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靠著墻坐在地上,對面就是神龕,屋里沒開燈,只有紅燭的光在跳動。
他把酒放在地上,曲著腿,從旁邊拿過一個碗。
“說好要去陪你的,我總不能食言。”
陸沂川笑了聲,從懷里掏出那張符,驟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他的臉,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符紙很快化成灰燼沉在碗底,他把紅繩放進(jìn)去,又從胸前取下從不離身的指骨。
“臨走了,還要把絨絨弄臟,你會怪我嗎?”
紅燭無聲跳動。
陸沂川緩緩把指骨放進(jìn)碗底。
他將腿曲得更高了些,慢條斯理地疊起衣袖,露出冷白消瘦的手臂,最后把手搭在腿上,取下手腕上的表。
他端詳著那個丑陋的傷口看了幾秒,垂著眼漫不經(jīng)心地又沿著之前的刀疤割開一道口子。
口子并不深,不會立馬致命,但也自動愈合不了。
鮮紅液體就這么沿著手腕一點點溢出,匯聚在指尖,落進(jìn)下面放著的碗里。
滴答——
陸沂川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右手拿起酒瓶。
體溫在流失,可酒精又讓他沸騰。
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甚至還能笑著說話。
“你太小氣了,從來不來夢里找我,我試了很多方法也找不到你。”
“大概是你不想見我吧。”
“不過這是最后一次了�!�
“死之前能見一次你挺好,見不到……”
“見不到也無所謂�!�
“因為我們馬上就要團聚了。”
第31章
姜珩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他從貓窩里爬出來,左右看了看,沒看見陸沂川的身影。
自從昨天見了姜灼后,他就感覺陸沂川的情緒不太對勁,可他一只貓,又不會說話,把陸沂川的褲腿都快扒爛了也沒得到回應(yīng)。
到后面看他在陽臺睡著后,更是用他弱小的身軀拖了塊毯子給他蓋著,想等他醒了再看看是什么情況,結(jié)果一不留神就在他的膝蓋上睡了過去。一覺醒來,人都不在了。
姜珩像個絕望的鰥夫在宿舍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就……更絕望了。
他這邊一籌莫展的,三花貓從陽臺的梧桐樹上爬了過來。
看見它,姜珩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躲貓貓。
“不躲,今天沒心情�!�
“我來找你不是這個�!比ǖ溃骸伴儇埐灰娏恕!�
“……什么?”
梧桐樹那邊又陸陸續(xù)續(xù)爬上來幾只貓,一群毛茸茸蹲在陸沂川宿舍的陽臺上。
貓貓開大會。
最小但最聰明的姜珩被圍在中間,“怎么回事?”
三花道:“我前天去找橘貓就沒發(fā)現(xiàn)它,我以為它去哪里玩了,結(jié)果直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它的蹤影�!�
“對了,不止橘貓,好些貓都不見了�!�
雖然A大的流浪貓多,但貓貓都有自己的朋友,不見了肯定會有貓知道,有好幾只貓補充。
“和我抓魚的梨花也不見了�!�
“還有那只瘸腿的白貓�!�
“還有……”
“還有……”
一群貓蹲在陽臺上喵喵喵,姜珩被蹭得臉上的毛都亂了,他喵了一聲安撫住有些焦躁的群貓,“一個一個來,你們認(rèn)識的不見的貓,最后一次見它是什么時候?”
喵喵嗚嗚吵了陣,姜珩總算理清楚了,在這一個星期內(nèi),至少消失了十只貓。
聽到這個數(shù)值時,姜珩的心沉了沉,這么多貓不見,十有八九是人類的手筆。
他將貓帶進(jìn)宿舍,也顧不得陸沂川會不會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指揮幾只大貓把柜子打開。
他不愛吃貓糧,陸沂川也慣著他,一日三餐都給他喂貓條,因此柜子里的貓糧幾乎還是滿的。
流浪貓的爪子和牙齒很鋒利,哪怕收著力道,可在拉扯的過程中袋裝的貓糧還是被扯破,貓糧嘩啦啦地流了滿地。
姜珩想象了下陸沂川看見這副場景時的臉色,沒出息地抖了抖。
“好了、好了,別再拖了,再拖下去我就死無全尸了。”
他朝那群貓道:“這兩天你們就來這里吃,千萬別吃人類喂的東西,特別是偏僻地方格外熱情大方的人�!�
等貓群吃飽后,姜珩跳上椅子,點了點底下的小弟,宣布道:“接下來我們來制定戰(zhàn)術(shù)。”
一群吃飽的貓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看。
姜珩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屁股挨著椅背時才清了清嗓子。
“這么多貓不見了肯定是有人在搞鬼,所以我們要把那個人抓出來�!�
三花道:“怎么抓?”
“根據(jù)你們剛剛說的,我總結(jié)了下,其實這些消失的貓最愛去的一個地方就是學(xué)校后山的小樹林�!�
說到這里,他看了眼熱衷于在小樹林躲貓貓的三花。
“那個地方偏僻,又沒什么攝像頭,我懷疑那里就是案發(fā)地�!�
幾只貓迷茫的看著他,有幾只吃飽了甚至開始躺下舔毛打盹。
姜珩恨鐵不成鋼。
一群貓隊友根本帶不動,他只能自食其力,“回去通知你們認(rèn)識的貓,都別去后山樹林了,我先去看看究竟。”
見他要走,三花跟在他后面,“我和你一起去�!�
姜珩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又看了看三花矯健優(yōu)雅的身軀,實在做不到拒絕。
打發(fā)完所有貓,姜珩和三花去了小樹林。
下午時分,樹林里很安靜,雖然沒什么人,但總能撞見一些小情侶。
姜珩躲在草叢里貓貓祟祟,三花直接把腦袋都伸出去了,“那兩個兩腳獸為什么要吃對方的嘴巴?”
姜珩:“……”
他扒拉過樹枝擋住三花的臉,“少貓不宜,我們還是干正事要緊�!�
三花抬抓,咔嚓一聲,細(xì)弱的樹枝成為它的爪下亡魂。
它冷靜道:“什么叫少貓不宜?因為他們伸了舌頭嗎?”
姜珩:“……”
你可快別說了。
他拽著三花飛快逃離案發(fā)現(xiàn)場。
再往前走,就靠近學(xué)校的圍墻,這邊人更少,不過平時會有貓來曬太陽。
因為姜珩吩咐過的緣故,今天沒有貓來這邊,圍墻下的草堆被陽光照得暖烘烘的。
三花一見那草堆就有些走不動路。
哪怕姜珩說過這里很危險,可沒有哪只貓能拒絕這么暖和的太陽和這么柔軟的草堆。
姜珩沒阻止三花,他躲在草叢里叮囑它,“你去那里躺著,我就躲在這里,待會如果有人來,你就看我動作,我朝你舉手、舉起爪子時,你就趕緊跑�!�
三花頷首,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進(jìn)到草叢堆里。
姜珩挪挪團團,把自己跟草叢融為一體。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蹲到,畢竟如果是心思不正的人,不一定會在今天來這里。經(jīng)常犯事的人都知道,不能連續(xù)在同一個地方作案。
但姜珩顯然高估了對方的智商,或許是對方壓根不覺得會有人在意一群貓。
沒過多久,一個人就來到了墻邊。
是一個男生,一米七幾的樣子,看著不是很高,長相很文秀,臉上戴著眼鏡,手里拿著肉。
他拿著的不知道是什么肉,味道很腥,這股腥聞得姜珩有些想yue,但曬太陽的三花明顯眼睛都亮了起來。
男生看見三花,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笑,蹲下身把肉放在地上,“咪咪,過來吃肉�!�
三花記得姜珩的叮囑,沒動。
見它不過來,男生明顯有些不耐煩,站起身緩緩朝三花走過去。
姜珩瞇了瞇眼睛,舉起了爪子。
看見爪子舉起的瞬間,三花靈活地跳上墻頭,一溜煙就躥了出去。
見三花溜了,男生的臉扭曲了瞬,一腳踢翻腳底的肉,“不知死活的畜生!”
姜珩眼皮跳了跳,不動聲色躲得更緊,盯著男生的一舉一動。
男生收拾好情緒拿著肉接著誘哄其它貓,可誆了半天也沒一只貓出來,他只能帶著肉回去,臉上的表情很陰沉。
看他準(zhǔn)備走了,姜珩悄悄跟在他身后。
他身子雖然抽條了,但個子并不大,再加上天黑,躲在草叢里男生一直都沒發(fā)現(xiàn)他。
姜珩不遠(yuǎn)不近的綴在他身后,越走發(fā)現(xiàn)自己越困。
他搖了搖腦袋,想把腦子里的瞌睡蟲搖出去,可不能這個時候掉鏈子。
一進(jìn)到人群,男生就恢復(fù)了靦腆斯文的模樣,根本看不出剛剛在小樹林的陰沉。
三花不知道什么時候溜到了姜珩身邊,它盯著男生亮出爪子,“就是他抓走了橘貓?”
“不確定�!�
姜珩困困的,語調(diào)都慢了很多,“但根據(jù)他在小樹林里的表現(xiàn)來看,也不是個好人,你記著他的味道,去跟別的貓說看見他就跑�!�
男生走得有些快,姜珩輪著四條腿才勉強追得上。
和他的費力相比,三花就很輕松,“那我們現(xiàn)在是要干嘛?”
姜珩把目光放在三花的腿上,又比了比自己的。
……不是,怎么差了整整一半?
“我……”
忽然而來的困倦把他迷得險些一跟頭栽在地上。
他刨了幾下地把臉抬起來,發(fā)現(xiàn)男生還在前面時松了口氣,“先跟著他,他把那么多貓綁了,肯定要找地方放貓,盯著他就能找到橘貓它們被關(guān)在哪里了�!�
只是想著剛剛男生的樣子,姜珩的心不由得沉下來。
也不知道它們還活不活著。
他跟著男生跑了一路,然后眼睜睜地看著他進(jìn)了熟悉的宿舍樓。
三花看著不遠(yuǎn)處姜珩天天爬的那顆梧桐樹,忍不住道:“我們還要上去嗎?”
“不……”姜珩張嘴就是一個大大的哈欠,“不去了,肯定不會在宿舍里�!�
“你們……”又是一個哈欠,“你們找貓在宿舍門口盯著,如果發(fā)現(xiàn)他出來就立刻跟我說。”
兩句話說完,他整只貓都迷糊了,“我好困啊,我要回去睡覺了�!�
他困得如此神速,三花看得有些呆,“你還好嗎?”
“我很好……”姜珩瞇著眼睛,感覺整只喵都飄了起來。
他飄飄然地朝梧桐樹上爬,爪子剛一搭上去就軟成一攤貓餅往下滑。
三花:“……”
美女的表情有那么一刻很無語,它高傲地哼了聲,張嘴咬住姜珩的后頸,將他叼回自己的窩。
腦袋一碰到貓窩的邊緣,姜珩就自己蛄蛹進(jìn)去了,里面有一個尺寸貼合的毯子,爪子一勾就蓋在了身上。
他閉著眼團吧團吧把自己卷成一團,還不忘跟三花道謝。
“謝謝,,順手幫我關(guān)下燈�!�
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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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是一片漆黑,姜珩睜著眼睛迷迷糊糊了陣才反應(yīng)過來他應(yīng)該是在做夢。
到處都是黑的,伸手也看不見五指,可姜珩卻沒覺得害怕,明明看不見路,可他就這么直直地朝前面走去。
走了一段距離,微弱的光從遠(yuǎn)處亮起。
姜珩悄悄在心底舒了口氣,毫無邏輯的夢,他卻隱隱能猜到光亮的盡頭是什么。
越往前越亮,周圍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光亮照亮周圍的墻壁、地板、家具,緊接著,寬敞明亮的臥室映入他眼底。
那是他的臥室。
姜珩愣了好一會,猛地回頭,再熟悉不過的人就這么倚在門邊安靜地看著他。
他下意識嘴角一癟,吧嗒吧嗒就跑了過去,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姜珩揪著衣角,很沒骨氣的吸了吸鼻子。
“陸沂川……”
溫?zé)岬闹父箯乃卵鄄擦過,夢里的人笑得溫柔極了,“誰又惹我們絨絨不開心了?”
一想到是夢,他頓時就沒什么顧忌了,“當(dāng)然是你了,除了你誰還會惹我生氣?”
“原來是我啊。”男人慢悠悠道:“那我給你道歉?”
姜珩踢了他一腳,“陸沂川,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厭�!�
夢境最后一轉(zhuǎn),變成了陸沂川的臥室,他被環(huán)抱著坐在他腿上,身邊全是他喜歡的小零食。
餅干喂到嘴邊,姜珩張嘴咬下去,身后有目光投下,一開口他的后背被帶著微微震動。
“絨絨受委屈了�!�
姜珩咬著餅干嘴巴也不停,“是天大的委屈,好多人還有貓欺負(fù)我,你還不理我!”
“我不理你?”
姜珩重重點頭,“是啊,你不理我。我生病了你也不來看我,我沒吃的你也不管我�!�
背后的笑聲低低的,“那我還真是罪大惡極�!�
“也沒有啦……”姜珩抬著腦袋往后面蹭了蹭,“其實我都理解,畢竟你又不知道我是誰�!�
但他還是忍不住抱怨,“你養(yǎng)貓真是一點都不負(fù)責(zé),身為鏟屎官太不合格了,如果不是念著我們之前的交情,我早就讓別人養(yǎng)我了�!�
姜珩當(dāng)貓當(dāng)久了,哪怕做夢,也染上貓的習(xí)性,一撓下巴,腦袋就仰了起來,說話黏黏黏糊糊的。
“不過看在你給罐罐這么大方的份上,我原諒你啦!”
他感覺下巴被兩只手指鉗著,帶著點肉的臉頰被迫往一邊側(cè)了側(cè),落了個帶著水汽的吻。
靠在他的臉頰,帶著苦橙香味,像飄落的一片雪,轉(zhuǎn)瞬即逝。
姜珩蒙了瞬,臉?biāo)查g就紅了,“你怎么……怎么……”
手指往后移,搭在他的后頸上捏了捏。
“不可以?”
姜珩感覺自己被捏住了命門,他縮了縮脖子,有點惱怒,“陸沂川,麻煩你認(rèn)清現(xiàn)實,這是我的夢。”
身后傳來拖長聲調(diào)的一聲“哦……”,聽語氣,好像有些苦惱,“那讓你報復(fù)回來?”
姜珩呆了瞬,“怎么報復(fù)?”
“親回來?”
“……”
見他不說話,身后的人伸手卡住他的腰,提著他將他換了個方向。
他抬頭,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
“還生氣嗎?”
姜珩緩慢地?fù)u了搖頭,“本來就沒生你的氣。”
“那剛剛是在干什么?”
“抱怨,抱怨懂不懂?”
周遭的景象頓時變得有些模糊,姜珩能預(yù)感到,夢境要結(jié)束了。
他抿抿唇,還是在夢里說了現(xiàn)實里說不出來的話。
“陸沂川,我覺得我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雖然我們不一定能相認(rèn),但能在你身邊我就很滿足了。”
“我很開心,同樣的,我也想要你開心�!�
“所以……”
“不要為我難過啦!”
作者有話說:
夢是絨絨的夢,他是主導(dǎo)者,有的人只是旁觀者,能看不能參與。
第32章
滴答——
滴答——
滴——
陸沂川猛地睜開眼睛。
他張嘴緩緩?fù)铝丝跉�,因為失血,他瞳孔渙散,臉色青白,渾身冰冷僵硬。
他動不了,鮮血還在沿著手腕往下滴,碗里的血早就滿了,地板上血淋淋的一片,空氣里傳來濃重的血腥味。
滴答——
又是一滴落下,濺起的聲音喚醒陸沂川的神志,他似乎還陷在剛剛的夢境里,溫度的流失和瀕臨死亡的痛苦終于讓他把腦袋里那根殘缺的線給連接上了。
滴答——
他閉了閉眼,在快要咽氣之前抬起僵硬的右手按在左手上。
他能感覺到自己體溫失衡,心跳在加快,寒意一點點將他蠶食,催著他閉上眼睛睡過去。
陸沂川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掙扎著倒下往前爬。在他的前方,他的手機放在那里,正在響著。
他身上全是血,膚色透著死人般的青白,映著他眼底灼熱的光,將他襯得宛如厲鬼。
他想,他不能死。
他得活下來。
活著,把屬于他的,抓回他手里。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突兀地停下來,然后砰地一聲,關(guān)著門的暗室被人一腳踢開。
陸沂川抬頭,對上了宋璋和姜灼目眥盡裂的臉。
他吸進(jìn)一口氧氣,緩緩松開手,笑了。
宋璋有先見之明,帶了個醫(yī)藥箱在身邊,他第一時間沖過來,哆哆嗦嗦給陸沂川止血。
姜灼站在門口看著里面景色有些發(fā)愣,他先是被滿屋的血嚇得臉色白了白,然后視線往上移,看見屋子里的擺設(shè)時瞳孔猛地縮了下。
最后看見姜珩的照片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宋璋抬頭吼他,“看什么看?人都要死了,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