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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很喜歡�！�

    “那就向他求婚……下個月就結(jié)婚。六月最適合舉行婚禮。”

    菲利普笑了一聲，“你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不。”

    “為什么？我給你留最佳位置�！�

    “我不想回蒂尼恩，想起那地方我就惡心�！�

    “阿爾菲，阿爾菲……”

    “你可以做王儲，未來成為安格利亞的國王�！�

    “不，我不想當(dāng)個吉祥物，高高在上地沖人群揮手。傻透了，不是嗎？”

    “那就彼得來做國王。彼得不愿意，就讓愛麗絲做。愛麗絲也不愿意，那就是凱瑟琳……母親生了這么多孩子，總會有一個樂于做那個吉祥物�！�

    菲利普沒有提起君特，不過他建議阿爾弗雷德看看醫(yī)生。阿爾弗雷德接受了，他的幻聽癥狀越來越嚴(yán)重，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jīng)罹患精神分裂癥。

    約翰·金伯利博士剛好在附近的山谷度假。雖然阿爾弗雷德對他的談話療法持懷疑態(tài)度，出于尊敬，他還是付了一個療程的款子。金伯利認(rèn)為阿爾弗雷德大概率不是精神問題，“您心理壓力太大了，需要疏導(dǎo)。”

    “怎么疏導(dǎo)呢？”

    金伯利提供了幾種據(jù)說行之有效的方法，寫日記——“與心靈溝通”——是最流行的，而另一部分人選擇談心。唱歌、運動、勞作也可作為備選。阿爾弗雷德寫了兩天日記，結(jié)果只是對著白紙頭疼。他想不出該寫什么，金伯利說，“也許您可以寫寫戰(zhàn)爭期間發(fā)生的事。”

    “回憶錄？不。”

    “寫一寫吧！”

    “戰(zhàn)爭盡是可怕的回憶。”

    “或許這就是您心理壓力的來源呢�！苯鸩�利熱情洋��，“寫下來，這是一種和靈魂對話的方式……我曾建議君特元帥寫日記，他拒絕了。他是個聰明人，卻固執(zhí)己見……沒辦法，薩克森人的秉性決定了他的悲劇結(jié)局……”

    阿爾弗雷德往紙上寫了幾行字：“二十幾年前，我決定考入軍校，成為一名軍校生。那時我單純?yōu)榱双@得自由和名譽�！彼麆澋魧Μ敻覃愄氐谋г�，“通過學(xué)習(xí)，我逐漸發(fā)現(xiàn)，軍事學(xué)是一門有趣的學(xué)問。我迫不及待地走上戰(zhàn)場檢驗本領(lǐng)，結(jié)果得到了一場畢生難忘的失敗�！�

    第51章

    五十一

    阿爾弗雷德在紙片上零星寫了一些文字，醉酒狀態(tài)下寫的字跡模糊不清，清醒后連他本人也很難讀懂。紙片時常不翼而飛，興許是仆人當(dāng)做垃圾收走丟棄了。沒有戰(zhàn)時記錄和各種檔案文件，他也記不清那些時間和數(shù)字。他真的只是隨便寫寫，寫他坐在拖車?yán)飳χ�地圖焦慮，打電話痛罵某位將軍，轟炸機(jī)呼嘯而至……這些都很容易回憶起來，和平時期回望，甚至可以稱得上“趣事”。但阿爾弗雷德發(fā)現(xiàn)，他無法面對內(nèi)心深處的陰影。除了幾句話，他完全沒有勇氣寫下“君特”這個名字。

    菲利普又來了幾次。八月底的探訪，他和彼得一起過來，彼得帶著一份整理打印的稿子�！皠P瑟琳業(yè)余就做這件事�！狈评�普解釋，“金伯利醫(yī)生告訴了我……我沒告訴媽媽�！�

    “括號表示讀不懂�！北说谜f，“我們誰也認(rèn)不出的話，就用括號代替�！�

    “恐怕我也記不起寫的內(nèi)容了�！卑�爾弗雷德說。

    他讀了幾遍稿子，真不知凱瑟琳下了多大功夫才辨認(rèn)出紙片上的只言片語。菲利普訂婚了，婚禮定在十月�！笆���，不錯�！彼�往括號里填充單詞和句子，“我得送你一份禮物。”

    “你來參加我的婚禮就是最好的禮物�！�

    “唔……”

    “阿爾菲，我希望婚禮儀式有你在場�！�

    “好吧�！卑�爾弗雷德答��(yīng)下來，“我要坐第一排，但不能挨著她。你發(fā)誓�！�

    這一年的十月雨水稀少，天空蔚藍(lán)，遠(yuǎn)道而來的候鳥在附近的農(nóng)田和水澤棲息。報紙大幅刊登了菲利普結(jié)婚的消息，看起來是一場備受矚目的婚禮。阿爾弗雷德決定遵照約定，動身的那天清晨，他盯著鏡子發(fā)呆。鏡中人的胡子亂得如同荒地的野草，他舉起剃刀。

    冰冷的刀片劃過頸部的動脈，他嚇了一跳。非常可怕，剃刀掉落，他愣了許久才把它拾起來。日照逐漸變短，他在漫長的夜晚中讀書，心情越來越平靜。會好起來的，阿爾弗雷德緩慢地剔除多余的胡須，修飾出大致輪廓。他記得少年時期曾為了毛茸茸的下巴苦惱，瑪格麗特嘲笑他像個窮鄉(xiāng)僻壤的退伍兵——

    “我就是個退伍兵�！彼�咕噥��。

    煥然一新的阿爾弗雷德引發(fā)了轟動。他回憶那場婚禮：“……菲利普神采奕奕，我簡直不能更為他驕傲了。在婚禮前，雙方不得通婚的條款廢除了。我想，這場盛大的儀式標(biāo)志著兩國朝和解邁出了一大步……”

    “總有人好奇地打聽，在此，我統(tǒng)一做出回答。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我罹患失眠癥，往往徹夜難眠。心理醫(yī)生診斷我壓力過大，我猜，大約是‘戰(zhàn)爭綜合征’一類的毛病。在殘酷的炮火洗禮下，大量士兵患上這種可怕的心理疾病。失眠癥讓我根本無法工作，最嚴(yán)重的時期，我甚至喪失了能力。遵從醫(yī)生的指導(dǎo)，我退出社交圈子，安心在鄉(xiāng)間休養(yǎng)。謝天謝地，鄉(xiāng)村生活令我重拾神智。感謝農(nóng)莊辛勤勞作的人們，埃文斯太太每日烤一爐新面包，香氣四溢……至于我的胡須，成年蓄須是安格利亞傳統(tǒng)中重要的一項，經(jīng)歷過遲來的‘叛逆’，我走回了正統(tǒng)。”

    婚禮現(xiàn)場，阿爾弗雷德見到了克利福德。他無視了對方伸出的手，盡管一旁就有大批記者舉著相機(jī)。“我和總理大臣克利福德始終無法變得親密無間�！彼麑懙溃�“我們都擁有固��(zhí)的大腦。我更愿意與前總理羅塞爾爵士交流，他是位可敬的長者。我邀請他來鄉(xiāng)村別墅釣魚，可惜未能成行。”

    除了克利福德，阿爾弗雷德還在人群中瞥見了斯坦利·斯托克醫(yī)生。斯托克辭去了職務(wù)，僅保留了皇家醫(yī)學(xué)會的會員身份。據(jù)說一家新大陸的醫(yī)院開出了巨額薪水，沒人能抵擋金錢的誘惑，他接受了那份聘書。

    婚禮結(jié)束了，白色的嚴(yán)冬降臨大地。阿爾弗雷德躲在壁爐邊專心致志地寫回憶錄，書寫能安撫他躁動的思緒。他慢慢戒了酒，無需安眠藥也能沉睡五六個鐘頭�！皶鴮憣ι硇挠幸妗！彼�給菲利普寫信，“我清醒多了。當(dāng)然，我依然滿懷憎恨。你可以將其理解為‘惱羞成怒’……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愛過他。這并非難以啟齒，而是為我付出的感情不甘，或悔恨。他很有魅力，對我充滿吸引力。我暈了頭！實在太可笑了……如今想想，他未曾展露出一絲一毫的愛意，是我一廂情愿……”

    春天，櫻桃花再度盛放的時節(jié)，阿爾弗雷德回到了“拖車”，恢復(fù)工作。王室公開了阿爾貝懷孕的照片，他坐在華麗的軟椅上，菲利普搭著他的肩膀，含笑站立。阿爾弗雷德剪下照片，貼在一個新的筆記本的首頁。他沒帶回書和那堆舊墨水筆，秘書取來一個箱子，里面裝滿了他留在抽屜里的東西。

    “扔了�！彼�說。

    “您還是看看吧？”秘書說，“我擔(dān)心萬一有重要的物品……”

    阿爾弗雷德檢視箱子，舊的墨水筆頭、幾張單據(jù)、胡亂涂抹的便簽。他翻了翻下面，一條破舊的表帶掛在斷裂的筆桿上。

    “……都是垃圾�！彼麑⑾渥臃诺桨割^，“扔了�！�

    秘書抱起箱子，阿爾弗雷德猶豫幾秒，叫她回來。他拎起表帶，隨便扔進(jìn)下層的某個抽屜�！皼]有其他需要的了？”秘書問。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沒有了。”

    菲利普每禮拜來“拖車”一次。“你就要做父親了�！卑�爾弗雷德感��，“時間過得真快�！�

    “我也想不到�！�

    “祝賀你，我的弟弟�！�

    “你說過千百萬遍了。不過，我樂于接受你的祝福�！�

    初夏，菲利普告訴阿爾弗雷德，那份回憶錄的手稿整理完畢，即將出版�！鞍哺窭麃喨似诖�你的��，”他愉快地說，“特別是凱瑟琳。她常常哀嘆，擔(dān)心要等二十年才能讀到。”

    “我寫的很無聊，全是雞毛蒜皮。應(yīng)該寫點戰(zhàn)爭的情況，戰(zhàn)役——”

    “不，相信我。我讀過好幾遍了，我喜歡你寫的那些‘小事’。說實在的，你真的為我哭了嗎？我指的是墜機(jī)�！�

    “這件事我沒撒謊�！�

    “阿爾菲為了我流下眼淚，”菲利普揉揉鼻子，“我只能說——謝謝�！�

    “不客氣，”阿爾弗雷德微笑，“我也要謝謝你。”

    雖然感謝阿爾弗雷德，不過菲利普堅持不做王儲。王儲的位子懸在半空，無人問津。阿爾弗雷德懶得過問王室的事情。他的回憶錄出版了，一經(jīng)面世便獲得巨大的成功。安格利亞人爭相購買和，評論家連篇累牘地抒發(fā)感想。用菲利普的話說，“所有人如饑似渴，為之瘋狂�！�

    狂熱的民眾寫來大量信件，在軍部辦公室堆積如山。秘書挑選了一小部分信，每一封都是滿篇贊頌。熱潮久久未能退卻，某日，在聒噪的鳥鳴中，阿爾弗雷德收到一封郵件，發(fā)信人竟然是那位自遠(yuǎn)渡重洋的斯托克醫(yī)生。

    “我讀了您的回憶錄�！彼�簡短地寫��，“深有感觸�！�

    隨信有一盤錄音帶，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斯托克希望阿爾弗雷德聽一聽這盤錄音帶，“也許您認(rèn)為我是個小人、弱者、逃兵，但……”

    軍部剛好裝修了一間全新的情報辦公室，配備了整套設(shè)備。阿爾弗雷德獨自坐在情報室內(nèi)，將錄音帶塞進(jìn)卡槽，按下開關(guān)。這盤錄音帶應(yīng)該是翻錄的，有些模糊，然而他一下便聽出，那個帶著薩克森腔調(diào)的聲音，來自君特·維爾茨伯格。

    “我是個當(dāng)兵的。優(yōu)秀的士兵服從命令，不需要‘愛’�！�

    “……最后，我再確認(rèn)最后一次：您下決心要做手術(shù)流產(chǎn)？”

    “沒錯。在這里簽字？”

    “是的，請寫下‘知情并同意手術(shù)’，然后是您的全名。您沒有中間名？”

    “好吧，讓我想想。我討厭長長的名字。”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君特嘆了口氣。

    “結(jié)束了？”

    “您指的是什么？”

    “你在錄音，博士�！�

    “我得留下——”

    “證據(jù)？”

    “對。”

    “哈哈……我理解你的苦衷，很抱歉，我給你制造了太多麻煩。好在我就要解脫了，你也能解脫了。”

    君特又嘆了口氣，斯托克問道，“您一定要動手術(shù)嗎？”

    “我沒得選。”

    第52章

    五十二

    錄音繼續(xù)。

    斯托克：“您可以留下，留在安格利亞�！�

    君特：“不，我要回薩克森去。”

    斯托克：“為什么？在這里您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君特：“我是軍人，我不能背叛我的國家。”

    斯托克：“留在安格利亞只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這不能算作背叛�！�

    君特：“繼續(xù)留在這里……恐怕我無法面對我的家人和同胞�！�

    斯托克：“您指的是——”

    君特：“我簽完了，是這樣嗎？”

    斯托克：“請您再認(rèn)真考慮幾分鐘，作為醫(yī)生，我不愿意做這種手術(shù)�！�

    君特：“我不想再考慮了。”

    斯托克：“您不愿接受瑪格麗特陛下的條件么？”

    君特：“我從一開始就沒……”

    斯托克：“阿爾弗雷德殿下呢？”

    君特：“您讓我非常為難。”

    斯托克：“因為我也在做著極其艱難的抉擇。我當(dāng)醫(yī)生不是為了殺人……”

    君特：“對不起�！�

    斯托克：“您不用向我道歉。您確定要做手術(shù)？”

    君特：“我很確定，百分之百確定……我是個當(dāng)兵的，脫掉軍服就是普通人。但……我本來……我不該做那些事……阿爾弗雷德會沒事的……”

    斯托克：“如果他知道了——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不會坦然接受，一定不會�！�

    君特：“我們不提他了，他總歸能……他有個美好的未來，哈哈�！�

    君特：“會疼嗎？”

    斯托克：“手術(shù)前要注射麻醉劑，過程中您不會有疼痛的感覺。結(jié)束后，我將盡力——”

    君特：“我指的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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