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岑蘭笑笑不接話,她沒說的是,她看人一向挺準(zhǔn)的,有些人她第一眼見到就不喜歡,恨不得離八百米遠(yuǎn),而有些人,例如陸文珺,見之可親,就是說不出的喜歡。
陸文珺認(rèn)真道:“岑嫂子,恕我多說兩句,你以后可別見著人就覺得她是個好的,這個世界上的壞人多的是,什么時候坑你一把都不一定�!�
岑蘭笑了:“別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個好的。”
陸文珺哭笑不得,岑蘭這善惡觀也太樸素了。
岑蘭又道:“別人看到我年紀(jì)輕,都覺得我是為了老賴的地位和錢才嫁給他的,你跟別人不一樣,我跟你說我和老賴的事的時候,你眼里沒有鄙夷,也沒有看不起。”
只有好奇,好奇她為什么三十二歲的年紀(jì)嫁給了四十三歲的賴國慶,而在她解釋完之后,這點(diǎn)好奇也沒了。
陸文珺笑道:“那你又知道,我不是在心里說你的壞話,面上卻裝的好好的�!�
岑蘭也笑了:“就沖你說的這句話,你就不可能干這事�!�
陸文珺:“不過有一點(diǎn)你說多了,我是見的稀奇事多了,就不覺得奇怪了。”
不就老夫少妻嘛。
岑蘭轉(zhuǎn)過話頭:“瞧我,拉著你在大太陽底下閑磕牙,都忘了讓你進(jìn)門了,趕快進(jìn)來坐坐�!�
陸文珺搖頭:“嫂子,我不坐了,我來是找你問下壩趕集的事,我剛搬來這,想給家里添置點(diǎn)東西,下壩該怎么去��?”
“你也別叫我嫂子了,聽著怪不習(xí)慣的,直接喊我名字就行。”岑蘭道,“原來你找我是為了這事啊,正好,我一會也要去趕集,你跟我一塊去唄�!�
陸文珺笑道:“那感情好,麻煩你了岑蘭。”
岑蘭說:“你等我一下�!彼D(zhuǎn)身進(jìn)屋,沒一會,身上就多了一頂斗笠和一個背簍,“咱們現(xiàn)在就走吧。”
陸文珺說:“還不行,我得回家接四個小的。”又道,“沈勁去部隊(duì)了,我想去趕集,但他們四個小孩在家我不放心,干脆一塊帶上。”
四個?
岑蘭愣了一下,沈團(tuán)長家生的不是雙胞胎男孩嗎。
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剩下兩個就是大丫二丫,沈團(tuán)長把那兩小女孩帶回家的時候,老賴還跟她夸了一句,說沈團(tuán)長心腸好,是個實(shí)在人。
“成,我跟你一塊去�!�
岑蘭跟著陸文珺到了沈家,在院子里玩耍的大寶聽到動靜,耳朵一動,喊一聲:“媽!”
陸文珺:“嗯,你們過來一下。”
大寶小寶屁顛屁顛地跑過去,路過大丫二丫身邊的時候,還拽了她兩一把:“跟上�!�
小孩才不懂什么領(lǐng)養(yǎng)不領(lǐng)養(yǎng)的,不過以大寶和小寶的聰明勁兒,能大概看出,以后大丫二丫是要在他們家跟他們一塊生活的。
既然住一塊,那就是玩伴了,大丫二丫年紀(jì)又比他們小,大寶和小寶很有點(diǎn)當(dāng)哥哥的自覺。
大丫和二丫暈陶陶地跟上大寶小寶,四個小孩來到陸文珺和岑蘭面前,從大到小,從高到低,站成一排。
站最右邊的大寶還歪歪扭扭地敬了個禮:“媽,有何吩咐�!�
陸文珺給他小屁股一巴掌:“少貧嘴,這是你們岑阿姨,等會她帶我們一塊去趕集�!�
大寶“哦”了一聲,和小寶一起脆生生地拉長聲音道:“岑——阿——姨——好�!�
見大丫二丫還傻愣在那,小寶拉了拉她兩的衣角,小聲提醒:“快喊人啊�!�
二丫不太懂:“為什么要喊人?”
小寶歪了歪頭:“見到陌生人就要問好,要有禮貌。”他挺了挺小胸脯,“這是我媽說的�!�
大丫二丫還是不明所以,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教過她兩要喊人。
不過……大丫和二丫隱約能感覺到,小寶說的是對的,學(xué)著他兩的樣子道:“岑阿姨好�!�
“哎。你們好,你們好�!贬m笑得牙不見眼。
她是頭一回見到沈家這對雙胞胎,長相精致可愛不說,打扮的也很整潔,比外頭那些光屁股流鼻涕亂跑的小屁孩看著干凈多了,更別說還很有禮貌。
岑蘭媽從小就跟岑蘭說,看一個人,不要看他工作多有能力,穿的有多體面,要看啥,看他家小孩。
第10章
趕集
上梁不正下梁歪,好竹出歹筍畢竟……
哪怕一個人打扮得再溜光水滑,他家的小孩卻邋里邋遢、刁蠻霸道,說明這個人肯定是個面上光,內(nèi)里好不到哪去。
反之,如果這家的小孩聰明懂事有禮貌,說明大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好竹出歹筍畢竟是少數(shù)。
初聽這番話,岑蘭不能理解,等她自己結(jié)婚后,慢慢觀察身邊的人,發(fā)現(xiàn)還真是這么回事。
她沒離婚前住的家,隔壁鄰居一家的男主人是個當(dāng)醫(yī)生的,掙的不少還受人尊重,平時不煙不酒,說話待人還很有禮貌,岑蘭剛接觸他的時候,都覺得這簡直是模范男人了。
可他家男孩呢,十歲就敢聯(lián)合一幫玩的好的男孩揍別的孩子,把人家打進(jìn)了醫(yī)院,只不過是因?yàn)閯e人說了一句他長得像小女孩,還有什么放火燒家,砸學(xué)校教室玻璃,那都是小事了……一樁樁一件件,都不像小孩子能干出來的事。
后來岑蘭才知道,那醫(yī)生背地里愛打老婆,小孩看著有樣學(xué)樣,學(xué)會了用拳頭說話。
看完大寶小寶,岑蘭又看了看大丫二丫,更覺得陸文珺人好了。
這兩個小丫頭她以前也是見過的,在軍屬大院里吃百家飯,她家有多余的飯菜的時候,也會接濟(jì)她兩。
印象里,大丫二丫一直是臟兮兮,怯生生的模樣,見人就跑,今天居然學(xué)會跟人打招呼了。
以前看她兩,就像兩只黑乎乎的小泥猴,今天一看,她兩指甲縫里的黑泥沒了,鳥窩一樣的頭發(fā)也乖乖地披在腦后,身上更是比之前干凈多了,面色也紅潤不少。
岑蘭忍不住在心里想,大丫二丫在黃家待了快一年,還沒在沈家呆幾天來的干凈。
岑蘭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咱們出發(fā)吧,從這到下壩,還有段路程呢�!�
陸文珺沒去過下壩,自然是岑蘭說啥就是啥:“我要帶啥東西不?”
岑蘭說:“你家要是有背簍就帶上一個,能背不少東西,節(jié)省力氣。”
陸文珺搖搖頭,背簍——她還準(zhǔn)備趕集的時候買呢。
岑蘭樂了:“那就這樣吧�!�
路上,陸文珺細(xì)細(xì)問了岑蘭下壩趕集的事,這才知道,原來下壩不是村,也不是堤壩下面的一塊地方,而是一個鎮(zhèn),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附近幾十里的人都會去趕集,采買或交換家里需要的東西,堪稱一個小型的集貿(mào)市場。
陸文珺覺得還挺新鮮的,她在平城的時候,買東西一般都會去供銷社或者友誼百貨商場,從未有過這樣趕集的經(jīng)歷。
快到地方的時候,岑蘭還叮囑了一句:“集市上人很多,文珺你注意看好孩子。”
陸文珺有些不以為意,人再多能多到哪去,總不至于比平城的人都多吧。
等到了下壩一看,差點(diǎn)驚掉下巴,岑蘭真沒騙她,來趕集的人雖然多,但也沒有多到令人詫異的地步,可這地方小啊,路兩邊全是擺攤的,一眼望去全是人,摩肩接踵,還有人從四面八方趕來,熙熙攘攘,把小小的街道圍的水泄不通。
陸文珺回頭看四個小孩,不禁犯了愁,這么多人,四個小孩她不一定看得住。
岑蘭見狀,忙道:“沒事,文珺,我?guī)湍憧创笱径荆蝗藘芍谎劬磧蓚孩子,盡夠了�!�
趕集雖然人多,但是敢來拍花子的不多,鄉(xiāng)民們都淳樸,要是抓到一個,那都是往死里打的。
陸文珺稍稍安心,還是叮囑大寶小寶和大丫二丫:“敢亂跑,屁股打腫�!�
屁股打腫?!
大寶小寶點(diǎn)頭如搗蒜,一人一邊拉住陸文珺的手:“嗯嗯。”
岑蘭看了看人群,人實(shí)在太多了,便說:“也快中午了,咱們先去吃點(diǎn)東西吧,吃完飯,估計(jì)人也比現(xiàn)在少點(diǎn),到時候咱們再來。”
陸文珺很同意這個錯峰趕集的主意:“那咱去吃啥?”
岑蘭想了想:“天氣熱,咱們吃涼皮吧�!�
她領(lǐng)著陸文珺和四個孩子走到一個賣涼皮的小攤前:“老板,要六碗涼皮�!�
陸文珺忙道:“四碗就夠了,再多拿兩個小碗�!�
她看一眼邊上客人碗里的涼皮,份量很足,四個小孩是絕對吃不下一碗的。
轉(zhuǎn)頭跟岑蘭解釋,“我看了,這家賣的涼皮份量多,大寶和小寶分一碗,大丫和二丫分一碗。”又跟四個小孩說,“你們兩人分一碗涼皮,不夠吃等會再吃點(diǎn)別的小吃填肚子,成不?”
大丫二丫一向沒啥意見,陸文珺說啥就是啥。
大寶和小寶低頭嘀咕了一會,說:“成。”
岑蘭在一旁看著,覺得怪稀罕的。
陸文珺拿主意前問四個小孩的意見就算了,大寶和小寶兩個才七歲的小孩,還跟大人似的,有商有量。
這個年紀(jì)的小孩,不都由大人來拿主意么。
她忍不住問大寶和小寶:“你兩怎么就答應(yīng)了,本來能一人吃一整碗涼皮的呢�!�
大寶歪了歪頭,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可是,涼皮吃多了,就沒肚子吃其他東西啦�!�
小寶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還是留著肚子多吃幾樣小吃好,能多嘗好幾種味道呢�!�
岑蘭樂了:“兩個鬼機(jī)靈。”
涼皮做好了,岑蘭搶著要付錢,被陸文珺攔住了:“你都帶我們來趕集了,這碗涼皮合該我請�!�
岑蘭在心里夸了一句陸文珺會做人:“成,那我就不跟你搶了�!�
陸文珺用筷子將兩個大碗里的涼皮分在兩個小碗里,遞給小寶和二丫,等孩子們吃上了她才開始吃。
岑蘭推薦的涼皮果然好吃,晶瑩剔透的涼皮口感細(xì)膩絲滑,略帶一絲嚼勁,調(diào)味也咸鮮酸辣,夏天吃十分爽口開胃。
攤主看她們兩個女人還帶著四個孩子,做涼皮的時候就沒放太多辣,孩子吃也很合適。
吃完涼皮,兩大四小在攤位上略坐了一會。
日頭漸烈,到了午飯的點(diǎn),來趕集的人大多舍不得像陸文珺她們那樣,花錢在集市上吃吃喝喝,多是選擇趕路回家吃飯,又或是自己帶了糧食,找個涼快的地方吃飯,等吃完飯?jiān)賮碲s集。
這樣一來,集市上的人就少了。
岑蘭見狀,趕忙招呼陸文珺趁著現(xiàn)在挑東西去。
如今集市上只有稀稀拉拉十來號人,人一少視野也開闊了。
陸文珺打眼一看,有賣自家編的竹制品,背簍、竹席、竹籃、竹筐的。有賣燒餅、豆腐腦、油條、糖葫蘆的。還有挑了農(nóng)產(chǎn)品和蔬菜來賣的……賣的東西五花八門,令人目不暇接。
陸文珺是樣樣都想買,她問岑蘭:“買這些東西……算不上投機(jī)倒把吧?”
岑蘭樂了:“不算,賣這些的都是附近的公社的社員,這也算是公社的產(chǎn)品,賣了發(fā)展經(jīng)濟(jì),上頭是不大管的�!�
她左右望了望,壓低了聲音:“況且,這兩年管的也不像以前那么嚴(yán)了,別說公社拿東西出來賣,個體戶也有不少嘞,打辦的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自個也買的。”
陸文珺放心了。
農(nóng)產(chǎn)品和蔬菜副食廠就有賣,小吃可以待會再買,她將注意力都放在了竹制品上,一眼就相中了一個竹編的雙開門小柜子,最上層是書架,下面還有六個抽屜,裝什么都行,更喜歡了:“這個咋賣?”
賣竹制品的是附近公社的社員,瞥了她一眼,伸出一個巴掌:“五塊錢。”
陸文珺搖搖頭:“貴了�!�
社員也知道自己開價高了,柜子這種屬于大件,很少有人買,錯過了這單,下個買家就不知道在哪了,他想了想,道:“我再搭你一張竹席�!�
陸文珺繼續(xù)搖頭,就說話的這會功夫,她又看中一張竹躺椅。
兩人你來我往地講了一會價,最后以十塊錢的價格成交了一個柜子外加一張竹躺椅,剩下的竹席、背簍、斗笠,都算添頭是送的。
買的時候是盡興了,可陸文珺看著這一堆東西犯了愁,該怎么拿回去呢?
光靠她和岑蘭,外加四個小孩,肯定拿不動。
社員見狀,便道:“你報個地址,我找兩個人給你送到家去�!�
陸文珺也算大客戶了,做完這一單,他今天都可以收工了,這點(diǎn)方便還是該給的。
岑蘭立馬道:“那可不行,萬一你卷錢跑路了咋辦�!�
社員樂了:“我姓劉,別人都叫我劉老四,家在南水公社,不信你去打聽一圈,咱公社沒一個不認(rèn)識我的�!�
旁邊擺攤的人也接道:“劉老四是個實(shí)誠人,他跑不了的�!�
實(shí)誠?陸文珺可沒忘記,他剛才故意開高價的舉動。
所以,她付錢的時候只給了一半:“我先付一半的錢,剩下的一半,等東西送到了再給你。”說完,目光在買的貨物上轉(zhuǎn)了一圈,“我還得驗(yàn)貨,確定是我買的這幾件,才能給你錢。”
有些賣東西的人,就愛耍這種滑頭,成交的時候是一樣,等拿到手又是另一樣,就是被掉包了,陸文珺可吃過不少這樣的虧,現(xiàn)在都長心眼了。
這是碰上懂行的了,劉老四頓時老實(shí)了:“成,我保證一根毛都不少地給您送去�!�
陸文珺留下地址,跟岑蘭繼續(xù)往前逛。
挑著一些輕巧能拿的東西買了不少,兩大四小手里都拿滿了東西,她還沒逛夠,想著能不能買幾匹布回去。
海浪島天氣熱,她跟大寶小寶原先在平城穿的衣服,在這穿就有些熱了。
還想著給沈勁做個新背心,他就那兩條背心來回穿,一件都漚黃了,一件全是洞洞,跟被老鼠咬過似的。
再就是,大丫和二丫,也該添兩件衣服了,她們現(xiàn)在身上穿的那兩件,陸文珺看著都嫌磕磣,也不知道有沒有跳蚤。
第11章
晦氣
這衣服該不會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
陸文珺問岑蘭:“有沒有賣布的地方?”
岑蘭想了想:“我記得有個老鄉(xiāng)賣自家織的土布�!�
她領(lǐng)著陸文珺到老鄉(xiāng)那里,陸文珺看了看攤上的布,顏色還行,就是這布料有些粗糙扎手。
老鄉(xiāng)道:“大妹子,看中哪匹了?”
陸文珺問:“還有別的布嗎,成衣也行�!�
老鄉(xiāng)嘖一聲:“沒有,你再看看我家這些布唄,顏色鮮亮得很,老多人買了�!�
岑蘭也跟著勸道:“她家的布的確是集市上賣的最好的了,顏色鮮亮,做衣服也好看�!�
陸文珺道:“再鮮亮也不成,衣服穿在身上,好看是給外人看的,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再說了,這布買來是給四個小孩做衣服的,布料糙成這樣,小孩皮膚又嫩,穿上沒幾天身上肯定紅了。
岑蘭想了想,確實(shí)是這個道理,總不能貪圖鮮亮,就不顧自己的感受吧,她放下手上拿著的布:“文珺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老鄉(xiāng)看兩人都不買,撇撇嘴道:“你們不買,有的是人買。”
陸文珺笑笑,拉上岑蘭和四個小孩便走。
剛走沒兩步,就被叫住了:“哎,你們想買布嗎?”
陸文珺回頭一看,說話的是一個方臉大高個的女人。
女人見狀,又重復(fù)一遍:“你們想買布噻,我知道哪里有賣。”
陸文珺上下打量她一眼,女人穿著短袖格紋襯衫和黑色長褲,打扮得還是挺時髦的——這樣的人說有布賣,還是有幾分可信的。
岑蘭也想買布,聞言迫不及待地道:“在哪?”
女人笑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齊的牙:“跟我走就是了�!彼笥覐埻幌�,“得快點(diǎn),晚了可就沒了。”
陸文珺還想多問兩句,岑蘭已經(jīng)拽著她跟上女人的腳步了。
布可不是什么時候都有得買的,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女人帶著陸文珺她們七拐八繞,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戶緊閉大門的民房前。
她敲了敲門,里頭傳來一聲:“誰��?”
女人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是我�!�
門內(nèi)的人似乎聽出了女人的聲音,將門打開:“是春菊啊,快進(jìn)來吧�!�
叫春菊的女人回頭朝陸文珺和岑蘭笑笑:“就是這了,快進(jìn)去吧�!�
陸文珺和岑蘭對視一眼,都松了一口氣。
還以為她要把她們帶到哪去,原來是一戶人家里,四周都是平房,有什么事,喊一聲別人都聽見了。
陸文珺跟在春菊的身后進(jìn)了屋,叮囑大寶帶著其他三個小的在院子里玩,她跟岑蘭進(jìn)了里屋。
到了屋內(nèi),民房的主人拿出一個大包裹,將系的結(jié)打開,把里面的東西都鋪在了桌上:“兩位同志是來買布的吧,我這啥都有,除了布還有成衣,要啥有啥,你們隨便看�!�
這包裹一打開,把陸文珺和岑蘭都嚇到了,里面的成衣和布料,比百貨商店賣衣服的柜臺還要全,還要洋氣。
岑蘭像被剪掉舌頭的鸚鵡,一時間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們上哪弄這么多衣服。”
民房的主人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來客震驚了,她習(xí)以為常地笑道:“我家里有親戚在香江,這些衣服都是他從那邊郵回來的�!�
陸文珺冷不丁出聲:“你這親戚可真大手筆�!�
想也知道,再怎么郵寄也不可能郵這么多衣服。
這批衣服肯定另有來頭,不過,這是別人賺錢的本事,民房主人肯定不會說的。
所以,民房主人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解釋,好貨不愁賣,橫豎她手上的衣服緊俏,就算陸文珺和岑蘭不買,也多得是人買。
這間民房里,除了陸文珺和岑蘭,可還有幾個客人。
來路不明的衣服,陸文珺可不想買,她剛想拉著岑蘭走人,就見岑蘭已經(jīng)撲到衣服上,恨不得將這些衣服都包圓了。
不怪岑蘭喜歡,這批衣服和布料確實(shí)亮眼得很,跟它們一比,剛才老鄉(xiāng)賣的土布是真的土氣得不行。
衣服款式很多,有牛仔褲、牛仔外套、淺黃色的西裝、紅白格子裙、扎染襯衫、黑白點(diǎn)長裙、波紋背心裙……布料也是各種顏色花紋都有,新穎洋氣得很,這樣的衣服,百貨大樓成衣柜臺里都沒有,難怪民房主人會說是從香江那邊郵回來的了。
這樣漂亮的衣服,肯定價格不菲。
岑蘭很是心動,又怕帶的錢票不夠多:“這衣服多少錢一件�!�
民房主人笑道:“上衣三塊錢一件,裙子褲子兩塊錢一件,布料五塊錢一匹�!�
“這么便宜�!贬m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那要布票嗎?”
“不用�!泵穹恐魅说馈�
這樣的便宜,可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岑蘭頓覺撞大運(yùn)了,她快步走到桌前挑了起來。
民房里又陸續(xù)來了幾位客人,跟岑蘭一樣,她們也對這些衣服愛不釋手,拿著挑好的衣服都舍不得放下,恨不得把衣服都包圓咯。
岑蘭挑了一條紅白格子裙,又給賴師長挑了一條西裝外套,轉(zhuǎn)頭一看,陸文珺什么也沒買,催促道:“文珺,快挑啊�!�
見岑蘭這么喜歡,陸文珺也不好推辭,她拿起一件翻領(lǐng)的扎染襯衫,上下翻看著。
這一看不得了,陸文珺心里突然一個咯噔,這衣服上的是什么?
扎染襯衫的領(lǐng)口內(nèi)側(cè),有著一塊暗紅色的印跡,印跡不大,也就小指大小,若不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
陸文珺以為自己眼花了,閉上眼睛再睜開,仔細(xì)望去,那暗紅色的印跡還在。
她心中突然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將衣服放到鼻尖嗅了嗅,整個人一僵,一股寒意從腳后跟直竄天靈蓋。
岑蘭已經(jīng)挑中了幾條滿意的衣服,再看陸文珺,手上還拿著同一條衣服:“你看來看去,就看中這件啊,多看幾件啊,好看的衣服多得是�!�
陸文珺看了一眼民房的主人,她正笑容滿面地跟其他幾個顧客說話,完全沒注意她們這邊。
她將扎染襯衫遞給岑蘭,指著那塊暗紅色的印跡,壓低了聲音道:“你聞聞,這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岑蘭將襯衫接過來,湊到印跡上聞了聞,“沒啥味道啊……不對,好像是有種怪味�!�
初聞聞不大出來,多聞兩下,就能聞出一種既像土腥味,又像鐵銹味的味道。
岑蘭皺眉道:“這也太磕磣了,咋不洗干凈了再拿出來賣�!�
見她還沒發(fā)現(xiàn)重點(diǎn),陸文珺便道:“你帶了手帕沒?”
“手帕?帶了啊。”岑蘭從兜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喏�!�
陸文珺接過手帕,走到院子里,打開水龍頭浸濕。
大寶正領(lǐng)著小寶和大丫二丫玩呢,就見到陸文珺從屋里出來,他歪了歪頭:“媽,不買布了嗎?”
陸文珺隨口應(yīng)道:“嗯……沒你們的事,我不叫你們進(jìn)來你們就乖乖呆在院子里�!�
大寶“哦”了一聲,又接著玩了。
陸文珺回到屋內(nèi),用浸濕的手帕對著扎染襯衫上那塊暗紅色的印跡反復(fù)擦拭。
不一會,手帕就染上了淡淡的紅色。
岑蘭怔住了:“這是?”
陸文珺將手帕遞給她:“你再聞聞�!�
岑蘭接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手帕傳來一股有些刺鼻又熟悉的味道,這是……她瞳孔一縮,大罵出聲:“靠,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陸文珺拽了拽她的胳膊:“小點(diǎn)聲�!�
民房主人跟那個叫什么春菊的還有幾個客人都望過來了。
岑蘭咬緊下唇,壓低聲音:“文珺,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就比你早一會�!标懳默B道,“你也聞出來了,這十有八九就是血腥味�!�
岑蘭聲線都顫抖了:“這、這衣服該不會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吧�!�
帶有血漬的衣服,要么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要么是之前穿過這件衣服的人受傷了,無論哪種,都不是什么好事。
難怪這些衣服和布料賣的這么便宜,感情還有這原因在里頭。
陸文珺垂下眼簾,輕聲道:“我在平城的時候,買過類似的衣服,聽別人說,這種衣服又叫洋垃圾,都是撿的外國人不要的,扔到垃圾場的衣服,又或者從太平間的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然后通過走私,運(yùn)到咱們這邊。”
平城是大城市,魚龍混雜,出現(xiàn)‘洋垃圾’并不稀奇,只是沒想到,都流通到海浪島來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邊臨海,海運(yùn)是最方便快捷的,貨量也大,這邊沒有才奇怪呢。
岑蘭看向桌上的衣服,半新不舊的,她越看越覺得這上面的衣服就是陸文珺說的洋垃圾。
死人穿過的衣服……不知道會不會帶病。
一想到自己剛才摸過那些衣服,岑蘭恨不得把手都剁掉,牙齒輕顫:“現(xiàn)在咋辦?”
“把衣服放下,走人。”陸文珺道。
岑蘭暗罵一聲:“晦氣�!�
她跟陸文珺拔腿就走,民房主人見狀,跟在后面連聲道:“哎,兩位同志,不買了嗎?”
岑蘭理都不想理她,陸文珺臉上帶笑,眼里卻沒有一絲溫度:“哦,家里有點(diǎn)事,我們趕著回去,下次再來買�!�
聽陸文珺說下回還來,民房主人也不攔了,便道:“那行,下次再來啊�!鞭D(zhuǎn)頭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出了屋,陸文珺喊上大寶他們,跟岑蘭疾走到茅房,用水將十根手指頭細(xì)細(xì)沖洗了十分鐘,才算松了一口氣。
岑蘭將手上的水甩干,突然想起什么:“呀,忘記提醒她們了�!�
民房里除了她們,可還有幾個客人呢。
岑蘭又道:“文珺,咱們要不要回去一趟��?”
陸文珺搖搖頭,說:“人家未必不知道呢�!�
她都能發(fā)現(xiàn)衣服不對勁,那幾個女人也不是傻子,在那看了這么久,肯定也能看出些門道。
可既然她們選擇買下來,說明她們還是不介意的。
像陸文珺和岑蘭這樣‘挑剔’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
這年頭,衣服難買,布料難得。
哪怕知道這是從外國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這樣洋氣漂亮又便宜的衣服,也多得是人想買。
洗干凈了放在太陽底下曬曬,再不濟(jì),把臟污的那塊地方剪掉不要,剩下的拼拼湊湊,又是一件新衣服。
第12章
聰明
畢竟她們前腳剛走,后腳公安就來……
岑蘭又問:“那,要不要去公安局舉報她們?”她皺眉道,“萬一有不知情的人貪圖便宜,把這些死人穿過的衣服買回去穿,染病了怎么辦?”
那些衣服里,可有一小部分都是童裝。
小孩子體弱,最容易得病。
一想到可能有小孩穿上這樣的臟衣服,岑蘭頓感內(nèi)心不安,暗罵賣這些‘洋垃圾’的人害人。
“舉報也行。”陸文珺道,“不過咱們得想想,要怎么跟公安同志解釋。”
岑蘭愣了愣:“解釋啥?”
“解釋咱們怎么發(fā)現(xiàn)的啊。”陸文珺道,“別忘了,咱們差點(diǎn)把這些衣服買回去�!辈铧c(diǎn)就成了走私的一環(huán)。
岑蘭皺眉道:“……那也不能放著不管吧�!�
陸文珺道:“我有主意�!�
她讓岑蘭帶她到郵局,找工作人員要了信紙和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封不記名的舉報信。
岑蘭看她字跡端莊秀麗,措辭也很妥貼,忍不住問:“文珺,你念過書嗎?”
“上過幾年學(xué)�!标懳默B隨口應(yīng)道,把信紙塞進(jìn)信封里,“這就成了�!�
岑蘭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咱們下次再來趕集的時候,經(jīng)過公安局,趁人不注意,把舉報信塞他們信箱里�!标懳默B道,“公安局門口每天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他們怎么知道是我們舉報的�!�
同樣的,去民房買衣服的人這么多,料想民房主人跟春菊也猜不到是她和岑蘭舉報的。
岑蘭松了一口氣:“還是你聰明�!辈贿^仍有些疑惑,“為啥不現(xiàn)在去公安局?”還要等下次趕集再去,多麻煩啊。
陸文珺沒說話,大寶卻是樂得咯咯直笑:“岑阿姨,如果我們剛走,公安叔叔就接到了舉報信,那賣衣服的嬸嬸們肯定就知道是我們舉報的了�!�
再不濟(jì),也會把懷疑的目光放到她們身上。
畢竟她們前腳剛走,后腳公安就來了,不懷疑她們懷疑誰。
所以,得打個時間差。
岑蘭恍然大悟,捏了捏大寶的小臉:“小不點(diǎn),還挺聰明的�!�
大寶驕傲地挺起小胸脯:“跟媽學(xué)的�!�
陸文珺摸摸他的頭:“真是我的好大兒�!�
岑蘭嘆口氣:“早知道就不貪便宜了,惹這么個麻煩。”又道,“你說,那個春菊怎么會找上我們。”
陸文珺道:“她看我們兩個女人拎著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大客戶,或者說肥羊。就算我們自己不買,還帶著四個小孩呢,家里孩子多,意味著需求多,哪怕不給自己買衣服,也得給孩子添兩件,不得不說,這個春菊還是挺聰明的。不過依我看,那個春菊也就是個領(lǐng)路的,帶我們?nèi)ハM(fèi),然后她拿好處。”
就連民房主人,也不像有這么大能量能從外國走私,兩人背后估計(jì)還有靠山呢。
不過,這就不是她跟岑蘭能管的了,這事得讓公安同志操心去。
鬧了這一出,岑蘭也沒心思繼續(xù)逛下去了。
陸文珺又帶著大寶他們買了蜜三刀、炸糖糕等幾樣點(diǎn)心,便和岑蘭打道回府了。
剛回到家沒幾分鐘,劉老四就帶著兩個社員把買的竹制品送到了。
沈勁也剛回來沒多久,他看著劉老四從牛車上一件一件把東西運(yùn)下來,瞠目結(jié)舌:“咋買這么多東西�!�
“多嗎?”陸文珺看了看柜子和竹躺椅,“一點(diǎn)都不多,都是能用得著的�!�
沈勁搖搖頭,嘀咕一句:“敗家娘們�!闭f完就去幫劉老四搬東西了。
把竹躺椅和柜子規(guī)整好,客廳總算不是空蕩蕩的模樣了,陸文珺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十分滿意。
沈勁拍了拍竹躺椅:“買這玩意干嘛,家里沒椅子嗎�!�
陸文珺:“你懂啥,竹躺椅比椅子好坐多了�!�
等沈勁把院子里的雜草鋤完,種上花,她再把竹躺椅往院子里一擺。
試想一下,午后,她躺在竹躺椅上,一邊賞花一邊看書,旁邊再擺上一個果盤,時不時叉兩塊水果吃,這日子過得比神仙都愜意。
“我不懂。”沈勁嘖一聲,“我就知道這玩意挺礙路�!�
陸文珺拿起東西想扔他,沈勁動作敏捷地閃過,正好屋外劉老四他們喊了一聲,他趕緊出屋,躲過了陸文珺的第二輪攻擊。
把劉老四他們送走,沈勁問:“啥時候開飯,我肚子餓了�!�
“再等會,我還沒去副食廠買菜呢�!标懳默B道,“你要是餓了,先吃點(diǎn)蜜三刀墊墊�!�
沈勁掰了一塊蜜三刀放進(jìn)嘴里,蜜三刀方方正正,黃色的外皮上點(diǎn)綴著白色的芝麻粒,味道香甜綿軟,就像喝了一包蜜似的。
味道還是不錯的,可沈勁就是不愛這種軟綿粘牙又甜膩膩的東西,吃了兩口便放下了。
陸文珺戴上新買的竹編斗笠,問四個小孩:“要跟我去副食廠嗎?”
四個小孩剛趕集回來,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現(xiàn)在都犯困了。
一個兩個,無精打采的,一看就不想去。
陸文珺也不強(qiáng)迫他們,讓四個小孩躺在新買的竹席上,腰間蓋一張涼被。
此時已接近傍晚,天氣沒有這么熱了,涼風(fēng)習(xí)習(xí),不一會,四個小孩就進(jìn)入夢鄉(xiāng),響起細(xì)小的鼾聲。
陸文珺去了副食廠,挑著新鮮的海鮮買了一些,天剛擦黑的時候就回到家了。
到家一看,四個小孩已經(jīng)醒了,沈勁正拿糖逗他們呢:“吃啊,多好吃啊,咋不吃呢�!�
小寶見陸文珺回來了,噠噠噠跑過來抱住她的腿,揚(yáng)起一張委屈的小臉,拉長了聲音道:“媽——”
“有事說事。”陸文珺道,“少作怪�!�
沈勁也過來:“你回來的正好,你評評理,我給他們買的糖他們居然不吃�!�
大丫二丫是不敢吃,大寶小寶壓根就看不上。
陸文珺:“我看看,你給他們買的什么糖�!�
沈勁把油紙包遞過來:“喏,就這個�!�
陸文珺打開油紙包一看,里面都是拇指蓋大小的碎紅糖塊,挑眉道:“這也叫糖?”
沈勁:“這咋就不是糖了,供銷社暢銷得很,咱們院里的小孩都愛吃�!�
陸文珺拍拍大寶小寶:“跟你們爸說,你們平時都吃的什么糖�!�
大寶歪了歪頭:“水果糖�!�
小寶掰著手指頭數(shù):“牛奶糖�!�
大寶又道:“話梅糖。”
小寶跟他比賽似的接道:“還有桔子糖和雙喜糖�!�
沈勁樂了:“喲呵,這里頭有好幾種我都沒吃過呢�!�
大寶說:“可好吃了�!庇挚聪蛏騽牛跋禄貗屓ド虉�,我讓她買一包大白兔奶糖給你,大白兔奶糖好吃,有一股奶味,甜滋滋的�!�
沈勁更樂了,擰一把他的小臉:“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謝謝你啊,沈大寶同志?”
大寶搓了搓被他捏紅的小臉:“不客氣�!�
“以后你給他們買糖,就按他們說的那幾種買�!标懳默B道,“供銷社買的糖塊,他們且看不上呢�!�
陸文珺之前有工作,能掙錢,手頭寬裕得很,吃喝上從不拘著大寶小寶,糖果也是常買的,小寶還有一個餅干盒,專門用來收集糖紙呢。
沈勁嘀咕一句:“還挑上了�!�
不過他到底理虧,知道海浪島沒有平城經(jīng)濟(jì)這么發(fā)達(dá),有大型百貨商場能買到各式各樣的糖果:“行了,下回我托人給你們帶椰子糖吃,總行了吧?”
“椰子糖?!”大寶小寶眼睛一亮,對沒吃過的糖果,他兩很感興趣。
小寶咽了咽口水:“椰子糖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