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卓智軒被調(diào)侃了也不介意，大笑，笑了一會兒就停下來，靜了一秒，卓智軒靜了一下，說：“趙聲閣也會來�！�

    陳挽沒告訴他今天自己就和對方在同一個拍賣場，語氣平常：“嗯�！�

    “……沒了？”

    陳挽不明：“什么？”

    “……算了，”卓智軒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換了個話題，“對了，你那天有空嗎？早點(diǎn)過來幫我吧�！�

    陳挽“哈”了一聲：“給我當(dāng)老板�。俊�

    “這次在我老子面前下了�？冢�不辦得漂漂亮亮就等著卓玉劍和卓生煙背后捅我一刀吧�！�

    “別人我不放心�！弊恐擒幷J(rèn)真說。

    在海市，他認(rèn)識的人不算少了，但他確實沒見過比陳挽更靠譜的人。

    陳挽也清楚卓家的兄弟鬩墻和明爭暗斗，那天他有個重要的合同要敲，不過擠一擠時間也能趕過去。

    陳挽剛要應(yīng)下，卓智軒又神秘兮兮說：“而且我請大師算了一卦，開張那要找個戊午水行命格的人坐鎮(zhèn)，命格隆睦，喜神臨月令旺，那不就是你咯�！�

    “……”海市人做生意都講點(diǎn)風(fēng)水，陳挽表示理解，“幾點(diǎn)？”

    “阿挽好義氣，”卓智軒笑嘻嘻道：“三點(diǎn)過來就行�！�

    開業(yè)那是個好天氣，陳挽到的時候，距第一批賓客入場還有很長時間。

    他大致參觀了一下環(huán)境，酒店背靠加多利山，南岸面淺灣，做的是最奢頂?shù)呐渲�，還建了私人碼頭，入住的客人可以直接乘坐游艇到附近的丁島看魚群和去熱帶果園。

    不怪一向吊兒郎當(dāng)?shù)淖恐擒幎歼@樣上心，是下了重本的。

    二世祖卓智軒當(dāng)慣甩手掌柜，跟在陳挽身后，看他有條不紊地和經(jīng)理過剪彩流程、迎賓事宜、核對賓客坐席，又把晚上宴請賓客的菜品和選酒換掉一些，心跟著安下來。

    陳挽突然轉(zhuǎn)回頭，問：“看什么？”

    卓智軒聳聳肩：“沒�！彼�只是覺得趙聲閣挺瞎的，什么都看不到。

    陳挽口干舌燥，累得癱在長椅上，隨手取了杯甜利口酒灌下，懶懶地擺手：“不用太感動，股份預(yù)我一份就好�！�

    卓智軒拿過他手上空杯，又給他倒了一杯，說等他翻身當(dāng)家作主了一定，目前他的權(quán)限只能給陳挽在頂奢海景房留個永久專屬房間。

    傍晚，淺灣落很美，賓客陸續(xù)到達(dá)。

    陳挽白天幫卓智軒把過關(guān)了，這會兒便隱到人群中去，不喧賓奪主，把風(fēng)光留給好友，只有看到哪里不妥才會偶爾提點(diǎn)一下經(jīng)理注意。

    譚又明給卓智軒送了花籃，兩車，三個人都搬不完，還有聯(lián)幅，據(jù)說也是叫大師親筆題字，開過光的。

    卓智軒很高興，譚又明也很滿意。

    陳挽能理解海市的生意人喜歡講風(fēng)水，但看著那紅聯(lián)貼羅馬柱不中不洋的畫面還是有些一言難盡，第一次懷疑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去夠的是個什么圈子。

    那個人身邊好像也就沈宗年還正常一點(diǎn)。

    趙聲閣和沈宗年是掐點(diǎn)到的，他不輕易出場給人站臺，但這次也送了還算貴重的賀禮。

    他們這些人，怎么說，名利場上的利益驅(qū)使有，自小一同長大的情分也是真的，孰多孰少，端看各人心中那桿秤怎么量了。

    廂房和座位是按身份分的。

    陳挽被安排在譚又明他們一桌，一個單獨(dú)包間，人不多，都是他們平時圈子里有來往那幾個，說俗一點(diǎn)，叫派系。

    陳挽被分到這個桌完全是因為他跟今的老板本人關(guān)系過，且他哪個關(guān)系圈都不屬于，真要說實話，他在今到場的賓客里其實哪一桌都夠不上身份。

    陳挽不覺得窘迫，神色坦然坐在譚又明旁邊，這次他和趙聲閣沒再隔著一個桌，但也不算很近，圓桌很大，從角度來看，他可能坐在對方的視域盲區(qū)里。

    再加上他不大說話，趙聲閣可能都沒注意桌上還有他這號人。

    趙聲閣今晚沒出幾次筷著，酒也是淺嘗輒止，陳挽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

    這個菜單是他擬的，和別桌稍微有點(diǎn)不同。

    下午卓智軒說這一桌算自己人，不用跟別桌選那些千篇一律中看不中用的菜品，要陳挽隨便點(diǎn)，試一試他們酒店斥重金從意大利和成都請回來的七星廚師的手藝。

    陳挽便不怎么客氣，但趙聲閣這次好似不大買賬，陳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趙聲閣是很難討好的，所以絕大數(shù)人摸不到準(zhǔn)脈，陳挽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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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懂哇，挽就是那種靠譜的、萬能的、有求必應(yīng)的朋友��！

    第9章

    9.羅密歐與茱麗葉

    趙聲閣下午剛從老宅抽身過來，一般他回老宅的話，是不會允許人在宅里搞大宴的，但自他回國還未抽空出來見過旁支，因此老爺子把人都叫了過來。

    趙家內(nèi)部倒沒有什么太狗血的豪門恩怨與勾心斗角，直系的幾房都是吃喝玩樂娛樂至死的紈绔二世祖，全仰仗趙聲閣一人供著他們后半生的榮華富貴，是以明隆集團(tuán)的權(quán)利根基一直都較為集中且穩(wěn)定。

    除了在專斷、控制欲強(qiáng)的趙茂崢面前，趙聲閣從很小就獲得了很大話語權(quán)，況且這些年，趙茂崢年紀(jì)上去，身體大不如前了。

    趙聲閣年紀(jì)輕，但位份高，有時候旁支里奔五的叔伯都要喊他一聲小爺，倒是家族里的小孩兒，叫他一聲大哥。

    趙聲閣少年老成，面上都穩(wěn)重地應(yīng)了，其實心里煩死了，恨不得把這一個個嘰里呱啦的小蘿卜頭們一個個扔到外面的泳池。

    趙聲閣天之驕子，出類拔萃，年節(jié)的時候直系的旁支的都愛把小孩往他面前送，趙聲閣就得給紅包，按照家族儀式對他們殷殷囑咐認(rèn)真念書快高長大之類，好像得他一句囑咐能開光似的。

    回到老宅時人都己經(jīng)到齊，長環(huán)形圓桌坐滿人，趙茂崢也已在主位就坐，不過趙聲閣沒到，沒有人動筷。

    等趙聲閣坐下之后，晚餐才正式開始。

    因為沒有太激烈的利益爭奪，氛圍倒也有一種虛假的溫馨，幾房女眷都殷勤關(guān)懷問候趙聲閣，后又打趣起家族里的年輕子弟的婚嫁大事，不過是沒有人敢過問趙聲閣的。

    公事、私事都不敢。

    沒人能做他的主。

    趙宅的菜那么多年了還是不合趙聲閣的胃口，他掀開湯盅，垂眸掃了眼，心里嘆了口氣，應(yīng)付完一頓飯，他便乘坐沈宗年的車來了卓智軒的新酒店。

    坐陳挽旁邊的一個青年叫蔣應(yīng)，人很和氣，是留美回來的畫家，書香世家名門正派，目前在海市做策展人和古玩鑒賞。

    他不是商海里打打殺殺的人，但同沈宗年關(guān)系很好，便也不大忌諱問起前段時間大家都諱莫如深的事。

    “我聽家里的長輩說，麥太太現(xiàn)在還去隆明大廈門口喊冤抗議�！�

    譚又明嗤道：“把她老公去夜店玩嫩模的照片拍到她面前都不信，麥家輝跳樓前還坑了她一把，把債務(wù)全轉(zhuǎn)到她還沒畢業(yè)的女兒名下去了�！�

    另一個人有些無奈搖頭，對趙聲閣說：“現(xiàn)在傳得更加

    變本加厲，最新的版本是麥家輝跳下去前的最后一通電話是你打過去的，現(xiàn)在個個膽寒，就怕接到你的死亡來電。”

    趙聲閣不知是在想什么事情，看大家都看過來了眸心才重新聚焦，很多時候，應(yīng)酬啊開會啊，旁人覺得他沉穩(wěn)少言，不動聲色，但有時候他其實是在發(fā)呆想自己的事。

    趙聲閣也知道這件事最近鬧得滿城風(fēng)雨，他自己是無所謂什么名聲的，閻王也好羅剎也罷，他拿熱餐巾擦干凈手，平靜地跟大家解釋：“我沒有打，只是雙方選擇了履行合同的不同方式。”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期限屆滿，債權(quán)人趙聲閣選擇申請執(zhí)行，債務(wù)人麥家輝選擇永久破產(chǎn)。

    聽他是這么分析的，大家便都靜了一瞬，換了個話題。

    在場陳挽資歷輩分最低，他主動負(fù)責(zé)給大家盛湯，轉(zhuǎn)盤轉(zhuǎn)到趙聲閣面前時他正在跟沈宗年說話，沒有拿，譚又明想吃個別的，便把轉(zhuǎn)盤轉(zhuǎn)走了。

    陳挽手指點(diǎn)著酒杯，懷疑前幾次是否只是自己撞彩，趙聲閣挑剔他是知道的，但也沒像今晚那樣無從下手。

    還是時間已過去太久，讀書時代出現(xiàn)在他們學(xué)校食堂的少年趙聲閣是他的臆想。

    陳挽只能猜是他今沒有胃口，可是后面服務(wù)員給大家各分了一小碗鮑龍海鮮粥，他又慢吞吞吃完了。

    陳挽把杯中的酒喝盡，從剔透的杯壁上看到自己垂下的眼睛，有些迷茫。

    他話很少，同在場的人也不熟，偶爾同會主動與他說話的蔣應(yīng)交談兩句，但大部分都在安靜品評卓智軒重金請來的大廚的廚藝，并默默在心里打出分?jǐn)?shù)，他做事喜歡有始有終，記錄下菜品的味道和口感，之后可以給好友一些反饋和建議。

    宴會臨散的時候，大家都過來跟趙聲閣喝一杯，畢竟見他一面不易，以后也只會更難。

    陳挽有點(diǎn)猶豫，但他又覺得以后或許也不會再有這樣混在人群中敬趙聲閣一杯的機(jī)會，所以他往自己杯里倒了誠意很足的白酒。

    只是不巧，輪到他的時候，趙聲閣抬手看了眼腕表，和沈宗年先走了。

    陳挽迷茫地眨了下眼睛，心像踏空了一步，他的手都已經(jīng)要舉起酒杯。

    幸好沒有什么人察覺他的動作，只有坐在他旁邊的蔣應(yīng)怕他覺得尷尬，遞過來一個安慰的眼神。

    陳挽倒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只是覺得有些可惜，撓撓后腦勺他給蔣應(yīng)回了個微笑，自己悻悻把那杯白的慢慢喝了。

    發(fā)酵不足，后調(diào)微澀。

    但酒是他自己選的，得喝完。

    大家陸續(xù)離開，陳挽最后一個，無論什么場合，陳挽都是留到后頭掃尾善后的。

    果然就被他發(fā)現(xiàn)趙聲閣的位置上落下的一個煙盒和佐羅打火機(jī)。

    陳挽眸光微頓，像意外發(fā)現(xiàn)寶藏，神色倒是很沉穩(wěn)，走過去站定，冷眼打量。

    煙是羅密歐與茱莉葉，他以為這個牌子已經(jīng)專產(chǎn)雪茄不做香煙了，原來是改為私人訂制，煙盒花紋古典，質(zhì)感很好，陳挽鼻尖動了動，橘調(diào)，很輕淡。

    他印象中趙聲閣其實很少抽煙，也從來不在公共場合吞云吐霧。

    他只在一次飯局出去透氣時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次，對方咬著根細(xì)煙，峰形漂亮的嘴唇看起來很紅，很軟。

    陳挽站在原地，垂著眼，面無表情。

    拿。

    不拿。

    這是重賓包間，沒有裝攝像頭，手指已然有些不受他理智控制蠢蠢欲動。

    外頭提琴樂起，人來人往，一門之隔，陳挽面色仍是無懈可擊的鎮(zhèn)定，但心跳已經(jīng)快起來，像個一切準(zhǔn)備就緒的賊。

    潘多拉的盒子就在眼前，和他的主人一樣，神秘，矜貴，充滿，只等著他親手打開。

    陳挽的手慢慢伸過去。

    過了數(shù)秒，又收回。

    陳挽果斷叫來經(jīng)理，說有客人落了物品，讓他把煙和打火機(jī)包好交給趙聲閣助理。

    經(jīng)理今天和陳挽共事了一個下午，對他很是信服，陳挽特意囑托交代的，就一定不是什么簡單人物。

    過了一會兒，經(jīng)理回來，為難告知他聯(lián)系不上對方。

    陳挽了然：“沒事，這位客人是比較難找�！碑吘故沁B趙本家的人都要經(jīng)過二秘三助才能見上一面的，陳挽拿回?zé)熀写蚧饳C(jī)，說，“辛苦了，你去忙吧�！�

    他在燈光璀璨的賓客廳逛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卓智軒，對方看起來春光滿面，看來下午的勞累沒有白費(fèi)。

    卓智軒問：“你喝酒了？”陳挽酒量很好，不輕易上臉，但此刻看著不大正常。

    陳挽不大想提自己敬酒未遂的事，含糊了兩句，把牛皮紙包好的煙盒與打火機(jī)遞給他，讓他轉(zhuǎn)交。

    普通的煙和打火機(jī)就算了，這種私人定制的已算是貼身之物，被有心之人拿去，稍微查一查便能知道是誰的。

    卓智軒打開包得細(xì)致的牛皮紙看了一眼，今晚上被眾人捧得飄飄然那點(diǎn)酒意醒了些，看了一陣陳挽，無語：“你就不能自己交給他？”

    “沒必要，”陳挽本來沒想抽煙的，但癮有點(diǎn)被那包羅密歐勾起來了，摸出自己的煙，咔嚓，點(diǎn)起火，低頭吸了一口，剛剛他還猶猶豫豫偷一支對方的煙，現(xiàn)在又變得很灑脫，特地囑咐，“問就說服務(wù)生發(fā)現(xiàn)的，別提我�！�

    “……有病，”卓智軒晚上那點(diǎn)春風(fēng)得意都被他給氣沒了，罵道，“沒必要沒必要，沒必要你圖什么？”

    許是因為喝了酒，又許是他自己今志得意滿看不得至交這樣慘淡心酸，卓智軒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陳挽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很自然地脫口而出：“我不圖什么啊�！�

    這是實話。

    他喜歡趙聲閣，但又不是要追他。

    完全沒有過這個打算。

    卓智軒是真不理解了：“你就真的就一點(diǎn)點(diǎn)都沒有想過？你在這忙進(jìn)忙出的做慈善�！�

    陳挽好笑，也不太理解地看著他，想著怎么給自己這位從來走腎不走心的好友解釋付出真的不一定是要回報這件事：“不是，我不打算追人和我想偶爾看上人一眼和給喜歡的人做點(diǎn)事這不沖突吧？”

    如果他能完全克制自己，也不會任由這點(diǎn)情意在心里扎根數(shù)年。

    卓智軒顯然還是不能理解。

    陳挽被他那眼神看得，簡直都不知道要怎么說，他按滅了煙尾，無奈道：“你非要問，那我就圖有我在的地方能讓他覺得舒心順意幾分好了�！�

    陳挽甚至都不需要和趙聲閣變得很熟，在一個圈子里能偶爾見上面就可以。

    有陳挽在的地方能讓對方開懷幾分鐘就再好不過，好像這樣，他的感情在這幾分鐘里就有了意義，只要幾分鐘即足夠。

    時間意義上的幾分鐘，也可以是陳挽記憶里的永恒。

    “……”卓智軒理解不了他的思維，比了比大拇指，陰陽怪氣夸，“行，好，陳大慈善家�！�

    “……”送走陳挽，卓智軒給趙聲閣打電話，趙聲閣竟也還未離開，往常的應(yīng)酬結(jié)束后他幾乎不多待一秒。

    第10章薔薇遇猛虎

    “剛剛碰到方家的人，聊了兩句，現(xiàn)在在停車場�！�

    “好，那你等一下，我下去。”

    一豪車?yán)�，卓智軒找到邁巴赫，走過去敲了敲車門。

    后排車窗降下，趙聲閣靠著椅背，手很隨意地擱在窗沿，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問：“怎么？”

    卓智軒微彎下腰，把東西交給他：“服務(wù)生打掃發(fā)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你的東西。”

    煙盒與打火機(jī)被牛皮紙包裹起來，齊整、干凈，不像一份打掃拾漏的遺失物，像一份禮物。

    趙聲閣接過，拆開，看了一眼，眼眸倏然抬起，直直望著卓智軒，目光靜而緩，深不見底。

    卓智軒手心忽然冒了些熱汗，明明這個姿勢，他才是站著居高臨下的那個人。

    但趙聲閣眉眼濃黑，不帶意味看人的時候也能叫人讀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審視和凌厲，即便也許他本人并沒有那個意思。

    卓智軒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大家一起玩橄欖球，他們幾個在趙聲閣領(lǐng)的那一隊，輸了比賽趙聲閣并不會生氣，他總是很耐心地指導(dǎo)大家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然后說幾句鼓勵的話，不多，但很有份量，有些人身上與生俱來領(lǐng)導(dǎo)力和安全感，很容易就把一群人凝結(jié)起來。

    趙聲閣對做得不好的同伴很寬宥，但是有人假意越位回傳，他便再也沒見過那個人出現(xiàn)在趙聲閣的身邊。

    不夠強(qiáng)可以寬容，但是撒謊作弊，趙聲閣不會原諒。

    卓智軒真的很想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人在趙聲閣面前撒謊會不心虛。

    噢，真有一個。

    陳大慈善家。

    他真是上輩子欠陳挽的，不，這輩子也欠他一條命。

    就在卓智軒想說點(diǎn)什么的時候，趙聲閣對他很淡地笑了笑：“勞煩你跑一趟。”

    “……沒有。”因為要同他說話，卓智軒始終維持著俯首的姿勢。

    趙聲閣遞給他一支煙，拍了拍他的肩，說：“酒店很不錯，開張吉利”，然后離開。

    “……”

    陳挽在酒店幫卓智軒送賓客，不知道自己無知無覺中跌跌撞撞逃過一劫。

    他總是覺得趙聲閣不會記得住他，但他不知道自己長了一張很令人想犯罪的臉，也不知道，趙聲閣的一天里可能要處理一百件事情，但他一個星期需要見的人或許都不超過十個。

    何況，他是那樣一個警覺敏察、疑心重重的人。

    趙聲閣翹著腿坐在車后排，把玩著那只打火機(jī)，隨手扔到一邊。

    海市的天氣陰晴不定，這會兒車窗外已經(jīng)飄起雨來，雨水像斷線糊在玻璃上，風(fēng)很猛勁，估計天文臺又要準(zhǔn)備發(fā)紅雨警告。

    上一個八號風(fēng)球撤離海市的第二天，趙聲閣開完視頻會議去譚又明的會所。

    那天晚上的燈光、普樂甚至溫度都異常適宜，令人放松，和之前去的每一次有些微妙不同。

    果盤端上來的時候，沈宗年問譚又明：“你這兒搞服務(wù)升級��？”

    趙聲閣靠在沙發(fā)上，端著酒杯垂眸看那個幾乎都是他喜歡的亞熱帶水果果盤。

    山竹己經(jīng)被用刀劃開了個很淺的十字口。

    這種麻煩又嬌氣的水果，掰開會沾一手紫色汁水，但事先把果肉挑出來沒幾分鐘又會氧化變色。

    劃了個口就方便許多，容易掰開，又能讓果肉依舊被裹覆在果皮的保護(hù)之下。

    還有一種叫紅寶石的柚子也被剪開了口，去了核，連趙聲閣這樣挑剔的人那天晚上都多嘗了幾瓣。

    不是譚又明的會所搞升級服務(wù)，是多了一個心的人。

    陳挽隱在昏幽光線里收斂自己的存在感，趙聲閣光明磊落地在聚光燈下審視評估他。

    這樣的場景不只一回。

    一次飯局結(jié)束后在沈宗年的茶莊里，幾個男人圍坐在八仙桌談生意經(jīng)，陳挽就自己拎著個茶壺去燒水，泡茶。

    他幾乎不說話，手很白，右手食指與中指指根之間有顆很小的痣，隨手指張合時現(xiàn)時隱。

    整個人看起來溫良恭儉，宜家宜室。

    連燙杯的溫度都被他算計得握在手里剛好。

    諸如此類種種細(xì)節(jié)像精密的圖標(biāo)釘在趙聲閣的腦中。

    有陳挽在的地方，連空氣的度都是最讓人感到舒適的，跟了趙聲閣多年的特助都未必修煉到這個功力。

    次數(shù)不多，但也足夠了。

    足夠引起趙聲閣的警惕。

    其實平心而論，陳挽行事自然坦蕩，他的細(xì)致體貼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潤物無聲不著痕跡。

    最重要的一點(diǎn)是，他一視同仁。

    對身份顯赫的譚又明們不諂媚，對不小心灑了酒的服務(wù)生不責(zé)備，有禮有節(jié)，進(jìn)退得當(dāng)。

    他很聰明，企圖想將這種細(xì)致體貼在社交禮儀的包裹下變作俗套又理所當(dāng)然的左右逢源和并不針對誰的無差別人情世故不是在刻意對誰好，是對眾人喜好都一視同仁，都觀察入微，都面面俱到。

    他擅長把自己塑造成一種以下侍上的庸俗形象示于人前并不斷深化。

    這些都順理成章，都沒有漏洞，陳挽爐火純青，陳挽出神入化，陳挽差一點(diǎn)就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趙聲閣，全身上下心眼比菠蘿孔多的趙聲閣。

    人人都理所當(dāng)然理直氣壯地接受著陳挽的好，趙聲閣不。

    趙聲閣不至于那么自戀，可誰叫陳挽那天晚上在泡大紅袍的時候過了兩遍水才遞給他。

    海市有句話叫“茶喝越濃，生意越大”，這邊的人都喝濃茶，趙聲閣是出國這幾年吃不慣外國餐飲把胃弄壞了后才改喝淡茶。

    趙聲閣的舌頭非常挑剔，在非常偶爾的情況，他的秘書會忘記過濾兩遍茶葉，他第一口就能喝出來，只是他不說而已，趙聲閣不習(xí)慣苛待別人，只要不是什么原則性的錯誤，他向來很寬宥。

    但這是非常非常微小但的個人習(xí)慣。

    趙聲閣不喜歡用巧合來解釋事情，他喜歡蛛絲馬跡，喜歡抽絲剝繭，喜歡在偶然性里大刀闊斧抽出客觀規(guī)律。

    巧合是偶然的，只有規(guī)律是永恒的。

    陳挽想以“庸俗”、“世故”標(biāo)榜和掩飾自己，卻漏了一點(diǎn)沒讓趙聲閣看到他的企圖。

    一個人看不出企圖，便很危險。

    陳挽是聰明，但不撞彩，遇上趙聲閣。

    薔薇遇上猛虎，無需細(xì)嗅，也香氣敗露。

    趙聲閣自小到大見過口蜜腹劍，見過兩面三刀，見過太多欲拒還迎與欲擒故縱。

    煙盒與打火機(jī)不過是個小小測試，什么也證明不了。

    沒有順桿上爬，只算陳挽知趣，而非無害。

    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趙聲閣也可以陰差陽錯不動聲色地不收。

    陳挽不聲不響，像一團(tuán)虛盈朦朧的霧氣，時不時飄過來一下，又被風(fēng)吹散。

    趙聲閣不喜歡朦朧，不喜歡未知，不喜歡不確定性，不喜歡別人同他�；ㄕ�，不喜歡別人跟他玩兒心眼。

    所以拍賣會那比亞迪遭受了無妄之災(zāi)。

    陳挽第二天去店里取車。

    比亞迪在不自量力和勞斯萊斯生死決戰(zhàn)過之后就出了問題，送去店里維修。

    老板是熟人，問他是怎么把一輛以耐力足著稱的代步車開到引擎支持高燒不下的。

    陳挽拍了拍他愛車的前蓋，冷笑一聲：“碰到了個神經(jīng)病�！�

    那天拍賣會之后，他特意去查過，但毫無線索，那輛車牌普通但不可一世仿佛蒸汽憑空消失在海市。

    就像那開業(yè)宴之后的趙聲閣，又悶不隆咚地失蹤了近兩個月。

    連譚又明也找不到人，趙聲閣理萬機(jī)、又身份特殊，前兩年還在國外經(jīng)歷了一次兇險的槍擊案，不得不謹(jǐn)慎，大家也都理解，或者說習(xí)慣了。

    陳挽從來不主動打聽，看起來對此也不甚在意，但卓智軒是知道他的，于是故意在大家聚餐時猜測趙聲閣是去了加國，因為最近有個重要的經(jīng)濟(jì)行業(yè)密會在那邊召開。

    趙聲閣今年剛當(dāng)選上亞太貿(mào)易協(xié)會議員，出席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