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顧錦朝卻沉默了起來,她好像瘦得厲害,小小的一團,就像只沒人要的小貓一樣。
可能是看到她沒有母親了,他突然動了惻隱之心。覺得她很可憐。
這種感覺只是在他心里存在了一刻,但是很不舒服。讓他覺得很想做點什么來幫她,實在是心里不舒服。
“總是有人喜歡你的�!标悘┰拾参克f,“你現(xiàn)在還小,以后就有人喜歡你了。一輩子有這么長呢,你說是不是?”他想不到自己還能這么有耐心,竟然浪費時間哄個小姑娘開心。
她還是沒有說話,卻抬頭看了看他。還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個高大模糊的影子。
顧錦朝眨了眨眼睛,小聲說:“我眼睛好疼……”又問他,“你不是下人吧,你是誰?”
陳三爺站起身,他已經(jīng)看到陳義朝這邊來了,他要立刻動身去大興了。
“好好休息,不要看雪地。”陳彥允說完,轉(zhuǎn)身沿著抄手游廊走了。
陳義果然在不遠處等著她。
走在路上的時候,陳三爺問管事:“我看到貴府還有人在服喪,可是有什么不幸之事?”
管事回答說:“咱們表小姐的母親逝了,服喪的應(yīng)該是伺候表小姐的人吧!”
陳三爺聽著沒有說話�;厝ズ蟛痪茫陀幸鉄o意地打探過,知道了顧錦朝的身份。適安顧家顧郎中的嫡長女,從小在她外祖母家紀家長大,剛及笄后不久母親就去世了。
難怪那天她這么委屈。
明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然哭得這么難看。
陳三爺凝神想了一會兒
陳玄青過來請安了。
他讓陳玄青坐下,跟他說:“前幾**祖母說,想讓你和俞家小姐定親。至于成親的事,你要是愿意就幾個月后。要是不愿意這么早成親,就等明年會試過了再娶。你看你怎么打算的。”
陳玄青只是猶豫了一下,立刻就說:“父親,我想早點成親�!�
陳三爺本還以為憑著陳玄青的性子,會等到會試后才成親的。
既然他想早點成親,那自然好。
從定親、下聘到娶進門,也就是三個月的功夫。
而這三個月,正好是朝廷風云變幻之時。皇上駕崩,新皇登基。范川黨被全面肅清,牽涉戶部官員達二十多人。右侍郎滄州許炳坤也被牽連下臺,那晚他親自帶人抓捕,主審許炳坤三天,后判他流放伊犁。
他也從詹事府詹事升任為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最年輕的內(nèi)閣閣老。
陳玄青的婚事他是沒怎么管,等到他手上沾滿鮮血,卻也是功成名就的時候。天下大概也是平靜下來了,他平穩(wěn)地坐在高堂上,接了兒媳捧上的熱茶。
陳三爺溫和地對陳玄青說:“以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陳玄青點點頭,看著父親很久。
父親好像已經(jīng)不只是那個父親了。
喝茶,放下茶杯,舉手投足之間,都隱隱有壓迫感,這可能真的是權(quán)勢帶來的。
誰說不是呢,出了個閣老,陳家才是真的要進入鼎盛的時候了。
番外二:三爺(四)
陳玄青成親后,陳老夫人找他過去說話。
“都這些年了……”她一開頭就很感慨,“從江氏死到現(xiàn)在,你一直沒有娶。尋常人家丈夫為妻子服喪,最多就是一年,還多的是一年都不到就偷偷娶的。你身邊沒有人照顧,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陳彥允聽了只是笑笑:“我也不想再娶,身邊多得是伺候的,您別擔心。”
陳老夫人卻不肯罷休,私底下替兒子相看了很多姑娘家,也找了許多做媒的人,無奈兒子不同意。
陳彥允也不能阻止母親做這些,讓她隨意去做吧。他也有忙不完的事,實在應(yīng)付不來她老人家。
如今進入內(nèi)閣后,要做的事就更多了,例如長興候那邊的事。
蕭游是個人才,陳彥允在張居廉的府邸里見過這個人。
那時候他要去找張居廉商量事情,蕭游背對槅扇坐著,語氣淡淡地問:“沒有人知道吧?”
張居廉說:“九衡是知道的,不過他無礙。正好他今天過來,你們也相互見見吧。”
張居廉引兩人見面。
蕭游站起來笑著說:“我讀過陳大人的詩詞,很欣賞您。”
陳彥允不動聲色,也拱了拱手笑著說,“蕭先生太客氣了,我早年間就聽說過你,當年的薊州之戰(zhàn)實在是太驚才絕艷,你的才情我是遠遠不及的。”
張居廉擺擺手:“你們都坐下來,都不用客氣。蕭游現(xiàn)在在長興侯府那邊來往不易,九衡,這設(shè)計一事還要你們相互商量�!彼Z氣微沉,“最好是一次就讓長興侯府沒有還擊的余力……”
陳彥允笑了笑:“學生知道。老師有什么想法不妨說來看看�!�
他們在這里悠閑地談話,幾句就決定了人家的生死。
不過蕭游這個人的心思還真是敏銳極了。
先皇尸骨未寒,他以睿親王要謀逆的說法去引導長興候,長興候果然中計。當場就被射殺而死。長興侯府一夕之間就倒塌了,倒是那個身體羸弱的世子聰明,當朝用父親的軍功翻案,又說動了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大理寺的人為他說情。最后竟然勉強把長興侯府保下來了。
“不成氣候。隨他去吧�!睆埦恿皇堑卣f。
陳彥允看著葉限遠去的單薄身影。葉限顯得十分沉默,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過多余的表情。
只是臉孔不正常地蒼白,腳步緩慢。背脊筆直。
陳彥允瞇了瞇眼。
葉限這個人并不簡單,能夠撐下來都不簡單。只是確實如張居廉所說,長興候一派已經(jīng)不成氣候了。
長興候黨余孽也盡數(shù)被清除,首當其沖的就是和他們交好又有利害關(guān)系的家族。這事是陳彥允在管。牽連下獄的人很多,陳彥允接連奔波于三司之中。等回到家中稍稍休憩,江嚴又送了一些案卷上來:“……三爺,這是大興那邊送來的,長興候家與大興關(guān)系較深。還有些有利害往來的……”
陳彥允接過,隨手翻了幾頁。
“顧家……”他的手頓了頓,“是都察院儉都御使顧德元所在的顧家?”
江嚴應(yīng)是:“顧德元的弟弟娶了長興候府的嫡女。算是姻親關(guān)系。”
陳彥允把案卷扔在桌上,閉目躺在太師椅上休息�!白グ��!鳖櫟略矌土碎L興候府不少忙。
江嚴點點頭:“他的四弟倒是沒有入仕,就是五弟顧德昭是戶部的司庾郎中。兩家也有來往,屬下看倒也可以一鍋連端了,顧德元是原來范川黨的人�!�
陳彥允突然睜開眼,又像是想起什么,“是適安顧家?”
“正是適安人士�!�
陳彥允坐起身想了想,又把案卷拿過來,提筆圈了幾個人給他:“那就先抓吧,別的先暫時不動�!�
江嚴拿了東西退下了,陳彥允又閉目躺了會兒,卻有點睡不著了。
其實他總是想起那個女孩,雪盲的時候看不見,抱成一團哭,說沒有人喜歡她。
背脊骨瘦得跟小貓一樣嶙峋,又可憐又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只是這種念想就是偶爾閃過,雖然印象深刻,但畢竟沒有什么。
他還可憐過她,現(xiàn)在竟然要親手害她家破人亡了。
要是她的父親削官流放,甚至是下獄砍頭,她那個小小的顧家又能撐得住嗎?本來就沒有母親了,這下連父親都沒有了,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辦呢。
陳彥允突然覺得有點心煩,說不清楚究竟是哪種心煩。他從書房出來,沿著夾道走到內(nèi)院里,暮色四合,他竟然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停下來看著不遠處黑黢黢的屋檐。
陪著他的小廝小聲問:“三爺,是要去姨娘那里坐嗎?”
陳三爺抬頭一看,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羨魚閣來。
剛剛夜起,羨魚閣的燭光正亮著。他這兩年修身養(yǎng)性,幾個姨娘的面都沒見著過。
也沒什么好見的。
陳三爺一言不發(fā),立刻又回了書房,叫了護衛(wèi):“讓江嚴過來。”
江嚴剛讓下人套了馬,還沒來得及出門,匆匆忙忙地朝寧輝堂趕來,頭上全是汗:“三爺!您有什么吩咐?”
陳彥允卻過了會兒才說:“顧德昭那邊……你先別管,戶部的人員調(diào)動我有安排。”
江嚴有點發(fā)愣,這話三爺大可讓下人傳給他。怎么急匆匆的召他過來親自說,又說得沒頭沒尾的。但要讓他質(zhì)疑陳三爺?shù)脑�,他又不敢。只得拱手�?yīng)是。
江嚴的遲疑已經(jīng)能說明他的失誤了。
可能真的是近日太累了。
陳彥允閉上眼,他覺得有點不對了�?蓱z一個人,這種感覺其實很危險,和好奇一樣。但要是任由顧錦朝流離失所,他想起來好像更不舒服。他好像挺希望自己能護著她的。
陳彥允讓人去查顧德昭,順便也查了顧錦朝。
回來稟報的人說:“顧家大小姐就是個尋常的閨閣小姐。聽說是名聲的問題,現(xiàn)在都沒有定親。他們家現(xiàn)在在風口浪尖上,也沒有人敢輕易和顧家交好……”不知道陳三爺為什么問起顧錦朝,回話的人只能盡量說得仔細一些,“顧德昭現(xiàn)在知道不妙,也在找人保命�!�
陳彥允聽后默然。
也罷。既然人已經(jīng)被他保下來了。那就這么算了吧。
幾日之后他在午門外面遇到顧德昭。
他正在和另一個戶部的官員說話,交談的聲音細不可聞。
看到陳彥允的轎子過來了,兩人都連忙站到路旁喊“陳大人”。
陳彥允看了看顧德昭。顧德昭卻心虛得不得了,誠惶誠恐地弓著身子。平�?吹疥悘┰蔬@一類的官員,他們都是恭敬地喊一聲等人家過去,畢竟地位懸殊太大。怎么今天有點不尋�!�
顧德昭不得不聯(lián)想到顧德元被削官發(fā)落的事。
“兩位在說什么,竟也聊得如此高興?”陳三爺突然問。
顧德昭聽到這話一愣。被旁邊的官員用手肘撞了撞,才連忙說:“哦……是下官的家事�!�
“我聽說你兄長因為貪墨入獄了�!标惾隣斦f。
“勞煩陳大人牽掛,家兄的確是有言行不當之處�!鳖櫟抡研睦镆惶�,陳三爺為什么問他這句話?
陳三爺?shù)Φ溃骸澳穷櫞笕烁⒁庾约旱难孕胁攀�。為人處世謹慎些總是好的。畢竟現(xiàn)在時局動蕩,顧大人說是不是?”
顧德元硬著頭皮答道:“下官明白�!�
陳三爺點了點,上了轎子。
顧德昭目送陳三爺?shù)霓I子遠去。才嘆了口氣。
同行的官員問他:“顧大人,你何時認識陳三爺?shù)模俊?br />
“哪里認識。我以前都沒和他說過話!”顧德昭搖頭,他哪能認識陳彥允啊。
“也不知道他說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唉!長興候在的時候,我半點沒有沾光�,F(xiàn)在他死了,卻要我也跟著倒霉,這事真不知道該怎么說……”
那人就笑了:“說你笨你倒是不信了!現(xiàn)在陳大人關(guān)心你,你不趁機跟他處好關(guān)系,還在這兒抱怨沒人能保你。難道你還要人家送到你門前不成�!�
顧德昭半信半疑:“可是……我怎么去和陳大人處關(guān)系……”
那人搖搖頭:“算了,懶得理你。就你這個樣子,一輩子就當個郎中了!”
顧德昭聽后回去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去請陳三爺去*酒樓喝酒。
結(jié)果他在戶部衙門外面等了很久,陳三爺都沒有出來見他。
江嚴去見陳三爺?shù)臅r候還好奇地看了顧德昭好久,等到了陳三爺面前,就提起顧德昭:“顧郎中說要請您去喝酒,您要不要見他?”
陳三爺說:“我和他喝什么酒,他是病急亂投醫(yī)而已。”
江嚴心想也是啊,陳三爺怎么會答應(yīng)去和顧德昭喝酒呢,他也是多問了。
“那顧郎中還真是病急亂投醫(yī)�!苯瓏佬χf,“聽說他要把自己的長女嫁給鄂西的一個宣撫使,宣撫使正好來京城一次,正好就把人帶回去。川黔那地方窮山惡水,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的,指不定路上還有什么意外呢�!�
陳三爺放下手中的筆問:“哪個宣撫使?”
“施州衛(wèi)所的覃家的襲承宣撫使。”江嚴說,“您前幾天也見過這個人,和金吾衛(wèi)指揮使比手勁贏了,卻連自己名字都不認得的那個�!�
番外二:三爺(五)
那個宣撫使陳彥允只見過一次,還是在都督府的宴席上見到的。
施州衛(wèi)所的宣撫使職位一向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的,不管那人德行如何,只要有一身正統(tǒng)覃家的血,就能得到宣撫使這個職位。這一代的宣撫使不學無術(shù)不說,長相也是粗鄙丑陋,空有一身蠻力。
顧錦朝真是嫁過去了,這輩子就差不多只能困在那小地方終老了。
陳彥允輕吐了口氣,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要嫁就憑她嫁去,他幫了她父親一次,也已經(jīng)算是手下留情了。
晚上回宛平之后,陳三爺去給陳老夫人請安。
陳老夫人靠著迎枕休息,鄭嬤嬤端著一碗消暑的綠豆湯喂她喝。
他請了安之后站到羅漢床旁邊,小丫頭給他抬了杌子過來坐。陳老夫人推開鄭嬤嬤的手示意不想喝了,“味道怪甜的�!�
鄭嬤嬤含笑道:“您一會兒嫌淡一會兒嫌甜的,奴婢還不知道該怎么好了�!�
陳老夫笑了:“就是不想喝了�?偸且覀理由推辭的是不是?”
陳彥允看著母親,總覺得她這是話里有話。
陳老夫人慢慢地躺下來,問道:“老三,上次我說的保定劉家的二小姐,你覺得人怎么樣?”
陳彥允說:“兒子也沒有見過劉家二小姐,母親怎么讓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陳老夫人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嗎,你是我生養(yǎng)的。整天用公事推脫說自己有多忙,你就是不想去看而已!下次我讓劉老夫人帶她孫女過來看戲,你看看覺得合不合適……”
陳彥允正要說什么。
陳老夫人擺擺手:“你再推辭,我就親自去給你下聘了�!庇钟柍馑�,“不是母親逼你,而是你看看你這兩年過得,也沒有個人關(guān)心伺候你。等你老了來,是不是青燈古佛地過��?你要讓為娘的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陳彥允苦笑道:“娘,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頓了頓說:“那您讓我想想吧�!�
陳老夫人聽到兒子言語之間有妥協(xié)之意,才滿意了:“行,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請人家姑娘來看戲!”
陳彥允知道陳老夫人的性格,要是不留點余地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他需要續(xù)弦嗎?
和江氏在一起過了十多年,夫妻之間非常的淡薄。不過終歸還是相處了這么多年,他對江氏也不是全無感覺,只是被消磨光了而已。
要是真的再娶一個人,他還要照顧另一個的日常。陳彥允其實是不太想的。
第二天顧德昭又過來請他喝酒。
陳彥允有點不耐煩了:“下次他再過來,就給我拿笤帚趕出去!”
來報的人嚇了一跳,再也不敢給顧德昭通傳了。
顧德昭吃了閉門羹,失魂落魄地往戶部衙門走,路上還遇到同僚和他打招呼。
“陳大人還是不見你?”
顧德昭嘆了口氣:“別說了,碰了一鼻子的灰�!�
那人好奇地問:“那你真要把女兒嫁給覃蒙嗎?”
顧德昭說:“她能嫁得遠一些,以后要是東窗事發(fā)也不至于牽扯到她。”
天上下起細雨來,顧德昭和同僚站到墻檐下躲雨,看到有個人撐著傘匆匆地從雨里走出來,走近了才看到是陳彥允身邊服侍的人,那人忙對顧德昭說:“顧郎中,總算是追到您了,陳大人請你過去!”
陳三爺……又請他過去干什么?
顧德昭不敢耽擱,跟著這個人往回走。
陳三爺望著窗外的細雨沉思。
院子里有一口種了睡蓮的大缸,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有幾分陰冷的感覺。
顧德昭站在門口,就看到陳三爺坐在窗扇旁邊的東坡椅上,旁邊還擺著他的案牘,正對一架博古閣,花瓶里插了幾個舊的卷軸。
“陳大人……”顧德昭拱手,“您找下官何事?”
陳彥允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折子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顧德昭拿過來打開略讀,面色就立刻蒼白了:“三爺,這絕對是無中生有的事!下官不會糊涂到這種地步,您可要明察啊!”
“我還沒有說什么,你不用驚慌�!标悘┰实�,“你坐下來說話�!�
顧德昭忐忑不安地坐下來。
“我問你,司庾主事是否是你親任的?”
顧德昭點頭,又忙說:“但是下官絕沒有讓他管糧……”
陳三爺笑了:“我問你這個了嗎?”
顧德昭連連搖頭,衣裳都要被汗打濕了。
陳三爺嘆了口氣:“你身邊有人要害你,你自己不知道?”
顧德昭茫然地看著陳三爺,實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他一個小小郎中,有沒有擋著誰的路,怎么會有人想要害他呢?
“算了,你以后注意點吧�!标惾隣斂此@樣子,就知道自己說了也沒用。“以后注意自己手下的人,這次是我先看到,下次要是御史報到都察院去了,可就沒這么輕松了�!�
顧德昭連聲應(yīng)是,陳彥允揮手讓他離開了,突然又問,“顧郎中,聽說你要和覃家結(jié)親了?”
顧德昭才明白陳彥允說的是宣撫使覃家。
只能無能的人,才會把女兒嫁到那些偏遠的地方去。
這些土司管的地方可是沒有王法的。
顧德昭苦笑:“下官倒是有這個打算,就是怕女兒不同意。她性子一向倔得很,肯定不愿意�!毕肓讼胗植恢勒f什么好,拱了拱手,“那下官告辭了�!�
陳彥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讓陳義進來。
“備馬車,我們?nèi)ヒ惶诉m安�!�
他要去適安見一個人,等商量了事情出來,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
“三爺,要不要找個客棧歇息?”胡榮說,“小的記得前面還有個員外家,咱們也可以借宿。”
陳彥允已經(jīng)有點累了,閉著眼睛說:“去顧家。”
顧德昭不是想請他喝酒吧,那就去借宿一晚吧。
胡榮沒有多問,問了路之后趕著馬車朝顧家去了,倒是把顧德昭嚇了一跳。
他連忙讓灶上布置酒菜,自己換了衣裳在影壁等著。看到陳三爺從車上下來是穿著常服的,方才松了口氣。陳彥允笑著問他:“我這不算是打擾吧?”
“哪里哪里,陳大人這邊請�!鳖櫟抡研χf,“下官還盼著您打擾呢!”
菜陸續(xù)地端上來,顧德昭吩咐廚房上的都是好東西,他也不敢吃。幫著陳三爺布菜,局促得很。
陳彥允慢慢嚼著魚肉,突然有點后悔。他還是不應(yīng)該到顧家來吧。
外面突然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好像是個女孩兒。
顧德昭賠笑道:“大人見笑了,是我家小女�,F(xiàn)在正別扭著呢!”
“怎么別扭了?”
“聽說自己要嫁到遠處去。”顧德昭頓了頓,“她繼母正在勸她呢,一會兒就沒事了。”
陳彥允已經(jīng)隱約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
“告訴他,休想讓我嫁……!反正你們不喜歡我,我去跟著外祖母都好……”
顧德昭終于聽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說:“大人稍等,她也太不像話了,我去說她幾句就過來!”說著就站起來,仆人挑了簾子讓他走出去。
陳彥允的筷子也放下了,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顧德昭壓低聲音訓斥,她的聲音猛的提高了:“反正我要去外祖母家,您找誰來勸我都一樣!我就不答應(yīng)!”
顧德昭也忍不住怒斥她:“你像什么樣子,你不知道有客人在嗎!讓人家看笑話!”
她不甘示弱地道:“我像什么樣子?我就是這個樣子,您把我養(yǎng)這么大,不知道我是什么樣子嗎?我看到過那個宣撫使……我才不要嫁給他呢!您有什么客人在,我說話都說不得了嗎?”
顧德昭氣急了:“你……閉嘴!你們快送她回去,給我好好的關(guān)著,等到她知道錯了再放出來�!�
她哼了一聲:“我才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客人在!”
說著就往這邊跑過來了,又有幾個人連聲喊著大小姐追上來。
陳彥允一怔,卻忍不住笑起來。
她還是這么的有生氣。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見她,就看到有個人在門口探了探。
“你就是我爹的客人嗎?”她突然問。
陳彥允笑著點頭:“嗯,怎么了?”
她穿著一件茜紅色的短褙子,青色的綜裙,顯得很活潑�!拔揖褪窍肟纯础彼沒說完,就被仆人按住了手,顧德昭快步從后面追上來,臉色暗沉如水,讓仆人把顧錦朝壓下去。
顧錦朝眼眶通紅濕潤,卻毫不服氣地大聲說:“反正我不!我就不!”
顧德昭氣得手發(fā)抖:“快把她給我弄下去!”
她終于被仆人拖下去了,顧德昭才對陳彥允抱歉地笑笑:“大人見笑,小女頑劣不聽話�!�
陳彥允說:“不礙事,她也是單純而已。”
顧德昭聽得一愣。
陳彥允卻轉(zhuǎn)移了話題:“顧大人,你這套茶杯看起來不錯,可是汝窯出的?”
顧德昭才把話放到他的茶杯上面了。
陳彥允卻有些遺憾,她好像不認得自己啊。
說著也是,她兩次見他都沒有把他看清楚過,肯定是記不得的。
陳彥允心情卻挺好的,等幾天后陳老夫人再問起他劉二小姐的事,他下意識地拒絕了:“娘,我自己有主意,您先不要著急。”
陳老夫人反問他:“怎么,你有看得上的姑娘了?”老婆子心里一高興,忙拉陳彥允坐下來,“和娘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紀了?”
陳彥允正想說沒有,心里卻突然想起了顧錦朝的臉。
她這么有趣又可憐。如果真的要續(xù)弦的話,何不娶她呢?
陳彥允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但是很快他又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而且很妙。
如果他以后要護著的人,要擔負責任的人是顧錦朝,他好像并不覺得她麻煩,反而挺想護著她的。他不愿意看到顧錦朝嫁給什么宣撫使,那嫁給他不就好了。
哪個靠山能有他能靠得住呢?
顧錦朝嫁給他,他敢保證整個顧家都無人敢再動了。
陳彥允想到這里,就微微笑了:“我也不好說,總之她不是什么溫恭守禮的人,您可能要擔待著……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陳老夫人一聽真的有戲,老三不是隨口搪塞她的。高興得忙從床上坐起來,“你說清楚一點,你是真的想續(xù)弦了?”
陳彥允說:“這還會有假嗎?”
陳老夫人喜不自勝,忙讓鄭嬤嬤進來:“給我準備儀程,明天就去找常老夫人商量商量!再把人請來相看相看。”她又語氣嚴肅地說,“這事說定了,你可就不能誑為娘了。你要是敢反悔,我到時候才要找你算賬!”
陳彥允無奈地笑笑。
番外二
三爺(完)
陳彥允要是真的定下了這件事的決心,那他就會立刻去做好。
顧錦朝三個月后就嫁進來了。
正好是秋天,院子里的菊花一簇簇開得特別好,府里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他在前院招待賓客,有人要敬他喝酒。他笑著接過來,還是一口飲下了。
等人都散了,他才往她的院子去。
她還坐在拔步床上,大妝華重。她的陪嫁丫頭守在門口打瞌睡。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紅燭在燒。
剛才已經(jīng)挑過蓋頭了,此時她面色略有倦意,冷冰冰的垂著眼眸。
陳彥允看著不覺心里一冷,她似乎看上去……并不高興。
陳彥允的確沒有猜錯,她根本不喜歡這樁婚事,而且還有些厭惡。
心里的熱度漸漸的冷了。
幾天下來都是如此,陳彥允即便是體貼她,她也默不作聲地受著,話也很少跟他說。除了問他要吃什么、做什么。多半的時候她就看自己的書,去給老夫人請安也不走心,奉茶的時候還失手打了茶杯。
陳彥允是下朝回來才知道這件事的。
她被陳老夫人訓斥了一頓,坐在羅漢床上生悶氣。
他走到她面前坐下,淡淡地問她:“你做錯什么了?”
她眼眶發(fā)紅地瞪著他,又有點可憐又有點倔強:“不關(guān)我的事,是茶太燙了!”
他又問:“所以你覺得你有理,娘問你的時候你就是這么回答的?”
顧錦朝說:“我就是這么說的,而且本來就是這樣的!”她緊緊握著被燙紅的手指,低聲說,“你要是也來訓斥我的話。大可不必了,反正我沒有錯。”
陳彥允也看到了她的手,伸手想牽過來看看:“燙得嚴重嗎?”
她卻避開了他,搖搖頭沒有說話。
陳彥允站起身嘆了口氣,去了母親那里。
陳老夫人也不高興,讓他坐下來說話:“……雖然是年紀還小,但也太不懂事了些!你大嫂。還有江氏。剛嫁進來的時候也和她差不多大,我還沒見過能沖成這樣的!說她幾句天都要頂破了�!�
陳彥允只能幫她說:“她還小,您用心教教她吧。我回去說了她。她也是知道錯了,就是性子不服軟而已�!�
自己的閣老兒子幫著說話,陳老夫人怎么好說什么。她嘆氣:“算了算了,我年紀一大把了。也不是和她計較。我就是心疼你,這樣的人能伺候好你嗎?”
陳彥允笑著跟母親說:“我有手有腳的。何必要別人伺候呢�!�
他是想包容她,顧錦朝還是太小了不懂事而已。
只是顧錦朝不喜歡,他也不想過去惹人煩,漸漸就很少去她那里了。
冬天來得很快。
北直隸很快就大雪紛飛了。
他剛看完了折子。靠著東坡椅休息,爐子里炭火燒得很暖,陳彥允突然想去她那里看看。他自己披了斗篷。慢慢沿著抄手游廊往內(nèi)院去。
顧錦朝一個人站在廡廊下看雪。
陳彥允看到她就遠遠地站定了,她披著紅狐皮的斗篷。發(fā)鬢梳得很整齊,卻只戴了一只連花骨朵金簪。應(yīng)該是梳洗過了出來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陳玄青帶著俞晚雪在折梅花。
兩個人折了一大捧的臘梅枝子,牽著手走遠了。
她卻好像沒有力氣了,靠著廡廊的廊柱,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陳彥允靜靜地看了好久,直到她慢慢站起身往回走了,他才轉(zhuǎn)身回去。
他一個人站在書房里沉默了好久,最后卻笑了。
陳彥允叫了陳義進來,讓他去查顧錦朝過去的事。
最后結(jié)果送到他這里,果然如他所料。他看了看就扔在一邊,不再理會了。
過年總是熱熱鬧鬧的。
陳彥允去顧錦朝那里坐了會兒,看到她羅漢床的邊角都有些壞了。幾個姨娘在陪顧錦朝做針線,她的針線做得很不好,她自己好像沒什么感覺,姨娘看到又不敢說,個個表情都很古怪。他看了一會兒書就自己回去了,連話都沒有跟顧錦朝說一句。只聽到身后婆子小聲地說話:“……爺又沒有留下來�!�
他回去后找了回事處的人來,讓他們重新?lián)Q置一張羅漢床。
第二天顧錦朝來他的書房找他。
她送他一雙自己做的冬襪。
“妾身做得不好……”她有點猶豫地說,“娘說您沒有冬襪。”
陳彥允拿著看了看她做的襪子,邊角逢得不太整齊,的確做得很不好。
“你倒是沒有自謙�!彼p聲說。
面對陳彥允的不經(jīng)意的嘲諷,顧錦朝有點不好意思。
“反正東西我送到了。”她臉色微紅,語氣很鎮(zhèn)定,“要是嫌丑了您不穿就是了�!�
陳彥允拿著東西笑了笑,抬頭看著她很久。然后他說:“謝謝�!�
顧錦朝嗯了一聲,她在陳三爺?shù)臅坷镎静蛔�,說:“……那我回去了�!�
陳彥允點點頭,看到她快步走出寧輝堂。
還是像個小孩子。
也許他能讓她改變呢?
如果兩人一直這么下去,似乎也挺好的,和她相處起來一點都不累。
她看上去總是不高興,他應(yīng)該做點什么讓她高興吧。
陳彥允想了想,讓陳家的總管進來吩咐。宛平的燈會陳家會出大頭,這里辦得熱鬧些吧,干脆全部由陳家來辦好了。小孩子總是喜歡熱熱鬧鬧的。
到了元宵燈會那一天,整個槐香胡同,陳家的前院都滿是花燈。小的一些的有蟾蜍燈、芙蓉燈、繡球燈。再大一些的,還有師婆燈摔羽扇降邪神、劉海燈背金蟾戲吞至寶、青獅燈馱無價奇珍。滿園燈火輝煌。
他特地讓婆子去告訴她,燈會辦得很好。
顧錦朝跟著二嫂出來了。
她來的時候還抱著個手爐,她好像挺怕冷的,走哪兒都穿得厚厚的,斗篷的鑲邊是兔兒毛的,雪白雪白,臉就顯得很紅潤。
陳彥允就朝她走過去。周圍的人看到陳三爺過來,都紛紛向他行禮。顧錦朝卻愣了一下,才屈身喊三爺。陳彥允揮手,讓眾人都先退下去。又問她:“燈會好看嗎?”
顧錦朝點點頭,正要說什么,卻聽到前面有一陣驚呼,人也圍攏到了一處。
她有點想過去看熱鬧,就渴望地看著他。
陳彥允笑著說:“去看看吧�!�
她抿嘴笑了笑,帶著丫頭過去了。
陳彥允站了一會兒,才讓小廝過來問話:“前面怎么了?”
小廝答道:“是七少爺……做了一池子的蓮花燈,從后院的湖里飄進來的,可好看了!咱們七少夫人高興得不得了呢!三老爺您不去看看?”
陳彥允淡淡道:“我就不了�!蹦贻p人喜歡湊熱鬧,他卻是喜靜的,就不過去了。
幾天后他去顧錦朝那里,她卻已經(jīng)去陳老夫人那里了。
他閑來無事,進了她的書房,想看看她平時都看些什么書。
她的書房布置得很清簡,就掛了一副字,擺了一盆文竹。已經(jīng)舊了的瓷缸里插著很多書畫的卷軸。
案臺上放著一盞蓮花燈。
邊緣都浸水暈染開了,顏色不好看了。被她放在案桌上,還用筆細細地添了一遍。
陳彥允默默地拿起這個蓮花燈,想到那天的燈會,陳玄青送給俞晚雪那一池的蓮花燈。其實只要他手微一用力,這小玩意兒就是一堆廢紙。
但是那又能怎么樣呢,對于顧錦朝來說,滿院繁華都比不過一盞蓮花燈。
他自嘲地笑,把燈放回了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