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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窩窩憋憋這些日子,總算能利落打殺上一場了。

    不過他大哥特特囑咐了他,那滕越的妻子是要活捉的。殺人簡單,不過一刀的事,但活捉卻麻煩,尤其活捉一個女人。

    他這么一想,專門挑了三個人出來,其中一個精干的有些還有些書生氣,這人從前是有錢人家的賬房,后來因為偷錢被發(fā)現(xiàn)才跑出來落了草。論殺人他不行,腦子卻算得靈光。

    二當家叫了他,“這次便由你來抓那女人,旁的事你不用管,但務必要好好活捉了她帶回山里,到時候好同那滕越對峙!”

    這賬房正愁自己沒有用武之地,眼下見來了活計,精明的小眼睛都瞇了起來。

    “二當家放心,此女我必抓來!”

    *

    這日就是喜宴,鄧如蘊從昨晚就一直帶著玲瑯和秀娘宿在周家。

    喜宴照常辦了起來,一院子還算熱鬧,小孩子們在旁打打鬧鬧,就仿佛一切險情都沒發(fā)生一般。

    玲瑯病還沒好利索,玩了一會就又回到了鄧如蘊懷中。宴席還沒開始,鄧如蘊只拿了些水和果子給她墊墊肚子。

    不想就在這時候,喊殺之聲驟然響了起來。

    饒是有所準備,院中的人也慌亂了起來。巡檢司的人手和周家的護院,立時安排眾人齊齊往提前備好的通路而去。

    周太太嚇得眼眶都紅了,“他們真敢?他們真敢趁著喜宴的日子來打殺!”

    不僅如此,這些土匪明知道莊子上有了巡邏看護,還殺了上來。

    鄧如蘊亦心有戚戚�?赡切┑降锥际峭雒煅牡拇跞耍瑢こH巳绾文芡麄兊臍⑿南啾�?好在一切準備都已做好,男人們留下,婦孺老幼此刻沿著通路速速往莊外逃離而去。

    秀娘和玲瑯都嚇得不輕,鄧如蘊抱著孩子帶著秀娘,就夾在人群中也一路往外而去。

    但莫名地,眼皮還總有些亂跳,在四下不絕的喊殺聲中,抽跳不停。

    第

    12

    章

    喊殺之聲越發(fā)響亮起來,短兵相接的聲音更是陣陣傳入耳中。

    莊子里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婦人孩子,此時就算已有安置,也止不住嚇得哭了起來。

    孫副巡檢又撥了幾人過來,護送婦孺老幼離開莊子,去莊外安置下來。

    “都不要怕,有衛(wèi)所的官兵前來支援,這伙土匪根本撐不��!”

    這話總算說得眾人,都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鄧如蘊沒想到還有衛(wèi)所的兵來支援,雖不知是哪來的兵,但這般就更加穩(wěn)妥了。

    她們一路往外而去,間或有兩個土匪殺來,都被官兵擊退下去。眾人快步往莊外跑,一直跑到了官道附近,跑得呼呼喘著粗氣,這才停住。

    這里距莊子已經(jīng)有些路程了,喊殺聲也小了不少。

    幾個官兵護著他們先在路邊的林子里歇息,似鄧如蘊和周太太她們,還算有所準備,帶了些水出來分給眾人。

    這一打,莊子里還不知道亂成什么樣子,周太太在縣城里另有個小宅子,就在縣衙旁邊,邀了鄧如蘊和其他賓客一同前去。

    這種時候鄧如蘊就不客氣了,不管是沖著她來的,還是沖著莊子上的錢糧來的,她都得先自保了才行,可她確實沒有什么人手可以自保,若能跟隨周家再好不過。

    她連聲道謝。

    不過要等打完了,周家才能取來馬車往縣城去。眾人都在路邊歇了下來,有些干脆依著樹打了盹。

    鄧如蘊連兩日都沒怎么睡好,眼下見懷里的玲瑯和身邊的秀娘都睡著了,她卻也禁不住閉上了眼睛。

    眼睛閉上,心神卻不敢真的安睡。

    半睡半醒之際,她聽到刀兵碰撞的殺聲不知何時漸漸遠了下去,山林里呼呼的風聲從耳邊躍了進來,現(xiàn)實與往昔交疊在此刻的風聲里。

    ...

    ...

    陽光刺眼。

    秀娘一邊撥開半腿高的山間野草,一邊呼哧呼哧地在后面追來,山風獵獵,“姑娘慢些吧,奴婢快追不上你了!”

    小姑娘在前面卻越跑越快。

    她穿著母親親手給她做的、一套柳黃色的裙裳,這套上襦下裙輕便又利落,穿梭在林草之間,仿若披了柳葉的野兔。

    眼下她見秀娘追不上,笑起來,“誰叫你午間吃了六個大包子,我給你消食丸你還不要,是不是嫌棄我做的藥丸不好?”

    秀娘難為了一張臉,“奴婢說實話,您搓的那藥丸黑黢黢、黏糊糊的,還散著一股怪味,奴婢真不敢吃!”

    她這么說,小姑娘氣了起來,“我才剛開始學著做,你就這般嫌棄我,我明日不做了!”

    秀娘卻道,“姑娘不做也好,我看旁人家的姑娘哪個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平日里遛個狗、踢個毽子的,反正家里大爺會支撐家業(yè),哪里需要姑娘辛辛苦苦?”

    鄧如蘊沒覺得辛苦,只是她不如大哥在制藥一事上天生機敏,學起來不快,手也笨笨的,連個藥丸都搓不好。

    連爹娘都說不急,“反正爹娘哥哥都在,咱們蘊娘日后想什么時候?qū)W,再什么時候?qū)W,先玩幾年不遲。”

    這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反正爹娘哥哥總是在她身后,大把的光陰悶在藥氣濃重的院子里,確實可惜。

    可這人世間最說不定的,便是往后幾年的打算。

    誰也想不到之后沒幾年,爹娘哥哥接連從她身后離去,沒有他們支撐她,反而只剩下她獨自支應門庭。她想再學制藥,都已沒人能教了...

    ...

    后面的事沒人會想到,但此時,小姑娘穿了一身的新衣就跑了出來。

    秀娘好不容易追上,剛要說什么,忽的有馬蹄聲遠遠近近地傳了過來。

    “姑娘,是不是、是不是滕百戶來了?”

    方才還笑鬧著的小姑娘,立刻定住了。她連忙背身藏在一棵大槐樹后面,嚴嚴實實藏著,半點不敢露出來。

    她分明什么都沒看見,但只聽著那熟悉的噠噠馬蹄聲,便道。

    “是他...

    ...”

    說著,臉上悄然紅了兩分。

    她藏在大槐樹后面,秀娘卻伸了腦袋往外看,看了沒兩息,扯了她的袖子就要走。

    “他騎馬過來了!姑娘咱們趕緊走吧!”

    鄧如蘊好不容易打聽到他今日在此練箭,午飯沒吃完就跑了出來,眼下人到了,她怎么可能走?

    秀娘卻急道,“姑娘傻了不成,他是在野地練箭,萬一射到姑娘怎么辦?”

    “也是哦�!�

    她呆了一下,身后已有了他高坐馬上、搭上長箭、拉開重弓的聲音。

    可她腳下卻未動分毫,兩只手攥得更緊了。

    “算了,他射就射吧,死在他箭下,也算是個歸途!”

    她一臉凜然。

    秀娘見狀,險些被她氣暈過去。

    “姑娘這又犯什么癡!與其被他射死,還不如回家讓老爺太太去滕家提親!”

    說著,死死拽著她跑去山石坡下。

    鄧如蘊還是怕死的,也怕秀娘跟著她一起受傷。

    兩人就這么躲在山石坡下,雖然看不見山石后的人,可時不時便聽見他同人說話的聲音,長一句短一句地傳來。

    鄧如蘊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么多的話,臉頰上的緋紅爬上了耳朵,好似他每一句都同她在說似得,他說一句,她就在山石下面小聲應一句。

    等他把箭簍里的箭射完,她喃喃自語。

    “他今日一共射了三十七支箭,同我說了二十八句話�!�

    秀娘白眼都翻到了天上,“老天爺,我家姑娘癡了,怎么辦啊?”

    鄧如蘊卻俯身從草叢里,偷偷撿了一只箭回來。

    她突然道,“你方才那句說得很好。”

    秀娘沒明白,“哪句?”

    她將剛撿回來的那支箭上下著,指尖摩挲到了可在箭頭下的名字。

    那個字一筆一劃地好像刻在她心頭——“越”。

    滕越的越。

    她悄悄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把這支箭偷偷收進了囊里。

    她回了秀娘一聲。

    “就是你說,讓爹娘去滕家提親的那句。”

    秀娘呆住了,“姑娘真要去?”

    這話聲音大了些,從山石后繞出去,隱約地被馬上的人聽在耳里。

    “誰在那?”有人突然。

    鄧如蘊被問得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她雖有那樣的心思,可卻在那個人臉前露面,卻是完全沒準備好。

    她心下亂跳起來,急忙扯著秀娘幾乎蹲進了石頭縫里。

    剛才問話的人打馬過來瞧了兩眼,被山石遮擋沒看到什么。

    可鄧如蘊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多半是林子里受了驚的小兔,算了�!�

    是滕越。

    他的聲音和緩而沉定,繞過山石鉆進了她耳朵里。她聽得定住,抿著嘴巴不敢出聲,可卻在心里開了口。

    “第二十九句。”

    這是他今日“跟她”說得第二十九句。

    他說她是林子里受了驚的小兔!

    俏羞的笑從小姑娘眼角眉梢上跳了出來。

    可是她什么時候,才能真的同他說上話?

    如果等她大一點爹娘幫她提親,如果他能應下,如果他成了她夫君,她是不是,每天都能同他說話了?

    小姑娘一顆希冀的心亂跳不已。

    他練完了箭,與同伴一道打馬離開。

    了然于心的馬蹄聲噠噠地遠去,每一下都似輕踏在她心上...

    ...

    可那越來越遠的聲音,突然在某一刻響亮起來,從遠處倏然回到了她的耳里。

    同官縣外的山林間,鄧如蘊自半夢半醒中睜開了眼睛。

    眼簾剛剛掀開,男人錦衣縱馬的身影驀然闖入她的視野。

    他打馬而來,就在她們歇腳的山林外的官道邊停住,目光往這片山林里看了過來。

    林中樹影斑駁,光與影交錯跳動,有那么一瞬,好似就回到了回憶里的那天。

    但這次,他是看過來了么?

    鄧如蘊心下莫名一頓。

    可下一息,男人自馬上收回目光,只叫了人上前問話,“莊里打的如何了?”

    鄧如蘊心頭的停頓恢復了過來。

    原來是他派了兵,支援了巡檢司的人馬,而他過來,是查看戰(zhàn)況的。

    鄧如蘊微垂了眼簾,坐在路邊的山林里沒動。

    他既然是來查看戰(zhàn)況的,那她倒沒必要湊上前去,畢竟,他恐怕也完全不想見到她。

    日頭西斜,太陽落山前的霞光將他□□那匹黑棕大馬,皮毛照的油亮。

    有人去尋他的副將佟盟,男人在路邊略作等待。

    而他只身上穿了件護心的銀色甲衣,落日余暉將這甲衣鍍上了金光,他立馬山坡路邊,遙遙向下往去,風吹得他身后披風迎風飛起。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山野里苦練功法的小將了,而是領過千軍萬馬在戰(zhàn)場廝殺的戍邊大將。

    鄧如蘊目光落在他身上,又靜靜收回了目光。

    她仍舊坐在路邊的林子里,林中風起了一時,窸窸窣窣地,同人群長長短短的呼吸交混在一起。

    鄧如蘊又閉起了眼睛,只是這一次沒能睡著,她聽著周邊的聲音,直到副將佟盟把二當家提了回來,男人直接叫親兵把人帶上,手里勒緊了韁繩。

    “去白鳳山�!�

    說完,他徑直打馬離去。

    馬蹄聲再次遠去,直到很快消失在山中,連回聲都散在了風里。

    鄧如蘊還坐在原地。

    原來他此次本就是回來剿匪的,但他在軍中的事情從不跟她講起,她也不知道。

    又過了一陣,日頭只剩下山崖邊一片殘影。

    佟副將又進去殺了一回,但好似還有些人沒抓完,而佟副將腿上受了點傷,被人扶到山林中包扎。

    林子里安置的婦人孩子們漸漸醒了過來。

    眾人從午間就沒能吃上飯,眼下太陽快下山了,大人們還好,小孩子都餓得難受起來,尤其帶來的水也喝得差不多了,連周太太都沒了水。

    她犯愁,“莊子不知何時才能清,縣城雖然不遠,可也得吃些東西喝些水才好上路�!�

    但眼下莊子可不是他們能進得去的。而巡檢司留在這里的人手都是看護眾人的,也不好分出兩三人去莊子里拿吃喝。

    周太太經(jīng)了此事有些依賴鄧如蘊,問她這要如何是好,鄧如蘊想了想,站起了身來。

    佟副將正在罵娘,“賊人竟敢攻我的下三路,虧我躲得快,不然今日要在這斷子絕孫了...

    ...”

    話沒說完,忽見一個女子走了過來。

    佟盟沒見過這女子模樣,可身形似有點眼熟。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開了口。

    “佟將軍,山林里休歇婦孺?zhèn)�,在此停留得有些久,不知道莊里打得如何了?方不方便請人弄點吃食和水過來?”

    她開口就叫出了他的姓氏。

    佟盟訝然,卻還是沒想起來她是誰,但他忽的想起了那孫副巡檢跟他說的話。

    孫副巡檢說,他們之所以提前察覺,是因為莊子里有位大戶人家的夫人提前察覺了。

    一位夫人...

    ...有點眼熟...

    ...能叫出他的姓氏...

    ...

    佟盟騰的站起了身來,他幾乎是彈跳而起,都忘了自己腿上的傷。

    “鄧、鄧夫人?!您、您怎么在此?!”

    他這反應把鄧如蘊驚了一下,而后才道自己一直跟莊里人在一起。

    “見將軍忙碌,便沒打擾�!�

    她說得客氣極了,佟盟卻心下更驚。

    夫人不跟他多言,是他位低不重要,可剛才,將軍分明就從這里路過,就在山林旁的路上。

    那可是她夫君啊。

    他不由看向這位將軍的夫人,夫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輕聲解釋了一句。

    “將軍看著也要事在身,就沒好耽擱�!�

    沒好耽擱...

    ...佟副將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話,但更不敢置喙自家將軍的家中事,他只道。

    “夫人不必擔心,屬下這就讓人取吃食和水來!”

    他立刻就把自己身邊的得力干將派了去。

    她見狀跟他道謝,佟盟也不敢領受,連連避退,心里又想著把自己的藤椅讓給夫人,卻見她已經(jīng)轉身走了。

    她回到了路邊的林子里,跟村里的百姓一樣,就坐在林中的石頭上,靜靜等著戰(zhàn)事結束。

    知道的,是夫人不想給將軍添亂,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將軍根本就不是拜了天地的夫妻,而根本就是陌生的路人關系,甚至比起路人,還要往后避一避...

    ...

    佟盟腦中混亂,但他的人很快帶了吃食和水。

    來人也回報,說下面的莊子橫了不少土匪尸身,逃出去的土匪都被抓了回來,這是好事,但是不是還有旁的土匪一直潛藏在暗處,就不曉得了。

    剿匪的事佟盟不敢懈怠,想了想,親自去林中同夫人說了一聲,道先去莊子上提審匪賊,但留了兵照看。

    “夫人有任何事,只管吩咐他們就行�!�

    鄧如蘊剛經(jīng)了土匪襲擊,也就不跟佟盟客氣了,有他照應算多份安定,她道謝應下。

    佟盟走后,周家大爺帶人回去莊子把能駕的馬車都拉出來,山林里人少了些,眾人倒也放松了不少,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兵荒馬亂總算是快結束了,天也快黑透了。

    正這時,鄧如蘊好似看到玲瑯的身影在樹林邊緣閃了一閃。

    “玲瑯別往那去�!彼兄岈樆貋�,腳下不由跟了兩步。

    然而還沒見到玲瑯,就看到了她落在林邊的兔兒燈。兔兒燈沒有點燃,就這么灰撲撲地被扔在地上。

    鄧如蘊心下忽的一咯噔,腦中警鈴大作!

    她轉身欲呼守護的官兵,卻已經(jīng)晚了。

    林中有人將匕首架在了小玲瑯脖子上,匕首淬著冷光,幾乎割開孩子纖細的脖子。

    “姑姑...

    ...”

    林中人含笑看著她。

    鄧如蘊一顆心咣當墜落下來。

    “我知道你們是沖我來的,但別動孩子,我跟你們走就是�!�

    第

    13

    章

    落了草的賬房先生到底是識過字、讀過書的人,他曉得自己在寨子里沒那么得用,因著做賬偷過錢,當家的也沒那么信任他。

    此番,二當家曉得他不善舞刀弄槍,干脆給他單派了個差事,讓他活捉那軍中將領的妻。

    活捉女人本不是難事,可他也發(fā)現(xiàn)此女甚是警惕,二當家也是沒辦法了,把這憋悶的差事交到他頭上。

    他倒是不急,見二當家?guī)е笋R朝著莊子里殺了進去,也仍舊先跟兩個小兄弟藏在外面往里看。

    誰曾想,這莊子里既有埋伏,還有衛(wèi)所調(diào)來的官兵,還是滕越的兵!

    賬房一驚,先讓手下一人連忙去白鳳山給大當家報信,他自己卻看著一片血海的莊子盤算了起來。

    那將軍夫人肯定是跟著莊里婦孺一起離開了。二當家深陷其中,八成跑不掉了,一旦二當家被捉,山寨還折損了大量的人馬,白鳳山大當家那邊也早晚被清剿一空他倒是可以逃跑,但又要往何處落腳?

    但若他能把那滕越的妻活捉回去,大當家有了人質(zhì)可以和滕越對抗不說,他這番可真就是立了大功了。

    莫說站穩(wěn)腳跟,便是在兄弟間坐上一把交椅,只怕都不是難事!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在官道邊的山林外小心翼翼地一直徘徊了半晌,終于是讓他抓到了機會!

    *

    滕越提了那二當家去了白鳳山。

    他并不著急,先讓人帶著二當家的東西往白鳳山上的土匪山寨去,如果那大當家的識時務肯投降,他倒也便利。

    那二當家受了傷,腿上咕咕冒出血來,滕越使人半路停下,先給他簡單處理一回。

    但那賊人落到這般境地,自知拖累了自己大哥,反而不肯包扎。

    “死就死了,不拖累旁人,死了也是條好漢!”

    滕越瞥了他一眼,讓人直接將他摁了,“先給他止了血再說�!�

    二當家見自己胳膊擰不過大腿,恨而怒吼。

    “好你個滕越!還以為你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大將,原來也不過是陰狠小人。竟然把自己的夫人當誘餌,舍了妻,也要抓我們這些人充功績!”

    滕越本不欲聽他叫囂,想讓人把他嘴也堵了,但聽他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滕越腳下一定。

    他轉身往后問去。

    “夫人在那莊里?”

    身邊竟無人知曉,一時間沒人回話。男人緊壓了眉,朝著這二當家盯了過去。

    二當家先還以為滕越在耍他,眼下反應了過來。

    “原來你不知道?有意思,這可真有意思了,你夫人在何處,你這個做夫君的都不知道。”

    滕越?jīng)]理會他諷刺,只問他。

    “所以你們本就是奔著她去的,是不是?”

    二當家方才諷刺起滕越,心里卻升騰起了希望來。

    滕越不知道他夫人在田莊里,而他殺進去之前,可是專門安排了賬房活捉那女人的。而那賬房是個聰明人,眼下滕越的妻,是不是已經(jīng)被抓走了?!

    他心里如此作想,自然不回答滕越問題。

    可滕越卻一下想到了這一點。

    他根本不再多問這二當家,徑直翻身上了馬,叫了人手。

    “快馬返回莊子!”

    鄧氏她,怎么會在這莊子里?

    而方才他從那處路過,沒有一個人告訴他。

    連她,也沒出聲...

    ...

    *

    莊子被清得差不多了。

    佟副將同孫副巡檢一道巡查的時候,不由就問了他一句。

    “你先前說,有位夫人到莊上察覺了不對,你們巡檢司這才提前安排了人,是么?”

    孫福巡檢點頭說是,“就是滕將軍的夫人先發(fā)現(xiàn)的�!�

    他與佟盟廝殺了一遭,相互也熟悉了起來,直言道。

    “我先見著您家將軍夫人身邊連個護衛(wèi)都沒有,出了狀況只能找旁人家?guī)兔�,心里還納悶呢。這回見你們帶兵來了,這才對嘛。堂堂將軍夫人,怎么能落魄至此?”

    他替鄧夫人有些不平,但這話落在佟盟耳中,簡直像樹枝扎了進來。

    他們確實帶兵來了,但卻是來捉匪的,哪里是為了夫人?

    如果不是夫人主動問他吃食與水,他這邊打完收拾戰(zhàn)場走了,也不知道夫人在此地��?

    這時有兵突然來報,“將軍又回來了!”

    佟副聞言趕緊前去迎接,等趕過去,不由就問。

    “將軍是來接夫人的吧?”

    滕越卻頓了一下。

    “你也知道她在?那方才緣何不說?”

    佟副將可不敢擔個知情不報的罪名,連忙把前后的事情告訴了滕越,連同孫副巡檢跟他說得,樁樁件件都講了出來。

    “...

    ...屬下也是剛知道不久,還是夫人替村人來尋吃食和水,我才曉得的。那會屬下本想去報給將軍,但夫人卻說,將軍既有要事在身,還是不要耽擱的好�!�

    不要耽擱的好...

    ...

    滕越愣在了原地。

    原來她早在離開西安時,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但,是他把她送出西安來的,也是他路上遇到她的馬車,卻不曾停下與她相見的。

    所以她哪怕察覺了危險,也沒有跟他提及一句。

    可她卻給周家送了滿月禮,請周太太派人在莊子里守衛(wèi)。

    又覺這也不妥、還怕連累周家,便讓周家報了官府的巡檢司。

    而巡檢司到底人手有限,她干脆就幫著獻計獻策,共同抵抗匪賊。

    她一直都在自救。

    滕越愕然,可一眼從周遭掃過,卻沒有看到她的人。

    他眼皮不安地抽搐了一下,剛想問一句“夫人眼下在何處”,卻聽見有人呼喊著急奔而來。

    “佟將軍?佟將軍——”

    來人呼喊著佟盟,但滕越定睛看去,竟然是她身邊的秀娘。

    “秀娘?是出什么事了?!”

    秀娘沒想到滕越也在,可她此時已顧不上許多了。

    她手里發(fā)顫地攥著那盞沾了泥的兔兒燈。

    “將軍,玲瑯不見,夫人也不見了!只剩下這燈了!”

    滕越臉上倏然一白。

    但被綁過來二當家,卻大笑出了聲來。

    “哈,連夫人帶孩子都沒了。好啊,真是天助我白鳳山!”

    男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她被土匪抓走了,而她身邊,還帶著個孩子。

    *

    白鳳山。

    大當家是個黑胖的男人,笑起來眼睛瞇著,一寨子的土匪,獨他最是客氣。

    “將軍夫人莫要怪我等無狀,實在是有人想取夫人性命,還花了重金。我等不敢動手,只能看在滕將軍的面子上,請了夫人進寨子吃茶�!�

    說著,從旁邊侍妾的手中端過一碗茶水,親自給鄧如蘊送了過來。

    鄧如蘊沒接,那大當家的倒也不生氣,只給她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

    “夫人應該知道了吧,您家滕將軍抓了我親弟弟,手里還握著我十幾個兄弟,我也算是仁義之輩,怎能棄他們不管?”

    他低頭看了看玲瑯,看得小姑娘直往姑姑懷里縮來,鄧如蘊也立時護了她在懷中。

    那大當家一笑,目光定在了鄧如蘊臉上。

    “滕將軍抓了我兄弟,我也請了夫人上了山寨。夫人還帶著孩子,多有不易。不若您同滕將軍說一說,把我弟弟和那些兄弟們放回來,我也將你們姑侄送出山去,您看如何?”

    他要用她跟滕越換人。

    話音落地,那大當家雖然笑著,可他身后的匪賊們卻瞪眼看了過來,有人甚至拔出了腰間的刀。

    他們想用她和玲瑯兩個人,去和滕越換他親弟弟和手里扣下的十幾個土匪。

    鄧如蘊抱緊了玲瑯,心下凄然一片。

    她只是個鄉(xiāng)下來的女子,是滕越兩月前還完全不認識的外人。

    此番更是惹了他不快,被他送出西安,送到了這莊子里來。

    她這樣一個人,和玲瑯這個與滕越全不相干的小孩,要有何德何能,才能從他手里換出來這么多土匪?

    更不要說,她本來也只是為了他擋下榮樂縣主的糾纏,給他爭取幾年的時間,待往后再迎娶高門貴女的臨時擋牌。

    她有什么立場,讓他用手里那么多土匪,來換她和玲瑯出來?

    鄧如蘊心下哀嘆,卻不敢嘆出聲,心下凄凄,也流不出眼淚。

    她這些話她是絕對不能說的,她看著滿寨子緊盯著她們的土匪,懷里抱著發(fā)抖不已的小侄女,反而跟這大當家點了頭。

    她說好,把將軍夫人的派頭裝在了身上,她挺起腰來,緩緩開口道。

    “等我夫君來了,不用你說,他也自會用那些人換我們姑侄下山。只是我累了,孩子也受了驚嚇,我們要安靜休歇一陣,大當家不會不許吧?”

    大當家一雙鷹眼緊緊盯著她,似乎要看透她所言有幾分真。

    鄧如蘊強挺著身板由著他打量,不知多久,那土匪大當家一笑。

    “好,夫人既然這般篤定,我可就放心了。來人,護送夫人和小姐去客房歇息,好生伺候!”

    第

    14

    章

    恩華縣,恩華王府邸。

    有人著一身男子騎裝,從一匹棗紅色駿馬上搭弓射箭,一箭破空而出,直直向一個被綁在樹上的人身上射去。

    那人驚恐得想要大叫,卻被死死地捂住嘴巴,他只剩下雙眼目眥盡裂,看著那箭矢向他飛來。

    咚得一聲,箭矢微偏,從他脖頸旁擦了過去,樹上的人冷汗淋漓,卻逃出了一命。

    但馬上的人卻臉面陰沉,可忽的又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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