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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如今她嫁給了他,旁人艷羨不已,都說她撞了大運。

    只不過,當(dāng)他在外打了勝仗而歸,從人群里第一眼尋到她,便眸中放光地大步向她走來時,她卻悄悄退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鄉(xiāng)下來的尋常姑娘,如何真的能給那樣前程廣闊的年輕將軍做妻?

    這左不過是一場,連他也不知道的契約而已。

    契成之日,他們姻緣結(jié)締;契約結(jié)束,她會如約和離。

    她會留下和離書,從他的人生中離去,自此悄然沒入人海里。

    *

    那年鄧如蘊兩手空空,一貧如洗,沒法給年邁的外祖母養(yǎng)老,也沒錢給摔斷腿的姨母治病,還被鄉(xiāng)紳家的二世祖虎視眈眈。

    這時將軍府的老夫人突然上了門來。老夫人問她愿不愿意“嫁”到滕家三年,只要事情順利完成,她可以得到滕家的庇佑和一大筆錢。

    好似給風(fēng)雪里的人送上棉衣,鄧如蘊沒猶豫就應(yīng)了下來。

    她需要這筆錢。

    *

    1V1HE,酸甜口先婚后愛。

    指南:慢熱,從16章開始追妻,主打酸澀拉扯,但酸澀部分主要在后半部,非蘇爽風(fēng)格。

    本文仿明架空,部分情節(jié)參考并大幅改編自明朝正德五年,寧夏安化王叛亂,及大太監(jiān)劉瑾的倒臺。

    日常晚9點黃金檔更新,周四休息。

    ★預(yù)收作者新古言《唯許侯夫人》,強取豪奪,先婚后愛,戳專欄收藏作者、收藏新文,開文自動提示哦→

    第

    1

    章

    疾雨傍晚突襲,淋漓地落上一場,前后不過一刻鐘的工夫就收鑼罷鼓。

    丫鬟青萱一邊叫著人,把搬至廊下避雨的菊花都擺放回原處,一邊又另外分派了人手。

    “去把府里的香囊都掛到花園里,若有不夠,將艾草、藿香這些剪碎燒了,沿路灑在地上,莫要讓蚊蟲驚擾了貴客。”

    一眾仆從連聲應(yīng)下快步去了。

    今日是滕家的菊花宴,請的盡是與滕家交好的幾戶人家的夫人。

    兩月前,滕家匆忙辦了一場婚事,婚事辦得急,全靠這幾家的夫人出手相幫。

    如今林老夫人趁著中秋節(jié)前,菊花開得正盛之時,辦了這答謝的菊花宴。

    夫人們在廳里吃茶敘話,姑娘們便在花園里閑聊賞花。

    方才下了疾雨,滕府的仆從提前得了吩咐,雨未落,就把嬌貴的名菊搬往廊下避雨。

    雨停后,仆從又依照吩咐,沿路撒了驅(qū)蟲的草藥。

    姑娘們見各處安排妥帖,才都走出來繼續(xù)賞花,輕聲說笑。

    安排的人不曾露面于人前,而青萱則往花園邊緣的樹叢里看去。

    樹叢里站著一個著青綠色對襟長衫的女子。

    蒼翠樹叢將她的身影包裹其間,若非是那黑密的長發(fā)順亮耀眼,恐怕難以瞧到她。

    那是將軍剛?cè)⑦M門的新夫人,鄧氏。

    滕家是陜西都司的行伍人家,早些年過世的老爺也曾做過正四品的武將,但后來因與人交惡被貶邊陲,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如今這份家業(yè),盡是滕家二爺滕將軍滕越,一刀一槍掙下來的。

    二爺常年駐守邊關(guān),今歲才娶了妻,便是這位新夫人鄧氏。

    青萱沒怎么同她說過話,今日家中辦花宴,老夫人怕魏嬤嬤忙不過來,便讓新夫人到花園幫襯。

    新夫人看著年輕,理事卻周到穩(wěn)妥。青萱覺得新夫人約莫是個管家的好手,但她進門兩月有余,只有這等時候,她才出來做事。

    她是府里的夫人,將軍的正妻,但她不掌中饋,也不住在正院。

    二爺戍邊不得回家,她就在柳明軒中不出門。

    府里仆從慣會看人下菜,兩月過去,已經(jīng)沒幾個人敬著她,真把她當(dāng)夫人。

    若不是自己這老夫人的丫鬟在,今日其他下人未必聽她吩咐。

    青萱遠遠看著,暗暗搖頭。

    ...

    ...

    花園盡頭的路邊,有人快步走在小道上。

    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在雨里弄濕了鞋子,剛換了新鞋重新回到花園。

    約莫想著這種小道上沒什么人,腳下走的快,誰料一轉(zhuǎn)彎,險些同人撞上。

    她驚得連忙要收住腳,誰料剛下過雨的石板濕滑,她這一收,人忽的向一側(cè)倒了過去。

    “呀!”

    她驚呼出口,卻有人伸出手,一把將她穩(wěn)穩(wěn)拉了回來。

    小姑娘心有余悸地連忙道謝,這才抬頭看到是個面生的女子。

    女子穿著一身青綠裙裳,臉上沒什么胭粉,但唇色瑩潤淡紅,鼻梁秀挺精巧,眼眸無云無霧,清亮炯然,一雙柳葉眉略略挑起。

    “姑娘沒事吧?”

    她嗓音如琴,清正悅耳,也是未曾聽過的。

    小姑娘眨眼問了過去,“姐姐是哪家的?我怎么從未見過?”

    說完,轉(zhuǎn)眼才看到了她黑密的長發(fā),整齊地梳成了婦人發(fā)髻。

    這時她開了口,她沒說是哪家的,只是笑了笑,道。

    “我姓鄧�!�

    滕將軍新娶的夫人便姓鄧...

    ...

    小姑娘睜著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新夫人。

    正這時,丫鬟從后面追了上來,還沒等她反應(yīng),就將她拉去了一旁。

    那動作,好像對面這位鄧夫人,是什么不體面的人一樣。

    小姑娘尷尬。

    但那位鄧夫人似并不介意,依舊笑著同她點頭離了去。

    丫鬟連忙低聲道。

    “她姓鄧,咱們這兒哪有姓鄧的,只有滕將軍新娶的那位夫人。”

    “這我知道,怎么了?”

    “姑娘不曉得,她可不是什么高門出身,恐怕此前連西安府都沒來過,卻能嫁給滕將軍這般品貌的大將軍,那還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粗野手段呢�!�

    “這...

    ...我瞧她挺好的呀?”

    “姑娘性子和善,怎么知道這些小門小戶的手段?說不定因著旁人都不搭理她,想從您這找機會呢。”

    小姑娘驚訝不已,有點被嚇到了。

    不時幾位相熟的姑娘走過來,見她神思不屬,皆問發(fā)生了何事。

    丫鬟三言兩語,把方才遇到滕家新夫人的事情說了。

    話音落地,姑娘們相互對了眼神,接著又都轉(zhuǎn)頭,看向一個穿著琥珀色繡團花褙子的姑娘。

    那姑娘立時挑了眉,“看我做什么?難道我想讓滕表哥娶個來歷不明的村姑?”

    她姓楊,喚作尤綾,母親楊二夫人同林老夫人是表姐妹,自然這位楊姑娘,也算得滕越的表親。

    有人輕輕戳了她問,“你那新表嫂,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楊尤綾聽見“表嫂”這個詞,臉色似喝了膽汁般難看。

    “你們要是愛叫表嫂就自己去叫,我可不想認隨便什么人當(dāng)表嫂�!�

    “那鄧氏怎么了?”有人問。

    方才差點滑倒的小姑娘小聲道了句,“我瞧著她還挺好...

    ...”

    話沒說完,被丫鬟從旁扯了袖子。

    楊尤綾倒是聽見了這話。

    “挺好?她除了運道好,還有什么好的?要不是那位縣主橫插一杠,滕表哥至于要娶她嗎?”

    眾人一聽“那位縣主”全都目露了然之色。

    西安府里秦王家中縣主有許多,但都比不上恩華王家的榮樂縣主。

    秦王的王位傳至如今,能掌的實權(quán)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了。但恩華王府卻在西安府的北面,戍邊之地,手中仍有部分軍權(quán)在握。

    作為掌有實權(quán)的王爺獨女,榮樂縣主朱意嬌想要什么,沒有得不到的。

    偏偏這次,她一眼看中了滕越,要他做自己的儀賓。

    說起來娶一位縣主原是好事。但這位榮樂縣主小小年紀(jì)便“聲名遠揚”。

    去歲有個秀才想攀附王府,愿意入贅給朱意嬌做婿,朱意嬌當(dāng)時就說了好,還說三月后就成親,不用那秀才準(zhǔn)備半文錢的聘禮。

    秀才大喜不已,興高采烈回了家,然而翌日就被發(fā)現(xiàn)吊在了房中,手筋腳筋全部挑斷,血放了干凈。

    自那之后,莫說登門求親的,便是之前有意的,也再不敢提及這位縣主半分。

    偏偏,她就看上了滕越,讓人暗示滕家去提親。

    滕家可不想娶這煞神進門,林老夫人只能立刻散出話去,說早先已經(jīng)為滕越定了親,是金州老家遠房親戚家的姑娘。

    這話前腳散出去,后腳就辦了婚事,滕越便娶了鄧氏過門。

    “我表哥這樣品貌的人,戍邊的指揮同知,自己闖出來的三品武官,滿西安府想嫁他的姑娘多了。眼下好了,全被禍害完了,竟娶了個村姑�!�

    她越說越煩,“這世道但凡有些本事的,誰不上娶高嫁,滕表哥合該娶一位真正的名門貴女才是,就似...

    ...”

    她說著輕了幾分聲音,好似怕自己稍微大聲一些,就弄臟了真正的貴女的裙角。

    “...

    ...似我表姐那般的人物。”

    她說的表姐,是她姑母的女兒,京城永昌侯府的四姑娘,章貞慧。

    這位章四姑娘曾在西安府住過些時日,那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如春風(fēng)化雨,樣貌品行禮數(shù)再沒有半分錯處,真真是貴女中的貴女。

    姑娘們都知曉她。

    而據(jù)說,當(dāng)時章四姑娘在西安府的時候,林老夫人去拜訪了好幾次,回頭便同旁人稱贊,顯然是看上了章四姑娘,想捧出全副家當(dāng)娶這位貴女進門。

    可惜天有不測風(fēng)云,先是章四姑娘父親染病去世,她回京守孝。接著滕將軍被榮樂縣主盯上,好端端的一雙人兒一拍兩散。

    “滕表哥一朵鮮花,插到了鄉(xiāng)下的牛糞上�!�

    楊尤綾說起這事就跟吞了蒼蠅似得。

    原本她姨家的表哥,同姑家的表姐若能成就姻緣,她在其中最是滿面紅光。

    可現(xiàn)在,嫂子成了旁人。

    “那滕將軍同章四姑娘,再沒可能了嗎?”不知誰問了一句。

    滕越都已經(jīng)娶了妻,還怎么可能?

    眾人皆是悵然,眼看著一對珠聯(lián)璧合的佳偶,就這樣硬生生走散了。

    而耽擱了這樁良緣的人,自是鄧氏無疑。

    眾人都不說話了,楊尤綾還在嘀咕。

    “過會開宴我可不想見她,我同她見禮,只覺得對不起我表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辦了�!�

    大家紛紛開解她,別太計較這些,大不了她們一處,不同那鄧氏搭話就是。

    說著轉(zhuǎn)了話題。

    “滕府的菊花真不錯,難得下雨也護得這般周全,沿路還灑了祛蟲草藥�!�

    眾人都稱贊滕家的花宴辦的好,楊尤綾聽著這才高興了些,半個主人般招呼著大家繼續(xù)賞花。

    不時夜幕四合,姑娘們才陸續(xù)從花園里離開。

    姑娘們走了,宴請也快開始了。

    丫鬟青萱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去了趟柳明軒。這是二爺同新夫人成婚的院子。

    她剛站定,就看見夫人撩了簾子從房中走了出來。

    夫人換了身秋香色衣裙,站在門前隨風(fēng)搖晃的燈籠下,好似一朵夜風(fēng)中綻開的徽菊。

    “是要開宴了嗎?我這就過去�!彼f著,從檐下走了出來。

    但青萱腳下發(fā)僵,輕聲把老夫人要傳的話說了。

    “夫人,老夫人說您打點花宴諸事實在是辛苦,不若這會兒,就留在院中歇息吧�!�

    話音未落,就見夫人娘家?guī)淼男隳镒�,訝異地睜大了眼睛�?br />
    青萱暗暗尷尬不已。

    夫人為著花宴忙碌兩三天,最后開宴、聽?wèi)騾s讓她歇了不用去了。

    青萱不知道夫人對此會怎么回應(yīng),若是非去不可,又或者掩面而泣,她該怎么辦?

    她被秀娘子看得臉發(fā)僵,可新夫人卻只頓了頓,就應(yīng)了下來。

    “我曉得了,勞煩姐姐了�!�

    她說著,還跟青萱點頭笑了笑。

    說完,半分要去的意思都沒再有,只讓秀娘子挑燈送了她出門。

    青萱哪還敢讓秀娘相送,連聲告退自己打燈走了。

    柳明軒院中。

    宴廳戲臺前的燈火,照亮了滕府半邊天空,連沒怎么點燈的柳明軒庭院,也掠進三分喧囂光亮。

    秀娘一路盯著青萱快步離去,兩條眉緊緊皺著,人走了半晌,才轉(zhuǎn)頭看向自家夫人。

    外間掠進的光亮映在她半邊側(cè)臉上,而她抱臂又托了下巴,好似在思量什么,突然想到了,揚起臉叫了她。

    “秀娘姐,今日灶上是不是做了羊肉餡的酥餅子?”她眨起了眼睛,說滕家灶上做這餅子是一絕。

    “姐姐要不要去拿些來,我有些犯饞了�!�

    秀娘聽得一愣。

    旁人都在花宴上吃酒樓的席面,而她這為花宴忙碌了兩三日的人,卻只惦記起了灶房的羊肉餅。

    秀娘想說她們也該去宴上吃席,但這話沒法說,除了掃興再沒旁的意思。

    秀娘抿了抿唇,輕聲道好。

    “奴婢這就過去,再讓灶上添兩個菜,您先歇會,我不時就回�!�

    她跟她笑著點頭,“那我就等著姐姐了�!�

    只是秀娘到了灶上,見灶上飯菜都做完,開始收拾關(guān)門。

    今日滕府宴請是從外面酒樓叫的席面,家中灶房只給下人開了火。

    這會兒羊肉酥餅也只剩下兩三塊,廚娘不想再多做事,只想去跟著夫人們聽?wèi)�,一臉的敷衍。秀娘見使喚不動她,干脆自己下廚做了兩道菜。

    等回到柳明軒,天都黑透了,戲臺的方向更加熱鬧,鑼鼓絲竹與咿呀戲腔漸漸而起。

    秀娘提著食盒進門的時候,房中靜悄悄的。

    房里的人沒留意她回來,只是坐在挑了燈的書案前,慢慢抄寫著泛黃的藥方手札。

    鄧家從鄧如蘊的外祖時起,制成藥售賣,到她爹娘當(dāng)家后,鄧家的成藥已能在金州數(shù)得上名號。家業(yè)興盛的時候,鄧家同時開著四五家藥鋪,每每有新藥掛牌,總要引得人圍觀探看。

    可惜后來,鄧如蘊長兄出關(guān)采購藥材時出了事,半副家當(dāng)連同性命都丟在了關(guān)外風(fēng)沙里。

    鄧家至此一蹶不振,因還欠著許多外債,只能陸續(xù)變賣產(chǎn)業(yè)還錢。鄧如蘊父母也在接連的打擊中前后病逝,鄧家無法在金州城留下來,最后只能回到鄉(xiāng)下老家。

    家里沒了頂梁柱,但鄧如蘊上有年邁的外祖母,下有長兄留下的小女兒,她不得不拾起家中祖?zhèn)鞯闹扑幖妓�,學(xué)著制藥來養(yǎng)這個家。

    那會她才十四五歲,沒有長輩教導(dǎo),只能翻著祖輩父輩留下的手札,和傳下來的書冊,一點點地自己研習(xí)...

    ...

    此時秀娘進到房中,見她看書入神,沒舍得上前打擾。

    不想等了一會,外間的鑼鼓喧囂聲,順著風(fēng)就傳了過來,叮叮咚咚地敲散了她讀書的思緒。

    鄧如蘊這才瞧見秀娘回來了,擱下筆走了過來。

    “好香啊,我方才怎么沒聞到?”

    秀娘聞言把扣在上面的碗撤下,等她凈了手,給她拿了筷子。

    “姑娘餓了吧?快吃吧�!�

    鄧如蘊是餓了,卻不急著吃,看著桌上的菜。

    “姐姐竟親自給我下了廚?”

    她看出來了。秀娘卻沒提灶房的人都跑沒影的事,只道。

    “除了羊肉餅,滕家旁的菜樣我都瞧不上,還不如自己下廚。”

    話說著,外面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從窗縫門邊鉆了進來,鄧如蘊聽到了,和著唱腔打了兩下拍子,又順著拍子同秀娘道。

    “過幾天中秋節(jié),我給姐姐買個座兒,姐姐去聽?wèi)虬�?�?br />
    秀娘是喜歡聽?wèi)虻�,但她卻道,“姑娘給我買座兒干什么?我不去�!�

    可鄧如蘊卻道,“我可不是只讓你去聽?wèi)��!?br />
    這話引得秀娘挑眉,“那還能干什么?”

    秀娘問,聽見自家姑娘笑了起來。

    “我是讓姐姐去學(xué),回來好唱給我聽呀?”

    她說著,還順著外面?zhèn)鬟M來的戲聲敲了幾下拍子,有模有樣地搖晃著腦袋。

    她這般,引得秀娘忍不住氣笑出了聲,“姑娘真是沒個正形,還耍起我來了。早知道就在菜里倒些黃連,讓姑娘也吃些苦頭!”

    說話間,兩人皆低聲笑了起來。

    只是笑過,秀娘心里又有種說不出的發(fā)澀感覺漫上心頭。

    但姑娘神色閑然,再無旁的情緒。

    秀娘自然也不再多說,在外間咿咿呀呀的戲聲里,同她慢慢吃起了這簡單飯菜來。

    *

    宴廳外的庭院里,夫人們坐在廊下吃茶,邊看著臺上折子戲,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兩句,沒誰疑問今晚,林老夫人讓新兒媳叫不必來吃宴聽?wèi)虻氖隆?br />
    滕家這樁婚事,實在是走投無路的所為。

    榮樂縣主的父親恩華王在軍中勢頭頗盛,朱意嬌本人又性驕難惹,逼婚的事一出,沒人再敢同滕家結(jié)親。

    滕家從前被小人排擠多年,滕老將軍連番被貶,最后戰(zhàn)死在沙場上也沒能翻身,反而排擠滕家的小人步步高升。

    林老夫人是個有心氣的,眼見兒子有出息,便一直想為兒子尋門有助力的親事,以免再遭此境。

    不想這事一出,西安府各家都對滕家敬而遠之。且滕越的婚事被恩華王府壓在了眉毛上,若是將親家的門第一降再降,又有什么意思?那干脆找了沒門沒戶的鄉(xiāng)下女好了。

    鄉(xiāng)下女子有個妙處,那便是沒有依仗,最好是個父兄都無了的,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等過兩三年此事消下去,想把人打發(fā)走還是難事?

    這婚事辦得急,又逢韃子來襲,婚后第三日滕越就披甲上了戰(zhàn)場,等閑不會回家。

    林氏沒立時帶著兒媳回鄉(xiāng)上族譜,今日宴請也只讓那鄧氏跟著接客,沒讓她前來宴席與眾人見面。

    夫人們都是宅門里的人精,在外打仗的男人不管內(nèi)宅的曲折心思,她們心里卻有了幾分猜測,但沒誰多問句什么。

    不過這時,外院突然喧鬧了起來。

    林老夫人偏過頭,問了身邊的魏嬤嬤,“外面是有什么事?”

    魏嬤嬤沒得傳消息,也正迷惑著,有小丫鬟快步跑了進來。

    “老夫人,咱家將軍提前回來了!”

    第

    2

    章

    柳明軒。

    鄧如蘊同秀娘簡單吃了晚飯后,便回到書案前,繼續(xù)研讀那些成藥配方。

    秀娘將門窗都閉緊了,免得臺子上的戲聲擾了鄧如蘊。不想沒多時,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停了下來,可外面卻更加熱鬧了,來來回回盡是腳步聲。

    鄧如蘊終是被擾到,抬頭看了一眼。

    秀娘在旁做針線,見狀也起了身來,“不知是什么事,也沒人來傳個信,我去看看。”

    她這邊要去,鄧如蘊卻出聲攔了她。

    “算了。既然沒有人來同咱們傳話,可見不是同咱們相干的事�!�

    “但外面這么哄鬧,不像小事,怎么沒人來說一句?”秀娘嘀咕,不由地想到方才灶房里廚娘的敷衍態(tài)度,“...

    ...好歹也是他家夫人�!�

    她嘀咕,鄧如蘊卻笑了一聲,“什么夫人?契約夫人?”

    這一句,問得秀娘一頓。

    兩月前,她還跟著姑娘在金州鄉(xiāng)下老家里過日子。

    姑娘父母兄弟都沒了之后,靠著家中幾畝藥田和制售的成藥,日子過得雖平,但也算穩(wěn)。

    可姑娘的叔父嬸娘卻是一對惡鬼,不幫襯侄女,反而想把她送給鄉(xiāng)紳的二世祖做妾,以便直接霸占了大房家產(chǎn)。

    那紈绔二世祖更是惡鬼中的惡鬼,他家中年年都要納新人,但沒兩年就病的病,死的死了。

    偏那紈绔還真就瞧上了姑娘,多番前來騷擾,他們闔家都驚得不行,只怕哪日那紈绔不管不顧,闖進門將姑娘擄走。

    姑娘嘴上不說,心里也驚憂,不敢任由事情發(fā)展下去。

    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就這么去了金州城里尋媒婆,讓媒婆給自己說一門親。

    男方年歲大些、相貌丑陋都不要緊,只要能護得住她們一家子女人,她便愿意嫁。

    但媒婆給她尋來的,卻是金州走出去的年輕將軍,陜西都司有名的將領(lǐng),滕將軍滕越。

    還有一點旁人不知。

    他還是姑娘情竇初開時,曾滿心傾慕過的少年將軍。

    秀娘聽說是他,簡直大喜過望,心道姑娘吃了這么多苦,老天爺總算讓她熬出來了。

    但姑娘說少時懵懂情意,她早就忘了,而這次的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這位滕將軍在軍中步步高升,短短幾年就立功無數(shù),他想娶怎樣的高門貴女娶不到,緣何要娶自己這等尋常賣藥人?

    果然,滕將軍的母親林老夫人上了門來。

    她仔細打量了姑娘,見姑娘眉目清秀,舉止穩(wěn)妥,十分地滿意。說希望姑娘能盡快嫁進滕家,就嫁給滕將軍滕越,她還另外在西安府準(zhǔn)備了宅院,可以把鄧家一家人全接過去,甚至還可以給姑娘家一大筆錢。

    秀娘當(dāng)時都恍惚了,不過林老夫人卻說這筆錢不是聘禮,是定金。

    她說,這場婚事是個三年的契約。姑娘以此契約嫁給滕將軍三年,但三年之后,必須要和離離去。

    成婚前,滕家給定金,和離后,也會補齊這契錢。

    那錢前后加起來,是一大筆,足以讓鄧家全家花用多年。林老夫人還說,即便是和離后,滕家也會護著姑娘一家人,做她們的依仗。

    姑娘聽聞,當(dāng)時就應(yīng)了下來。

    ...

    ...

    回想這樁事,秀娘默然無言。

    她們確實就這樣嫁進了滕家,一切按照林老夫人的契約安排。

    姑娘只有一句話,“這是上天給我們脫離泥潭的機會,我們來替人家把事情辦了,也把這筆錢拿好�!�

    是,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但彼時林老夫人,其實還有一個特殊的要求。

    親事雖然是假的,但滕將軍不能知道,必須要讓他信以為真才行。

    可假嫁給一個人,又怎么讓他信以為真?除非是,真同他做上三年的夫妻...

    ...

    秀娘不說話了,房中靜到的密不透風(fēng),但這種靜謐只維持了一息,又被外間的喧鬧聲沖散了去。

    仍舊沒有人來傳信。

    秀娘見鄧如蘊走過來,給她倒了杯茶送到手邊。

    “老夫人給錢我們拿錢,旁的事都是滕家自家的事,老夫人不欲我們插手,我們便離得遠遠的,不挺好嗎?”

    話是這么說不錯,但秀娘抬頭靜靜看了她一眼。

    若是事事都離得遠遠的,自然好�?呻鴮④娔�?姑娘也能不必忙碌,離得遠遠的嗎?

    ...

    ...

    戲臺下,一片喜氣洋洋。

    滕越駐守在九邊重鎮(zhèn)之一的寧夏,雖然都是陜西都司的地盤,但離得可不是一般的遠,跑馬也得好幾日的工夫。

    滕越先前來信說中秋未必能回,誰想今日還不到中秋,人竟回到了家中。

    林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掛滿了笑,讓青萱給報信的人“全都打賞”。

    一眾夫人都笑起來,道。

    “看來,咱們滕將軍又把來犯的韃子擊退,回家吃月餅來了。”

    “歸家可是喜事,還不把大將軍請進來,讓咱們也沾沾喜氣?”

    眾人都這么說,林老夫人越發(fā)喜上眉梢。

    她吩咐下去,“去請二爺過來,說今日諸位夫人都在,讓他前來請安。”

    不過半刻鐘的工夫,男子大步沉穩(wěn)的腳步聲就到了院外。

    眾人皆抬頭望去。

    男人身姿英武高挺,著一身銀灰色錦袍,腰束墨玉帶,腳蹬長靴,闊步流星。他眉間隱有仆仆風(fēng)塵,但絲毫不能遮掩英眉烏眸的劍挺。

    在座的幾位夫人無不目露贊嘆,若是自家也能出這般兒郎,也不枉費辛苦生養(yǎng)一遭。

    林老夫人眼睛都笑瞇了起來。

    行船走馬尚有三分險,何況是常年在外打仗,每次回家便是莫大的喜報。

    而滕越一步上前,當(dāng)先給自己母親深行一禮。

    “娘安好,兒子回來了�!�

    林老夫人連忙扶起了兒子,一邊連聲說好,一邊提醒他給各位夫人見禮。

    滕越自是不會怠慢。

    夫人們都同他點頭回應(yīng),先問了兩句邊疆可還有戰(zhàn)事未斷,夫人們家中皆有武將,對軍中之事也算熟悉。

    滕越認真答了幾句,道是之前只有韃靼小股部隊來襲,都被戍邊兵將擋了回去,這段時日邊域尚算安穩(wěn),他這才告假回了趟家。

    聽見無事,便有一位夫人打趣起來。

    “將軍怎么挑了個入夜時分進城回府?莫不是害怕白日里進城,又引得滿西安府的姑娘們,停了手里的針線活來瞧你?”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起來。

    滕越略有點不好意思,連道不敢,“只是巧合罷了�!�

    這位夫人說的雖然有些夸張,但滕越確實在西安府的姑娘間有些名氣。

    有一年乞巧節(jié),他打完仗返回西安家中,不想走到城外,突然發(fā)現(xiàn)一伙歹人,妄圖渾水摸魚綁走在城外祈神的女子。

    其中有一人露出了馬腳,立時引得好端端的集會亂成了一團麻,這一亂,歹人反而越加肆無忌憚。

    城中的官差壓不住場面,正急著找人前來支援,可巧滕越帶著他的親衛(wèi)兵從旁路過。

    他當(dāng)即出手相幫,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將所有歹人盡數(shù)抓獲,把掠走的姑娘也都救了回來。

    他本是舉手之勞,不想這事卻在坊間傳播開來。之后再進城,西安已經(jīng)沒有姑娘不認識他。這兩年,更成了姑娘們競相拋花的對象。

    滕越真是有些尷尬。

    偏有夫人看了出來。

    “將軍怎么害羞了?莫不是今晚,也有姑娘認出了將軍,拋花拋繡帕的,想要嫁給將軍?”

    這話出口,滿堂笑聲一片。

    滕越臉色微僵。

    “不敢,我已成了親了�!�

    這是實話,在座的也都知道,可不知誰說了一句,“那也沒關(guān)系。”

    眾人還在笑,并沒覺得有什么。滕越卻覺這話不太合適,他忽的就想到了什么,目光往眾人中掃去。

    此間除了自己母親和幾位夫人,也有些姑娘。但他看了一遍,沒看到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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