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除了去警局,何故幾天來就沒離開過酒店,他媽怕他悶著,想帶他出去吃飯,他也不肯去。他就像每個一輩子奉公守法的人一樣,對進過拘留所感到有些羞恥,好像全世界都在盯著他,盡管宋河已經盡力封鎖消息,沒有一張他的照片流出去。
但是,網絡上能人太多,已經扒出了他就是上次宋居寒在飯店打架事件的主角之一,再加上這次事情發(fā)生在他家,聯(lián)系上宋居寒同性戀的傳聞,“何故”這個名字也成了事件的熱點之一。他唯恐踏出酒店,就會有人將他認出來,盡管他知道這只是自己的臆想,但依然不愿意見人。
在他被保釋的第三天,他看到新聞,宋居寒也保釋出來了。
那天警察局門口相當熱鬧。
為了避免造成擁堵,他們特意讓宋居寒清晨六點離開,可饒是這樣,竟也圍了數(shù)百人,有媒體,有粉絲,還有正義人士舉著條幅抗議宋居寒作為公眾人物的道德污點,場面險些失控。
很多人說宋居寒流年不利,把過去26年沒嘗過的失意、指責、辱罵、挫敗都在一年內品了個遍。光是他的微博,留言就超過了十萬條,一多半都是罵他的。
很多網民都不相信宋居寒在這件事里的無辜,他們更傾向于宋河的能量影響了司法公正,整件事已經不單純是個娛樂新聞,而是上升到了更腥風血雨的高度。
在輿論的洪流中,開始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宋居寒是為了自己的同性愛人背黑鍋,因為事件就發(fā)生在那個叫“何故”的人家里,還配以如何詳細的分析,仿佛身臨其境。
何故看到這個說法,只覺得萬分可笑,可他笑不出來。
這天,他坐在落地窗前,從三十樓往下看著川流不息的街道,突然發(fā)現(xiàn),自上了高中后,他就沒有這么清閑過。
他爸去世,他媽離開后,他的生活重心全在學習上,上了大學,又被各類的實習和社會實踐占滿,工作之后更是兢兢業(yè)業(yè),他習慣了忙碌,甚至熱衷于忙碌,畢竟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工作真的需要他。
可現(xiàn)在工作也不需要他了。
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人如此,事亦如此。
門鈴響了起來,何故猜是顧青裴和莊捷予到了,起身去開了門。
“suprise!”莊捷予手里拎著兩個大塑料袋,一看就全是吃的,興奮地舉到了何故臉前。
莊捷予最近開始走紅,出門也帶起了墨鏡,但那明朗燦爛的笑容是任何偽裝也擋不住的。
顧青裴含笑站在一旁:“我們買了好多吃的,還帶了牌來。”
何故淡淡一笑:“太好了,我正覺得無聊呢。”
“覺得無聊我?guī)愠鋈ネ鎯郝�,雖然我最近走在街上容易被人認出來,不過稍微遮一下還是可以的�!�
“我不想出去。”何故接過了袋子。
顧青裴過去拍了拍何故的肩膀:“何故,別想太多了,你大膽地走出去,沒有人認識你�!�
何故自嘲地一笑:“那倒是�!�
“而且,真的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你不需要太往心里去。”
“謝謝顧總�!焙喂实�,“好香啊�!�
“快快快,我們吃飯,吃完飯打牌�!鼻f捷予搓了搓手,“最近為了減肥,我都沒好好吃過肉了,饞死我了�!�
他們擺了一桌子雜七雜八的吃的,莊捷予還帶了個隨身藍牙小音響,用手機放起了音樂,三人一邊吃一邊聊,莊捷予很能搞怪,顧青裴風趣幽默,逗得何故直笑,他已經想不起來有多久沒這么開懷地笑過了。
吃完飯,他們打了會兒牌,莊捷予不停地笑鬧撒嬌耍賴,何故和顧青裴都讓著他,心里都有幾分羨慕他的活力,好像天塌下來都不值得發(fā)愁。
到了晚上,莊捷予還有事,就先走了。
顧青裴叫客房把東西收拾了,然后親自泡了兩杯茶,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fā)上,笑道:“坐,咱們來場成人的對話�!�
何故笑了:“小猴子真能咋呼�!�
“小孩兒嘛,不知道累�!鳖櫱嗯岚岩槐柰频胶喂拭媲埃拔襾碇斑挺擔心的,但看你自我調節(jié)的還可以,放心多了。”
“嘿,頂天了也就是丟飯碗,我這幾天已經想開了。”何故這些天有大把的時間思考自己的未來,他梳理了一下財產,算上父母留的那套房子和手里七八十萬的積蓄,他就算暫時找不到工作也沒什么,何況他媽還給他留了一條很寬的路,盡管那條路多半也不好走,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走。
其實讓他感到難過的并不是丟了工作本身,而是他在這份工作上付出的心血和精力都落了空。他不能算是多喜歡這個工作,甚至時常感到非常地累和不公,但這么多年下來,一點一滴的積累,才有了今天的些微成就和地位,卻為了別人的錯誤,幾乎毀于一旦,他不能不痛心。
“你能這么想就好,而且即便是丟飯碗,你也完全不必覺得可惜�!鳖櫱嗯嶙孕艥M滿地說,“你丟的最多是個銅碗飯,來我這兒,我給你金的。我們這是私企,沒那么多講究,唯一講究的,只有實力�!�
何故點點頭:“我這幾天確實考慮過,但現(xiàn)在我狀態(tài)不是很好,也比較混亂,麻煩顧總再給我點時間吧�!�
眼下看來,如果南創(chuàng)待不下去了,顧青裴那里是最好的選擇。盡管工作這些年,他的社交能力已經長進了不少,但他依然對陌生的環(huán)境和人感到發(fā)自內心的排斥,他猶豫了那么久都不辭職,其實大約是不敢,不敢想象重新適應一個環(huán)境和同事會是怎樣一番情景,所以,有熟人在的地方,會讓他更容易融入。
“沒問題,本來就說好了年后答復我,我不急�!�
何故喝了口茶,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一句話未經大腦就順了出來:“顧總,你喜歡過什么人嗎?”
顧青裴愣了愣,顯然沒料到一向謹慎寡言的何故會問出這樣感性的問題,他有些晃神,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回過了神來,“沒有,我20歲的那十年,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錯過了幾個不錯的人,現(xiàn)在顧慮太多、沖動太少,反而體會不出純粹的喜歡是什么感覺了�!�
何故看著窗外,平淡地說:“挺好的,我覺得人這一輩子,能堅持把一件事做明白,就算自我的成功,但我稀里糊涂了這么多年,什么都沒活明白。”現(xiàn)在還一下子失去了他過去六年的兩大重心,想想人生如此無常,竟然有些……有趣。
“何故,所謂自我的成功,在每個人心里的標準是不一樣的。我追求功成名就,所以我放棄了感情和很多愛好,可有人追求情感的滿足或心靈的自由,物質和名利對他們來說就不那么重要。何故,你就是后者,雖然看表象,可能沒人相信,但我知道你是后者,你自己肯定也知道。你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和我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什么本質的區(qū)別嗎?至于求不求得到,有很多客觀因素影響,不能因為結果的不同,而反證那份追求不對、不正確,你說是嗎?”
何故沉思了半晌,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那如果到頭來發(fā)現(xiàn)那份追求不值得呢�!�
在他知道宋居寒和馮崢的過往之前,他從未覺得后悔,他自己選擇一條泥濘之路,弄得狼狽不堪,既與人無尤,也沒臉言悔。他甚至于覺得,如果跳出情感的格局去看,痛苦也不過是情緒的一種,人既然能快樂、能憤怒、能無奈、為什么就不能痛苦呢。
他為了給自己的愚蠢開脫,連這么唯心的思考都發(fā)散出來了,可也什么都改變不了。最后他只能安慰自己,去體會“喜歡”這件事本身帶給他的好處,比如偶爾的喜悅、偶爾的滿足、偶爾的甜蜜,他給了自己無數(shù)臺階,最后卻被他喜歡的人和他最好的朋友合起來扇了重重地一耳光。
那一瞬間所有的臺階都消失了,他從自己堆砌的自我犧牲的高臺上摔了下來,摔得鼻青臉腫,又疼又丟人,他以為只要堅持不后悔就能不辜負自己、就能原諒自己,實際上到最后他還是后悔了。
再沒有比這更絕望的覺悟了。
顧青裴看著何故雙眼中的隱痛,有些不忍,他無比認真地說:“那我恭喜你,你才28歲,發(fā)現(xiàn)得一點都不晚。”顧青裴舉起茶杯。
何故苦笑一聲,舉起茶杯,和他輕輕碰了碰。
“你就當醉了一場酒,讓這杯茶解了吧�!�
就當醉了一場酒,醒來吧。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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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居寒的創(chuàng)作團隊成員涉毒一案,成了今年的開年大戲,整個春節(jié)假期,難得閑暇的網民們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地浪潮,戰(zhàn)火從宋居寒和韓生兩個人擴散到宋氏傳媒,連很多真真假假的陳年黑料都被挖了出來。
最終,戰(zhàn)火被有意地引導到了“何故”這個名字身上,一大波被煽動的憤怒的粉絲發(fā)起了人肉搜索,也不過是睡一覺起來的功夫,何故的照片、工作、住址、聯(lián)系方式、履歷等等東西,都被公之于眾。他們堅信宋居寒被這個叫“何故”的人連累,無論是飯店打架事件,還是這次的事件,粉絲都需要一個發(fā)泄口。
何故沒有想到,離開了拘留所,危機并沒有過去,當他看到網上到處都是他的照片、手機被打得不敢開機、郵箱爆滿之后,他感到了一種被當街扒光的恐懼和羞恥。
孫晴這邊天一亮就采取了措施,去向網警報了案,拿著網警的證明去讓各大網站和搜索引擎刪除何故的信息,但網絡浩大,怎么可能刪得干凈,越是刪,粉絲越是憤怒。
孫晴氣得直拍桌子:“這些人都是什么東西!隨便公布別人的隱私,他們憑什么!怎么能做這種事!”
何故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他雖然不懂網絡那一套,但他覺得輿論突然調轉槍口指向他,這發(fā)展實在很不尋常,宋居寒從最初的千夫所指,到現(xiàn)在反而收獲了不少同情,這根本像是有人操控的。
孫晴也想到了這一點,深深皺著眉:“你說這會不會是宋居寒他爸干的?轉移火力救自己兒子?”
何故搖搖頭:“不知道�!钡魏哟_實是能干出這樣事的人。
宋居寒出來也有幾天了,現(xiàn)在出了這樣的事,卻杳無音信,如果這真是宋河干的,恐怕他也……默許了吧。
孫晴氣得在客房里走來走去:“本來南創(chuàng)那邊等事情平息了,你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可鬧成這樣子,你要怎么回去!”
何故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只覺得全身無力。他現(xiàn)在每天醒了睡、睡了醒,簡直像個廢人,好像沒有了工作,沒有了宋居寒,他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活了。
孫晴突然拉住他的手:“兒子,你跟媽媽去申城吧,那里什么都有,我們重新開始�!�
何故抬起頭,平靜地說:“媽,我不想離開這里�!彪x開一個熟悉的公司對他來說已經很艱難,離開一個出生長大的城市,對他來說簡直是巨大的挑戰(zhàn),短途旅游、出差倒沒什么,但是徹底搬過去,他從心底感到抗拒。
“這里也沒什么可留戀的呀�!�
“媽,我28年都沒離開過這里,適應新環(huán)境對我來說很難,我就是這樣的性格,你應該知道的�!�
“其實沒你想得那么難,媽媽在那里,你妹妹也在那里,只要我在公司,誰也不敢把你怎么樣,你跟我走吧。”
何故搖頭:“媽,我真的做不到�!彼肓讼耄铝藗決心,“素素的事……如果到時候你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愿意幫你,但我既不想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也不想面對李家的人。”
孫晴見實在說不動,失望地嘆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你有些社交恐懼癥,說來這也怪我�!�
“沒什么,工作之后已經好多了�!逼鸫a他現(xiàn)在主動和人交朋友,單獨去外地出差都沒有問題。
“可是現(xiàn)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我也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我現(xiàn)在真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睂O晴滿面愁容,她這個年紀的人,連智能手機都用不好,哪里會知道網絡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會過去的,如果南創(chuàng)混不下去了,我還可以去朋友的公司,等新聞熱度過去就好了。”何故在安慰孫晴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己。盡管道理是如此,可作為事件的當事人,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那種被窺視、被謾罵、被無數(shù)透明利劍刺穿的恐懼。
他明明沒做錯什么,卻成了數(shù)萬人口中最不堪、最無恥的混蛋,而他百口莫辯。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事情并沒有逐漸好起來,第二天,網上扒出了他住的酒店,無數(shù)粉絲、記者和看熱鬧的人把酒店圍得水泄不通,酒店報了警,警察和保安在大門外拉了一條長長的隔離帶,各個嚴陣以待。
何故從窗戶往下看著攢動地人頭,突然笑了一下,他想不通,這些人為什么能為了完全不認識的人這么激動?沒別的事可干了嗎?他對不相干的人連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孫晴想給他換酒店,但酒店的所有門都被人守著,根本沒地方可以溜出去,而且即便換了一個酒店,恐怕很快也會被找到,何故也懶得動彈了。
隨便吧,事情應該不能更糟了吧,到目前為止,他還受得住。
孫晴給他換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這個號他只給了顧青裴、莊捷予和陳珊,他拿過手機一看,是莊捷予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莊捷予就喊道:“何故,你快看電視,娛樂一臺,宋居寒要開記者會了!”
何故怔了怔,沉寂了這么多天,宋居寒終于要出來說話了。
莊捷予嘆了口氣:“本來我覺得你不知道最好,但是你又不可能不知道,那干脆就早點知道吧。”
“沒事,你說得對�!焙喂蚀蜷_電視,調到了娛樂一臺,宋居寒和宋河、Vanessa在一群保鏢的擁簇下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臺下記者的器材燈爆閃。
宋河給人的形象一直是穩(wěn)重嚴肅的,此時面無表情,更顯得氣勢迫人,他環(huán)視一圈,記者群就安靜了好幾個分貝,Vanessa一襲保守的套裙,向來洋溢著熱情笑容的臉蛋,此時也很沉重,可這個年近五十的女人,依舊美得光彩奪目。
而宋居寒,穿了一身沒有任何裝點的黑西裝,平素凌亂的卷發(fā)一絲不茍地固定在腦后,面對無數(shù)質疑的目光,他看上去既不消沉、也不怯弱,從容地走到了麥克風前,慢慢調試高度。
何故嘴唇微顫,握著遙控器的手陡然收緊了,他很好奇,宋居寒會說什么,對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
“今天�!彼尉雍_口了,聲音還是那般磁性誘人,“我本來應該一個人來,但父母堅持陪我,身為人子,讓父母失望,他們是我第一個要道歉的對象�!彼尉雍畬χ魏雍蚔anessa分別鞠躬道歉。
宋河表情動了動,但沒有說話,Vanessa難過地看著宋居寒,眼圈有些發(fā)紅。
現(xiàn)場一片騷動。
“身為歌手,我讓喜歡我、以我為榜樣的粉絲失望,你們是我第二個要道歉的對象�!彼尉雍俅尉瞎�。
快門的聲音此起彼伏。
“身為公眾人物,我給整個社會、尤其是青少年樹立了負面形象,我道歉�!�
“我沒有約束好我的同事、朋友,在發(fā)現(xiàn)他們做錯事的時候,礙于面子沒有及時制止,犯下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我對自己沒有什么可辯解的,我愿意接受所有的處罰和監(jiān)督……”
那一段長長地道歉,宋居寒的每一句話都說得誠摯而坦蕩,效果顯然不錯。
何故有些想笑,以前只關注過宋居寒的歌,從來不知道他演技也很好,不知道宋河和Vanessa用了什么方法逼迫他召開記者會道歉,否則以他的性格,最多讓公司發(fā)個聲明,自己是拉不下這樣的臉面的。
“至于網上一些虛假的謠言,希望大家理智對待,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誤導。”宋居寒嚴肅地說:“我與涉事的房主之間僅僅是相識多年的朋友關系,懇請大家不要去打擾普通人的生活�!�
何故一激靈,回過神來。
相識多年的朋友關系……是啊,如果是真的該多好。
宋居寒說完之后,沒有接受任何記者的提問,轉身就走了。
整個發(fā)布會不過三五分鐘,但已然掀起軒然大波。
何故看著主持人反復回放宋居寒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并加以分析,心情很是復雜。
就在發(fā)布會結束不過幾分鐘后,論壇上出現(xiàn)一個帖子,爆料“何故”以朋友的名義糾纏宋居寒多年,上次在飯店因“何故”的騷擾而發(fā)生爭執(zhí)后,“何故”為求和好,把宋居寒的朋友叫到家中聚會,恰巧被蓄謀已久的韓生的老婆跟蹤,才引發(fā)這次的事。
帖子的內容又被瘋狂轉發(fā)。
何故怎么也不會料到,最終所有的矛頭幾乎都指向了他。
他呆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上不斷閃現(xiàn)地宋居寒的臉,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知道幾點吃過飯,也不知道幾點睡著了,當何故被敲門聲吵醒的時候,他恍惚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他猛地甩了甩腦袋,踉蹌著下了床,往會客廳走去,他沒看表,自然也就沒意識到半夜三四點有人敲門是多么地詭異,稀里糊涂就打開了門。
門外的人穿著黑色羽絨服,帶著口罩和帽子,盡管把臉遮得只剩下一條縫,可光是看著那眼睛,何故就一眼認了出來。他心臟一陣抽痛,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要去關門。
宋居寒卻一把頂住了門,閃身闖了進來。
大門砰地一聲合上了,何故倒退了兩步,一眨不眨地盯著宋居寒,胸膛劇烈起伏著。
宋居寒摘掉帽子,脫掉口罩,沉默地看了何故半晌:“你瘦了�!�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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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故感到有宋居寒在的地方,空氣都開始變得稀薄,讓人呼吸困難。他強自鎮(zhèn)定下來,沉聲道:“你怎么進來的�!�
“找人領進來的,跟做賊一樣。”宋居寒口氣不太好,整個人都透出幾分陰翳,好像體內藏著什么東西,急欲爆發(fā)。
何故可以理解,像宋居寒這樣一出生就要什么有什么、萬千寵愛集一身的人,一定從未嘗過這樣的挫敗,所以格外地憤怒。
可整件事情里,最有理由憤怒的人,難道不是自己嗎?反而面對宋居寒,他卻憤怒不起來,他只覺得無奈,至深的無奈,因為即使再憤怒,宋居寒也不會認錯,憤怒毫無意義。
宋居寒見他不說話,走了過去,很自然地伸出手。
何故別開了臉:“你來做什么?”
宋居寒看著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表情閃過一絲不悅:“來做什么?當然是來看你!我從拘留所出來就進了另一個監(jiān)獄,我爸把我關起來了。今天能來看你,是我拿道歉發(fā)布會換的�!�
何故看著他:“你現(xiàn)在看到了,你回去吧�!�
“何、故。宋居寒咬牙切齒,“我這輩子沒見過脾性比你還難搞的人了�!�
何故沉默不語。
宋居寒死死地盯著何故的眼睛:“你為什么同意給我背黑鍋?你傻了嗎?想進監(jiān)獄嗎?”
何故嘴唇抖了抖,拳頭暗自在背后握緊了,他想給出一個聽上去不顯得很卑微的理由,可一時又想不出。
為什么?為什么不惜犯罪,也準備好了犧牲自己的所有去同意那樣一個要求?這要他怎么回答呢。最后,他只好說:“不為什么�!�
沒錯,不為什么,因為即便給他千萬次機會,他的選擇也是一樣的。
因為是宋居寒,所以不為什么。
“去你媽的‘不為什么’!”宋居寒用力抓住了何故的胳膊,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藏著整個星空的能量,能夠將人從里到位地穿透,“何故,你說實話,為什么�!�
何故掙扎了兩下,卻擺脫不了宋居寒的鉗制,他狠狠推了宋居寒一把,簡直是惱羞成怒地吼道:“你放開!”
宋居寒捏著他的肩膀,將他頂在了墻上,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說:“告訴我,為、什、么!”
“為什么?”何故眼眶充血,咬緊了后槽牙,毫不退縮地和宋居寒對視。
倆人就這么劍拔弩張地對視了幾秒,何故突然笑了起來,那笑聲中還夾雜著令人心酸地哽咽。
宋居寒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為什么?哈哈哈哈,為什么?”何故雙眼已然模糊,“我的名字就叫‘為什么’,好像我這輩子注定跟很多無解的難題有緣,比如,我為什么要遇見你,為什么要和你睡了六年,為什么要把自己牽扯進你的糟心事兒里。宋居寒,這三個字我也想問你啊,你說為什么?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宋居寒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雙眼發(fā)亮、目光如炬:“你喜歡我,是嗎?那天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何故用力咬住嘴唇,想用疼痛麻痹自己,以避免自己再次掉眼淚,那太丟人了。
他以為只要他不說,宋居寒也不說,他就可以在作別宋居寒之后,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可其實他內心深處一直懷疑,宋居寒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宋居寒用拇指敲開他的牙齒,撫摸他柔軟的嘴唇,而后忍不住親了一下,輕聲說:“為什么不說?這么多年了,為什么不說?”
何故只覺得宋居寒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把尖刀一樣刺進他心里,他顫聲道:“說?你還記得嗎,六年前我去質問你的時候,你笑著說我玩兒不起�!�
宋居寒皺起眉:“我當時……我當時還小,而且我沒想到你是真的……”
“你沒想到見了兩三次面,唱首歌就能勾搭上床的人會真的喜歡你,對吧?”何故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他更會揭自己的傷疤,當年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ji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明白自己的不堪、明白宋居寒的輕慢,他什么都明白,只是走不出來。
是啊,當時宋居寒只有19歲,連殘忍都不太會圓滑掩飾的年紀。
宋居寒沉默了一下:“最開始我接近你的目的確實不純,但是這么多年來,你對我越來越重要了,沒有你我真的不習慣�!�
這是宋居寒第一次說軟話,可何故體會不到半點高興,只覺的臉頰火辣辣地,好像都被打腫了。這么多年的陪伴,終于算是發(fā)揮了一點作用,那就是習慣。對,宋居寒習慣了他隨叫隨到,聽話又耐操,而他竟然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甚至都有些分不清,離開宋居寒,最痛苦的究竟是失去所愛、還是打破習慣。
何故啞聲道:“你早晚會習慣的,現(xiàn)在放開我,走吧�!�
“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不好嗎?我對你不好嗎?”宋居寒有些急了,被何故三番五次地拒絕,他已經從憤怒轉而心慌,他沒有想過何故會真的想離開他。
身邊再也沒有何故?那怎么行?!他沒辦法想象。
何故心臟劇痛,顫抖著說:“宋居寒,你知道喜歡是什么嗎?”
宋居寒怔了怔,沒說話。
“喜歡是……我也不知道喜歡是什么,但是,絕不是能看著你和別人睡覺還毫無反應。你讓我們還像從前一樣?”何故每說一句話,都疼痛難當,“你知道我……我喜歡你,還讓我跟從前一樣,看著你左擁右抱?”從前他或許能做到,但現(xiàn)在不行了,自他知道宋居寒為了馮崢那樣玩兒他后,他真的不行了。
他以為,他以為知道了他的“喜歡”,宋居寒多少會有幾分觸動,果不其然,他的“喜歡”對于宋居寒來說,不值一文,甚至激不起幾朵浪花,就消失在了茫茫滄水之中。
“你想讓我不再和別人睡?”宋居寒定定地看著何故,“這就是喜歡?”
何故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涌,幾乎喘不上氣來,他終于控制不住地哽咽道:“宋居寒,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宋居寒看著何故傷心委屈到了極點的樣子,心臟隱隱有些堵得慌。
聽到何故愿意冒著坐牢的危險給他背那樣的黑鍋,他確實很感動。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可從來沒有任何人像何故這樣對他,嘴里什么都不說,卻什么都肯為他做,也沒有誰像何故這樣,光是看著、抱著、或者哪怕只是放在身邊,都能讓他得到心靈的平靜。
何故對他來說,是一個累了倦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就連他家都不能讓他有這樣的歸屬感。他沒辦法放任何故離開他,哪怕只是想象,何故會和其他人親密,會把對他的好放在別人身上,他就想殺人。
最開始相識的時候,他的確沒把這個人放在心上,可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覺得這個人天生屬于他,只屬于他。他頓了頓,清晰地說道:“我答應你,何故,我答應你不再碰別人。和我在一起吧,這回是真的,不是玩玩兒�!�
何故不敢置信地看著宋居寒。
宋居寒摟緊他的腰,用額頭頂著他的額頭,溫柔地說:“我答應你,都答應你,所以別跟我鬧了,我真的很想你�!�
何故的身體僵硬如鐵,大腦也遲緩得無法思考。
宋居寒答應了他什么?
宋居寒輕吻著他的唇:“你不是喜歡我嗎?繼續(xù)喜歡我吧,我會對你好的,我不會再找別人了,我們好好在一起�!�
何故回過神來,猛地瞪直了眼睛,狠狠一把將宋居寒推開了。
宋居寒前一秒還溫情脈脈,毫無防備地倒退了好幾步,險些坐在地上,他心頭惱怒,感覺一腔熱情被澆了冷水,再加上這段時間遭受的數(shù)不清的謾罵和冷嘲熱諷,簡直是火上澆油,他握緊了拳頭,羞惱地瞪著何故。
何故靠墻站著,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腿軟,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宋居寒,好半天,才顫抖著說:“宋居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宋居寒怒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沒有一天不想。
在過去的兩千多個日日夜夜里,何故幻想過無數(shù)次,宋居寒會對他日久生情、會非他莫屬,他沒想到在這段關系走到油盡燈枯的今天,他會聽到他曾經最想要聽到的話,在這個,他已經累到不想走下去的今天。
他以為他會欣喜若狂,他以為他會痛哭流涕,可竟然什么都沒有,他只覺得茫然。他看著宋居寒,感到又熟悉又陌生。
宋居寒重重吁出一口氣,耐著性子說:“何故,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曾經說過,只要你開口,我就給你。你希望我不找其他人,我答應你,所以你別再鬧了行嗎?”
何故露出一個苦笑:“你覺得我在跟你鬧別扭?我看著很矯情?”
“那你是想干什么?”宋居寒氣息不穩(wěn),“你說要跟我分開,又答應給我背黑鍋,要不是我跟我爸死扛著沒同意,你他媽可能就進去了!”
“那我還得感謝你嗎?”何故輕聲說,“你把人帶到我家,讓我身敗名裂,被扒光了扔到了互聯(lián)網上,然后我應該感謝你沒有同意讓我給你背黑鍋,是嗎?”
宋居寒臉色一變:“我沒有讓你感謝我�!彼D了頓,“所有人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只有你對我這么好,何故,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們重新開始吧,這次我是認真的�!�
何故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了。
宋居寒的提議很誘人,可他卻感覺不到喜悅。他追求了那么多年的東西,在他已經不再去想的時候,卻突然飄忽著落到了他眼前,那么地敷衍、那么地輕慢。
他明明已經被刺得渾身是血,不敢再伸手,可卻又覺得,不拿他如何甘心。他求了快七年的東西啊,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他若不拿,對得起他錯付的時光嗎?
“在乎你”,“重新開始”,“認真的”,這些他想了幾乎是一個世紀那么久的字眼,真的從宋居寒嘴里說了出來,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為什么要在他已經決定放棄的時候,拋出帶著致命誘惑的果實?
宋居寒趁著何故怔愣的時候,重新將他摟進了懷里,將臉頰埋進他溫暖地頸窩,悶聲道:“我真的想你了,只有你好�!�
何故在那一瞬間體會到了宋居寒的脆弱和難過,這段時間經歷的一切,對于宋居寒來說肯定打擊頗重,只是他極要面子,不會輕易在人前流露半點。
所以,宋居寒現(xiàn)在需要他。也只有需要他,才會這樣紆尊降貴地想和他和好。
想明白這一點后,宋居寒的所有反常都有了解釋,何故也突然覺得松了口氣。本來宋居寒就不可能突然喜歡上他,只是感動于他想做出的犧牲,緬懷于他的百般付出,在這個宋居寒一生中難得的低潮,他的存在價值被凸顯了出來。
無非如此。
“我會補償你的。”宋居寒續(xù)道,“你損失的我都會補償你,你那工作又沒幾個錢,不做也罷,新聞熱度過去了,很快就沒人記得你了,你不用害怕。我會對你好,我會讓你要什么有什么�!�
何故的目光越過宋居寒的肩膀,空洞地看著墻壁,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兒。他沉默片刻,緩緩地推開了宋居寒:“……讓我想想,你還是回去吧�!彼呀浛煲獰o法思考了。
宋居寒皺起眉:“我好不容易出來,你這就趕我回去?”
“天亮了我媽會來�!�
“來又怎么樣,你媽還猜不到我們的事嗎�!彼尉雍H著何故的頭發(fā),“何故,我真的想你,我想聽你說話,聽你安慰我,想……”
何故偏過腦袋,沉聲道:“我媽能猜到,但她對你沒有好感,你還是走吧�!�
宋居寒有些不滿:“我不走�!�
何故定定地看著宋居寒,半晌,面無表情地說:“你是想做愛嗎?”
宋居寒沒說話,但眼神已經像在扒何故的衣服。
何故忍不住笑了一下:“你這段時間憋壞了吧,在拘留所里待了一個多星期,又被關在家里一個多星期,見誰都不安全,見誰都不方便,還是我最方便,是嗎�!彼趺淳屯耍尉雍娴摹靶枰彼�。也難為一個成天有絕色美人投懷送抱的大明星,如今要淪落到偷偷摸摸找一個早就上膩歪的人打一炮。
“你瞎說什么!”宋居寒的渴望瞬間被打了個七零八落,他厲聲道,“我來找你不是為了上你,是真的擔心你!”
“是嗎,我還好,你放心回去吧�!�
“我就不走!”宋居寒怒道,“我丟了那么大的人就為了來見你,你還趕我?!”
何故淡道:“你丟那么大的人,是我的錯嗎,那我丟了那么大的人,該賴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