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不屬于我�!本卮鸱撬鶈�。
“我以為你會喜歡……軍人都更習慣穿軍隊制服,不是嗎?”阿爾弗雷德失望地說,“尺寸也許不那么合身,我問了你的副官�!�
這次,君特來了精神:“是費舍爾嗎?他怎么樣?”
“他在戰(zhàn)俘營�!�
“哦,戰(zhàn)俘營……他在安格利亞?”
“不,在薩克森的某個地方,不好意思,我記不清是哪里。”
“他會被審判嗎?”
君特的藍灰色的眼珠閃著光,“費舍爾是位稱職的軍官,他很年輕,但相當能干,再累也從無怨言�!�
是啊,因為他要監(jiān)視你,每個禮拜給你們的國王送去一封密函。阿爾弗雷德扯扯嘴角,干巴巴地說道,“是的,我猜……是的�!闭f完沉默幾秒,又拋出一個名字,“馮·切布元帥很掛念你。”
君特的眼睛睜大了,“你見到元帥了?他也被關(guān)進戰(zhàn)俘營了?”
“我沒見到�!卑柛ダ椎吕蠈嵆姓J,“我聽別人提起……馮·切布元帥以為你死了,聽說你還活著,他非常激動�!�
“他心臟可不怎么好。”君特感慨地說,“讓他擔心是我的罪過——他在戰(zhàn)俘營嗎?”
“他在高級軍官戰(zhàn)俘營,安格利亞會為他提供醫(yī)療救助�!睂徟械膯栴}懸而未解,馮·切布的狀況也許根本撐不到上法庭的那天�!八蝰R克西米安三世提出建議,嗯……建議——”
君特不假思索,“建議陛下自殺?”
阿爾弗雷德大感震驚,“誰告訴你的?”
“啊,這是慣例�!本貜臅莱閷铣槌鲆化B白紙,然后將一張紙對折三次撕開,得到一些撲克牌大小的紙片,“薩克森的傳統(tǒng)……你知道,元帥不能投降,國王自然更不能。國王代表國家,一旦王國,那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阿爾弗雷德驚嘆,“我無意指責貴國,但這未免也過于‘傳統(tǒng)’了!”
“哈哈�!本匦α似饋�,他又撕了一張白紙,得到更多的紙片。阿爾弗雷德拿起一張紙對折,“那么,假設,這只是一個假設:如果馬克西米安他自殺——”
“我會跟著他一起死�!本睾敛华q豫地說。
他疊起兩張紙,慢慢撕開,“陛下他會被審判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君特清理新的紙片,自言自語,“他一定憤怒到了頂點……可他沒有選擇傳統(tǒng)的道路�!�
黑暗的舊傳統(tǒng)。阿爾弗雷德撕開白紙,“不,如果我是國王,我絕對不想死�!�
“你很有希望成為安格利亞的國王,”君特清點手中的紙片,“我讀報紙看到,瑪格麗特殿下會在圣誕節(jié)后繼位——現(xiàn)在我可以讀報,醫(yī)生允許我讀半小時——你是她的長子,肯定是下一任王儲。那么,等你成為國王……”
“感謝上帝,安格利亞沒有那樣恐怖的傳統(tǒng)�!卑柛ダ椎聦⒓埰f給君特,“大概馬克西米安也討厭這個傳統(tǒng)吧?他拒絕了馮·切布元帥的……陪同請求�!彼遄糜迷~,“還有幾位將軍也表示愿意追隨,然而……”
“天哪,幸虧安格利亞是君主立憲制,國王不過是一個單純的象征�!彼谛厍皠澲�,好奇地打量君特用圓珠筆在白紙片上涂涂抹抹,“你在做什么?”
“國家的象征嗎?但國王就是國王,無論如何,成為國王就意味著承擔巨大的責任。安格利亞的王室也有許多職責,并非躺在金錢上白白享受。比如你,肯寧頓公爵,”君特轉(zhuǎn)過視線,藍灰的眼睛注視著阿爾弗雷德,“你完全可以選擇進入某所著名大學讀些古典學之類的科目,這在大陸的貴族中十分流行,但你進入了軍校。”
“比起學習古代語言,我覺得研究如何作戰(zhàn)似乎更有趣。”阿爾弗雷德問,“你還需要紙片嗎?”
“還需要兩張。”
“……后來你到了前線,”君特給一張紙片上寫上數(shù)字8,“我們大吃一驚,原本以為你會選擇非戰(zhàn)斗性崗位,做個名義上的司令官,比如什么禁衛(wèi)軍……要知道,安格利亞王室的風氣相當保守。”
“不,我認為薩克森王室才是真正的保守�!卑柛ダ椎氯滩蛔》瘩g,“戰(zhàn)爭輸了國王就要為國殉葬?差不多兩百年都沒發(fā)生過這樣的事了!”
君特突然哈哈大笑,突如其來的笑聲令阿爾弗雷德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你很怕死嗎?”君特把那張寫有8的紙片放到一旁,笑得肩膀直抖,“你的口氣——無意冒犯——很像——嗯——”
他又笑了一會兒,眼睛瞇起,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鞍�,怎么說才好呢?”他擦了擦眼角,往新的紙片上繼續(xù)寫數(shù)字,“其實死亡沒那么可怕,我們每個人最終都要面臨它的到來。你在看什么?”
阿爾弗雷德捏著對折的白紙,“你還記得二十年前嗎?在馬恩河邊�!�
“記得�!本貙懴�10,“你是我抓到的最大的一條魚,公爵殿下。”
“你剛剛笑的樣子,很像那個時候的你。”阿爾弗雷德說,“那個時候你就是這樣,總是笑,興高采烈的。你拿我的東西玩,拒絕告訴我你的姓氏……”
君特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那個時候我的確很高興,每天都高興得要命。”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姓什么?”
“哈哈,沒必要吧?”
“我想記住你的名字,以后打敗你報仇。”阿爾弗雷德認真地撕開白紙,“君特·維爾茨伯格,你應該告訴我的�!�
“真可惜!你一次也沒能抓住我�!本赝乱粡埣埰贤磕ㄗ帜窲,他似乎在制作一副撲克牌,“在我心情最低落的時候,我親愛的心理醫(yī)生約翰·金伯利博士熱心地指出,安格利亞的士兵是在監(jiān)獄中發(fā)現(xiàn)我并將我送往安格利亞,因此即便薩克森輸?shù)袅苏麍鰬?zhàn)爭,我也不能算作戰(zhàn)敗被俘。感謝他的提醒,這讓我舒服多了。而如今戰(zhàn)爭也已終結(jié),你怕是永遠也不能戰(zhàn)勝我了,元帥閣下。”
第7章
無論如何勸說,君特也不愿意接受作為禮物的軍裝,這令阿爾弗雷德無比沮喪。阿爾弗雷德思考,君特是軍人,那么他應該送軍人喜歡的。他問副官:“你喜歡什么?”那年輕人羞澀地答道:“想要未婚妻的一個吻�!�
毫無幫助的答案。
阿爾弗雷德決定還是帶一束花,花總不會出錯,起碼符合禮節(jié)。他又精心挑選了一套書,《古希臘哲學史》,也許能幫助君特打發(fā)治療期間的無聊。
然而君特并不無聊。他在休息室打牌,對手是兩名護士和一名護工。四人圍坐一張圓桌,君特手里拿著真正的撲克牌,笑意盈盈,“——有人要跟嗎?”
這間療養(yǎng)院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接受過情報部門的訓練,尤其是護士。不過他們肯定忘記了職責,一名護士叫嚷道,“上帝!為什么你又贏了?!”
“沒錯,我贏了。”君特將手里的牌攤開扔到桌上,靠著椅背樂不可支,“來吧,我的錢�!�
輸家每人交出一張小紙片,卻并非真正的錢。阿爾弗雷德敲了敲休息室的門,牌局被打斷了,護士和護工立刻離開了房間。
“下午好,阿爾菲殿下�!本匚⑿χ蛘泻�,開始敏捷地洗牌。阿爾弗雷德選了他左邊的椅子,“……我可以看看嗎?”
“什么?哦,當然,這是我們牌局的通用貨幣�!�
小紙片上寫著“一磅”,“打牌時賭一點籌碼會更加非常有趣,但賭真正的一磅就太過分了,”君特將撲克牌分成四摞,“而醫(yī)生禁止我接觸硬幣——他們擔心我吞硬幣自殺。我反復解釋了幾百次,我已經(jīng)暫時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斯托科醫(yī)生依然嚴厲警告護士,不許任何人向我提供硬幣。因此我們只能想出這個法子。我一天就能贏幾十磅!”
阿爾弗雷德摸了摸褲兜,很好,他帶了錢包。他取出一張五磅紙幣,“我來和你賭�!�
“可我沒有真錢跟你賭�!�
“沒關(guān)系,要是你輸了,就用你的紙片來兌換,以后有錢了再還我。”
“哈哈,現(xiàn)在馬克估計不值錢了�!�
“你有很多存款嗎?”
“我的薪水都交給了我姐姐,她需要養(yǎng)活三個孩子呢。”
君特將兩摞撲克牌合二為一,放到阿爾弗雷德面前,“請�!�
打牌的規(guī)則是最簡單的那種,阿爾弗雷德運氣欠佳,一手牌零零碎碎,湊不成對子。君特很快就大獲全勝,他快樂地將最后一張牌丟到桌上,阿爾弗雷德也跟著扔下牌,“你贏了。”
“我很擅長打牌。”君特拿過那張五磅紙幣,疊起來放進衣兜,“而且我會見好就收�!�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會再跟你打第二局了。”
阿爾弗雷德又輸給了君特·維爾茨伯格。好在他及時想起了他帶來的花和書,這多少撫平了他的不甘。他挑了幾支百合,搭配一小束藍色風信子,素凈的顏色哪怕送給軍人也不會失禮。君特接受了花束,聞了聞,接著就連打幾個噴嚏。
“真美!但我……可能花粉過敏�!彼χ啻瓯亲樱耙郧巴跏遗e行活動,每個近衛(wèi)騎兵胸口要帶一朵雛菊。我戴上花的瞬間便瘋狂打噴嚏,停都停不下來�;侍拥钕隆�,也就是馬克西米安陛下,那時他還沒登基——他給了我一朵假雛菊,總算解決了我的麻煩�!�
阿爾弗雷德的失望大約表現(xiàn)在了臉上,因為君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緊接著便補充道,“啊,我很喜歡花,十分感謝——”
“不,放在這里吧�!卑柛ダ椎抡泻舾惫伲剡B忙制止,“其實我——”
副官把花束取走了。君特打量那幾本厚重的大書,“抱歉……”
“你不喜歡哲學?”
“實事求是地說,不喜歡。這種書我一讀就昏昏欲睡�!�
阿爾弗雷德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真對不起,我實在想不出該送你什么禮物�!�
“三點半了,”君特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是我的放風時間。你愿意陪我下去走走嗎?”
每天上午十點和下午三點半,君特都必須在花園里走半小時�!板憻�,”他有些氣喘,“如你所見,我的身體……問題很多,醫(yī)生要求我進行有益的運動,比如,散步�!�
阿爾弗雷德點點頭,“這里的花園太小了�!�
“花園很好,沒有很多的花……本來有,結(jié)果被花匠修剪得一干二凈�!本刈呦虺靥吝叺拈L椅,一屁股坐下,“他連睡蓮都撈干凈了!一個花苞也沒放過!”
阿爾弗雷德坐在他身邊,當然,他保持了合理的社交距離。君特揉揉鼻子,“我讀過報紙,你擔任了占領區(qū)委員會的司令�!�
“對,任期大概一年�!�
“我讀了你發(fā)布的公告�!�
“那是委員會集體擬定的,由我來簽名�!卑柛ダ椎抡f,“我就是臺簽名機器。”
君特笑了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眼角浮現(xiàn)出淡淡的的紋路。午后的日光中,他皮膚蒼白,“我要感謝你……你和你的委員會,你們的條款出人意料的寬容�!�
“我們希望薩克森盡快恢復正常的社會秩序,不然也會對安格利亞以及周邊國家造成影響�!卑柛ダ椎聦嵤虑笫堑卣f,“你覺得寬容嗎?我倒是認為其中有幾條過于嚴苛了�!�
“軍事人員本來就不該與平民打交道。”君特雙手放在膝頭,他的手指非常細瘦,阿爾弗雷德奇怪地想,為什么他之前沒注意到君特的手指呢?他明明會認真關(guān)于君特的新聞,研究他的動態(tài)。是君特長期服藥的原因嗎?還是穿著高級軍官的筆挺制服給人以誤導?亦或是過于耀眼的戰(zhàn)績?沒人想到維爾茨伯格竟然是一名omega,明明他看起來根本不符合alpha的特征。
“也不能通婚。”阿爾弗雷德說。
“可以理解�!本囟⒅靥�,一條很小的魚在水中游動,“兩國交戰(zhàn)了這么久……彼此憎恨,怎么可能產(chǎn)生愛情?”
“感情是復雜的�!卑柛ダ椎潞苡憛捘菞l禁止通婚的法令,“我聽說,也許會針對此問題做出修改。不是現(xiàn)在立刻修改,應該是在一個可以預計的時間內(nèi),比如兩年……”
“安格利亞會審判馬克西米安陛下嗎?”君特突然打斷他。
池塘邊的雜草被清理得干干凈凈,風景乏善可陳,看來情報部門的特工沒白領薪水。阿爾弗雷德莫名其妙地想起很多年以前,五歲的他跌進法蘭克王宮的巨大噴水池,差點淹死�,敻覃愄貨]有安慰渾身濕透的兒子,而是勒令他必須學會游泳�!拔也恢馈!彼�,“無法確定……目前,說不準�!�
君特垂下視線,摩挲戴在左腕的舊手表,“貴方希望我寫點戰(zhàn)爭相關(guān)的東西,備忘錄那樣的東西……所以給了我很多紙,就是那些白紙�!�
“你寫了什么?”阿爾弗雷德也望向那塊手表,手表的指針紋絲不動。
“我做了一副撲克牌�!本靥崞鹱旖�,“關(guān)于戰(zhàn)爭,我一個詞也寫不出。”
“戰(zhàn)爭史的問題,安格利亞大可找歷史學家。薩克森的歷史充滿戰(zhàn)爭,可以說,薩克森史本身就是一部戰(zhàn)爭史,無需我贅言。至于剛剛結(jié)束的那場戰(zhàn)爭么,”他低下頭,“我無話可說。”
“我不能提供貴方所需的情報�!本乩滦渥诱谧∈直�,“殿下,你也是軍人,想來你能理解我。我對我的國家和國王忠誠,哪怕我是個被撤職的元帥�!�
對國家和國王忠誠,阿爾弗雷德忍不住問出了郁結(jié)心中的那個問題,“即便你的陛下要給你動那種可怕的手術(shù)?”
君特的笑意加深了,“公爵大人,手術(shù)……是我主動要求的�!�
“總之,你不必因我的花粉過敏癥感到為難,”他起身,語氣重新變得輕快,“斯托克醫(yī)生告訴我,我的狀況在一天天好轉(zhuǎn)。等差不多痊愈,就可以去戰(zhàn)俘營,接受我應得的審判和結(jié)局�!�
第8章
在君特那再三碰壁后,阿爾弗雷德決定停止單方面的“騷擾”——不過他解釋了來意,他只是想敘敘舊,聊聊天,絕非帶著特別的目的和任務……但君特明顯對他這位老對手沒多大興趣。“不受歡迎”這個認知讓阿爾弗雷德陷入了情緒低落,他離開辦公室,搬到一所鄉(xiāng)間別墅暫住,每日釣魚打發(fā)時光。就在假期即將結(jié)束的某天,別墅迎來了一位客人。
“阿爾菲。”阿爾弗雷德同母異父的弟弟,菲利普王子吊著右臂,“你怎么藏在這里?”
阿爾弗雷德有些意外,“你來了……還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