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曜儀!”淵一把抱住了她,低聲道,“天……你回來了?!”
他的吻是灼熱的,有著和平日那種淡淡溫柔迥然不同的狂烈。她“嚶嚀”一聲,一時間只覺得頭暈目眩,整個身體都軟了,腦海一片空白。
手一松,玉骨從指間滑落,“叮”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那個聲音極小,卻驚破了她精心編成的幻境,仿佛是一道裂痕迅速蔓延,將原本蠱惑人心的術法瞬間破開!
那一刻,對面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瞳子忽然變了,仿佛有風吹過來,將遮蔽心靈的烏云急速吹去。淵忽地僵住,凝視著她,忽然看到了她頸中露出的那個墜子,眼神里露出一絲懷疑和詫異,一把將它扯了出來,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她的心“怦怦”直跳,捏著訣拼了命地維持,不讓術法失效。
“你是誰?”淵皺著眉,突然問。
“為什么不說話?”淵眼里的疑惑更深,“為什么不敢看我?”
她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了,只是沉默地低頭。他審視著她,眼神變幻:“不對……時間不對!在曜儀活著的時候,我還沒有拿到龍血古玉!”他看著她脖子上的掛墜,語氣困惑而混亂,“不對,她應該已經(jīng)死了……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你……你到底是誰?”
“我……”她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看到淵掙扎的樣子,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地將捏著訣的手指松開了。
“對、對不起,”她開了口,顫聲,“我……”
然而,不等她說出話,他身體一震,驟然睜開了眼睛,竟反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在了她臉上!那一刻,淵的眼神充滿從沒有過的兇狠,再也沒有了平日的溫柔,如同出鞘的刀鋒。
“你不是曜儀!”他厲聲道,“你究竟是誰?為什么冒充她!”
即便是有修為的術士,也無法那么快擺脫九嶷的幻術!
“你究竟是誰?”淵看著她,瞳孔慢慢凝聚起了憤怒,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按在了墻壁上,厲聲道,“好大的膽子,竟敢來冒充曜儀!”
“放、放手!”她又痛又驚,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我是……”
心膽一怯,那個幻術便再也支撐不住,開始飛快地坍塌崩潰。那一刻,仿佛面具被一點點揭開,那張?zhí)摶玫娜蓊佀榱蚜�,如同灰燼般從她臉上簌簌而落。
面具剝落后,剩下的,只有一張少女羞憤交加的臉。
“阿顏?怎么會是你?”清醒過來的淵一眼便認出了她,觸電般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她,“你瘋了嗎?!你想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指使你那么做的?是誰?”
她僵在了那里,一剎那只覺得全身發(fā)抖。
那一刻,即便是從沒有談過戀愛的她,也在瞬間就知道了答案:因為在清醒過來看到她真容的那一瞬間,他眼里只有震驚、不可思議的憤怒和無法抑制的懷疑。
他,甚至以為自己是被人指使來陷害他的!
“沒人指使我!”她一跺腳,驀地哭了出來,“我……我自己愿意!”
淵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一時間臉色也是蒼白。
只可惜,時間是一條永不逆流的河,那些逝去了的東西,永遠不可能再在后來人的身上追尋。
“好了,別哭了�!彼粫r間也有些心亂如麻,只道,“別哭了!剛才打疼你了嗎?”
“嗚嗚嗚……”可是她哪里忍得住,撲到了他懷里,越發(fā)哭得傷心。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貼身侍女生怕出事,早已偷偷地跑去了母妃那邊,將今晚的一切都飛快地稟告了上去。當父王母妃被驚動趕過來時,她正在淵的懷里哭得全身發(fā)抖,甚至顧不得將身上的衣衫整理好,滿心的委屈和憤怒。
看到這樣的情景,父王當即咆哮如雷,母妃抱著她一迭聲地喊著她的名字,問她有沒有被這個鮫人奴隸欺負了。而她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是哭得天昏地暗,其中有羞愧,更有恥辱和憤怒。
枉費她那么多年的私心戀慕,不惜放下尊嚴,想方設法,甚至還不擇手段地動用了所學的術法。到頭來,竟只是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然而父王只氣得咆哮如雷,哪里顧得上這個,大喝:“下賤的奴隸,竟敢非禮我女兒!管你什么免死金牌,頂個屁用!左右,馬上給我把他拉出去,五馬分尸!”
“住手!”那一刻,她卻忽然推開了母妃,叫了起來,“誰要是敢動他一下,我就死給你們看!”
所有人立刻安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著她。
這一番言辭讓全場都驚呆了,直到赤王一個耳光響亮地落在女兒臉上,把她打倒在地,狠狠踢了一腳。
“不要臉!”赤王咬牙切齒,眼睛血紅,“給我閉嘴!”
“我喜歡淵!”她的頭被打得扭向一邊,又倔強地扭了回來,唇角有一絲血,狠狠地瞪著父親,“我就不閉嘴!這有什么見不得人?你要是覺得丟臉,我立刻就跟他走!”
赤王氣得發(fā)抖:“你敢走出去一步,我打斷你的腿!”
“打斷我的腿,我爬也要爬著走!”她從地上站了起來,掙脫了母妃的手往外走去。旁邊的侍從又不敢攔,又不敢放,只能尷尬無比地看著她。
然而,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只手拉住了。
淵站在那里看著她,微微搖了搖頭:“不要做傻事�!�
那一刻,她如受重擊,眼里的淚水一下子又洶涌而出:“你……你不要我嗎?”
“謝謝你這樣喜歡我,阿顏。但是我不喜歡你,也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走�!睖Y開口,語氣已經(jīng)平靜如昔,“你太小,屬于你的緣分還沒到呢……好好保存著你的心,留待以后真正愛你的人吧�!�
他掰開了她抓著他衣袖的手,就這樣轉(zhuǎn)身離去。
“淵!”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沖出去,卻被嬤嬤死死抱住。
那一夜,淵被驅(qū)逐出了居住百年的赤王府。赤王什么都不允許他帶走,并下令終身都不許他再踏入天極風城一步。他沒有反抗,只是沉默著,放下了懷里的免死金牌,孑然一身走入了黑夜里。
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她,卻沒有說話。
那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面。
如此鬧騰了一年之后,西荒對此議論紛紛,父王終于忍無可忍,出面為她選定了夫家,并在第二年就匆匆將她嫁往了蘇薩哈魯。
再往后,便是幾個月前的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變故了。
在那一夜驅(qū)逐了淵之后,生怕王府的丑聞泄露,知道那一夜事情的侍從都被父王一個個地秘密處理掉了,只剩下這個靠得住的心腹老嬤嬤。從此后,整個王府上下,再也沒有人知道那件事了……
仿佛是那一夜的鬧騰消耗完了少女心里的那一點光和熱,十六歲的朱顏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從此也對那個消失的人絕口不提。
那是她一生里最初的愛戀,卻得到如此狼藉不堪的收場。
淵……此刻到底是在哪里?朱顏坐在搖晃的馬車里,輕輕用指尖撫摸著脖子里他送給她的墜子,望著越來越近的葉城,嘆了口氣。
或許淵當初送她這個墜子的時候,心里曾經(jīng)期許她一生會美滿幸福�?傻人龔木裴谶家,他最終還是如此決絕地離開。
一晃兩年過去了,她十八歲了,嫁了人又守寡,人生大起大落,從云荒的一端漂泊到另一端,卻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究竟如何。而淵一直杳無消息,就像是一去不復返的黃鶴,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曜儀……曜儀。
他脫口喊過的那個名字,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她心頭。如果此生還有機會再見,她一定要親口問問他,這個女子,究竟是誰?
(本章完)?
第9章
碧落
暮色初起的時候,她們一行終于抵達了葉城腳下。
作為伽藍帝都的陪都,葉城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位于鏡湖的入�?冢粋仁晴R湖,一側是南方的碧落海,由歷代產(chǎn)生空�;屎蟮陌字蛔逭乒苤�,自古以來便是云荒大地上最繁華富庶的城市。
天色已暗。從官道這邊看過去,這座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城市仿佛是浮在云中,巍峨而華麗,畫梁雕棟、樓宇層疊。入夜之后滿城燈火燦爛,如同點點密集繁星,更像是一座浮在天上的城池。
“到了到了!”朱顏再也忍不住地歡呼起來,一掃心頭的低落。
然而,當先的斥候策馬返回,單膝跪地,稟告了一個令人掃興的消息:“稟告郡主,我們到得遲了,入夜后城門已經(jīng)關閉�!�
“已經(jīng)關了?真是的,都是被那一場鬧騰給耽擱的�!敝祛伆櫫税櫭碱^,吩咐道,“你去告訴城上守衛(wèi),我們是赤王府的人,由封地朝覲入城,有藩王金腰牌為證,這一路上各處都通行無阻�!�
“屬下已經(jīng)通報過了。”斥候有些為難地道,“可是……可是守城官說總督治下嚴格,葉城乃云荒門戶,時辰一過,九門齊閉,便是帝君也不能破例�!�
“嚯!好大的口氣!”朱顏倒是被氣得笑了,“我不信當真換了帝君被關在城門外,他也敢這么硬氣就是不開!我倒是要和他評評理去�!�
“雪鶯的哥哥又怎么啦?”朱顏不服,“我就怕了他嗎?”
“唉,真是不懂事�!笔邒邍@了口氣,抬手指了指城頭,“你如果胡亂闖過去,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事兒很快就會在六部貴族里傳遍……赤王府可丟不起這個臉。你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狠狠責罵你的�!�
朱顏愣了一下,想起父王憤怒咆哮的樣子,頓時便氣餒:“那……那今晚怎么辦?難道就在馬車里住一夜?”
“身為天潢貴女,怎能和這些商賈一起睡在半道上?”盛嬤嬤搖頭,“赤王在這城外設有一所別院,不如今晚就住那兒吧。明天一早就進城�!�
朱顏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我家在這里還有別院?我怎么不知道?”
“你從小就知道玩,哪里還管這些瑣碎事情?”盛嬤嬤笑了,“空桑六部藩王共有云荒六合,赤王在葉城和帝都當然都有行宮別院,這有什么稀奇?”
“哇!”她不由得咋舌,“原來我父王這么有錢�。 �
“畢竟是六部之王。不過,說有錢,藩王里還是數(shù)白王第一�!笔邒邠u著頭,絮絮閑聊,“人家是世代出皇后的白族,和帝王之血平分天下,不但有著最富庶的封地,還掌管著商貿(mào)中心葉城呢�!�
朱顏不由得皺眉,有些不快:“啊……那么說來,我們赤之一族掌管的西荒,豈不算云荒最窮的一塊封地了嗎?”
盛嬤嬤“呵呵”笑了一聲,竟也沒有反駁。
“難怪每次碰到雪鶯,她身上穿戴的首飾都讓人閃瞎眼。羊脂玉的鐲子,鴿蛋大的寶石……那次還拿了一顆駐顏珠給我看,說一顆珠子就值半座城。”朱顏性格大大咧咧,本來沒有注意過這些差別,但畢竟是女孩子,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爽快起來,嘀咕,“原來她父王那么有錢?”
盛嬤嬤笑著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嘴里安慰道:“郡主別氣。赤王只有你一個女兒,雪鶯郡主卻有十個兄弟姊妹�!�
“也是!”朱顏頓時又開心起來,“我父王只疼我一個!”
說話之間,一行人便往別院方向走了過去,下馬歇息。
說是別院,卻是大得驚人,從大門走到正廳就足足用了一刻鐘。朱顏看著里面重重疊疊的樓閣,如云聚集的仆婢,金碧輝煌的陳設,不由得愕然:“怎么這個別院看上去,倒是比天極風城的赤王府還要講究?”
“父王他怎么在這千里之外置辦了那么多房產(chǎn)?這么亂花錢,母妃知道不?他不會是在這里養(yǎng)了外室吧?”朱顏詫異,“而且這么大的宅子,平時有人來住嗎?”
“赤王上京的時候,偶爾會住個幾天。”盛嬤嬤道,“平時沒人住的時候,大堂和主樓都封著,奴仆們也不讓進去�!�
朱顏皺眉:“那么大的房子就白白空著了?不如租出去給人住。”
“那怎么行?真是孩子話�!笔邒咝χ鴵u頭,“赤王畢竟是六部藩王之一,在帝都和葉城這種權貴云集的地方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太丟臉面。”
“為了面子這么花錢?”朱顏心里不以為然,卻還是一路跟著她走了進去。
她們一行人來得倉促,沒有事先告知,別院里的總管措手不及,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來行了個禮,說沒有備下什么好的食材,葉城的市場也已經(jīng)關閉了,今晚只能將就著吃一點簡餐,還望郡主見諒。
“隨便做一點就行,快些!”她有些不耐煩,“沒松茸燉竹雞也就算了,我快餓死啦�!�
“就我一個人,做這么多,怎么吃得掉?”她一邊努力往嘴里塞東西,一邊對著盛嬤嬤嘟囔,“別浪費……等下拿出去給大家分了!”
“是�!笔邒咧恍Σ[瞇道,“郡主慢點,別吃噎著了�!�
菜肴樣式太多,她挨個嘗了一遍,基本便吃飽了。然而菜的味道實在好,很多又是在西荒從沒吃過的,她沒忍住,便又挑著好吃的幾樣猛吃,一頓下來立刻就撐得站不起來。
“郡主,晚上您睡西廂這邊吧。”盛嬤嬤扶著她慢慢地出了門,便指著后院的左側道,“那本來就是王爺為你留的房間,房間里一切都按照你在赤王府的閨房布置,你睡那兒應該不會認生�!�
“好……”她扶著腰,打了個嗝,“父王居然這么心細。”
“王爺可疼郡主了�!笔邒呶⑿�,“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
西廂樓上的這個房間很大,里面的陳設果然和王府的閨房一模一樣,只是更加華美精致。朱顏坐了一整日的車,晚膳又吃得太飽,頓時覺得困乏,隨便洗漱了一下,便吩咐侍女鋪了床,準備睡覺。
趁著睡前的這個空當,她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發(fā)出了一聲情不自禁的驚嘆:“天哪,好美!”
生于西荒的朱顏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一時間竟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碧落海,七海之中的南方海,鮫人的故國�!笔邒咦叩搅怂砗螅Φ�,“郡主還是第一次看到吧?美不美?”
她用力點著頭,脫口:“美!比淵說的還要美……”
“睡吧�!彼聊乜戳艘粫䞍捍蠛�,終于關上了窗子。
衾枕已經(jīng)鋪好,熏香完畢,她換上了鮫綃做的柔軟衣衫,從頭上抽出了玉骨,解開了頭發(fā)梳理了一回,便準備就寢。侍女們替她放下了珠簾,靜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盛嬤嬤在外間歇息。
朱顏將玉骨放在了枕頭下,合起了雙眼。
她想找到他,可是,那么大的天,那么大的海,又怎么能找到呢?
朱顏摸著脖子上淵送給她的那個墜子,枕著濤聲,終于緩緩睡去。
然而,當她剛閉上眼睛蒙蒙入睡的時候,忽然外面?zhèn)鱽砹思贝俚哪_步聲,從樓梯一路奔上來,將她剛涌起的一點睡意驚醒。
“誰啊?!”她不由得惱怒非常,“半夜三更的!”
“稟告郡主!”外面有人氣喘吁吁地開口,竟是日間那個斥候的聲音,“您……您讓我跟著的那個鮫人小孩……”
“��?那小兔崽子怎么了?”她驟然一驚,一下子睡意全無,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難道真的在半路上死了嗎?”
外面的斥候搖頭,喘著粗氣:“不……那小兔崽子跑去了碼頭上!”
“啊?那小兔崽子去了碼頭?”朱顏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邊用玉骨草草綰了個發(fā)髻,一邊問,“該死的……難道是想逃回海里去嗎?你們有沒有攔住他?我跟你去看看!”
“郡主,都半夜了,你還要去哪兒?”盛嬤嬤急匆匆地跟了出來,“這兒是荒郊野外,也沒官府看管,你一個人出去,萬一出了什么事……”
“別擔心,我可是有本事的人!誰能奈何得了我?”朱顏急著想甩脫她,便道,“好了,我把這府里的所有侍衛(wèi)都帶上總行了吧?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翻身上了一匹駿馬,策馬沖了出去。
“快!快跟上!”盛嬤嬤攔不住,便在后頭著急地催促著所有的侍衛(wèi),“都給我跟上!郡主要是有什么閃失,你們都保不住腦袋!”
別院外的一箭之地,就是大海。
這里的海很平靜,兩側有山脈深入海中,左右回抱,隔絕外海風浪,是罕見的天然優(yōu)良深水港,名為回龍港,是葉城最大的海港。據(jù)說七千年前星尊大帝滅亡海國之后,擒回龍神,帶領大軍班師回朝,便是從這里上岸。
此刻,月夜之下,無數(shù)商船都�?吭谶@里,林立的桅桿如同一片微微浮動的森林。
斥候帶著她飛馳,直接奔海港而去,在一處停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碼頭,道:“那個鮫人小孩一路拖著母親的尸體到了這里,然后找了個沒人的偏僻碼頭,把她放到了水里�!�
“這個我知道�!敝祛佊行┎荒蜔磅o人水葬,就算是在陸地上死了,身體也要回歸大海的。那個小兔崽子呢?”
碼頭的地面高低不平,已經(jīng)完全不適合騎馬,朱顏便握著馬鞭跳下了地,隨著斥候朝那邊步行過去。此刻,身后赤王府的侍衛(wèi)紛紛趕到,也一起跟了上來。
海風涼爽,吹來淡淡的腥味,是在西荒從未聞到過的。朱顏踩著被海水泡得發(fā)軟的木質(zhì)棧橋往前走,耳邊是濤聲,頭頂是星光,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失神:海國若沒有滅亡,鮫人的家園該是多美啊……
然而剛想到這里,斥候忽地止住了腳步,低聲道:“不對勁!”
“怎么了?”朱顏一怔。
“有好多腳步聲……那里�!背夂虻吐暤溃钢钸h處的那個碼頭,那里是一片船塢,停著幾只正在修理的小船,在月夜下看去黑黝黝的一片,“那邊本來應該只有老七一個人在!哪里來的那么多人?”
朱顏倒抽了一口冷氣,也聽到了碼頭那邊的異動。
那邊的腳步聲,輕捷而快速,仿佛鹿一樣在木板上點過,聽上去似乎有五六個人同時在那邊。
“誰在那邊?”朱顏畢竟沉不住氣,大喊了一聲拔腳奔了過去,同時吩咐后面跟上來的侍衛(wèi),“給我堵住棧橋!甕中捉鱉,一個都不要放過了!”
碼頭伸向大海,棧橋便是唯一回陸地的途徑。不管是誰,只要他們守住了這個要道,那些人便怎么也逃不了。
不好,那些人走投無路,竟然要跳海?
等朱顏趕到那里的時候,看到幾條黑影沿著棧橋飛奔,速度飛快,到了棧橋盡頭忽地一躍,在月光下畫出了一道銀線,輕捷地落入了大海!身形輕巧,落下時海水自動朝兩邊劈開,竟是一朵浪花都沒有濺起。
她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了斥候的驚呼:“老七!老七!”
回頭看去,只見另一個斥候躺在船塢里,全身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尖利的短劍,似是和人激烈地搏殺過一回,最后寡不敵眾被刺殺在地。
“屬下沒用……那……那個孩子……”奄奄一息的人用盡最后力氣,指著棧道的盡頭,“被他們、被他們搶走了……”
“以多欺少,不要臉!”朱顏氣得一跺腳,“放心,我替你報仇!”
那是浮空術。朱顏踏浪而行,追了過去。然而剛才那幾個人水性竟是極好,一個猛扎子躍入水中后竟然沒有浮上來換上一口氣,就這樣消失在了粼粼的大海之中。
“往哪里跑?出來!”她在海上繞了一圈,怎么也不見人影,心中大恨,再也顧不得什么,從頭上拔下了那支玉骨,“唰”地便對著腳下的大海投了出去!
玉骨如同一支銀梭,閃電般穿行在碧波之下。
玉骨穿透了海水,躍出海面。
海水在一瞬間分開,仿佛被無形的利刃齊齊劈開。
“找到了!”朱顏低呼一聲,踏波而去,俯身下掠,一把將那個孩子抱了起來。那個鮫人小孩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在她懷里輕得如同一片落葉。
“你們是誰?”她厲聲道。
那些人沒有回答她,為首的一人忽地呼哨了一聲,所有人頓時在海里輕靈迅捷地翻了一個身,踏著海浪一躍而起,朝著她飛撲了過來!
那樣的身手,絕非人類所能及。
“你們……你們是鮫人?”那一瞬,朱顏失聲驚呼。
她因為震驚而后退,手里抱著孩子,無法拔出武器。玉骨“唰”地回環(huán),繞著她身側旋轉(zhuǎn),如同一柄懸空有靈性的劍。
岸上的侍從們從碼頭上解開了一艘船,朝著這邊劃了過來。然而那些鮫人躍波而出,將她圍在了中間,從各個方向她攻擊而來,每一個人手里都拿著閃著寒光的利刃,配合得非常巧妙,顯然不是等閑之輩。
“郡主……郡主!”侍從們驚呼,“快往這邊來!”
她踏波后退,將昏迷的孩子護在了懷里,手指一點,用出了天女散花之術。玉骨在空中瞬間一分為五,朝著五個攻擊過來的人反擊了過去!
早知如此,應該回去好好看那本手記小札才是!
“去!”她提了一口氣,操縱著玉骨,五道流光在空中急速回旋,忽地下壓,把那些鮫人往后逼退了一步,她趁機便抱著孩子往小船的方向退去。
“郡主,快!”船上的侍從對著她伸出手來。
她踏波疾奔而去,足尖點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如同一只赤色的舞鸞。然而,當她快要接近那艘船的時候,眼神忽地凝固了一下,盯著船邊緣處的海面,身形一頓,驟然往后急退!
“郡主?”侍從們愕然,“怎么了?”
就在那一剎那,水底那一點黑色迅速變大,船邊的海水裂了,“嘩啦”一聲,有一個鮫人竟然從海底一躍而起,一瞬間抓住了她的腳踝,把她往海底拖了下去!
“郡主……郡主!”變起突然,所有人失聲驚呼。
聲音未落,朱顏已經(jīng)從海面上消失。
在這樣的短暫猶豫之中,她被飛速拖入了海底。
頭頂?shù)脑鹿怙w快地消失了,周圍變得一片昏暗。那只手冰冷,扣住了她腳部的穴道,死死抓住腳踝把她往下拖。她無法動彈,因為極快的下沉速度,耳輪劇痛,冰冷的海水灌滿了七竅,難受無比。
怎么回事……難道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這里嗎?父王……母妃……師父……還有淵,這些人會知道她今夜就會葬身海底嗎?
模模糊糊中,她往下沉,暗紅色的長發(fā)在海底如同水藻散開。她看到有數(shù)條黑影從上方游來,那些黑影后面,還追著幾點淡淡的光。
玉骨!那是玉骨!
那一瞬,她張了張嘴,想吐出幾個音節(jié),然而從嘴里吐出的只有幾個氣泡。下沉的速度在加快,周圍已然沒有一絲光亮,聽到的只有潛流水聲,呼嘯如妖鬼,已經(jīng)不知是多深的水底。
“隊長,怎么樣?抓住了?”有聲音迎上來低聲問。
“抓住了,把兩個都帶回大營里去吧!左權使等著呢�!�
“是�!�
朱顏握住了玉骨,用盡全力往下一揮,洞穿了那只抓住她腳踝的手臂!
那個鮫人發(fā)出一聲驚呼,顯然劇痛無比,卻居然不肯放開她的腳,反而更加用力地扣住她,往水底便按了下去:“快,制住這個女的!”
周圍的黑影聚攏,許多手臂伸過來,抓住了她。
在黑暗的水底,鮫人一族的優(yōu)勢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人類根本無法與之相比。朱顏拼命掙扎,握著玉骨一下一下格擋著,然而一手抱著孩子,身體便不夠靈便,很快就有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死死摁住了她。
“咦?”忽然間,她感覺到那個鮫人竟震了一下,仿佛觸電一樣松開了手,驚呼,“這個女的,為什么她竟然帶著……”
她趁著那一瞬間的空當,忽地將玉骨投了出去!
朱顏張開嘴唇,抱著孩子,將咒術連同胸腔里最后的氣息從唇間吐出。玉骨在黑暗的水底巡行,發(fā)出耀眼的光,一瞬間分裂成六支,如同箭一樣激射而來,洞穿了那六個抓住她的鮫人!
慘叫聲在海底起伏。那一刻,她用盡最后的力氣踢開了那只抓住她腳踝的手。周圍的海水已經(jīng)充滿了鮮血的味道,玉骨在一擊之后迅速合而為一,化為一支閃電飛速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開!”她一手抓住了玉骨,念動咒術,“唰”地下指,瞬間將面前的海水劈開一條路,直通海面!
那條通路只能維持片刻,她顧不得疼痛,一把抱起那個孩子,朝著頭頂?shù)暮C婕彼偕仙�,竭盡全力。
終于,她看到了侍從們的船,對著她大呼:“郡主……郡主!”
她來不及多想,竭盡全力浮上海面,卻無力抓住船舷,整個人軟倒在水上,一手死死地握著玉骨,一手死死地抱著那個孩子。
“快,快把郡主拉上來!”有人驚呼,卻是盛嬤嬤。
然而,當另一艘船靠過來時,水下那些黑影驟然消失。
“郡主受驚了�!彼牭接腥碎_口,“玉體無恙?”
(本章完)?
第10章
孤兒
誰?朱顏愕然抬頭,卻看到一條白色的樓船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身側,船頭站著一個貴族男子,大約在而立之年,面如冠玉,白袍上面繡著薔薇的紋章,正微微俯下身來,審視似的看著狼狽不堪的她。
她下意識地拉緊了衣襟,愕然道:“你……你是誰?”
那人微笑:“在下白風麟。葉城總督�!�
“啊!是你?”朱顏嚇了一跳,“雪……雪鶯的哥哥?”
“正是在下。”白風麟頷首。
朱顏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濕漉漉的衣襟,捋了一下亂成一團的頭發(fā),轉(zhuǎn)瞬想到此刻自己在他眼里該是如何狼狽,再想到這事很快六部都會知道,少不得又挨父王一頓罵,頓時一股火氣就騰地冒了出來,再顧不得維持什么風度,劈頭就道:“都怪你!”
白風麟愣了一下:“啊?”
朱顏看著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樣子,氣鼓鼓地說:“如果不是你把我關在城外,怎么會出今晚這種事?”
“郡主,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太失禮了!”盛嬤嬤坐著另一艘快艇趕了過來,急急打圓場,“總督大人救了你,還不好好道謝?”
“哪里是他救了我?”朱顏嗤之以鼻,揚了揚手里的玉骨,“明明是我殺出一條血路自己救了自己……他臉皮有多厚,才會來撿這個便宜?”
盛嬤嬤氣得又要數(shù)落她,白風麟?yún)s是神色不動,微笑道:“是�?ぶ餍g法高強,的確是靠著自己的本事殺出重圍脫了險,在下哪敢居功?讓郡主受驚,的確是在下的失職,在這里先向郡主賠個不是。”
他如此客氣有禮,朱顏反而吃癟,下面的一肚子怒火就不好發(fā)泄了,只能嘟囔了一句:“算了!”
白風麟揮手,令所有船只調(diào)頭:“海上風大,趕緊回去,別讓郡主受了風寒�!�
“郡主冷嗎?”白風麟解下外袍遞過去給她,轉(zhuǎn)頭吩咐,“開慢一點�!�
“是。”船速應聲減慢,風也沒有那么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