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的第一想法是：打掉這個孩子。
這很正常，祁衛(wèi)對自己說，他生活在那樣扭曲的家庭，從小就沒有接受過正常的父愛，既不懂得如何做一個兒子，又不懂得如何做一個父親。祁如晦對他的全部意義是成為仇恨的靶，他對這位生理血緣性的“父親”沒有一絲一毫的愛與敬。
這讓他怎么面對鐘忻腹中的孩子？
祁衛(wèi)看著熟睡的Alpha，視線比日光還要灼熱，緩緩燒過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鐘忻的眼睛很好看，不笑時微微下垂，微笑時卻總是流露出飛揚的神采，蕩漾得祁衛(wèi)心生漣漪。他的嘴唇很軟，頸窩有著柑橘的清香，胸口平整，小腹微凹，高潮時會繃得很急，單薄的腹肌形狀漂亮。
可鐘忻懷孕了。
“包括HCG和信息素在內(nèi)的各項指數(shù)都很正常，但考慮到他的Alpha身份，我不建議終止妊娠�！鄙瞎兕Ｄ玫浇Y(jié)果后只說了一句話，“這可能是你們之間唯一的孩子。”
這個詞語太沉重，萬事萬物都有開頭，天長地久也有結(jié)尾，可祁衛(wèi)獨獨擔(dān)不起“唯一”的份量。平心而論，他從最開始就沒想過讓鐘忻懷孕，他的計劃精妙無缺，不需要鐘忻做無謂的犧牲。懷孕是獻祭，是苦楚，是難以忍受的漫長煎熬，是伴隨著無數(shù)困難甚至生命危險的豪賭。
祁衛(wèi)不需要鐘忻懷孕，他的過去與未來，都沒有留給“孩子”的余地。他不需要后代，不喜歡孩子，何況他和鐘忻的生活剛剛步入正軌，還沒來得及享受二人世界，怎么能容忍第三者插足？他做不好父親，更無法忍受鐘忻被孩子分走精力，他那無法宣之于口的掌控欲比祁如晦更扭曲更可怕，只是一直埋在陰影里，從不叫人發(fā)現(xiàn)。
可現(xiàn)在他控制不住欲念的種子，就要提刀傷人了。
“祁衛(wèi)……”
鐘忻一直蓋著他的大衣外套，偶爾念著祁衛(wèi)的名字。Enigma晃神愣了片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拿起水果刀，掀開被單撩起鐘忻的衣服，壓住他白皙的小腹。冰涼的刀刃讓鐘忻下意識閃躲，Alpha弓身保護住腹部，攥緊手中的外套。
“……”
祁衛(wèi)深吸一口氣，將水果刀收到安全的位置，重新給鐘忻蓋好被子。
是的，祁衛(wèi)有一萬個理由勸鐘忻打掉孩子，可在這之前，他必須知道伴侶的想法。
他們說過互相坦誠，祁衛(wèi)做不到，且一如既往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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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忻在祁衛(wèi)懷中睜眼，頭頂立刻傳來Enigma低沉的聲音：“醒了？”
Alpha迷迷糊糊地蹭了蹭，被抱著后腰半躺著起身。房間內(nèi)暖氣很足，鐘忻的臉也因為長時間睡眠而紅潤，像散發(fā)成熟香氣的蘋果。
“幾點了？”
鐘忻忽然想起睡前的事情，低頭顫抖著觸碰小腹。祁衛(wèi)捏住他的手腕，暗自用了些力道。
“寶寶，我想和你說件事情�！逼钚l(wèi)努力平復(fù)心緒，露出勉強的微笑，“好消息�！�
鐘忻其實已經(jīng)懂了，他安靜地看著祁衛(wèi)，發(fā)現(xiàn)男人下巴冒出了些胡茬。
“我……懷孕了？”
“嗯�！�
“那你怎么一點也不開心呀？”鐘忻小聲問，“你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客觀上來說，你并不適合生孩子�！逼钚l(wèi)試圖和鐘忻講道理，“你的生殖腔還沒完全擴張成熟就受孕，可能會在孕期過程對我的信息素產(chǎn)生越來越重的依賴。懷孕還有很多并發(fā)癥，我不想你難受�！�
鐘忻一言不發(fā)。
“我知道，當(dāng)初結(jié)婚的時候你有心理壓力，而我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可現(xiàn)在事情解決好了，我們不需要這個孩子，對嗎？你沒必要吃這些苦。我爸爸生祁楷時就難產(chǎn)了，我不希望你也遭罪。”祁衛(wèi)越說越快，他迫切希望能得到鐘忻的支持，這樣他就能毫無顧忌地將胎兒扼殺在生殖腔里，終止這條無辜的生命。
鐘忻的表情卻很悲傷：“祁衛(wèi)……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那可太多了，罄竹難書。
“我沒有欺騙你，你可以去問醫(yī)生，懷孕對Alpha的傷害究竟有多么大�！逼钚l(wèi)捧著他的手說，“對不起，我向你道歉，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和你提懷孕，我們現(xiàn)在也忘掉這件事好不好？”
“你不想要它。”鐘忻得出結(jié)論，他的心臟開始抽搐，慘烈地跳動著哀傷，“能告訴我原因嗎？”
“乖乖……”祁衛(wèi)低頭吻他，“我沒有討厭你，也沒有討厭它，我只是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鐘忻推開祁衛(wèi)，大聲質(zhì)問丈夫，“這是能用必要性衡量的嗎？祁衛(wèi)，它不是你手里的一只股票，也不是供你洗錢套殼的工具，它是……活生生的生命呀�！�
Enigma胸膛劇烈起伏，隆起的后背肌肉像是山巒。
“它是你的孩子�！辩娦脫崦钚l(wèi)的下巴，隨后將手搭在他肩上，“它會和你一樣聰明機靈，長著和你一樣的眼睛，難道你不期待嗎？”
祁衛(wèi)放開搭在鐘忻后腰的手，緩緩離開床沿，站了起來。他垂眸看著Alpha，眼里充斥了太多濃烈的、絕望的情緒。
“不�！逼钚l(wèi)說，“像你就好。”
殘存的理智讓他吞掉后半句話。鐘忻執(zhí)拗地與他對視，嘴角向下壓著，迷茫地問：“為什么？”
“要是生下它，你會面臨數(shù)不清的風(fēng)險。你讓我怎么面對那些意外？”祁衛(wèi)覺得很累，他從未想過鐘忻的固執(zhí)會堅持在這種地方，“標(biāo)記的時候，我喂你吃了避孕藥�！�
“標(biāo)記？”
鐘忻想起數(shù)月前的那個夜晚，意亂情迷間祁衛(wèi)讓他吃下的不是催情藥，而是避孕藥？
所以祁衛(wèi)自始自終都知道他在假孕，卻什么也沒說。
鐘忻臉色變了。
第31章
31
鐘忻之所以會匆匆離開茶港，就是因為害怕假孕事件暴露。因為自己帶來的“空歡喜”，他一直對祁衛(wèi)心存愧疚，重逢也小心翼翼地詢問，擔(dān)心丈夫的計劃因為自己而失敗。
現(xiàn)在祁衛(wèi)大言不慚地告訴他：我一直都明白你在假孕，我知道你的喜悅?cè)际桥菽�，卻沒有戳破。
無名怒火從心底燎原，鐘忻好看的眉眼因憤怒而扭曲，氣沖沖地擰作一團。他舉起枕頭砸向祁衛(wèi)：“你為什么要騙我！”
Enigm上前抱住Alpha，任憑他如何哭鬧打罵也不松手。鐘忻不停辱罵他騙子、混蛋，可祁衛(wèi)家里的事又怎么能用一兩句話解釋清楚呢？
“乖乖，你罵我什么都好，別生氣�！逼钚l(wèi)將腦袋靠在他肩上，“我不想騙你�！�
“可你就是騙了我�！辩娦玫拇桨觐潉�，“我們約好了，你反悔�！�
“對不起�！�
祁衛(wèi)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歉意，可鐘忻看不見他冷漠到虛偽的表情：“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待會�！�
Enigma親吻他后頸的咬痕，念念不舍地離開：“我在隔壁房間，有事隨時過來�！�
鐘忻沒理祁衛(wèi)，裹著被子滑進床里。聽到關(guān)門聲，憤怒、痛苦、不解……種種情緒一齊噴發(fā)，他將全部枕頭摔到地上，發(fā)泄地大吼。
也許是擔(dān)心他受傷，門立刻又開了，祁衛(wèi)見地面一片狼藉，鐘忻坐在床邊發(fā)呆，緩緩邁過那些枕頭，單膝跪在他身邊，親吻他的左手婚戒。
鐘忻沒有抽出手，他的本意不是冷戰(zhàn)，也不是學(xué)小孩子耍脾氣，胡鬧一通就想解決問題。
他和祁衛(wèi)都是成年人，把情緒冷靜了，才能心平氣和地交流。因此，他們沉默地待了好幾分鐘，祁衛(wèi)才緩緩開口。
“最開始答應(yīng)和你結(jié)婚，我的確只想利用你生下孩子�？珊髞砦曳椿诹�，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逼钚l(wèi)自顧自回憶，“祁如晦在康加奈爾布置了很多眼線，管家也是他的人。我想了很多辦法規(guī)避他的監(jiān)控，可他始終盯著你�！�
Alpha睫毛輕輕顫了下。
“讓你假孕是最好的辦法，我承認(rèn)，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就擅自計劃——這樣你的身體才不會受到傷害，他也會忌憚你懷孕而不至于對你動手。在茶港也是一樣的，只要你‘懷著我的孩子’，就始終多了一道底牌�！�
“唯一在我計劃之外的，就是姬淵帶你去做產(chǎn)檢�！逼钚l(wèi)專注地望著鐘忻，“那時茶港很亂，你又恰好回了海津，我就只派了人暗中保護你，沒有把你帶回茶港。只要我把那邊的事情早點處理完，就能早點見到你，所以我加快速度，趕在大選之前收集完全部證據(jù)�！�
“我答應(yīng)過不騙你，所以我也不會狡辯。但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這么做�！�
“為什么？”鐘忻沙啞著問，“除你之外，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你享受這種只手遮天的快感嗎？”
“曾經(jīng)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所以我獨自執(zhí)行自己的計劃，排除所有外生干擾。”祁衛(wèi)將他的掌心貼在胸口，“如果今天坐在這里的不是鐘忻，是隨便其他什么人，我當(dāng)然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會管。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不需要向你坦白，甚至都不需要等你醒來，我就可以讓醫(yī)生為你做流產(chǎn)手術(shù)。”
“因為祁如晦，我很討厭父親這個角色，也沒有想過成為一名父親。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無論你是怎么想的，你都對孩子的去留有百分百決定權(quán)——我沒有辦法替你做決定。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并不是討厭和你的孩子，我只是……”
祁衛(wèi)苦笑著搖頭，“我只是太愛你了�！�
所以你怎么懂我的心情呢？因為在乎，殺伐果斷的我開始患得患失。
但凡不是為了鐘忻，但凡這個孩子不“唯一”，但凡祁衛(wèi)心中多出些許狠戾，他都可以自作主張。可鐘忻使他有了太多顧慮，讓他不能再隔岸觀火，袖手旁觀。
要是鐘忻懷孕困難怎么辦？
要是鐘忻分娩出意外怎么辦？
要是鐘忻被孩子牽扯精力怎么辦？他們會爆發(fā)矛盾，隨后是無休止地爭吵，祁衛(wèi)會嫉妒得發(fā)狂，或者走上祁如晦的老路，變成無惡不作的混蛋，變成失去人性的野獸。
他只想和鐘忻好好生活下去。
鐘忻掀開被子，牽著祁衛(wèi)起身，赤腳站到他面前，仰頭看著Enigma：“祁先生愛我？”
先亮出底牌的永遠是輸家，祁衛(wèi)意識到自己的潰敗，卻比任何時刻都要輕松。他自暴自棄地想，讓鐘忻看到也好，只要別離開，他可以容忍鐘忻做任何決定。
“我愛你。”祁衛(wèi)重復(fù)道，“所以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看清我的一切，知道我冷酷又無情，知道我自私得難以言表；知道我說謊成性，知道我善于欺騙；知道我極其卑劣，為人不齒。我的確有很多事情隱瞞你，出于‘為你好’的自我感動，出于我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但是我……”（*注）
鐘忻用食指封住他的嘴，落下滾燙淚珠。祁衛(wèi)低頭看著Alpha，怎么又哭了？在他身邊，鐘忻貌似受了許多委屈。
他讓鐘忻流了好多眼淚，痛苦的，悲傷的，愉悅的，情不自禁的。祁衛(wèi)痛罵自己無恥，占有欲又為這樣的鐘忻而更加肆無忌憚瘋長——鐘忻只能在他面前哭泣。
“但我也愛你啊。”鐘忻淚流滿面，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盡管如此，我仍然全身心愛著你啊。”*
祁衛(wèi)替他輕柔地抹去眼淚：“乖乖。”
“為什么不相信我呢？”鐘忻靠著他的肩膀，“要是你早些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商量�！�
“以后不會了�！逼钚l(wèi)向他保證，“我對你絕對坦誠，好嗎？”
鐘忻輕聲說：“祁如晦和你不一樣，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丈夫，一定也會是好父親。”
“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爸爸，媽媽，妹妹……”鐘忻回憶起痛苦的過往，語氣有些艱難，“我不知道你在別人面前是怎樣的，我也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少身份，那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在飛機上安慰我的好心人，你是在絕境中對我施以援手的救命恩人，你是和我結(jié)婚的Enigma。”
“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又一個麻煩，我始終在仰望你，追趕你。但現(xiàn)在，我想站到你的身邊，成為你的依靠。和你領(lǐng)證之后我就已經(jīng)想清楚了，我有能力與責(zé)任迎接這個生命的到來，也非常清楚可能出現(xiàn)的一切后果。我是自愿的，開心的，甚至渴望的�！�
鐘忻認(rèn)真地說：“祁先生，我想要這個孩子，因為我愛你，我好愛你，我想和它一起愛你�！�
祁衛(wèi)聽得頭皮發(fā)麻，差點抱著鐘忻雙膝跪下。如此直接坦誠的表白讓他頭暈?zāi)垦�，哪怕走過無數(shù)山川，見過千人千面，Enigma從未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哭著說愛他，更不會膽怯而欣喜地?fù)肀е钫湎У亩Y物，他的摯愛，他的失而復(fù)得。
鐘忻是命運贈他的無價之寶，而他算盡機關(guān)，已經(jīng)將前半生所有的良知與情愛都畫押給飄渺的復(fù)仇。
他不介意更貪婪些，他要給鐘忻一個家。
“再說一遍�！逼钚l(wèi)掰著鐘忻的下巴，逼他抬頭，熱烈地與他擁吻，“再說一遍，鐘忻�！�
鐘忻被壓到窗臺邊，摟著祁衛(wèi)的肩嘆息：“我愛你……”
因為見過世間最美的花園，鹽堿地變得格外難以忍受。所以不要放我離開了好不好？我的愛人，我的丈夫，此時此刻我唯一的家人，從今往后我全部的羈絆牽掛。
“我特別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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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睿躺在陽臺吊床里，舒適享受著杯中的咖啡。由于大半夜被祁衛(wèi)抓去打工，她理直氣壯敲詐了老板一大筆，聲稱精神損失費與美容費。
她還記得祁衛(wèi)送她回家時問的話：“新生兒臍帶血可以治療父母白血病嗎？”
“理論上可以�！鄙瞎兕]敢肯定，“不過建議咨詢遺傳學(xué)醫(yī)生，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怎么，你做基因篩查了？”
彼時的祁衛(wèi)靠著車門，露出思索的表情，隨后對上官睿說：“等過了三個月，我就帶他回康加奈爾�！�
女人玩味地應(yīng)了：“你真要他生下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