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川不打算要,說他一個小孩子又不賺錢,學(xué)大人送什么禮?
江寒聲解釋,這些東西是他父親買的,僅僅是為了感謝以前住在梔子巷時,周家對他的照顧。
江寒聲態(tài)度十分誠懇。
周川在他身上看到一種天真的氣質(zhì),不是幼稚的天真,而是純粹。
周川拒絕不了,也只好收下。
臨出門前,他喚住江寒聲,猶豫了一陣,最終將那塊懷表遞給他。
“禮尚往來。”周川一笑,“恭喜你考上公大,以后有機會再過來,我請你喝酒�!�
江寒聲看到了懷表里的那張照片。
他接過來,先是疑惑,緊接著像是明白什么,將懷表緊緊握在手里,道:“謝謝�!�
周川說:“客氣。”
江寒聲走在梔子巷中。
“啪”地一聲輕響,打開懷表,視線穿過靜止的照片,仿佛看到青稚的少女鮮活起來,抽離,漂浮,就站在梔子巷的盡頭。
逆著光線的地方。
他仿佛有種預(yù)感,恐懼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他喊:“周瑾,你過來�!�
她靜靜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江寒聲疾步靠近她,這條路漫長得好像走不完。
他看到她背后多了一個男人。
高大的,挺拔的,如同一片陰影籠住周瑾。
男人的手掠過她的肩膀,鎖骨,最終狠狠掐住她的下頜。
他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像蛇一樣吐著蛇信子,側(cè)首,細細親吻著周瑾的臉頰。
別碰她,別碰她,別碰她!
別碰她!
他忍著劇烈的痛苦,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
男人用可憐的目光看他在原地掙扎,口吻仿佛在商量一樣,問道:“這是你的女孩嗎?”
江寒聲一腳踏空,猛地墜下去,恐懼激得他打了個哆嗦,猝然倒抽一口氣。
醒了。
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可他渾身發(fā)冷,背后滲透了細密的冷汗。
一只溫軟的手,遮在他的眉骨上。
周瑾的臉湊到他的眼前,詫異地問:“你怎么了?”
她摸著江寒聲鬢角全是汗,被他剛剛驚醒的樣子嚇了一跳。
江寒聲迷茫著,一口氣憋在胸腔里,難以呼吸。
周瑾說:“我們到了�!�
他蒼白地點點頭,過了片刻,握住周瑾撫在他額頭上的手,擱在嘴唇上吻了吻。
他薄唇冰冷,她的手卻是溫暖的。
江寒聲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周瑾任他牽了一會兒,等廝磨夠了,就說:“下車了�!�
江寒聲沒松手。
再度睜開眼睛時,他兩顆眼珠像浸過水的刃一樣,泛著鋒利的光亮。
江寒聲突然道:“還有一個辦法。”
周瑾:“什么?”
“五年前跟戚嚴共處的那段時間里,或許還隱藏著一些未知的線索,只是我沒注意到。”江寒聲回答,“我想試一試�!�
周瑾還不太明白,“怎么試?”
江寒聲:“催眠�!�
他是公安系統(tǒng)里唯一一個與戚嚴有過正面交鋒的人,何況他們還在同一屋頂下相處過六天。
通過催眠,將他的意識引領(lǐng)回到特定時期,一個高度的催眠狀態(tài)可以幫助江寒聲清晰地回憶起當(dāng)時的細節(jié)。
周瑾卻有點擔(dān)心:“這樣可以嗎?”
江寒聲勉強笑了笑,認真道:“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找到線索�!�
周瑾擰起眉,嚴肅地糾正道:“我不是在問線索,我是在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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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灼熱的箭穿透心臟,江寒聲一愣。
周瑾嘴唇動了動,不知道怎么說才能避免揭人傷疤,猶豫片刻,索性伸手過去,直接抱住江寒聲。
“寒聲�!�
周瑾下巴抵著他的肩膀,摸到他后頸涼涼的,全是汗。
她輕輕地說:“查案的事該我們?nèi)プ�,你別勉強自己�!�
周瑾的手指在他發(fā)間摩挲著,像安撫孩子一樣。
她一貫是這樣的,表面是硬的壁壘,芯子里塞滿柔軟。
摸不到柔軟的時候,就渴望著能有摸到的那一天;等真摸到了,那柔軟又像白細干燥的沙,來勢洶洶地淹沒過來,幾乎讓人窒息。
江寒聲萬分甘愿死在柔情之下。
他閉上眼睛,一把回抱住周瑾。無論如何,他還是感到幸運,至少在這一刻,周瑾愛著他。
“沒有勉強�!苯曊f,“周瑾,我想再試一試�!�
他再次重復(fù)剛才的話,做出這樣的決定,并非心血來潮。
周瑾明白了,說:“謝謝�!�
……
趁國慶休假,省廳做催眠偵查的專家收到江寒聲的郵件,專程飛到海州市。
催眠師經(jīng)人帶領(lǐng)著進到公安局。
剛在走廊里行走了不到半分鐘,他就嗅到這里到處彌漫著緊張的氣息,從他身邊路過的警員皆是腳步匆匆,似在執(zhí)行緊要的任務(wù)。
他身為外來人員,不能多問,只是謹慎地觀察著周圍。
路過一方寬敞的會議廳,他的視線匆匆掠過,見到里面聚集著不少人。
這里就是“817”專案組臨時成立指揮中心。
指揮室中,譚史明等人正在監(jiān)控著金港碼頭的動態(tài)。
他們提前做了縝密的偵查與布控,圍繞著碼頭周圍,布下天羅地網(wǎng);同時在制高點配備狙擊手,聯(lián)合特警隊、刑警隊的精英人員,一起執(zhí)行這次收網(wǎng)行動。
現(xiàn)在,貨船還沒有接近碼頭。
譚史明看了一下顯示屏上的紅色數(shù)字,又對了對手表上的時間。
下午五點二十一分。
距離交易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
一陣口哨聲。
吹著鋼琴曲的,輕快的口哨聲。
海風(fēng)吹拂,將口哨聲輕輕快快地送進海浪中去。
一個男人戴著墨鏡,腳踩著一雙黑色長靴,利落地束起褲腳。
他將身后的琴盒攬上肩膀,拿起望遠鏡,迎著海風(fēng)眺望四周。
……
催眠師在警員的帶領(lǐng)下,上了三樓,進到特定的房間。
江寒聲已經(jīng)在等了。
兩個人握手后,他主動給了江寒聲一個擁抱,“好久不見啊,寒聲。當(dāng)年你突然離開省廳,連招呼也不打,這么久不聯(lián)系,沒想到你小子現(xiàn)在搖身一變,當(dāng)上大學(xué)老師了?”
江寒聲笑笑:“最近工作還忙嗎?”
“就沒清閑過�!彼f,“最近我們科室在針對警隊人員做心理測試,也是響應(yīng)上峰的意思,關(guān)心關(guān)心警察的心理健康嘛。哦,這課題還是你老師提出來的,王主任這回可把我們害慘了,連假期都沒得休”
江寒聲說:“麻煩你親自過來一趟�!�
“這話就見外了�!彼f,“以前我女兒得病那一陣,咱們還沒什么交情,你給添上那么一大筆手術(shù)費,我都記著……”
江寒聲說:“這才是見外。”
催眠師朗朗一笑,索性不再提,“好好好,不說了。”
兩人寒暄過后,很快進入正題。
玻璃是單向的,在另一側(cè)房間里,周瑾一直觀察著江寒聲。
室內(nèi)很安靜,很安靜,淡藍色的燈有些發(fā)暗,柔和地鋪陳下來。
“看著這塊懷表�!�
他拿出一塊嶄新的懷表當(dāng)輔助工具,懸蕩在江寒聲眼前。
“放松身體,慢慢集中注意力在它身上�,F(xiàn)在,你的目光已經(jīng)固定在上面,你一直盯著它……”
“很久,很久,你變得很累,眼皮越來越沉,它慢慢變成了一條路,你在路上行走,不停地奔跑,你很累了……”
他聲音輕柔,說著誘導(dǎo)詞。
江寒聲有超乎旁人的敏銳,是很好的受術(shù)對象,經(jīng)過兩次催眠就入到深度睡眠狀態(tài)。
“現(xiàn)在你又回到了那個地方,在一個沒有人的倉庫里,那里應(yīng)該很臟,氣味難聞……”
有一股很臭的味道。
江寒聲眼前一片黑暗,已經(jīng)分不清時間和地點。
嗅覺是最長久的記憶,他還記得那一股味道,尸體的腐臭味。
尸體?
對,還有其他人在倉庫里,不能叫“人”,而是一具在悶熱的天氣里很快就發(fā)臭的尸體。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被扔在看不見的角落里,頭毫無生氣地垂著,胸口赫然一個血洞。
已經(jīng)死了兩天?還是三天?
他是跟江寒聲同在一個倉庫里,不幸被殺害的人。
這個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
江寒聲不記得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這個人也是被抓來的。
“817”劫槍案以后,警方迅速封鎖海州市,加強在各個關(guān)卡的巡防。
包括戚嚴在內(nèi),一共有四個人,被困在封鎖范圍內(nèi),沒能及時脫身。
在抓到江寒聲之前,他們已經(jīng)四處潛逃了半個月,最近才找到這所廢棄的倉庫暫時藏身。
他們需要食物,維持身體機能,通常會派一個人出去。
其中有個人出去覓食的時候,車在野路上扎了胎。
他正覺得快到窮途末路之際,有一輛越野車從遠處開過來。
他攔下了那輛車。
車上有一對旅游的小情侶,他好聲好氣地借了個備用輪胎。
情侶很熱情,大大方方地借給他,甚至還搭把手,一起幫他換好了輪胎。
原本付過鈔票,雙方都能安枕無憂的。
誰知道那男的是個車迷,圍著車身打轉(zhuǎn)夸了半天,又說要去看看后車廂的寬敞度。
一打開車門,他看到一把黑黢黢的槍。
“他們被帶回了倉庫,你當(dāng)時也在,可你被蒙著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江寒聲呼吸逐漸沉重起來。
“那么,你能聽到什么?”
“……”
“口哨聲�!�
一陣口哨聲。
吹著鋼琴曲的,輕快的口哨聲。
鋼鐵森林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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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黑色長靴,隨著口哨聲,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江寒聲目不能視物,但他知道回來的人是戚嚴。
緊接著,有一個男生在嗚嗚地叫。他被堵住了嘴,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拼命地呼救。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女孩子,也在恐懼地哭泣。
突如其來的紛亂打破了倉庫的寧靜,他不再吹口哨,只剩下腳步聲在江寒聲耳邊回蕩,聲音格外清晰,仿佛將那兩人的呼救、哭泣都踩在腳下。
“噓”戚嚴手指豎在唇上,說,“不要再吵了,這樣很不安全�!�
那對情侶跪在地上,雙手被反綁住,互相支撐著對方,在黑洞洞的槍口下瑟瑟發(fā)抖。
他們撕心裂肺,戚嚴從容不迫,這種強烈的反差令人毛骨悚然。
戚嚴抓到了新的人質(zhì)?
做出猜測后,江寒聲遲鈍地仰起頭,喉結(jié)在蒼白的皮膚下滾了一滾,咽得干痛。
這是他被綁架的第三天,卻是第一次覺得有些絕望。
因為他沒有能力再救任何人。
咚、咚、咚是頭猛磕在堅硬地面上發(fā)出得聲響。
那個男生在向戚嚴磕頭,盡力咬清楚字眼,一遍一遍求他饒命。
看他這個可憐樣,在旁的馮和狂笑不止,對戚嚴說:“戚少,這小子為他女朋友求情呢。”
戚嚴正坐在壘起來的貨箱上,把玩著手槍,沒有搭理他。
馮和說:“我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轉(zhuǎn)悠了快一個月,真快把我憋壞了。戚少,你看……”
他用手槍指了指那女的。
其他兩個同伙看到馮和的暗示,曖昧地笑起來。其中一個人罵:“你他媽的是不是死了也忘不了干那事?”
馮和腔調(diào)油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戚嚴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馮和將槍往后腰一別,抓住那女生的頭發(fā),把她往壘起來的貨箱后面拖。
女生尖叫起來,聲嘶力竭地反抗、掙扎。
江寒聲耳朵嗡嗡作響,腦海里天旋地轉(zhuǎn),抿抿干裂的唇,說:“戚嚴。”
他聲音很低,卻很有穿透力,硬是將滿倉庫刺耳的尖叫壓了下去。
戚嚴面無表情,抬起手,示意馮和停下。
他身子往前一傾,感興趣地注視著江寒聲,說:“原來你會說話?”
江寒聲說:“別傷害、無辜的人�!�
他嗓子啞得厲害。
一塊砧板上的魚肉有什么資格談條件?馮和覺得江寒聲的要求過于荒謬可笑,哈哈笑道:“我搞她,你能怎么樣?”
馮和沒管他,下手繼續(xù)拖拽那個女孩子。
“砰!”
突然的一槍,打在馮和腳下的地面。
包括那女生在內(nèi),所有人頓時收住了聲音。
馮和臉色一變,等反應(yīng)過來時,嚇得心有余悸,背后冷汗轉(zhuǎn)眼就下來了。
“我……戚……”
戚嚴用發(fā)燙的槍口抵上額頭,掠了掠,光線透過槍身,在他眼窩處投下一小塊冰冷的陰影。
他沉聲說:“我沒讓你動。”
馮和陡然松了手,愣在原地不敢動。再大的性欲,也被這一槍嚇萎了。
戚嚴問:“你想救她,是嗎?”
“……”
“也對,你們做警察的,總以為自己能救得了所有人�?蓪嶋H上,你們誰也救不了。”他走過去,槍口抵上江寒聲的后腦勺。
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三天了,江寒聲被毒品折磨得生不如死,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任何的崩潰與恐懼。
這讓戚嚴很不開心。
他斜了斜槍,將手里這把槍的槍身細細看過,笑道:“江先生,給你一個機會,怎么樣?我們來玩一場游戲�!�
戚嚴指使馮和過來,給江寒聲松綁,又解掉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
江寒聲輕瞇著眼,適應(yīng)倉庫里的光線。
不遠處,擺著一張用貨箱拼接出的長方形桌子。馮和將原本放在上面的食盒拎走,將桌面迅速清理出來。
有個匪徒推搡江寒聲,喝道:“叫你過去!還會不會走路?!”
江寒聲有潔癖,嫌惡這里臟,更嫌惡眼前這些人。
“別碰我�!�
江寒聲眼中分明沒有戾氣,也沒有兇狠,僅一點淺淡的鋒利,可那個人卻莫名其妙感到無形的壓迫。
他頓了頓,下意識看向戚嚴,等他發(fā)號施令。
戚嚴擺手示意,讓他們撤開。
盡管已經(jīng)精疲力盡,江寒聲神色依舊堅定,他拖著發(fā)沉的雙腿,走到戚嚴的對面。
戚嚴拿出一把警用手槍,當(dāng)著江寒聲的面,一點一點拆卸開,零件就像碎片一樣散落。
拆卸完畢,他將另一把完整的手槍直接推向江寒聲。
江寒聲反應(yīng)還算敏銳,穩(wěn)穩(wěn)地按住。
堅硬冰冷的手感有些陌生。
江寒聲的手腕在忍不住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毒品侵蝕著他的身體機能。
似乎正是這個原因,戚嚴一點也不害怕槍械落在江寒聲手里。
他游刃有余地說著:“我聽電視上介紹,江先生還是公大畢業(yè)的高材生。熟悉槍嗎?”
江寒聲問:“你想做什么?”
“我們玩一場,就拿”
他像是一個即將開始游戲的孩子,興奮得搓了搓手指,左右尋找著,指著一塊長方形的銹跡斑斑的鐵板,讓人立起來。
他繼續(xù)說:“就拿這個當(dāng)目標(biāo),把槍支零件組裝上,然后朝它開上一槍,啪!……如果你能比我快,就算你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