第2章
隨即有另一道聲音傳來:“主人,此鳥三番兩次出逃,是只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你是將它救下好生養(yǎng)著,可它卻想著出逃,這次遭雷劈,便是它命中一劫,何必還要再撿回去?”
說話的聲音,出自謝玄玉腰間的那柄佩劍。
天地有靈,萬物都可生出靈識。
這一把上等寶劍,得靈氣滋養(yǎng),自然也早早開了靈智。
“沒有價值的東西,主人你可是從來不留,要我說,這樣子眼看是不能活了,不如現(xiàn)在就將它丟下去,任它自生自滅�!�
羲靈心中警覺,黎詔和黎琴未曾走遠,自己若在此處扔下,那二人難保不會追尋到她。
謝玄玉卻未置可否。
劍靈吵極了,半晌得不到回應,再次嚷嚷,下一刻,被謝玄玉毫不留情地屏蔽掉。
恰在此刻,四周的風小了下去,前方出現(xiàn)了金色結界,結界在確認身份無誤后,放他們進入了學宮。
夜空下的屋子,寂靜無聲。
“老大,你回來了喵!”
一只黑貓矯健地從院內(nèi)奔出,竄上半人高的矮墻。
謝玄玉作為首席弟子,得能在學宮獨開一處院子作為寢舍,只不過此處實在偏僻,臥于山腳下,依群山而居,遠離諸多學殿。
院中不大,院子一角辟有竹子,一陣風來,竹林搖動作響,濤聲徐徐。
黑貓支起身子,在墻壁上投下身影:“今天怎么回來得這樣晚,喵?”
謝玄玉隨手關上柴扉,懶洋洋道:“學宮外山下的靈域有古獸作亂,幾位長老前去鎮(zhèn)壓,人手不夠,喚我去幫忙�!�
黑貓?zhí)ё�,接過謝玄玉遞來的長劍,背在身后,和謝玄玉一同往屋內(nèi)走去,又看到他掌中那只小鸚鵡,雙目放光,伸手示意謝玄玉將鸚鵡遞來。
“這不是先前跑出去的鸚鵡嗎,已經(jīng)走丟好幾日了,你怎將它找回來了,在哪里找到的?”
“學宮外,那片禁林�!�
黑貓驚奇:“禁林?今日午后,我看禁地方向電閃雷鳴,像是有人在渡劫,是誰?”
“羲靈。”謝玄玉話音冷淡,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黑貓聽到這個名字,反應卻巨大:“羲靈?那個總找老大麻煩的小青鸞?”
“她處處和老大作對,總和老大搶任務,老大的朋友不是說,此女囂張跋扈,處處欺凌同窗,橫行霸道慣了,若真讓這樣的人渡劫飛升,日后指不定狂成什么樣子!”
說到激動處,黑貓用力一拍爪,他掌中羲靈突遭重重一擊,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被震碎。
羲靈睜開眼睛,見黑貓一撩爪子,齜出兩顆尖利的牙齒,面色猙獰。
“總之老大不喜歡那個女人是應該的�!�
羲靈大為不解,她何曾欺凌過同窗?
反倒是曾經(jīng)為了救下被欺凌的師妹,與幾位師兄師姐對上,關系一下鬧得極僵。
學宮中大多數(shù)人,分明都極喜歡她。
她咳嗽不止,黑貓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太重,連忙探出爪子,輕撫羲靈的翅膀。
黑貓與謝玄玉一同入屋,幾步上桌,替他將寶劍放在墻上掛好,又道:“老大,你今晚還得出去接活,我來給鸚鵡包扎吧�!�
羲靈未等到謝玄玉開口,神志昏昏,只聽著那一人一貓遠遠交談,接著他腳步聲逐漸遠去,羲靈方才慢慢睜開眼睛。
至于黑貓,說是來給她上藥,下手卻沒輕沒重,笨拙地纏繞紗布,爪子扣著羲靈的翅膀胡亂纏繞,最后將羲靈包扎成一團。
羲靈倒在茶幾上,掙扎了幾下,黑貓已一溜煙跳下桌,跟隨謝玄玉的步伐,進入了書架后隱藏的一間密室。
在黑貓進去后,密室的門消散于無形。
一片寂靜中,茶幾上的小鸚鵡久久未動,月色縈繞于它周身。
良久,在確定外面不會有人出來后,它才支起身子爬起來。
小鸚鵡艱難挪動一雙爪子,來到案幾上擺放的一只鏡前。
水鏡中倒映出一張被燒焦面容,面目全非,顏色丑陋,只余下小鸚鵡一雙圓潤雙目。
她凝望著鏡中的自己良久,眼中有晶瑩淚珠匯聚。
小鸚鵡抬起羽翅,在淚珠要落下前,狠狠地擦去眼淚。
好丑。
鏡子中的鸚鵡,像極了她曾經(jīng)無比愛惜的那具青鸞真身,她曾給那對翅膀日日梳羽,卻被雷火洞穿出一個一個鮮血淋漓的洞口。
黎琴。
羲靈默念這個名字,一顆心猶如落進滾沸熱水中。
自小一同長大的摯友,她待之如手足,為其不顧生死,對方卻早在暗中謀劃奪取她的靈力,想著怎么將自己一擊斃命。
怎么會不恨呢?
她不信,近三萬年的相處,黎琴不清楚自己最在乎什么,可她就是要將這個殘忍地奪去。
可黎琴憑什么飛升,有什么資格飛升?
不屬于自己東西,就算黎琴暫時偷了,也駕馭不了。
她會把自己的一切奪回來。
而自己遭此大難,父王母后尚且不知情,假使自己行蹤不明的消息傳回去,父王母后定然憂心。
小鸚鵡雙目緋紅,宛如泣血,握緊爪子,用羽翅擦淚,硬是不讓一滴淚落下,很快從頹喪中打起精神,開始低下頭梳羽。
待羽毛梳平整后,它咕嚕轉動雙眸,開始打量四周。
這間屋室十分整潔,室內(nèi)清幽,書架上饕餮狀香爐輕吐竹香,青色的云煙隨風搖曳,十二連枝銅燈點著幽光,影落墻上,似星光游走,余下書架上規(guī)整地擺放著修煉典籍,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羲靈卻覺得哪里哪里都不對。
這間居室的布局,與小鳥他們的天性相背。
小鳥生性喜亂,愛筑巢囤積東西,只有居舍中堆滿琳瑯滿目的器物,才覺得安心。
若這間居室只是尋常的井井有條便算了,卻是不染纖塵,一絲不亂,規(guī)整得幾乎可以用“過分”二字形容。
或許是生性排斥,又或許這是她死對頭的屋子,這周圍的一切,就連帶著清冽氣息,都讓她自爪底到心尖,生出一絲顫栗。
但擺在面前,只有一條路,眼下她想要從這只鸚鵡的身軀剝離出來,需得尋找到一枚能恢復氣血的丹藥。
對于高階靈修來說,仙丹靈藥并無多少裨益,但對于低階靈修,一枚高階丹藥便能幫助突破瓶頸,促進丹田中靈氣流動,大大恢復功力。
想來謝玄玉已邁入仙階,絕對不會欠缺此物。
可這間屋子實在太過干凈,架子上也并無存放丹藥的器皿。
屋內(nèi)布滿禁制,書架上附有隔斷的陣法,像有意隱藏什么,羲靈抖了抖翅膀,正要掙開身上纏繞的紗布,掠翅飛上去,好好搜查一番。
背后的內(nèi)間忽然傳來腳步聲,羲靈抬起頭,透過眼前的水鏡石,與那人的目光遙遙對上。
對方來得如此快,根本不給她機會躲藏。
隨著那人從黑暗中一步步走出,面容慢慢變得清晰。
他已然換了一身裝束,全身衣袍全黑,玉革束身,臉上覆著一層黑布,高挺鼻梁隱藏于面罩下,只露出一雙眼睛。
少年長身立于案幾邊,拿起桌上茶盞,給自己倒了杯茶,送到面罩下唇邊。
接著,他眸光朝著案幾上躲在角落里的小鸚鵡掃來。
羲靈大氣不敢喘,下一刻,謝玄玉聲音響起:“貓公,你怎么給它包扎成這樣?”
他傾身而來,羲靈連連后退,爪子打滑,被對方的手及時扶住,接著他指尖輕柔,穿過她腋下,竟是要將它翅膀上的紗布給解開。
羲靈不解抬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放大的面容。
淵龍一族,曾為神主探視深淵領地,有著世間最明亮的的眼睛,傳言有蠱惑人心之力,眼前人這雙眸子,像是寒夜蒼穹中的孤星,清寒湛亮,光澤瀲滟,仿佛浸著萬斛寶石。
對方長眸微挑,捕捉到她視線,羲靈略顯倉促地移開眼睛。
謝玄玉解開紗布,為她上藥,動作熟稔得像做過許多遍。
清凉的膏藥抹在翅膀上,小鸚鵡痛得跳腳,啾了一聲。
謝玄玉宛若未聞,不顧小鸚鵡的反抗,繼續(xù)上藥,待包扎之后,將小鸚鵡放回桌上,道:“傷口沒好,不許再跑出去。”
羲靈咬唇不答,對方眸色微深,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羲靈天靈蓋發(fā)麻,應了一聲:“啾�!�
面前男子這才滿意地直起身。
羲靈從桌上滾爬起來,還沒從恥辱中回神,就看男子懶洋洋抬起指節(jié),勾起面罩覆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點漆般的雙眸,隨即拿起寶劍,大步往外走去。
“我出去殺幾個人,晚點回來,你們好好看家,睡前別忘記給院外的小犬換水�!�
貓公喵了一聲,表示應下。
羲靈睜大眼眸。他去殺人,殺什么人?學宮設有宵禁,他謝玄玉怎么出得去?還有那間密室里又有什么?
這間屋子處處透露著詭異。
謝玄玉走后好一會,羲靈方從震驚中抽回思緒。
當務之急,是尋得靈丹。謝玄玉走了,剛好給了她獨處的機會。
順利的話,今夜就能服下靈丹,恢復真身。
她作勢假寐,余光瞥著在一旁整理桌案的貓公,見貓公走向架子,接著一只布滿金色紋路的門悄然出現(xiàn),正是密室的入口。
羲靈一瞬間抬起翅膀,跟在貓公身后飛了進去。
貓公似有察覺,抬起眸子,在黑暗中巡察一圈,卻沒有獲得,喵了一聲。
羲靈躲在密室的一只架子上,等了許久,等貓公翹著尾巴離開密室,才推開罐子,小心翼翼飛下來。
密室別有洞天,墻壁以石塊堆砌,有水聲潺潺,此地像是開辟在瀑布后的一處地方。
一排排架子上,歸類擺放著各類法寶:太極圖、煉氣爐、麒麟寶鏡子……周身縈繞的皆是極品法寶才有的紫光,哪一個放在外面,都是靈修們拼命爭奪的寶器,就被這樣束之高閣。
羲靈穿梭在其中,小心尋找著靈丹。
局勢所困,不得不做出此舉,眼下借幾顆丹藥,待恢復人形后,必定十倍償還。
羲靈瞄到一只存放丹珠的透明罐子,朝著那里飛去,卻覺身后憑空出現(xiàn)一股寒氣。
熟悉的氣息傳來,羲靈扭過頭去,虛空中浮動黑色漩渦,幻化出男子的身影。
竟是謝玄玉。
他去而復返,走到案邊,一邊解下腰間佩劍,一邊羲靈看來,黑眸眼尾微勾。
那目光太過赤.裸,帶著直勾勾的打量,讓羲靈眼皮狂跳,
貓公緊隨其后進來:“咦,老大,你怎么回來了,可是遺忘了什么東西?”
貓公順著其視線見到小鸚鵡,眼有驚色:“它怎么進來了喵�!�
謝玄玉道:“它生出靈識了,眼里有光,你沒發(fā)現(xiàn)嗎?”
話語落,貓公“蹭蹭”爬上架子,一個眨眼,就來到了羲靈身側,將腦袋湊近觀察。
羲靈連忙躲避到架子上,謝玄玉抬步朝墻壁走去,取下另一把寶劍。
黑貓扭頭,若有所悟:“老大回來是換劍的?是那劍不好使嗎?”
謝玄玉并未回答,“錚”的一聲拔劍,劍刃明若秋水,映亮他雙目。
貓公得不到回答,面色不滿,轉而去問之前那把寶劍的劍靈。
劍靈一聲不吭,良久,幽幽怨怨開口:“他嫌用我打架不夠帥�!�
貓公:“……”
貓公道:“別太招人耳目了,要低調(diào)一點,現(xiàn)在鬼市都知曉你這一號人物,你接單子殺的都是些窮兇惡極的靈修,身上牽扯的利益太大,他們背后的人被逼急了,難保會對你出手�!�
回應他的,是謝玄玉將劍收入劍鞘。
“想殺我的人很多,他們算哪一個?”
聲音清越,若玉石相撞,含著一絲散漫的不屑。
貓公無奈舔爪,沒辦法,這人就這性格。
謝玄玉轉過頭,目光鎖定在羲靈身上。
“看好鸚鵡,等我回來�!�
目光似刃,銳利如鋒,仿佛能將人看透,羲靈心跳如鼓。
他身影化作漆黑光芒,最后只剩一團黑霧,消散在空中,再也不見。
第3章
發(fā)覺
他是否已發(fā)現(xiàn)她真身?
屋內(nèi)幽寒,瀑布流瀉聲從密室深處傳來,以一種寂靜的方式回蕩在暗室之中。
謝玄玉離去前的眼神歷歷在目,羲靈扭過頭,目光鎖定在那只盛滿丹藥的器皿上。
此地不宜久留,黎明之前,她要變回人形。
小鸚鵡敏銳的雙目閃出銳芒,抖擻羽翅,雙腿蓄力,鉚足勁往架子飛去。
“啪!”
貓公先一步伸爪,將小鸚鵡擒拿住。
羲靈鳥喙撞在架子上,扭過脖子,視線撞入一雙淺綠色眼眸中。
若說他們鳥類有什么天敵,那貓必定算一個,饒是鳥類靈族修煉幻化作人形,面對原身是貓的靈修,亦然落下風。
六界之中,生生相克,便是如此。
但那是對小鳥而言,羲靈可是大鳥,真身展翅足足有千丈長,自然無所畏懼。
只不過,眼下身份驟轉,這只黑貓儼然化身成龐然巨獸,灑下來的陰影,幾乎是隱天蔽日。
那雙如綠松石般的雙眸中,倒映出她小小的鳥面,氣息濃郁噴薄。
“老大說你有靈智了?”
黑貓將腦袋湊過來,轉了轉眸子打量她:“還是傻傻的,不像呀?”
小鸚鵡被它長長的胡須扎得難受,雙翅掙扎著要從貓爪子縫隙中溜走,下一瞬,被貓加重的力道握住。
貓公惱怒:“不許亂跑,老大對你很好!你乖乖在這里養(yǎng)傷,下次亂飛出去,可沒這么走運能活下來了!”
它單爪擒著羲靈,一個箭步跳下架子,將小鸚鵡塞進鐵籠里。
小鸚鵡啾啾反抗。
貓公:“你好好待在里面,我出去喂小犬。”
羲靈心忖:什么小犬需要你一只貓去喂?
貓公像是察覺到羲靈的心聲,銳利目光透過籠子間欄桿望來:“那小犬病了,需要貓照顧。不只是它,你還有我,都是老大好心救下的,不要不識好歹�!�
說完,貓公一撩爪,露出兇相:“等你傷勢痊愈,你想走老大不會管你,但現(xiàn)在不許偷跑出去!老大不在,我就是老大!再跑我把你吃掉喵!”
它威脅完,小鸚鵡果然不敢再嚷嚷。
然而在他背過身后,小鸚鵡微微側過身子,將爪子從縫隙中探出去。
貓公似早有預料,飛奔到一旁柜子里取來一張符咒。
“啪”的一聲,符咒貼上籠子剎那間,馥郁的淺藍色光芒從符咒上流出,將籠子團團圍住。
小鸚鵡以頭去撞,那些光芒化成屏障,一下將小鸚鵡彈回籠中。
這下,是真的一點也逃不出去了。
貓公左爪搭在右爪上,欣賞著小鸚鵡惱怒的神態(tài),姿態(tài)慵懶:“這是老大制的咒,你一只笨鳥怎么可能逃脫得掉?你安心在里面休息吧,等明天早上,本貓自然會幫你解除�!�
它舔了舔爪子,又跳下桌去。
羲靈目送貓公離去,抬起頭看一眼籠上符咒,心念微動,后退一步,抬起翅膀施咒。
幾絲靈力匯聚在翅尖,朝著藍色屏障沖去。
屏障晃蕩,出現(xiàn)水波一樣的紋路,眼看破出一條裂縫,可很快,再次合上。
羲靈不甘心,匯聚靈力,誰料這次靈力甚至連籠子都沒出得去,屏障依舊紋絲不動。
這籠子上貼的符咒本是再簡單不過,但對于一只靈力低微小鸚鵡,想要解除屬實難如登天。
小鸚鵡面頰輕靠上鐵欄桿,望向架子,那只丹藥罐子分明近在咫尺,卻如何也夠不到。
小鸚鵡哆嗦身子,似乎還想再試,突然一團黑布從外面落下來,將籠子四面八方的完全籠罩住,四下漆黑一片,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了。
貓公的聲音在籠外響起。
“老大果然說的沒錯,你們小鳥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勁�!�
“快睡覺,老大明天早上就回來了。”
羲靈啾啾叫了幾聲,喚它回來,貓公充耳不聞,揚長而去。
羲靈長嘆一口氣,眼下的情形,她做再多也是徒勞,反倒一次次破咒,將身上才恢復的一點體力又耗盡。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蓄精養(yǎng)銳,待明早出籠,趁貓公不備,再奪丹藥。
羲靈抬頭,看向鳥籠頂部,一個撲翅,雙足落在站棍上。
這間屋子的氣場與她格格不入,她無法安心,只能站著睡覺,保持警惕。
若是夜里有何突發(fā)情況,她也能立馬反應過來。
小鸚鵡警惕地閉上了眼眸,到這一刻,鳥籠中動靜終于安靜下來。
燈火晦暗,寂靜的夜中偶爾傳來一聲兩聲的犬吠。夜幕漆黑,夜色越發(fā)深了。
“醒醒,醒醒�!�
羲靈聽到有聲音在喊她,睜開眼,恰好一片光亮躍入眼簾,讓她瞇了瞇眼,定睛一瞧,天光已挑破黑暗,窗外天色大亮。
遮在鳥籠上的黑布已被拿走,鳥籠的門,也已打開。
她甩了甩頭,腦中困意登時一消而散。
貓公正背對著她,在桌邊手忙腳亂掇拾著什么。
羲靈試探性地伸出爪子到鳥籠外,見貓公未有反應,連忙將另一只爪子從籠子拔出來,正要偷溜出籠,黑貓一下轉過頭來,眸光將羲靈鎖定,小鸚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腳收回。
而貓公兩只毛茸茸的爪子中,正捧著一只小小的瓷碟。
“來吃飯了�!�
羲靈不愿意過去,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環(huán)境驟變,已然不在密室中。
貓公等得不耐煩,敲了敲碗碟,羲靈在貓公的注視下,挪動步伐過去。
然而室內(nèi)未有那人的氣息,羲靈嗅了嗅,看向貓公,斟酌道:“老大呢?”
“你會喊老大了?”貓公驚奇,“老大還沒回來。”
小鸚鵡啾了一聲,聽貓公的話,乖乖走到鳥盆子前。
貓公道:“吃吧,我給你倒碗水。”
羲靈望著食盆,這時頭頂傳來一道聲音:“喂!”
羲靈循聲抬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這屋內(nèi)竟還有一只鳥:是一只體態(tài)嬌小的翢翢,瞧著一只手可握。
翢翢上古有之,到如今數(shù)量屈指可數(shù),究其原因,便是這類鳥不太聰敏,在野外幾乎難以存活。
此鳥頭重尾短,喝水時重心不穩(wěn),必定會翻,需要同族鳥類幫它銜著尾巴,方能低頭喝水。
其聰慧程度,可見一斑。
面前這只翢翢公鳥,通體雪白,臉有腮紅,玉雪可愛,雙爪踩在站棍上,自高處俯視而下,頭頂羽冠隨風搖晃,口中嘰喳不停,顯然已有靈識。
公鳥神色倨傲,動了動爪子,示意羲靈來自己身邊。
羲靈立在原地不動,公鳥:“喂!”
正在準備鳥食的貓公,聞聲轉過頭來:“臥龍!”
公鳥立馬打了一個哆嗦。
羲靈眨了眨眼,怎么會有人給小鳥取這個名字,那自己這具身子叫什么?
貓公磨刀霍霍:“不許再欺負鳳雛了,你總和它搶食,之前就這樣趕走了它,今日你再不安分,我可會告訴老大。”
真壞。
羲靈心想,難怪此前小鸚鵡會出逃。
但她眼下沒空搭理翢翢,轉而望向自己眼前擺放的一碟谷糧,低下鳥喙,去啄鳥食。
自成人形后,羲靈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鳥食,但眼下不得不先恢復體力,如此才有力氣從貓公手里逃脫。羲靈接受得很快。
貓公抬起爪子,輕撫小鸚鵡圓潤的腦袋:“這可是老大親手做的。”
羲靈猛地一噎,咳嗽不止。
“怎么了?”貓公不解,見小鸚鵡雙翅掐住脖子,似被噎住,忙端來水盆。
羲靈面色漲紅,匆忙喝了幾口水才緩過來。
臥龍道:“老大為你做飯,你是不是很感動?”
羲靈大口喘息著,盯著那碟子谷物。
臥龍:“怎么不吃了,不吃給我吃?”
羲靈只失神一刻,繼續(xù)埋頭啄食。現(xiàn)在不是糾結吃不吃嗟來之食的時候,孰輕孰重,她羲靈還是分得清的。
臥龍在一旁見羲靈橫掃食盆,也加快了啄食的動作,要在此事上比一個高低。
待吃完后,貓公上前來,為兩只鳥收拾碟子。
在它轉身去池子邊洗碟子時,臥龍悄無聲息來到羲靈身側,將腦袋湊過來:“我上次欺負你,你真哭了?”
羲靈心煩意亂,正想著怎么進昨日那間密室找丹藥呢,哪有空鳥它,避開它到一旁。
臥龍再次湊過來,陰陽怪調(diào):“我才是老大最喜歡的小鳥,你以為老大喜歡你?怎么可能!不然你怎么會在走丟好幾日后,老大才去找你?”
羲靈又側開一個角度,將后背對著他。
臥龍嘰嘰喳喳沒完,在諸多鳥語中,羲靈敏銳地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鳳雛,你和學宮里那只小青鸞一樣,讓老大看了生厭�!�
羲靈扭頭:“什么?”
臥龍見她終于有反應了,擼了擼翅膀,鼓起全身羽毛,準備出擊。
“對啊,你原來的羽毛顏色,和那小青鸞一樣,都是淺綠色,老大不喜歡小青鸞,也肯定不喜歡你,尤其你現(xiàn)在又變成這副丑兮兮的樣子——��!”
話說到一半,被小鸚鵡惡狠狠地掐斷。
臥龍從前欺凌小鸚鵡欺負慣了,以為這次她也會逆來順受,誰料小鸚鵡忽然暴起,也不知哪里來的力量,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頸,發(fā)瘋一般亂捶。
臥龍被摁在地上拔毛,凄聲尖叫,捂著屁股四處逃竄,可那小鸚鵡如此狠毒,將它一路錘打,直到逼到角落,也依舊不肯收手。
“痛痛痛……你這只瘋鳥……”
他們族類數(shù)量凋敝,本就稀少,又因生得討喜,在翼族頗受歡迎,可今日居然被一只鸚鵡拳腳相踢,錘到半空,又被捶到地上?!
自己只是說了一下它翅膀丑陋,為何反應這么大!
“喵!”
門外貓公聽到動靜,往這里飛奔來。
伴隨著門打開,還有一人的氣息出現(xiàn)。羲靈立馬反應過來,作勢暈倒在桌上。
貓公趴在謝玄玉肩膀上,隨他進來就看到這一幕:案幾上一片狼藉,羽毛翩飛,家里碗碟碎了一地。
小鸚鵡奄奄一息,捂著心口,在桌上抽搐打滾。
“好痛……”
至于臥龍,則撩起翅膀,蓄力要朝鸚鵡撲去。
貓公大怒:“臥龍,你又欺負鳳雛!”
小鸚鵡聞言,抬起腦袋,眼中蓄淚,朝謝玄玉飛來,被謝玄玉一下攬住。
臥龍后知后覺,回過頭去,見小鸚鵡躲在謝玄玉頸窩邊,雙爪緊緊抱住他的脖頸,“好痛�!�
聲音細細的,柔弱無比。
臥龍:……
謝玄玉抻開她一對小爪子,掌心通紅流血,配上她那副泫然欲泣的神色,更顯可憐。
貓公:“鳳雛爪子都破皮流血了!”
臥龍睜大眼睛:她手中那血,是發(fā)瘋捶老子捶出來的!
臥龍扶著胸口,顫抖地抬起翅膀,凄凄喚道:“老大�!�
迎面而來的,卻是主人冰冷審視的目光。
“貓公,將它關禁閉�!�
臥龍暴跳如雷:“你怎么不信老子!”
“你聲氣這么足,誰能欺負你?”貓公從謝玄玉肩膀上跳下來,看一眼毛色柔亮、身材壯實的臥龍,又看一眼被烤成黑炭的鳳雛,一把將臥龍死死摁住。
“鳳雛那么柔弱,能騙人嗎?”
埋在謝玄玉頸窩間的小鸚鵡,輕輕點頭,啾啾哀啼,葡萄水洗一般眼眸中浮起水霧,滴滴答答掉落在被雷劈焦的頰邊,襯得越發(fā)楚楚可憐。
她強自撐著,擦去眼淚,將雙爪伸到他面前。
“老大,靈丹。”
謝玄玉轉眸看來。
羲靈又伸了伸爪子:“好痛,要靈丹�!�
那目光久久未曾移開,盯到羲靈心中發(fā)憷,屏住呼吸,懷疑他是不是察覺到異樣了?
恰此刻,貓公將臥龍關進密室后回來,道:“老大,你怎么流了這么多血,要不要緊?”
貓公抬起爪子,抹了一口他身上血跡,送到嘴邊輕舔,黑臉發(fā)黑,趴地上干嘔。
謝玄玉語調(diào)淡淡:“這不是我的血�!�
他一邊說,一邊抬手去抽腰帶,竟然直接脫下了外袍,羲靈如臨大敵,連忙將翅膀擋在眼前,又撐開一條縫。
不止外袍,眼前人里衣也浸滿了鮮血,滴滴答答,淋漓砸在地面上。
貓公又舔了一口血,終于回味過來,道:“有十六七個人的血?且都是快步入成仙前化境期的強者,老大昨晚到底殺了多少靈修?”
“沒數(shù)�!�
沒數(shù)。自然是,來一個殺一個了。
謝玄玉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擦拭手指,抬頭,在看到鏡子中自己喉結上沾染了一點血污時,蹙眉輕嘖了一聲。
羲靈在一旁,靜靜看著他與貓公交談。
她為求靈丹,放低姿態(tài),假意扮作靈寵,誰料謝玄玉根本沒正眼看她,羲靈正要掠翅離開他的肩膀,下一刻被一只修長的手按住。
對方溫熱的指腹撬開她的鳥喙,將一枚朱砂紅的丹藥塞了進來。
羲靈:“嗚嗚……”
“既然有了靈識,就學著聰明一點,以后不要再被別的鳥欺負,知道嗎?”謝玄玉懶洋洋道。
貓公:“老大,等會你還要去學殿上課,快換一件干凈的衣服�!�
謝玄玉抬步往內(nèi)室走去,留下羲靈浮在空中,睜大眼睛。
丹藥吞下后,隨即一股濃郁的靈力在她腹部匯聚,傳遞進丹田中,小鸚鵡啾啾輕叫,聲音輕快清脆。
羲靈屏息以待,她極有耐心,待謝玄玉換好衣物出門,貓公也出屋去,才悄悄鉆入了內(nèi)室,準備幻化人形。
小鸚鵡雙翅掐訣,周身凝結一層清光,泛著溫暖色澤。
一旁水鏡石中,倒映出鸚鵡嬌小的身影。
夏日清風徐來,花樹簌簌搖晃,室內(nèi)一片光影搖曳中,小鸚鵡散為一團黑煙。
黑煙隨風搖動,逐漸變?yōu)榍嗌欢闻畠杭荫厚坏纳硇螐闹谢没�,青絲流瀉披于身后,肌膚在光下瑩白似雪,那團青煙越化越少,眼看是不能遮體了,最后一縷煙氣,卻化作一身青色羅裙,貼于她周身。
羲靈雙腳落地,抬手看了看掌心,唇瓣微微上揚。
那枚三元太乙丹果真是上品丹藥,服下后功力大大進漲,總算恢復了人形,雖是短暫的,但至少可以維持一段時間。
她得趕緊回寢舍,給父王母后傳音。
卻在這時,外屋響起了貓公的聲音。
“老大,你的劍忘記帶了。”
“你放在哪里了?”
“內(nèi)間�!�
羲靈扭頭,神色驟變。
一人一貓的影子,一個眨眼,已經(jīng)到咫尺邊,落在隔絕內(nèi)室外室的簾子上。
有風拂來,輕柔地拂開簾子。
謝玄玉衣袂一角,闖入了羲靈的視線。
第4章
情恨
他們小鳥情感最為充沛。
貓公正與謝玄玉交談,便聽內(nèi)室傳來“撲通”一聲響。
貓公耳朵一炸,本能地拱起身子,奔入內(nèi)屋,尋找聲音的來源。
天光清朗,初升的日光斜照進屋內(nèi),將家具照得透亮。
室內(nèi)靜謐極了,不見有人作亂的痕跡,只有幾扇敞開的窗戶,被風吹得“哐當哐當”作響,輕拍著窗臺。
頭頂傳來一陣涼意,貓公抬頭看去。
小鸚鵡正飛在半空,奮力揮動著雙翅。
它羽冠搖動,身形搖擺,與貓公對視后,從屋頂慢慢降落,最后單爪踩在貓公身上。
貓公松一口氣,反手將小鸚鵡擒入懷中。
“剛才聽到撲通一聲,我還以為家里進野獸了,原來是你。這里你不許進�!�
小鸚鵡聳肩擺動翅膀,望向它身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