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路過那人身邊時,戚嚴拉低帽檐,沉聲說:“殺了她�!�
來者側(cè)首,回答:“我來處理�!�
眼見那個背著狙擊槍的人就消失在視野中,周瑾往前跟了一步。
來接應(yīng)的那人幾乎沒有猶豫,一槍打在她的腳下,警告道:“勸你別動。”
這里光線太黑太暗,他顯然沒有看清楚糾纏住戚嚴的人到底是誰,低聲問道:“警察?”
周瑾說:“我是警察,那么你又是誰?”
“……”
她看到那逆著光線的身影,剎那間不動了。周瑾雙腿跟灌了水泥似的沉重,一步一步挪上前。
對方?jīng)]有再開槍。
她走到有淡淡的光線傾瀉下來的地方,蒼白清秀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
她不敢再往前走了。
“蔣誠�!�
周瑾捂住肩膀,鋪天蓋地的絕望感將她最后一絲力氣抽空,“你怎么不一槍殺了我?”
周瑾疼得抽氣,靠著水泥柱子,慢慢滑坐在地上。
門被緊緊關(guān)上。
蔣誠幾乎是沖過來,離得近了,她才看到他通紅的一雙眼。
“周瑾�!彼曇纛澏�,“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周瑾略微閉了閉眼睛,不去看他。
五年前,她見過蔣誠這樣的眼神。他赤著上身,被按得跪伏在她面前,一向神采飛揚的眼睛布滿血絲,滿身荒唐和狼狽。
周瑾分不清哪里在疼,疼得幾欲嘔吐,她用手按住翻絞的胃部。
蔣誠從她防彈衣上摸到一手血,問她:“告訴我,還有哪里疼?”
周瑾使勁推開他的手,低聲道:“別碰我!”
“你別出聲!”
蔣誠顯然有些慌亂,可越慌薯
條推
文站亂,他就表現(xiàn)得越強硬,雙手發(fā)狠地按住周瑾,想要看看她哪里受傷。
解開防彈衣,她胸口冒出一點星亮。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打在蔣誠的臉上。
周瑾咬得牙快出血,用恨透的眼睛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別碰我。”
“……”
與周瑾的目光對視,死一樣沉寂的空氣里,她痛苦的喘息聲也清晰可聞。
震懾住蔣誠的不是這一巴掌,是她脖子上掛著的鉆戒項鏈。
蔣誠撐不住似的,忽地一下笑起來,笑到嗆咳了好幾聲,手抵上眉骨,遮掩著狼狽。
“操他媽的�!�
蔣誠罵得有氣無力,已經(jīng)快被這些荒唐的變故折磨得發(fā)狂。
他伸手,一把抱住周瑾,力量大得仿佛要將她融進骨血。
他非要碰她,非要碰她。
蔣誠手臂緊得在細微顫抖,低聲問道:“憑什么,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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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硝煙,還有淡淡的香煙味,這是蔣誠身上的味道,令她陌生至極。
周瑾手臂使不上力,便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死命地咬。
蔣誠皺起眉,沒有放手,反而越發(fā)抱緊她。
周瑾眼角淌出熱淚,松了嘴,問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聲音聽上去很平靜,絕望似的平靜。
“你怎么做到,傷害了我,傷害了我的家人,回頭還能若無其事、沒有一絲愧疚?你又憑什么?”
“……”
蔣誠有太多的話,想要告訴她,想要像以前那樣討她的親吻、她的崇拜、她的夸贊……
然而此刻卡喉嚨里,沒有辦法說出來。
周瑾卻太想好好問清楚。
“那時候我哥哥剛走沒多久,我承認是我不夠成熟,我把負面情緒全部發(fā)泄到你身上,我對你不好,所以你去找別的女人……”
“那天,我同事要把你帶走,你那么慌,跟我解釋說不是這樣的,讓我等你,我想說‘好’。我不相信我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會做出這種事,所以我再傷心、再難過,心里還抱有一點兒僥幸,想著,這或許有誤會呢?”
她推開蔣誠,對視上他迷茫顫抖的目光。
周瑾一字一句地問:“可我等來了什么?我等來檢方控告你嫖娼,非法持有毒品;等來你供認不諱,被判了三年監(jiān)禁!”
不是,不是,不是!
蔣誠無聲地吼著,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周瑾繼續(xù)道:“你爸媽過世得早,你在梔子巷吃百家飯長大,我爸是最疼你的那個人,有時候他寧愿讓我哥吃虧,也不讓你受一點委屈,怕你覺得自己是寄人籬下,無依無靠。
出了那樣的事,我爸還相信你只是一時糊涂才會犯錯。你出獄那天,他非要去接你�!�
“你不是不知道,我哥去世以后,他受不了打擊,在醫(yī)院里一病不起。后來他的病雖然好了,但腿腳一直沒利落起來,可知道你出獄,他堅持要開車,親自把你接回家�!�
“結(jié)果呢?”周瑾諷刺地笑了笑,“你真是好威風(fēng),到監(jiān)獄都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一出來,人人都喊‘誠哥’,一排排的豪車來給你接風(fēng)。”
……
那是在秋天,風(fēng)雨蕭索,滿地的落葉。
周瑾打著傘,踩在軟綿綿的金色落葉上,一腳水漬與泥濘,卻渾不在意。她在等蔣誠出來,想是先打他一巴掌好,還是先咬他一口好。
盤算報復(fù)他的時候,已經(jīng)恨意少,想念多。
她爸媽就在不遠處的車里等,車窗上,雨刷器一下刷過一下。
蔣誠出來后,沒有直接看見她,一干人簇擁上去,打傘的打傘,鞠躬的鞠躬。
等周瑾再走近些,蔣誠才看到她,本有朗然笑意的臉一下沉了,他穿過人群,匆匆走過來,低聲問她:“你怎么來了?”
她踮腳側(cè)頭,想看清蔣誠的那群“朋友”。
蔣誠身子一擋,遮住她的視線,說:“快回去。”
周瑾大概猜出他們是什么人,抿唇,沉聲說:“爸媽在等你�!�
蔣誠似乎滿臉的不耐煩:“我還有事,你趕緊走�!�
周瑾攥緊手,再問:“蔣誠,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跟他們走,還是跟我回家?”
身后有人喊:“誠哥,誰��?”
蔣誠渾不在意地回答:“不認識�!�
周瑾心里一沉,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冷靜,沒再追問什么,而是捉住蔣誠的胳膊,重復(fù)了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蔣誠幾欲咬牙:“我讓你走,聽到了沒有?”
看他近乎猙獰的眼,周瑾一刻也沒有再停留。
記憶中秋日的金色漸漸退卻,暗下來,再暗下來
他的眉眼與現(xiàn)在重合,周瑾像是仿佛不認識蔣誠似的望著他。
“我爸媽已經(jīng)沒了一個兒子,他們把你當(dāng)親兒子看的,蔣誠�!�
周松岳回去以后,面上雖然一聲不吭,可到了夜里,還會看著蔣誠小時候跟她和周川一起拍的照片,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嘆了一整夜的氣。
周瑾恨他出軌,更恨他背叛人格,背叛信仰。
“你說你做完一筆生意就回來,這就是你的生意?”
蔣誠百口莫辯。
周瑾忽然握住蔣誠的手腕,眼中淚光雪亮,不住地逼問他:“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掩護的那個人開槍殺警察?知不知道他們在買賣毒品?知不知道賀武跟殺死我哥哥的人脫不了關(guān)系!”
“我知道!”
蔣誠不顧一切地低吼一聲。
這三個字將周瑾震住,像是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可那些猜測與想法蜂擁而來,亂成了一團麻,再想,又好像不明白。
她啞然:“什么?”
蔣誠解釋不了那么多,用掌根蹭了蹭眉骨,似乎在整理思緒。
他總有辦法壓抑住那些痛苦、冤枉和不甘,快速恢復(fù)冷靜。
黑暗中,蔣誠把槍收起來,捧上周瑾的臉。
他手指有些粗糙,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小五,是我不好�!笔Y誠用額頭抵住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以后別再哭了�!�
“蔣誠?”
蔣誠拍拍她的背,又覺得不甘心,側(cè)首親吻了一下她的頭發(fā),不明所以地說道:“……還是長頭發(fā)好看�!�
他撂下這一句,就站起身來。周瑾下意識去抓,一手抓空。
“蔣誠!”
眼見著蔣誠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她撐著力氣去追,沒兩步,就眼前發(fā)黑,猛地跪倒在地上!
她迫不得已躺下,輕輕緩著氣,半晌才從頭暈?zāi)垦V谢剡^神來。
她怕打草驚蛇,掐斷了通訊用的設(shè)備,現(xiàn)在再找,已經(jīng)不在身上。
或許是跟那個人打斗的時候掉在了什么地方?
周瑾精疲力竭地想著,隨即陷入了昏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漸近的腳步聲驚醒,眼前還是一片濃濃的黑,辨不清敵友。
她握起槍,潰散的視線漸漸有了光亮,屏著呼吸警告:“別動�!�
“周瑾?”
他的步伐更加快了,幾乎是踉蹌地奔赴過來,將周瑾上身扶起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味,周瑾浸在洶涌的黑暗中,還沒能看清對方的臉,就知道他是誰。
“江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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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聲一手環(huán)住她單薄的肩背,立時橫抱在懷里。
朦朧的月光灑下來,周瑾貼著他溫暖的胸膛,聽見他的心跳平穩(wěn)有力。
她喉嚨干澀,虛聲問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寒聲用臉頰貼了貼她滿是冷汗的額頭,沒有回答,而是說:“我來晚了�!�
周瑾意識混沌,狀態(tài)半昏半醒,沒能繼續(xù)追問下去。
……
到達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多,隔斷門簾一拉,醫(yī)生給周瑾清創(chuàng)縫合。
江寒聲陪在她身邊,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消毒棉球怎么被血水浸透染紅,看著猙獰的傷口又是怎么被一針一針縫合的。
周瑾看他一言不發(fā),平靜得有些怪異,眼角眉梢充滿了堅冰似的壓迫感。
她大抵猜得出,江寒聲是在擔(dān)心她的。
周瑾剛想開口說些什么,隔斷簾就傳來一聲喚:“周瑾?”
周瑾忙應(yīng)聲,很快于丹就探頭進來。
“你怎么樣?”
于丹見她上身披著病號服,防彈衣和貼身的黑色上衣都脫了,就穿了一件抹胸,趕忙躋身進來。
多一個人,空間就更狹小。
江寒聲率先站起來,對于丹說:“幫我照顧她一下,好嗎?”
于丹微微詫異:“沒問題�!�
江寒聲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出了門,站在安靜的走廊中,江寒聲閉上眼睛,眉心蹙緊。
壓抑多年的暴戾重新蘇醒,他又想起來開槍扣動扳機的那一刻。
「殺人痛快么?」
頭頂?shù)陌谉霟舴路饛淖呃缺M頭一盞一盞滅過來,戚嚴的聲音就潛行在黑暗中,冷冷地蕩在江寒聲的耳邊。
「既然江先生在心理學(xué)領(lǐng)域有高深的見解,難道還不明白我為什么非殺人不可?」
他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晰,只有注射器的針頭在他面前搖晃,疊影。
「沒有辦法,不殺死他們,我就無法獲得平靜�!�
「譬如江先生你,看上去正直守序,現(xiàn)在不一樣想殺了我嗎?」
……
江寒聲閉上眼睛,下巴到頸肩的線條輕微繃緊,給人一種極其冷峻的感覺。
他停頓片刻,咬牙,死死握住發(fā)抖的手腕。
江寒聲出去后,于丹就坐到周瑾身邊。
醫(yī)生處理得很快,臨走前叮囑了一下簡單的注意事項,以及何時再來拆線。
于丹一一記下來。
等這里就剩下她們兩個人,于丹給周瑾系上病號服的扣子,問她:“還疼嗎?”
周瑾搖搖頭。
于丹滿眼焦急:“趙平說你一個人去找狙擊手,你知不知道江教授和譚隊多為你擔(dān)心!周瑾,這次是你走運,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真出了事怎么辦?”
“我有分寸�!敝荑矒岬糜悬c敷衍,轉(zhuǎn)而問,“對了,趙平怎么樣?”
于丹說:“皮肉傷,沒什么大事。趙平本來也要看你的,我讓他先回去了,一下多兩個病號,我可照顧不來�!�
周瑾安靜了一陣,直到現(xiàn)在,她才從茫茫然中找到點頭緒。
周瑾再問:“姚局呢?救回來沒有?”
于丹神色微凝,搖了搖頭,沉重地說道:“姚局被打傷以后,那群人把他拖上車,在火力的掩護下逃走了�!�
周瑾一驚:“怎么會這樣?”
“我們突擊審訊了那艘貨船上的船員,也清點了船上的貨物,確實就是些木料。譚隊說,姚局這回是被設(shè)計了,這幫人一開始就是沖著警察來的�!�
“那姚局他……?”
“生死未卜。不過譚隊已經(jīng)組織人去搜救了,希望能早點收到好消息�!庇诘け硎狙巯碌膽B(tài)勢不容樂觀,長嘆了一口氣,“而且,譚隊在會議上說,姚局曾經(jīng)派了一個代號為‘藏鋒’的臥底,一直潛伏在這個組織里。”
“藏鋒?”
于丹點點頭:“據(jù)說這次金港碼頭的交易就是藏鋒遞來的情報,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臥底很可能早就暴露了,所以這次搜救目標有兩個人�!�
“……”
短短瞬間,蔣誠那雙通紅的眼在她腦海里反復(fù)閃現(xiàn)。
「我知道!」
蔣誠當(dāng)時的聲調(diào)與神情,仿佛一記重擊砸在她的心頭。
臥底?藏鋒?
周瑾驚疑不定,心中有萬般猜想。
于丹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勸她先別管這些事了,把傷養(yǎng)好再說;又提起在指揮室的時候,江寒聲一聽到趙平說她獨自去抓人,嚇得臉都白了……
可是周瑾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夜里十一點,江寒聲和周瑾回到家中。
周瑾手不太方便,牙膏都是江寒聲幫忙擠的。
江寒聲擰著熱毛巾,想幫周瑾擦一擦臉,周瑾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他,說:“我自己來。”
她奪過來毛巾,隨意在臉上抹了兩下。周瑾將碎發(fā)別到耳后,露出白皙的皮膚,江寒聲這才注意她額角處還有一道淺淺的傷口。
“別動�!�
他按住周瑾的手,撥開碎發(fā),將那道傷看清楚。
手指在周圍一劃,周瑾“嘶”地抽了口氣。
江寒聲說話很輕很輕,“疼吧?”
周瑾搖搖頭:“不疼�!�
江寒聲似低嘆了一聲,道:“跟我來�!�
他拉著周瑾,把她按到床邊,又去置物架中找到藥箱,小心翼翼地為她處理那道傷口。
江寒聲的臉近在咫尺,呼吸也是,輕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面上。他的五官俊美干凈,柔軟的燈光在眼睫下投落一片陰影,覆著他安靜的雙眼。
周瑾看得有些發(fā)愣。
她嘴唇動了動,心中有很多的困惑想要拿來問他,請江寒聲幫忙參謀主意,然而事情又涉及到蔣誠……
周瑾欲言又止。
江寒聲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她的情緒,問道:“你想跟我說什么?”
她按捺下疑惑與掙扎,回答說:“沒有�!�
“……”
他或許應(yīng)該告訴周瑾,下次說謊的時候,稍稍控制一下肢體和呼吸會更好些。
江寒聲抬起手,拇指摩挲著她的臉,道:“周瑾,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
周瑾沒有再敷衍,點頭答應(yīng)道:“我知道了�!彼D了頓,似乎想起什么,又問:“你到底怎么找到那里的?”
明明搜救隊還沒能趕到。
加上之前鳳凰火酒吧那次,江寒聲好像總能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她身邊。
江寒聲單膝跪著,自下而上地望著著周瑾的臉,半晌也沒有回答,仰頭吻上她的嘴唇。
周瑾順從地閉上眼,不過這次她心不在焉,反應(yīng)有些發(fā)木。
江寒聲似乎也察覺到了,但沒有退卻,按住她的后頸繼續(xù)嘗試,吻得炙燙又溫柔。
周瑾推搡著他的肩,避開越來越深入的親吻。
她腦海里亂糟糟的,很多事情想不清楚,實在提不起心情,“我有點累了�!�
“……”沉默了一陣,江寒聲道:“睡吧。”
或許是太過虛弱,周瑾的意識很快沉浸黑暗的深淵。
她腳下不知道何時延伸出很長的一段路,她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扇非常熟悉的門。
周瑾推開門,看見另外一個自己正抱著毯子,蜷縮在沙發(fā)上。
“睡一會兒吧?”蔣誠坐在她身邊,隔著毯子拍拍她的背,像是在哄,“要不吃點東西?”
他指尖有淡淡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