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人有那么點好感的話,對她偏心一點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發(fā)現她在眾多甜點里最愛吃荔枝慕斯,發(fā)現她沒帶泳衣只能旁觀,奢侈品店的店長每季度都會親自帶著新款來家中拜訪,想要拿貨非常簡單。
他自認對于選購女士用品并無審美借鑒和經驗總結,以往這些人情往來全權交由助理安排即可,他只需要了解到合作商或者目標客戶的一點喜好即可對癥下藥,可今日碰到林瑯意卻犯了難。
原來送禮物之前的忐忑心情是這樣的。
店長一如既往地具有優(yōu)秀的工作素養(yǎng),那些女士服裝總會附加各種各樣花哨的噱頭和天花亂墜的推薦詞。
可是,“婚紗”兩個字一出現就奪走了他所有的視線,讓他變得像個只會認同的傻瓜。
可偏偏這一件上面鑲嵌的亮片有貝母元素,誰說這不是一種命中注定呢?
他悲哀又甜蜜地為這些巧合賦予了太多意義。
她選了他為了混在其中添置的另外一件泳衣,雖然如此,可是原楚聿等在更衣室外面時,莫名有一種陪伴心上人在婚紗店試衣時等待她拉開簾子的期待。
她走出來時,耳邊還有無比聒噪煩人的楚弘,可原楚聿什么都沒有聽進去。
類似于夢中忽然驚醒的那一剎,他分明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臟被用力抓了一把后狠狠收緊的感覺。
他連呼吸都夾緊,感官失靈,一些片段式的極度混亂情.色的念頭在大腦里明明滅滅,他不覺得她腿上的暗紅色胎記是敗筆,相反,他覺得她漂亮極了,那些不規(guī)則的胎記邊緣像是水母的觸角,她的腿上有一只活潑可愛的水母。
他非常非常想要親吻那只小水母。
他甚至更過分地,想要把她推進去,關上更衣室的門,把她用力地按在鏡子前,然后把由他送出她自愿穿上的泳衣再親手剝掉。
林瑯意的出現好像把他那層人前端正克己的人皮都揭了下來,讓那團骯臟、混沌、下流、惡劣的黑霧叫囂翻滾。
他幾乎要在她面前維持不住平靜。
史鐵生說:“你鎮(zhèn)定了但仍在燃燒,你平穩(wěn)了卻更加浩蕩�!雹�
不是的,不是的,這句話根本不該是用在這里的,也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他的腦子都被燒壞了嗎?
泡進泳池的水里,他的腦子才慢慢清明起來。
她說珍珠外層的珠層形成不易,需要絕對的自律、專注和追求,但同時,內里的那粒沙子能借勢扶搖直上,扭轉乾坤,沙子本身的缺陷不是缺陷,而是利己的最佳選擇,是內部積分卡。
他跟她一定是同類,她散發(fā)出了一丁點兒的同頻信號,他就巴巴劫劫地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她。
林瑯意水性極好,她對待競技體育的態(tài)度非常認真,絲毫不會在意比賽時的碰撞和對抗,她只會寬容地將一切歸于正常接觸。
可原楚聿不是。
白皙的手臂、纖細的小腿、柔軟的側腰……荒誕的聯想像陰暗潮濕的苔蘚,又像束縛裹纏的蜘蛛網,他很難將她視作與其他蕓蕓眾生一樣的甲乙丙丁,他端著那一張清風霽月的臉,想的都是見不得人的、難以啟齒的下作東西。
原娉然的到來讓他終于勉強裝回了平日里的樣子,可楚弘和莊嵐的針對讓他覺得維持表面的和睦是毫無必要的一件事。
程硯靳不在,他沒有立場,可那又怎么呢?
他不是拿著哨子公平正義的裁判員,他本來就是懷揣著私心的偏心者。
他已經想好了,林瑯意既然并沒有與程硯靳愛的死去活來一見鐘情,那必然是出于商業(yè)聯姻的目的,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只要聯姻取消,他就不必這么瞻前顧后。
比賽繼續(xù),原楚聿索性也放開了手腳,認真對待一場比賽是對對手的尊重,他打算好好打到結束。
直到那個差錯的吻。
或者說,那根本算不上一個吻。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地用那雙水洗般的眼眸望向他,還帶著一點做錯了事的緊張。
茨維格說:“我的心始終為你而緊張,為你而顫動,可是你對此毫無感覺,就像你懷里的那只懷表,你根本不知道它繃緊的發(fā)條。這根發(fā)條在暗中耐心地數著你的鐘點,計算著你的時間,以它聽不見的心跳陪著你東奔西走,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幾萬秒當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雹�
原楚聿徹底沉入水下,大量水涌入口鼻,嗆水的酸澀漲意從鼻梁一路沖上太陽穴,他連踩在池底的那兩秒都搖晃著往后退了兩步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仿佛真的回到了第一次學游泳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掌控不了水。
此刻,他也掌控不了自己。
【??作者有話說】
出自埃姆朗.薩羅西《一千零一面鏡子》
②出自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但是原句不是這個意思哈,是說人不該失去銳氣和熱度,出現在文中那個片段是原楚聿他已經神志不清,只用了表層非常淺顯的、完全誤解的解讀,說白了原楚聿就是被老婆迷得五迷三道腦子都宕機了,語文老師破口大罵的那種。
③出自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
17
章
番外一(原楚聿視角)02
原楚聿比所有人都要先回到房間,
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外面吸了水的浴袍沉沉地墜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可是更不舒服的另有其他。
林瑯意見他咳嗽得厲害,
還想游過來扶他,被他反應極大地避開了。
他并不得體,恥于出口的那一面并不想要讓她瞧見,
他很堅決地轉過身背對著她,并且很快要來了衣服和浴巾離開了。
但是回到房間,
密閉的私人空間卻將掩耳盜鈴的事實再次放大。
這是與她一墻之隔的本該屬于程硯靳的、她的未婚夫的房間,
于是根本消不下去的燥意燒的更旺。
確實是程硯靳的房間,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現在這個房間是他在住。
鳩占鵲巢?
道德敗壞?
他冷靜地對著鏡子看了下自己泛紅的臉,耳垂處燒得更紅,連眼瞼那一圈都分外明顯。
原楚聿在浴室里簡單地沖洗了一下,
然后將花灑的水擰小,
退了兩步微微弓著背倚在瓷磚上,
整個后腦勺都緊緊地貼在上面,微仰起臉,
喉結有些不耐地上下滑動了幾次。
大腿上被她的指甲刮擦出來的痕跡還沒消退,因為他方才淋浴的水溫太高,
還類似過敏一般在皮膚上浮得更明顯。
原楚聿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在那些凸起的劃痕上摩挲了幾下,閉了下眼,更用力地用指甲掐下去,
留住她的痕跡。
暴力和忄生都有一種瀕臨極限的瘋狂,腎上腺素和他的心臟頻次一樣急促上升,他甚至能聽見洶涌情氵朝時自己的耳膜都在鼓鼓撞擊。
隔壁傳來隱約的水聲,
是林瑯意回來了。
比預想的要晚,
她吃到荔枝慕斯了嗎?
喜歡嗎?
原楚聿的眼皮上緋色更甚,
他甚至伸手將花灑徹底關閉,最后兩三滴花灑水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被隔壁涓涓的水流蓋過,浴室里只剩下他的喘息聲。
他就這樣垂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慰,另一只手卻從臺面上取過自己的手機,點進貝母頭像,斷斷續(xù)續(xù)地思索自己該如何邀請她來自己的房間詳談。
他單手打了幾個字,手指上沒有擦干的水漬和霧氣讓屏幕變得不怎么靈敏,短短的一句話打得滯澀緩慢。
他用手背蹭了下下巴被她陰差陽錯親吻的地方,光是碰到那塊皮膚都讓他無可救藥地想起水下宿命般的一切,他停頓許久,再垂著眼繼續(xù)打字。
對著一個貝母頭像做這種事并不比對著她的身體做這種事要高尚,只會讓他認清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斯文敗類。
隔壁停了水,吹風機的響聲轟轟,原楚聿平了平呼吸,這才重新打開花灑,浴室里再次慢慢騰起熱氣。
“抱歉,我是不是來太早了,打擾到你洗漱了?”她看到他還潮濕的頭發(fā),有些抱歉。
“沒有�!彼纳ひ暨有些啞,沖她綻開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剛剛好,請進�!�
原楚聿覺得自己與林瑯意談得非常順利,談判和交涉是他擅長的領域,一點點放出誘餌,再讓她交換一些無足輕重的代價,比如與程氏的聯姻到此結束。
他今日得到的甜頭太多,與她同在一屋促膝交談的距離也讓他昏了頭,他將一切都想的太好太順利了,以至于林瑯意毫不猶豫地起身為程硯靳開門,并牽著他的手雙雙站在自己面前時,他連客套禮貌的表面笑容都維持不住了。
“程林兩家將要聯姻的消息廣而告之了。”
原楚聿的目光定定地停在他們十指相扣的手上。
那是林瑯意主動牽起的,這一點讓他更加嫉妒、挫敗和難過。
早早散布消息,可以讓那些揣摩公司前景的投資者聞風而動,從而拉起股價,確實是應山湖現在能柳暗花明的一步。原楚聿對于這種生意場上的策略太熟悉不過,所以他能說出一萬個理由來贊同這一步棋。
程硯靳的反應也相當耐人尋味,原楚聿第一次見到他表現出這樣濃濃的護食意味,把林瑯意藏在背后,甚至還拉著人遠離了自己幾步。
原楚聿被這一桶冷水澆透,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覺得現在三人的對峙顯得有些荒誕可笑,這完全是一件可以妥善處理的事,并不會朝著失控的方向一路疾馳。
程硯靳的應激反應和林瑯意的選擇像是一記響亮的巴掌,更像是某種警鐘敲響,原楚聿極力忽視胸腔里肆虐的情緒,試圖將一切輕輕帶過。
他是個生意人,他知道如何及時止損,也該拒絕虧本生意。
他喜歡自己的生活充滿秩序感,從小到大,周密的計劃,嚴謹的態(tài)度,不折不扣地完成,克制和自律讓他擁有今日的一切。
他的人生規(guī)劃非常清晰,或者說每一位世家子弟的人生軌跡都是相似的。
北美或英國留學,世界top學校,30歲以前大概率會反復讀書,一碩二碩,跨專業(yè),女孩還會輔修藝術和哲學,男生學經管和商學,然后回國繼承家業(yè),能往上躍進一步還是平平維持則看個人修為,再之后嫁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另一半。
本該如此,他一直按照這條像是行星公轉的固定軌道有條不紊地運行,可他在某一天,意料之外地,使自己的人生軌跡偏離了十五度的傾角。
這件事比預想中的要更復雜。
拒絕毫無感情的商業(yè)聯姻和奪人所好從中介入完全是兩個重量級的事件。
更何況,他與程硯靳十幾年的交情,可他與林瑯意不過見了寥寥幾面。
他告訴自己,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一錯再錯下去了,再強求只會把一切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與程氏交惡,應元名譽受損,影響其他合作伙伴的心里印象,他也會因此付出多年心血后才拿到地位和籌碼。
原楚聿同樣找出了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到此為止。
他也是這樣回復原娉然的,流利、合理、富有邏輯,像是每一次站上演講臺演講或是在股東大會上總結陳詞,表現得從容、泰然,像平時再正常不過的他,輕而易舉地騙過了原娉然。
他甚至詫異自己能這樣順暢地說出一系列否定的話來,就好像他曾將這些利弊反復斟酌,慎重得好像這是一起影響企業(yè)生死的商業(yè)并購。
他原來,這么認真地考慮過自己和林瑯意的可能嗎?
原楚聿把花茶倒入下水管道,如果這些一團亂麻的心情也能這么簡單地一傾而盡就好了,如果騙過自己也能像騙過原娉然這么簡單就好了。
程硯靳還在不依不饒地詢問今日發(fā)生的事,原楚聿越聽臉色越差,到最后霍然關掉了水,用這樣明顯帶著脾氣的態(tài)度打斷了詰問。
憑什么來質問他?
還要他怎么樣?
不是你先表現出不在意和輕視的嗎?事后又來責怪我手伸得太長?如果是這樣,今天就不要把她托付給我啊。
拼命想要釋懷遺忘的人,最經不起偶遇,他拼命想把她推出自己的世界,他自以為看不見就能整理好心情,可她偏偏又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此前做的一系列努力都付諸流水。
你占盡了先機,而我無非是個出局者。
千言萬語,原楚聿最后只剩下一句單薄的:“你對她好一點吧�!�
是的,大度地送出祝福,衷心地祝愿她能喜樂順遂,不管她有沒有選擇自己,都一樣按計劃幫助應山湖,這是一位進退有度、處事得體的君子應該做的。
原楚聿終于在作出這樣理性正確的選擇后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心口的堵悶。
他覺得自己在說出“一別兩寬祝君好”這樣大度豁達的話語時胸口仿佛被割開了一道又細又長的口子。
這道口子最后變成一把鈍刀,在他每一次裝作輕松不在意時不甚鋒利地割上一刀并不致命的傷口,讓他的血液慢慢干涸,讓他的筋脈慢慢枯萎,讓這道傷口的后遺癥變成綿延不絕的凌遲,每逢雨季就會陣陣暗痛。
人類總是用痛感來衡量愛意。
他在這種痛苦中恍然發(fā)覺自己原來是喜歡她的。
原來不是好勝心作祟的不甘,不是求而不得的反骨叛逆,也不是那一點輕飄飄的好感。
他在這一次次的輾轉、內耗、徘徊起伏中無可抵賴地認清自己的心意。
不過還好,還好,他拼命地糾正自己,試圖用往日傲慢的、壓迫的、俯視的態(tài)度貶低自己的心意:
只是喜歡,可能只是淺薄的喜歡,并沒有到傷筋動骨撕心裂肺的程度,一切都還能撥亂反正。
理智的人應該作出理智的決定,堅定的人應該毫不動搖,自律自省的人應該只向正確目標看齊,不該寫下一個錯誤答案。
只是一點點偏離軌道的喜歡,像是作畫時不小心劃出邊框的一筆油彩,像是不小心打濕的袖口,又像是沿著鐵軌踽踽獨行,明知沿著平行線按部就班下去才是正道,卻被命運玩笑般輕輕推了一下。
他踩錯一步,猶豫、動搖地放任自己踩錯一步,這一步越界讓他跌入另一個世界,窺視到一線天光。身后鐵軌上的列車轟隆隆地發(fā)出威脅警告的催促聲,他狼狽地被逼回軌道外,卻永遠記得那一眼的驚心動魄。
太短暫了,短暫得像是有無限可能的留白,一切在未開始時就已經結束了,這才讓他更加難以收回震顫的心臟刻骨銘心的晃神。
原楚聿在林瑯意和程硯靳離開后不久也離開了,他重新將自己投入正常的工作,讓紛雜的事物占據他不聽話的大腦,并且正常與林氏推進了大宗市場的前期工作。
他直到深夜才回家。
家里很安靜,他很早就搬出來一人獨居了。
睡不著,一旦空下來就會下意識想起她,原楚聿索性將自己的摘抄本翻出來,用自己獨特的解壓方式來強行轉移注意力。
他翻過一頁又一頁,最后停在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
“忽然間我心里一動,在她紅彤彤的身體上俯身下去,我都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這事說了出來,以為陳清揚一定不記得�!�
“可是她說:‘記得記得!那會兒我醒了,你在我肚臍上親了一下吧?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他在這一頁上足足看了二十分鐘,短短的兩句話顛來倒去地默讀,越讀,心里翻騰的不甘情緒愈旺盛,像是一把火一樣將一切都燃盡。
為什么要避嫌呢?
他根本什么都沒做,沒道理要將正常的社交都禁止。
原楚聿拿起手機,再一次在不恰當的時間與合作對象發(fā)去了邀約,那半截對話終于在多日后續(xù)上了:
Y:【深夜打擾了非常抱歉,我想請問一下上次提及的養(yǎng)殖塘參觀項目還開放嗎?】
【大宗市場對于品目的質量要求較高,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可以參加游船打撈和珍珠開蚌體驗嗎?非常感謝!】
林瑯意的消息回得飛快,今日在進行大宗市場珍珠品目的前期對接準備,她應該也還在忙這件事。月芐漓謌
Pearl:【當然,隨時歡迎!】
Y:【并不是很著急,只是想著如果你在場,對于應山湖的情況一定更加熟悉。】
Pearl:【聿哥,我會帶你的,劃船捕撈和開蚌我都很擅長!】
原楚聿道了謝,把這段簡短的堪稱公事公辦的對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后神色平靜地鎖了屏。
只是正常的社交而已。
【??作者有話說】
出自王小波的《黃金時代》
ok現在不嘴硬了,認清自己確實是喜歡了。
是的,我們比妹寶大三四歲的聿哥就是個愛詩詞歌賦文學作品會摘抄片段的成熟穩(wěn)重精英男人(笑),所以他的視角里會充斥一些文學作品,妹寶還沒怎么樣呢,他自己不僅自我攻略完了,還受盡了愛情的苦(?)他是那種理智冷靜克制克制——然后大杜特杜的人。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看男主視角,我覺得寫男性角色無可抵賴地、像是宿命一般愛上妹寶然后為情所傷要死要活是非常爽的一件事。
第一部分原視角到此暫時結束,明天繼續(xù)走劇情啦,是妹寶和程,我們妹寶就要兩手抓兩手硬(?)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
18
章
留宿
下午三點有一班船,
而林瑯意此刻被風吹得一頭長發(fā)都在亂飄,還要面無表情地盯著忽然像是犯病了一樣死活不走偏要拉她回去討個說法的程硯靳。
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強調了:“我說了什么事也沒有!”
“沒有?”程硯靳深深皺著眉,強硬地攥著她的胳膊不放,
“你自己看看你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被掐成這樣了還嘴硬,你要是這么回去見我爸媽,
他們只會以為我把你揍了一頓。”
林瑯意歸心似箭:“我只是容易留印子,你放手,
我要回去了�!�
“容易留印子?”程硯靳仍然攥著她,
只翹起兩根手指從縫里往她腕子上看了一眼,
發(fā)現沒有被他拽出淤色,立刻又像一只手銬一樣死死抓了回去。
他陰陽怪氣道:“呵呵,跟聿哥喝了杯茶,
就立刻也跟他一樣天天過敏了?你必須跟我回去,
我要好好教訓一下楚弘和莊嵐�!�
林瑯意不知道他在陰陽怪氣點什么:“說了都是玩,
而且你剛才不出現,現在打個回馬槍只會讓他們覺得是我事后告狀,
我干嘛要跟他們過不去啊,以后都不一定有往來�!�
程硯靳大為不滿:“林瑯意,
你居然是這樣做小伏低怕惹事的一個人,你這樣以后怎么跟封從凝斗?怎么豎威風?”
林瑯意把被風吹亂的頭發(fā)一一別在耳后,沖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鄉(xiāng)的夢幻笑容。
“豎威風干嘛要拿她們開刀��?這不有更好的人選嗎?”
程硯靳疑惑:“誰?”
他很快就知道這個冤大頭是誰了。
林瑯意與他一同乘船離開金沙公館,
傍晚就去拜訪了程老爺子。
程老爺子年過古稀卻還耳聰目明,身體健朗,與他早晚兩次遛公園健身的習慣分不開。
“小意,
你不要被他帶著走,
什么都聽他的�!背汤蠣斪觾窗桶偷氐芍坛幗�,
“這小崽子是個什么脾氣我老頭子再清楚不過,無法無天,還真以為沒人能按得住他了�!�
“我沒有……我又怎么她了?”程硯靳叫苦不迭,“況且,我脾氣不好她脾氣好那不正好?”
程老爺子一把拎起一根純粹用來裝飾的黃花梨拐杖抽過去。
程硯靳一邊躲,一邊瘋狂地朝著林瑯意使眼色。
可沒想到林瑯意來之前答應的好好的,現在卻忽然反水了。
她期期艾艾地朝著老爺子靠近了兩步,又進退維谷地僵在原地,手指糾結地揪著衣擺,臉上露出為難又害怕的瑟縮表情。
程硯靳發(fā)誓,他自打認識她到現在,就沒見過這位披風戴月拋頭露面的林大小姐這么膽小可憐過,好像誰給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瑯意委委屈屈的,喊人倒是一口一個甜蜜乖巧的“爺爺”:
“爺爺,硯靳他說卡被停了,影響他的正常社交和生活�!�
老爺子冷笑一聲:“不影響我不是白停了?”
好有道理。
林瑯意繼續(xù)委屈:“爺爺,他急著用,今天白天我們在金沙公館,他都沒辦法付錢,老大不高興的,所以都不愿意去,他不在,我也沒趣,午后就回來了。”
老爺子眉頭一皺:“他又想一出是一出了?”
“林瑯意!”程硯靳威脅地瞪著她,“你說什么呢?告狀是吧!”
“你還敢吼人了?”老爺子身子果然矯健,那拐杖就跟女人的奢侈品包一樣純粹是點綴,正是到這種時候才派上用場。
林瑯意嗚嗚咽咽的:“爺爺,你就把他的卡解凍了吧,他急的一天都不安分,晚上就拉著我來見您了�!�
“林瑯意你真是好樣的,你——”
老爺子抄起拐杖就往程硯靳身上抽:“我就知道你這小崽子慣會欺負人,以前正眼瞧不上別的小姑娘,現在自己開口說喜歡又反悔,我看你就是皮癢了欠管教!”
“您老看看清楚,明明是她追著我不放�!�
”放屁!老子還不知道你?”
林瑯意裝模作樣地上前攔了兩下,眼見著程硯靳實實在在地挨了好幾下才又開口求情。
求情的角度不是為程硯靳叫屈,而是一口一句:“爺爺您別生氣了,對身體不好�!�
“哎呀,爺爺您這樣容易閃著腰。”
“爺爺,您小心岔著氣了……”
程硯靳發(fā)覺她越勸,那棍子落到他身上就越重,氣得不行:“爺……不是,孫女叫一聲爺爺比孫子叫一聲爺爺要動聽是吧!了卻了你的心愿了,終于有個孫女開心壞了是吧!我——”
拐杖往腿側重重落下的一瞬間,程硯靳眼前人影一閃,突然飛奔過來一個人用力地撞進他懷里,磕得他肋骨都在隱隱震顫。
他被人帶著往后退了兩步,一低頭,就看到淚眼朦朧仰頭抱著他的林瑯意。
她平日里笑起來會變成彎彎月牙的眼睛這個時候卻蓄滿了淚水,程硯靳忽然覺得自己被撞到的那根肋骨像被人拿著小錘子敲了一下,酸脹得一碰就碎。
林瑯意梨花帶雨地哽咽著求情:“爺爺,您別打他了好不好……”
程硯靳呆呆地瞧著她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的眼淚,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他不是沒有弄哭過女孩子,拒絕的時候不夠溫柔,或是對他人的示好太過絕情,但是哭了也就哭了,他從不在意。
可是現在他胸膛的衣服被眼淚洇濕,透到里層時像是把他的那塊皮膚都揭了起來,又燙又麻。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眼淚是一種殺傷力這么大的武器。
拐杖最后還是沒有落下。
程老爺子“哼”了一聲,雙手拄在拐杖柄上:“要不是看在小意的份上�!�
這事因為林瑯意的眼淚忽然就輕輕放過了,程硯靳不知道為什么他的鬼嚎一文不值,林瑯意的眼淚就藥到病除。
不過他后半程根本沒聽見老爺子說什么,左耳進右耳出地含糊應著,抱著人就要上三樓他的房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林瑯意一直把臉埋在他懷里小聲地抽泣,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把她帶去一個隔開的安靜環(huán)境,因為他小時候哭的時候總是不想被別人看見,他想,她也許也是。
程硯靳長臂一撈直接勾住她的膝彎,往上輕松一托后移到大腿處,像抱小孩一樣穩(wěn)穩(wěn)地抱著人往樓梯走。
“那個……我先帶她上去擦擦眼淚。”他故作鎮(zhèn)定地對老爺子說了一句,腳步飛快地走了。
懷里的人好像驚了一下,腦袋剛從他懷里抬起來就被他另一只手按住,重新霸道地按回了胸膛。
雖然他沒什么經驗,但是女孩子哭的時候都是想有個依靠的吧,那就靠吧。
哎,他真的,好體貼一個男的。
林瑯意的兩條細腿被他的身體岔開被迫勾住他的腰,后腦勺還被他的手掌牢牢按在胸口。
胸肌,胸肌�。�
她被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不安分地掙扎了幾下,大腿后側立刻被毫不留情地拍了一記。
程硯靳紅著臉微微放開她,讓她不要這么緊密地貼著他的腰腹,繃著臉恐嚇她:“你動什么動,再動把你丟下去�!�
已經走上二樓了,林瑯意聞言動得更厲害,程硯靳按不住她,剛才的那點異樣的別扭心情因為她實在太會動而煙消云散。
真的是村口按不住的待宰小豬。
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直接往上一拋,把她整個人頭朝下扛在肩膀上,像扛著一袋米一樣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了三樓。
林瑯意被他晃得頭暈,想到樓下老爺子還在才忍住了破口大罵,這一路顛沛著上樓后被扔在床上時還有些暈眩。
程硯靳一屁股坐在她旁邊,這時候才覺得自己背后火辣辣一片,疼得齜牙咧嘴。
他把放在床頭的藥膏丟過來,單手拎住衣服后領一把脫掉,赤·裸著上半身走過來:“幫我看看,上個藥�!�
林瑯意一只手還扶著眩暈的額頭,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冷漠道:“自己上。”
“我看不見!”
“活血化淤的藥能放在床頭,看來你是常犯,一定很有經驗吧?”
“你剛才還抱著我哭得肝腸寸斷�!彼淖旖锹N起來又努力壓下去,“給你一個機會幫我上藥,以后不要這么拉拉扯扯了,我看見眼淚就嫌煩�!�
“你是不是腦子有�。俊绷脂樢馀ゎ^瞪他,“我倆既然要假扮恩愛,你被打我當然要心疼,你不想要黑卡了?”
程硯靳倏地沉默了。
半晌,他才幽幽地轉過頭:“所以你故意讓我被打,再故意哭?你這次出戲真別出心裁,就不能直接拉我手親我臉來秀恩愛,非得苦肉計?”
林瑯意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掐痕,彎起了眼睛笑瞇瞇道:“總不能只有我受傷吧?”
好一個心機女��!
程硯靳勃然大怒,腦子里一閃而過原楚聿對他的責備,所以這女人就是來報復的,根本就是鱷魚的眼淚!
“你被人擠兌關我什么事?誰欺負你你找誰去!”
“治標不治本,我為什么要對付他們?我對付你就行了,你要是唯我是從,就沒人敢給我臉色看�!�
程硯靳斜眼瞧她,冷笑:“聽話?為你是從?你在做什么青天白日夢?”
“總之,”林瑯意吩咐,“這段時間你出去玩,我一個電話你就要回來,等你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你聽我的話再說,這對我的利益很重要�!�
“你可真把自己當作我老婆了?”程硯靳這輩子都難以想象自己被人說一句話就乖乖回家的場景,嗤笑,“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我們都是假的�!�
“誰告訴你是假的?”林瑯意抽拿走他掌心的藥,傾倒在手心搓熱,然后用力揉開在他背上淤處。
“對內對外都是真的,你把它當真,外人才也會當真。”
程硯靳背上肌肉下因為她的掌心接觸而意識一收,肌塊像是群山起伏……老爺子下手還是有點重的,現在一碰就疼。
可背后的人下一句灌進他耳朵,讓他霎時渾身都僵硬在原地,背上的痛麻感立刻蔓延到他所有的骨頭縫里:
“所以等下吃完飯后,你要出言留我,明白嗎?”
*
晚上這頓飯吃得程硯靳心不在焉的。
程揚康和封從凝來得晚,餐桌上的話題也一直圍繞著林瑯意打轉,程硯靳耳邊時不時響起林瑯意不亢不卑的回答,悶著不搭腔。
他背上被林瑯意上了藥,現在整個背部都火辣辣的燒得厲害,不知道為什么,挨著林瑯意坐在旁邊光是聽到她的聲音,這后背的燙就一陣陣延伸到臉上,他都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的臉一定紅得厲害。
程揚康和封從凝都在說什么屁話啊……什么叫感情好早點結婚,有個鬼的感情,沒看見他半點意見都沒發(fā)表嗎?都沒人問問他的想法嗎?
“你看,硯靳都害羞了不說話了,呵,真是少見�!�
程硯靳被他爹的這句話一激,立刻抬頭,神情激動地否認:“我只是覺得太快了�!�
他快速扭過頭,對著林瑯意像是機關槍突突地飛快道:“你,這樣不行,進展太快了,你還是——”先回家,才認識多久就能一起睡了?
林瑯意歪了下頭,不解:“封姨說明天去‘嶗山寺’算八字,你覺得太快了?”
程硯靳一張臉“刷”的一下突然紅透了,他撇過臉小聲嘟囔了幾句聽不清的,又開始光吃飯不吃菜了。
吃完飯后,封從凝親親熱熱地拉著林瑯意坐在沙發(fā)上吃水果,對面的電視機雖然開著,可兩人都沒心思去看。
她旁敲側擊地問了些林氏的情況,重點在林瑯意哥哥身上,林瑯意知曉她是想看看自己作為女兒究竟能拿到多少東西,是否受寵。
林瑯意狡猾地將這個問題回答得不上不下。
她要是資本太雄厚,與程硯靳聯姻后定然會威脅到封從凝肚子里的孩子將來的地位;她要是太薄弱,那也沒法做大蛋糕讓程氏更上一層樓,指不定就會在“算八字”那一環(huán)莫名其妙得到個下下簽,從而讓這根高枝打了水漂。
兩人正水來土擋著,程硯靳終于停下了頻頻看時間的小動作,擠過來鐵青著一張臉問:“林瑯意,你該回去了吧,這都幾點了?!”
林瑯意睨他一眼。
他被那一眼懾到,莫名其妙對著她慫了兩秒,忽然又覺得不對勁。
干嘛怕她��?
他重整旗鼓正要開口,林瑯意卻搶先對他柔柔弱弱地問:“那你今天也別跟我去我那兒了吧,家里人都在這兒,你偶爾也要在家住兩天,多陪陪家人。”
程硯靳:?!他啥時候去過她那里了?
“哎呦,又不是沒有房間,來回跑多耽誤時間啊,明早我們凌晨五點就要先在祠堂點香祭拜,再趕去山上,對了硯靳你也要去,你今天就跟小意在這住一晚�!狈鈴哪蚵犕晗ⅲ瑢α脂樢膺挺滿意,“小意你今天辛苦暫住在這里吧,免得趕來趕去�!�
程硯靳正要開口否決,誰知剛才獨處時還說一不二決定晚上留宿的林瑯意此刻跟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小媳婦一樣站起來躲到了他背后,小心翼翼地揪著他的衣服下擺,細若蚊蚋:“我還是明天早上再來吧�!�
程硯靳一哆嗦,現在看不得林瑯意這副做小伏低掐著嗓子的做法,正擰著眉不爽地瞧著她,程老爺子雄厚的聲音傳來:“你還愣著干嘛?去整理房間換新的床鋪啊。”
“不是?阿姨不是在?干嘛要我干……林瑯意你回去!”
“叫你去你就去!”程老爺子又要舉拐杖。
程硯靳憋著一肚子氣,轉頭林瑯意還在為難地抱著手機糾結:“那……我什么都沒帶,我從來不在外留宿的,這事我要跟家里說一聲。”
好會裝!哪來的白蓮花!
程硯靳被氣得頭疼。
家里人都圍著林瑯意:“好好好,沒事我們這里都有,等下讓硯靳給你弄好,你先跟家里說,你爸媽應該也知道的,就是‘嶗山寺’,很靈驗的……”
程硯靳一把拉走了林瑯意。
他連拉帶拽把人拖到了三樓,開了門就把她推進去,鎖門,惡狠狠道:“我晚上有約,要去打臺球,后半夜才會回,你在我這兒我怎么出去?”
林瑯意無所謂地坐在床沿:“我不是說了嗎?我一個電話你就得回,明天要去山上,你今天肯定不能走。”
他逆反心理上來:“你管我?我就通宵!”
“婚后我不管你,現在不行,先把婚結了�!�
“我信你?談戀愛的時候萬事好商量,結了婚就奪命連環(huán)call的例子我見少了?你現在都這樣,還說以后不管我?”
“程硯靳�!绷脂樢馓鹧�,“你要知道,你家人不是傻子,你什么態(tài)度他們心里明鏡似的,你以為我說兩句好話他們就信你對我死心塌地真的靜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