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珂成績優(yōu)異,學(xué)校免去了大部分學(xué)費,可這生活費也不便宜。
梁小青白天晚上各打一份工就是為了給女兒更好的生活,云珂則想盡可能替母親分擔(dān)些。
蟬聲欲沸,天空不見一朵云,風(fēng)也是沒有的,腳下新鋪的瀝青路面被驕陽炙烤出一股難聞的氣味,鞋底踩上去有點黏。
云珂沒走幾步就出了身汗,T恤貼在背上,難受的緊。
公交車要換乘,她從34路車下來,又在熱浪蒸烤了半個小時。
好不容易有車“突突突”地在道旁停下,云珂抬頭,見又是34路,失望地扯了下嘴角。
車門打開,跳下來一位少年,個子很高,黑T白褲打扮,臂彎里夾著個籃球,淺金棕色的頭發(fā)在陽光下發(fā)著耀眼的光。
云珂從未見過這樣精致的臉,雙眼皮,鼻梁高挺,眉骨鋒利,唇不點而絳,連皮膚都是洋娃娃的顏色。
下車后,男生把T恤衫的袖子卷到肩膀上,自制成了無袖衫,他手臂很長,肌肉線條流暢漂亮,不是那種刻意健身出來的厚肌肉,青澀卻有力量。
他走到站臺的陰影里,“砰”地一聲將懷里的籃球砸到了地上,之后開始有節(jié)奏地運球。
午后寂靜,一陣風(fēng)拂過,道旁的香樟樹沙沙作響,云珂腦海里沒來由冒出郭茂倩的《白石郎曲》,心臟奇怪地跳起來。
男生目光越過她,掃了眼她身后的公交站牌。
云珂耳朵忽然有點發(fā)燙,她別開視線,不敢再看他。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她眼睛不再看他,耳朵卻在捕捉他那邊的動
弋?
靜。
男生站在幾步之外,左手運球,右手握著手機講電話——
“你人在哪兒呢?爺爺?shù)侥阈^(qū)門口了�!�
“什么叫你先走了?你知道你家這兒有多偏嗎?提前打個電話說一聲,你是會被雷劈還是被油炸呀?”
他聲線是好聽的,只是語氣兇,像只炸毛的博美犬。
云珂又看了看時間,兩點四十了,要遲到了,得想別的辦法。
她環(huán)顧四周,瞧見香樟樹下停著一輛共享單車,準(zhǔn)確來說,是最后一輛共享單車。
云珂從口袋里翻出手機,打算掃碼騎車——
講電話的那個男生,突然大步越過她,先她一步走到了那輛共享單車前。
那顆被他拍了半天的籃球,在他指尖轉(zhuǎn)了個圈,穩(wěn)穩(wěn)落進車簍。
云珂糾結(jié)幾秒鐘,上前說:“那個……你好,這車能不能先給我用,我有急事�!�
男生扭頭,冷淡打量她一眼,道:“你有急事,我就沒有?”
他不太好說話,云珂吸了一口氣,聳聳肩,繼續(xù)等。
男生握著手機對著那輛共享單車操作了半天,低低咒罵了一句。
恰好這時,有人來還車了。
謝天謝地,救命之車。云珂心里一松,快步走上前。
誰知小博美也突然走了過來。
他個子高出云珂一大截,影子籠罩過她頭頂,云珂眼前的光都暗下去幾分。
男生沖她點了點下巴:“喂,排隊,先來后到。”
這人雖然長得帥,但是不講理。云珂眉毛蹙了蹙,毫不退讓:“我已經(jīng)排過隊了�!�
“剛剛那輛車是壞的,我得換車�!毖韵轮�,他就要換她這輛車。
云珂都要被他氣笑了。
“憑什么?”為防止他搶車,她干脆跨上坐墊,掃碼、調(diào)頭、踢腳踏一氣呵成。
男生反應(yīng)也快,一把摁住了車頭,他力氣大,有點像影視劇里仗勢欺人的混混。
云珂頓時惱了:“你干什么?”
“沒干什么啊,”他懶洋洋勾起唇角,模樣蔫壞,“我的車沒來,你的車也別想走。”
“松開!”云珂警告。
“偏不�!彼麚芰藫茆忚K,挑釁地看著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云珂小時候是留守兒童,別人靠撒嬌找父母解決的事,她都要靠自己。
所以,她每次被人欺負了,都會立馬還擊回去。
現(xiàn)在自然也不例外。
她趁男生不注意,低頭用力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嘶——”周遲喻吃痛撒手,云珂握緊車把,腳下猛地發(fā)力,連蹬腳踏,騎遠了。
周遲喻看看消失在道路盡頭的女孩,再看看手臂上的牙印,氣得眉頭直皺。
嘶,真疼。
這哪里是女生,這分明是狗吧,不然怎么咬人?他從小到大都沒被人這么對待過。
周遲喻在云珂那里吃了虧,又被兄弟放了鴿子,看什么都不順眼,索性一通電話把他爸的司機搖了過來。
周少爺蹺著腿在真皮后座吹了半個小時空調(diào),吃了兩個冰淇淋球,心情才又好起來。
“遲喻,你怎么還沒來��?”那個放他鴿子的朋友打來電話。
“不想去�!�
“你不是最喜歡《飛行日記》嗎?連作者的親筆簽名也不要了?”
“不稀罕。”
朋友自知理虧,忙哄他:“書我重新買一本,替你排隊簽名,晚上你過來拿�!�
周遲喻哼了哼,掛斷電話,兩分鐘后,他讓司機把他丟在一家游戲城門口。
*
云珂沒有遲到,面試進行得很順利,女人只是讓她當(dāng)面教了小朋友做了一道數(shù)學(xué)題。
談工資時,女人吞吞吐吐,面露難色:“什么都好,就是你看著有點小。”
云珂立刻明白了女人的顧慮,笑著說:“我給弟弟補課算是幫忙,錢您看著給就行。”
“好好好�!迸烁吲d起來。
補課的事談妥后,云珂上了第一課,回去時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
路上經(jīng)過梁小青上晚班的服裝廠,云珂下車,踩著滿地的夕陽往里走。
西邊天幕上擠著幾團橘紅色的火燒云,大麗花似的,看著真吉利。
今天是云珂來北城以后最開心的一天,她渴望在這座城市書寫新的未來。
服裝廠里的正式員工都下班了,一樓車間亮著燈,空調(diào)關(guān)閉,東西兩側(cè)的玻璃窗大敞,里面比外面還熱。
梁小青是來給做好的衣服剪線頭的,這項工作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計件算工資,多勞多得。
梁小青面前放著一個大紙箱,里面全是沒剪線頭的成品衣服,她見女兒進來,忙問:“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云珂找來一把小剪刀,坐下來,幫忙剪線頭。
云珂做事認真,手指又靈活,小剪刀“咔嚓咔嚓”,成品衣服一件件落進一旁的塑料籃筐里。
“家教的事順利嗎?”梁小青問。
“很順利,”云珂報喜不報憂,“一個星期去三個小時,會給兩千塊�!�
“天這么熱,苦了你了�!绷盒∏嘈σ饪酀�。
“不苦,我很喜歡這里�!痹歧嬲f的是真心話,眼睛亮晶晶的。
“喜歡這里什么?”梁小青溫柔地望著女兒。
云珂想了想說:“這里交通方便,書店也很多,看書方便。”
梁小青被女兒感染著,也笑起來。
母女二人一直忙到晚上十點才回去,梁小青累了一天,洗完澡就睡了。
云珂伏在桌上看了會兒書,幾個月前,她的筆友給她寄了一本《飛行日記》,ta在扉頁上抄寫了云珂最喜歡的一段話:
十七歲開始,
勇敢地去冒險、去闖蕩,
每一次日出都是嶄新的,
每一次日落都是香甜的,
愉悅時看看月亮,
它會替你儲蓄快樂,
傷心時看看月亮,
它會把微笑雙手奉還。
云珂合上書,打開朝南的窗戶,一輪彎月掛在天上。
白天的蟬鳴止住了,風(fēng)漫進來,夜很靜。
*
周遲喻玩了一下午,八點鐘才想起來去找李江川拿那本《飛行日記》。
李江川看到他手上紫紅色的牙印,免不了八卦幾句:“你這手怎么了?”
“別提了,”周遲喻刨了頭繼續(xù)說,“被一個女的給啃了�!�
“女的,誰��?”李江川好奇死了,“誰敢啃我們刺頭?不怕扎一嘴刺嗎?”
周遲喻不高興道:“我哪知道她是誰?”
“你就沒還手?”
是啊,他為什么沒還手?可能是覺得她太小了,臉白白的,小西瓜頭,應(yīng)該是個小學(xué)生。
“我猜你肯定欺負人家了,不占理,所以沒還手�!崩罱ㄏ駛偵探似的分析起來,“你啊,一看就不像好人�!�
周遲喻踹了他一腳說:“我怎么不像好人?”
李江川說:“好女孩都不喜歡黃毛�!�
“什么黃毛?我這是可是3000塊錢找北城最好的理發(fā)師染的�!彼钜姴坏脛e人喊他黃毛。
“嗯,3000塊錢的黃毛�!�
“你快滾�!敝苓t喻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下回要是遇見那女生,一定得咬回來。
他周遲喻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這種虧。
第3章
第
3
章
“早晚咬回來�!�
3.
8月21號。
新生報到日。
凌晨時分,下過一場小雨。
這會兒云靄散去,天空碧藍,空氣里混合著雨后特有的芬芳。
云珂從樓里出去,一頭扎進盛夏的尾巴里。
太陽躲在高樓大廈后面慢慢探出腦袋,緊接著,潛伏在陰影里的馬路,一條接著一條亮起來。
花草樹木肉眼可見的鮮亮了許多。
早晨總是忙碌又令人愉悅,云珂不禁加快了腳步。
慶華高中隔壁就是慶華初中,兩所學(xué)校分開管理,由一條小巷連通。
這巷子也是云珂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
快到學(xué)校西門時,左側(cè)岔道上突然竄出來兩個人,準(zhǔn)確來說是一男一女——
女孩個高腿長,白襯衫、jk裙、白色中筒襪,頭發(fā)高高扎成一股,腳底踩著一雙黑色短靴,手里拿著把紅色的網(wǎng)球拍,模樣看著挺兇但勝在漂亮。
女生正追著男生跑。
前面是死路,男生氣喘吁吁停下,女生一腳把他踹坐在地上,男生背靠路牙,雙手作揖,連聲討?zhàn)垼骸敖憬�,別打我�!�
YH
女孩俯下·身,揪住那男生的衣領(lǐng),將他提起來。
“謝津渡是我的人,昨天剛來學(xué)校就被你劃破了臉,你說怎么辦?”
“我……我,”男生吞咽嗓子,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也不知道�!�
女孩手里的球拍調(diào)了個頭,拿拍柄抵著男孩,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謝津渡臉上就劃破了一道小口,指不定今天就好了……”男生嘴上解釋,手卻摸進褲子口袋,掏出一把水果刀。
那女生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
云珂見狀,快步上前,一把將女生拉開。
男生惱羞成怒,三兩下從地上爬起來,刀尖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云珂刺過去——
那女生立刻反應(yīng)過來,急忙揮動球拍去擋,水果刀“咣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球拍被刀鋒割斷了線。
云珂彎腰從花壇里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男生躊躇著想上前,又不太敢,索性扭頭跑遠了。
女生叉腰罵了句“王八蛋”,一轉(zhuǎn)身,迎上云珂那雙烏黑純凈的眼睛。
周景儀對云珂的第一印象是可愛,頭發(fā)軟軟的貼在額頭上,大眼睛、長睫毛,臉蛋只有巴掌大,可愛也勇敢。
“剛剛謝啦。”周景儀邊和她說話,邊從肩膀上解下球拍包。
云珂丟掉石頭,拍拍手道:“不用謝,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你是初中部的?”周景儀摸了摸球拍上的劃痕。
“我上高一�!痹歧嬲f。
“高一?”周景儀略停下手里的動作,打量起云珂,“你在哪個班?”
“十一班�!痹歧娲�。
“呀,巧了嘛,咱倆同班�!�
周景儀這姑娘有點自來熟,說話間,已經(jīng)挽上了云珂的胳膊。
和她相比,云珂則顯得恬靜拘謹許多。
女孩子之間的友誼,建立起來很容易。
云珂心細,注意到周景儀手背破了一小塊皮,正在流血。
周景儀把手舉起來,對著光照了照,絲毫不緊張,甚至摸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發(fā)朋友圈。
“還是去消下毒吧�!痹歧嫣嶙h。
“好啊,你可以陪我一起嗎?”周景儀笑起來,露出一顆超萌的小虎牙。
兩個女孩在醫(yī)務(wù)室耽誤了十幾分鐘,再到高一(11)班時,教室里已經(jīng)烏泱泱坐滿了人。
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突然從身后擠進來,在周景儀肩膀拍過一記,“周月月,你才來�。俊�
“嗯,路上耽誤了一會兒。”周景儀邊回答,邊夠頭尋找空位。
李江川不認識云珂,多了句嘴:“這位是?”
“季云珂,我的……”周景儀斟酌措辭,“患難之交。”
周景儀掃視一圈后,有些沮喪,僅剩的幾個空位集中在第一組倒數(shù)第二排和第三排。
她不太想坐后面,高個子男生都喜歡打籃球耍帥,夏天臭死人。
李江川卻滿眼冒光地感嘆:“哇塞,咱們班的學(xué)渣自由娛樂區(qū)居然還有座位,這也太神奇了�!�
云珂和周景儀互看一眼,笑起來。
兩姑娘領(lǐng)完書,在倒數(shù)第三排坐下,李江川戳了戳前面的周景儀問:“遲喻怎么還沒來?”
“他昨晚打游戲沒睡,早上起不來�!�
李江川眉毛直跳:“今天是開學(xué)第一天,你出門不叫他?”
周景儀有點不耐煩:“關(guān)我什么事?我是他妹,又不是他貼身丫鬟�!�
“無敵了,”李江川朝她豎起大拇指,“你倆真是雙胞胎嗎?都說血濃于水,怎么感覺你家的血兌過水?”
周景儀扭頭罵:“你家的血才兌過水�!�
幾分鐘后,班主任顧世斌走進教室,四十多歲,中年男人,啤酒肚微挺,謝頂嚴重。
他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禿,做了不少努力,比如把左邊頭發(fā)留長,再用定型膏將那撮頭發(fā)從左往右固定在頭頂,遠遠看去就像戴了頂滑稽的帽子。
不,到底和帽子有點區(qū)別,他的頭發(fā)更油光水滑,蚊子上去走兩步都得摔三跤。
顧世斌簡單說了幾句話就開始點名,他每叫完一個名字就抬頭看一眼,再微笑著點點頭,似乎是試圖以這種方法記住他們。
就在這時,窗外的長廊里,掠過一道頎長的白影。
等云珂反應(yīng)過來,那道身影已經(jīng)閃到門口。
坐在后排的李江川,看熱鬧不嫌事大:“嚯,周遲喻這小子撞槍口上了。”
周遲喻、周景儀……
云珂推測,這位應(yīng)該就是周景儀的雙胞胎哥哥。
很多人都會好奇雙胞胎長得像不像,十七歲的季云珂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她翹首望了半天,也沒看見周遲喻到底長啥樣,都怪她坐的位置太偏。
顧世斌一早就注意到了門口的男生,愣是不喊他進門。
終于,點名冊到了最后一個——
“周遲喻�!�
“到!”周遲喻聳聳肩,吊兒郎當(dāng)?shù)卦陂T在應(yīng)聲,“老師,我在這兒呢。”
他后面那句話,語音語調(diào)都帶著笑,光聽聲兒就知道不是啥好學(xué)生。
顧世斌摸了把他那油得發(fā)亮的頭發(fā),背手走到門口,板下臉問:“上學(xué)第一天就遲到?”
“我家鬧鐘壞了�!蹦猩暰賊懶。
“手機呢?”顧世斌又問。
“手機也壞了。”
“你家里人也壞了?”
“哦,那倒沒有,”男生全然沒有犯錯后該有的羞恥感,照舊嬉皮笑臉,“他們都沒舍得叫我起床�!�
顧世斌推推眼鏡,有些恨鐵不成鋼:“進去,在講臺邊上站著�!�
周遲喻“叮里咣當(dāng)”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電動車鑰匙,側(cè)過身,擠著顧世斌的肚腩走進教室。
前排女生突然開始竊竊私語:“好帥啊�!�
云珂也抬頭——
待看清周遲喻那張臉,云珂驟然怔住了。
這是什么孽緣?
周景儀她哥,竟然是那天搶她車的“炸毛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