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意被炫住了眼睛,卻聽到簡霖在一邊失聲驚呼:“龍神?”
海國的守護(hù)神此刻竟然再度從深淵里浮了上來,吃力地將頭顱探出了蒼梧之淵,喘著粗氣,全身金鱗片片染血。這個時候,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龍神的身體上纏繞著一根金光四射的巨大鎖鏈,死死地鎖住了它的脖子,勒入了血肉,末端拖向了深不可測的蒼梧之淵地底。
那是七千年前星尊帝滅亡海國之后,為了困住鮫人的神祇而設(shè)下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疲憊,龍神還是掙扎著第二次攀上了蒼梧之淵,用爪子抓住了深淵的邊緣。在龍神的額頭上,赫然躺著一個昏迷的孩子,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tuán),臉色蒼白如紙,卻還有微弱的呼吸。
“蘇摩!”那一刻,如意失聲驚呼,驚喜萬分,“蘇摩!”
龍神抬起巨大的爪子,搖了搖腦袋,吃力地把蘇摩從身上勾了下來,小心地放到了地上,滿懷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忽然俯下頭,將孩子一口吞了下去!
龍神一共呼吸了三次,才收住了光芒,伸長脖子,吐出了蘇摩�;杳缘暮⒆訚L落在深淵邊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如意撲過去將蘇摩抱在了懷里,跪倒在了神祇的面前。
龍神在和他們對話?那一瞬,簡霖和如意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還沒有到?這是什么意思?
“時間還沒到。所以,九天上的云浮城,不曾將海皇的力量歸還海國�!饼埳裾Z氣非常虛弱,抬頭望了一眼裂淵上空的天宇,“這個孩子還沒有繼承�;实牧α浚矡o法幫助我斬斷金鎖。”
簡霖和如意沒有明白龍神這些話的意思,面露疑惑之色。
“和你們解釋這些也沒有用……你們都回去吧�!饼埳竦穆曇魸u漸微弱下去,攀住地面的爪子也逐漸松動,“等七十年后,等這個孩子經(jīng)歷了更多,獲得了更大的力量,或許……我們可以在此地再度相見�!�
還要等七十年?簡霖和如意雙雙愕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應(yīng)該會有許多人想要奪走這個孩子的生命吧?包括空桑人……西海上的冰族……還有他。真是令人憂心啊�!饼埳竦吐暢烈�,似乎遙遙地感知著這個六合之間的一切,“似乎現(xiàn)在就有人想通過歸邪,找到這個孩子?這可不行!”
龍神仰起首,對著蒼穹長嘯一聲,猛地吸了一口氣,探出了爪子!那一瞬,龍神周身綻放出千萬道耀眼的閃電,天空風(fēng)起云涌,令人無法直視。
風(fēng)云過后,星空里,似乎有什么悄然變了。
“我在星圖上暫時抹去了這個孩子的蹤影……現(xiàn)在,即便是凡界最有力量的占星者,也無法再追查這個孩子的下落了……”龍神動了動爪子,將昏迷的孩子推了過來,聲音越發(fā)虛弱,“現(xiàn)在我能做的……也不過是這些。好了。你們帶他回去吧,好好保護(hù)他�!�
“是!”簡霖如意不敢違抗,齊齊領(lǐng)命。
就在那一刻,被遺棄在地上的那個肉胎動了一動,似乎想要跟隨他們離開。
“咦?這個小東西……是什么?”雖然那個東西微小如芥子,卻逃不過龍神的眼睛,龍神一看,眼神忽地一變,喃喃,“這是非常邪惡的存在啊……是光之后的暗,是畢生不能擺脫的心魔�!�
話音未落,龍神低下頭,轟然吐出了一口烈焰!
然而烈焰過后,那一團(tuán)小小的肉胎居然完好無損。
“奇怪……連赤炎都沒有辦法消弭這種‘惡’嗎?”龍神疲倦地低語,抖了抖身體,“唰”的一聲,無數(shù)道金光落下,刺穿了肉胎的每一個關(guān)節(jié),將它釘死在了地上!
那是細(xì)小的龍鱗,每一片都貼著申屠大夫原先的銀針的位置,鑲嵌在那個肉胎骨節(jié)上,如同銀骨金釘。瞬間,那個肉胎蜷縮成一團(tuán),發(fā)出了尖厲的痛呼,刺耳驚心,卻依舊在劇烈地扭動,不曾死亡。
“還真是消弭不掉嗎?”龍神看著這個詭異的肉胎,有些詫異,也有些疲倦,“這是‘惡的孿生’……看來,會和這個孩子畢生如影隨形�!�
龍神疲憊地呼出一口氣,爪子微微鎖緊。
說到這里,龍神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再也堅持不住,爪子緩緩從蒼梧之淵松開。那一條沉重的金色鎖鏈從深淵里伸出,無聲無息地鎖緊,用可怖的力量將巨龍一寸寸地重新拖回不見天日的淵底,重新禁錮。
“龍神!”簡霖和如意不舍,雙雙沖到了裂淵旁。
“我的子民啊……你們已經(jīng)等待了七千年。再等七十年,也只是剎那吧?”龍神的聲音從淵底縹緲的云霧里傳出,驚心動魄,“所有的苦難即將到頭……七十年后,這個脆弱的孩子將會成為海國空前絕后的�;�,帶領(lǐng)你們掙脫鎖鏈,進(jìn)而傾覆這個云荒!”
“到那時,你們將在此處,再次見證海國的復(fù)興!”
龍神消失在深淵,然而預(yù)言還在空中回蕩,如滾滾春雷。
如意戰(zhàn)栗著俯下身,抱住了懷里的蘇摩,淚水接二連三地滾落,在地上凝為珍珠。簡霖在她身側(cè),凝望著那個孩子,神情也是難掩激動。
然而,如意抱緊了懷里瘦小的孩子,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的密林,提防著里面的女蘿再次沖過來,低聲道:“我們得盡快把這個孩子帶回大營!長老們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
說到這里,蘇摩在她的懷里戰(zhàn)栗了一下,悠悠醒轉(zhuǎn)。那雙湛碧色的眼眸里有著大海一樣的深遠(yuǎn),令人只看得一眼便有些目眩。
“蘇摩?”如意驚喜地低呼,“你醒了?太好了!”
她的手覆上孩子的額頭,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龍神的治療,蘇摩身上的高燒果然已經(jīng)奇跡般退了下去,只是小臉蒼白,氣息依舊微弱。然而,當(dāng)她想要將孩子抱起的時候,蘇摩忽然微微一用力,扭動著想掙脫她的懷抱。
她怔了一下:“怎么了?”
“不……不要碰我�!焙⒆拥难凵窭锍錆M了敵意,干涸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喃喃,“這……這是在哪里?讓我走!”
“怎么,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如意以為這個孩子剛剛蘇醒,腦子一時糊涂了,連忙道,“我是如姨��!”
“我知道。”那個孩子定定地看著她,“是又怎么樣?”
如意被孩子語氣里森冷的敵意刺了一下,看著蒼梧之淵旁的小小身影,有些迷惑:“怎么啦,蘇摩?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對不起,讓你獨自流落在西荒那么多年,被那些空桑人折磨欺負(fù)……”
“替我阿娘照顧我?”孩子喃喃,眼里忽然露出了復(fù)雜的表情。
“走開�!碧K摩不知何時拿起了一把草地上掉落的短劍,戳在如意的心口,將這個試圖擁抱自己的女子抵住,語氣很冷漠。
“如意!”簡霖脫口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剛想一個箭步上前,如意卻“唰”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行動。蘇摩看著眼前的同族,眼里流露出一種極其厭惡的光:“我說過了,不要再碰我!”
“蘇摩,你……你怎么了?”如意雙臂僵硬,無法置信地看著這個孩子,喃喃,“我們是你的族人,是來幫你的��!”
“幫我?你們只是想找屬于自己的海皇吧?”孩子細(xì)細(xì)的手腕握著短劍,一分不退,眼睛里全是戒備,“你想帶我去復(fù)國軍大營?呵……那里有三個老頭子,在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他們說……”
那一刻,簡霖和如意都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裝作昏迷,偷聽了鏡湖大營里復(fù)國軍首領(lǐng)們的談話,而且一路上不動聲色!這么小的孩子,心機(jī)怎么會如此深沉?
孩子卻搖了搖頭,不屑一顧:“我才不想當(dāng)你們的皇�!�
“什么?”簡霖和如意同時驚呼了一聲。
這樣短短的一句回答,仿佛是一個驚雷,將聽到的人瞬間打入了煉獄。
這……這怎么可能?!
頓了頓,孩子輕輕搖頭:“不,有些空桑人,甚至還比你們更好一些�!�
“不!不是這樣的!”如意急切地道,“你怎么會這么想?空桑人怎么會比族人還好?你瘋了嗎?”
“我當(dāng)然沒瘋�!碧K摩的眼神厭倦而厭惡,“瘋的是你們�!�
如意和簡霖雙雙怔住,說不出話來。
許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那個孩子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樣子,瘦弱而孤僻,如同一只小獸。好多年不見,這個孩子一路顛沛流離,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頭,竟然變成了今天這種陰梟早熟的模樣,竟然手里拿著劍,對著她說出了這樣的話!
然而看到她的孤注一擲,蘇摩臉色一變,眼里的戾氣大盛!
“滾開!”孩子咬了一咬牙,手里的劍竟真的不肯縮回。
“唰”的一聲,劍尖刺破了如意的肌膚,然而,葉城花魁臉色沉痛,也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竟然不惜被刺穿身體也要將這個孩子擁入懷里!
生死交界的一瞬,耳后忽地有風(fēng)聲逼近,猛然擊落在蘇摩的后腦。
孩子“啊”了一聲,眼里露出憎恨震驚的神色,晃了一晃,終于倒下。
“不,我們不能失去他。”如意喃喃,不知道是心里痛還是身上痛,全身都在發(fā)抖,“簡霖,我們不能失去這個孩子!”
“我知道�!焙喠厥莻戰(zhàn)士,做事雷厲風(fēng)行,完全不像如意那么感性溫柔,一邊說一邊俯下身,將被擊倒的孩子提了起來,雙手雙腳全部捆住,“所以,別和他多廢話了,趕緊把這個小家伙帶回去就是�!�
“小心一點�!比缫饪吹眯奶�,“別弄疼了他!”
“好�!比缫饨K于回過了神,她伸手接過蘇摩,背在了背上,攬過了所有的負(fù)荷,方便簡霖騰出雙手握劍,以應(yīng)對一路上的不測。
他們兩人從蒼梧之淵返回,重新穿越了那片夢魘森林。
返回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那一片邪異的森林里到處都是奇怪的聲音。那些女蘿在地底蠕動,窺測著這一行人,蠢蠢欲動。簡霖握劍在前面開路,如意背著蘇摩緊跟在后,警惕地前行。
“奇怪�!焙喠氐吐�,“那些東西還在跟著我們。”
他們一路警惕,幸虧平安無事。
然而,在他們快要安然走出這片森林的時候,如意懷里的孩子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束縛住,便開始激烈地反抗,如同困住的小獸。
“不要掙了�!比缫鈬@了口氣,“跟我們回鏡湖大營吧�!�
“不!我不和你們回去!”蘇摩掙扎著,厲聲道,“放開我!”
孩子的掙扎力量是微弱的,不值一提。然而,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就在他喊出“放開”兩個字的時候,整個森林都震了一震。當(dāng)他第二次喊出“放開”的時候,如同接到了一個命令,森林深處的所有女蘿發(fā)出了鋪天蓋地的尖叫,忽然從各個方向沖了過來!
“天啊……”如意失聲驚呼,提醒簡霖,“小心!”
森林仿佛在瘋狂地舞動,一片慘白,所有蟄伏的女蘿同時向他們發(fā)起了攻擊!領(lǐng)頭的銀發(fā)女蘿不顧一切地圍攻向他們兩人,伸出細(xì)長的手,用鋒利的指甲割斷了束縛,將那個孩子從她懷里生生搶了過去!
盡管她和簡霖拼命搏殺,卻一時間無法從鋪天蓋地的女蘿中殺出一條血路。那些女蘿仿佛被什么指揮著,一旦搶到了蘇摩,立刻帶著這個孩子迅速地奔赴青水,沉入了水底,如同游魚一樣飛快地消失,再也不見了蹤跡。
蘇摩一聲求救,無數(shù)的女蘿瘋狂地?fù)鋪�,將他帶走。一雙雙蒼白的手從水中升起,將瘦小的孩子托起,向著青水深處潛行而去,如同白色的荷葉上托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領(lǐng)頭的銀發(fā)女蘿看著蘇摩,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可是,這么瘦弱的孩子,連保護(hù)自己都做不到,將來的某一日,能肩負(fù)起那樣的重?fù)?dān)嗎?
“放開我……”孩子微弱地掙扎了一下。
仿佛一句咒語,三個字剛落,無數(shù)藤蔓般纏繞的手臂瞬間松開了。蘇摩漂浮在了青水里,一頭藍(lán)色的長發(fā)如水藻一樣浮動,看著身邊的妖魅,神色充滿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剛一動,周圍無數(shù)慘白的手臂隨之而動,如同森林圍繞著,并不放他離開。
孩子看著眼前這一群奇詭的同類,眼里有疑惑,忽然問:“你們……也想把我搶回去當(dāng)你們的皇帝嗎?”
“是嗎?”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慮這群奇怪的東西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搖頭,“不對。那么在我們來的路上,你們又為何會襲擊如姨?那個時候我可沒有命令攻擊他們�!�
“胡說�!碧K摩皺起了眉頭,“我怎么可能會讓你們殺死如姨?”
“可是,我們明明聽到了……”
“嘻嘻�!痹谒麄儍蓚人爭辯的時候,水面上忽然間傳來了一聲細(xì)細(xì)的冷笑。銀發(fā)女蘿“唰”地回頭,看到了青水的水面上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個褡褳。在褡褳里,露出了一張小得只有一寸大的臉,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那一瞬,蘇摩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整個身體都蜷曲了起來。
那個肉胎!那個從他身體里被剖出來的肉胎,竟然隨水漂了上來!
“這是什么東西?”銀發(fā)女蘿愕然,伸手將那個褡褳撈了起來,端詳,“是……一個小傀儡?”
蘇摩心里一冷,驟然明白了過來:是的,方才女蘿聽到的那個聲音,并不是來自他,而是來自眼前這個詭異的小東西……那個死去的胎兒、惡的孿生!而且,龍神說,終其一生,它都將如同夢魘一樣纏繞著他。
“這是我的東西。”蘇摩劈手將這個褡褳?zāi)昧诉^來,看著銀發(fā)女蘿,語氣卻依舊充滿了敵意,“可是……你們?yōu)槭裁匆犖业拿�?�?br />
“因為您是被龍神承認(rèn)的�;拾�!”銀發(fā)女蘿恭謹(jǐn)?shù)鼐狭艘粋躬,回答,“所有鮫人,無論生和死,怎能不聽�;实姆愿�?”
“海皇?”孩子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頓了頓,卻問,“那我的話,你們真的都會聽?”
“是。”銀發(fā)女蘿斷然回答,“無論任何命令。”
蘇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們會讓我走嗎?”
“當(dāng)然,我們怎敢勉強(qiáng)您?”銀發(fā)女蘿同樣想也不想地頷首,“您無論想做什么我們都會聽從;您想去哪里,我們都可以送您去。”
“是嗎?”孩子臉上有一掠而過的喜悅,遲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鏡湖大營。我……我要去葉城�!�
“不用你們跟著�!碧K摩搖了搖頭,還是流露出一絲戒備,“送我到浮橋渡,我會自己回去�!�
“那也好�!迸}首領(lǐng)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卻忍不住問,“可是……您要去葉城做什么呢?那里剛剛圍剿過復(fù)國軍,對鮫人來說,是非常不安全的�!�
“我一定要回去�!焙⒆訐u了搖頭,在青水上抬起眼睛看向了遠(yuǎn)方,輕聲道,“已經(jīng)在外面那么久了……不能讓姐姐擔(dān)心�!�
姐姐?女蘿的首領(lǐng)微微驚訝,卻忍住了并沒有問。
(本章完)?
第38章
宮闈變
困住她的,是世間無數(shù)無形的枷鎖。
因為答應(yīng)了聯(lián)姻,事關(guān)兩個王族,便需要進(jìn)京請求賜婚。一大早,朱顏便起身洗漱梳妝,跟著父王母妃起身,準(zhǔn)備去宮里覲見北冕帝。
在遙遠(yuǎn)的過去,大約六歲的時候,她也曾跟著父王來到伽藍(lán)帝都,覲見過一次北冕帝。當(dāng)時帝君賞賜了她和六部的郡主們每人一柄玉如意、兩串夜光珠、一匣出自斑斕海的龍涎香。其他郡主都驚喜地把玩著美麗的珠寶玉石,只有她對這些小東西覺得無聊,隨手扔給了盛嬤嬤,獨自偷偷地四處看。
小小的她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贊嘆,張開雙臂,想要擁抱身邊離合縹緲的白云。侍女們驚呼起來,趕緊撲上去把她拉了下來。
然而,那一眼看到的云荒天地全圖,烙印一樣刻在了她的心里。
如今她十九歲了,第二次來到帝都,卻已是另一番心境。
那是伽藍(lán)白塔的基座。
數(shù)千年過去了,朝代更迭,生死輪回,無論帝王還是將相都已經(jīng)成了白骨,唯有這座塔還佇立在天地之間。
而今日,它也將見證她一生之中重大轉(zhuǎn)折的到來。
赤王一行人車馬如云,抵達(dá)了宮外,從正門循序魚貫進(jìn)入。還沒有到紫宸殿,她便注意到宮里一片反常的寂靜,宮女侍從進(jìn)進(jìn)出出,雖然個個低頭不語,但每個人臉上都隱隱有驚惶之色。
朱顏暗自吃驚,怎么了,為何整個內(nèi)宮的氣氛都不大對?聽說帝君最近一直病勢沉重,難道是他們這一行正趕上出什么事了嗎?
赤王在袖子里結(jié)了一個手印,用術(shù)法放飛了傳訊的幻鴿,想探知白王的下落,然而那幻鴿飛出去后居然杳無音信,似是落入了羅網(wǎng),有去無回。
赤王暗自心驚,但生怕身邊的妻女擔(dān)心,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只是對朱顏低聲叮囑:“等下進(jìn)內(nèi)宮之后,你要好好跟著我,寸步不能離開,知道嗎?”
“是。”朱顏今日特別乖巧,立刻點頭。
“今日有變,千萬小心�!�
白王傳來的,竟然是這樣短短幾個字。
“宣白王、赤王入內(nèi)覲見!”就在此時,宮內(nèi)傳出了宣召。
赤王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兒,眼神隱約有些異樣。然而內(nèi)侍已經(jīng)在旁邊等著了,無法拖延,赤王便整了整衣衫,跟著內(nèi)侍進(jìn)去,轉(zhuǎn)身之間,忽地低聲對女兒說了一句:“阿顏,小心照顧好你母妃�!�
什么?朱顏微微一怔,心里一沉。
和他們父女二人相比,阿娘只是個普通人,不會術(shù)法。此刻父王如此交代,不啻暗示著即將有大變到來�?墒恰家呀�(jīng)到了伽藍(lán)帝都的內(nèi)宮,又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意外?
她心念電轉(zhuǎn),手指在袖子里飛快地劃過,將靈力凝聚在指尖,隨時準(zhǔn)備搏殺,一邊隨著父母一起朝著紫宸殿深處走了進(jìn)去。
一路上,氣氛更加肅殺。角樓上隱約有弓箭手閃動,道路兩側(cè)侍衛(wèi)夾道,仔細(xì)看去,這些人中有幾個比較面熟,竟然不是原本的禁宮侍衛(wèi),而是驍騎軍中的影戰(zhàn)士!
怎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何將驍騎軍中的精英都全數(shù)調(diào)集到了宮里?朱顏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擔(dān)憂,不知今日此行到底是福是禍,小心翼翼,一路沉默地被領(lǐng)到了紫宸殿外。
白王一行已經(jīng)在殿外等候,看到他們來,只是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白風(fēng)麟也站在白王身后,穿了一身宮廷正裝,儀容俊美,正目光炯炯地打量著朱顏,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郡主,又見面了�!�
朱顏不由得一陣不自在,蹙眉轉(zhuǎn)過了頭去。
今日之后,這個人便要成為自己的夫君了嗎?他們以后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生兒育女,直到老死?一想起這樣的未來,她心里就有不可抑制的抵觸,只能勉強(qiáng)克制住自己。
白王和赤王兩行人站在廊下,等著北冕帝宣召。
“今日是怎么了?”在內(nèi)侍進(jìn)去稟告的時候,赤王壓低了聲音,問旁邊并肩站著的白王,“聽說帝君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嗎,怎么今天忽地宣召我們?nèi)雰?nèi)?一路上看這陣仗,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青妃?”赤王一驚,壓低了聲音,“為何一醒來就召見青妃?莫非……是時雨皇太子回來了?”
“怎么可能?”白王啞然失笑,“皇太子他……”
然而,短短幾個字后白王立刻止住了,眼神復(fù)雜地閉了嘴。
“皇太子到底去了哪里?”赤王看著這個同僚,眼里有無法抑制的疑惑,忽地壓低了聲音,“他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情?”
“當(dāng)然不知情!”白王壓低了聲音,臉色也有些不好,“難道你也覺得我和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誰不知道你和青王、青妃是多年的宿敵?皇太子若是出了事,只有你得利最多。只怕就算不是你干的,也要把這筆賬算在你頭上。”赤王苦笑,搖了搖頭,“唉……只怕我們這次進(jìn)宮,兇多吉少啊。”
“你怕了?”白王心機(jī)深沉,到了此刻居然還能開得出玩笑來:“青妃不會是在里面磨刀霍霍等著我吧?到時候,你打算站哪邊?”
赤王看了同僚一眼,只問:“大司命怎么說?”
“大司命?”白王搖了搖頭,“據(jù)說此刻并不在宮中�!�
“什么?這種時候他居然不在宮中?”赤王這回是真正吃了一驚,大司命是他們在帝都的盟友,關(guān)鍵時分居然不在宮中,那可真的是……
“這老家伙……”赤王有些憤怒,“做事怎么從不和我們商量?”
兩位藩王低聲商議,各自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今日入宮會面對什么樣的局面。白王暗自指了指紫宸殿旁的松柏,低聲:“進(jìn)來的時候,你有看到那幾個藏在樹影里的人嗎?有劍氣,好像是劍圣門下�!�
“果然是劍圣一門的人?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背嗤跷艘豢跉�,低聲,“他們不是已經(jīng)很久不曾出現(xiàn)在世間了嗎?”
白王喃喃:“所以今日真是不同尋常。”
劍圣一門源遠(yuǎn)流長,自從星尊帝、白薇皇后時期便已經(jīng)存在。此一門傳承千年,以劍道立世,每代劍圣均為一男一女,分別傳承不同風(fēng)格的劍術(shù),身手驚人,足以和世間修為最高的術(shù)法宗師相媲美。
劍圣一門雖然經(jīng)常從六部王族里吸納天賦出眾的少年作為門下弟子,卻一貫游離于王權(quán)之外,不參與空桑朝堂上的一切爭斗。此刻,為何門下弟子忽然出現(xiàn)在了帝都深宮?
難道這一次入宮,竟然是一場鴻門宴?
兩位藩王剛低聲私語了片刻,內(nèi)侍已經(jīng)走了出來,宣外面的人入內(nèi)覲見。白王、赤王不能再多說,便只能帶了家眷走了進(jìn)去。
剛走進(jìn)去,身后的殿門便關(guān)上了。
有危險!那一刻,朱顏想也不想,“唰”的一聲以手按地,瞬間無數(shù)的樹木從深宮地面破土而出,縱橫交錯,轉(zhuǎn)瞬便將自己和父母都護(hù)在了里面,密不透風(fēng)。
那邊白王父子看了她一眼,卻是不動聲色。
“喀喀……千樹?好身手……”帷幕深處忽然傳出了一個聲音,虛弱而混濁,赫然是北冕帝,“赤王……你的小女兒……喀喀,果然是出色……”
“阿顏,帝君面前不得無禮。”赤王一看這個陣仗,心里也是一驚,低聲喝止了劍拔弩張的女兒,“撤掉結(jié)界�!�
朱顏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圍那些握劍的人,只能先收回了術(shù)法,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父親身后,寸步不離。
赤王和白王對視了一眼,雙雙上前俯身下跪:“叩見帝喀喀……”她正在左思右想,卻聽到帷幕深處的北冕帝咳嗽著,“小小年紀(jì),便能掌握這么高深的術(shù)法……很好,很好�!�
“謝帝君夸獎�!背嗤醯吐�,“愿帝君龍體安康�!�
簾幕微微一動,分別向左右撩起,挽在了玉鉤上。燈火透入重簾,看到北冕帝被人扶起,斜斜地靠在臥榻上,不停咳嗽著,聲音衰弱之極,似是風(fēng)中殘燭,緩緩點了點頭:“白赤兩族聯(lián)姻……喀喀,是一件好事……能令空桑更為穩(wěn)固。朕……朕很贊同�!�
“多謝帝君成全!”白王、赤王本來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今天會出什么意外,此刻聽得這句話,心里一塊大石頭落地,連忙謝恩。
北冕帝吃力地抬起手:“平……平身吧�!�
兩位藩王站了起來,面色卻有些驚疑不定。北冕帝前些日子已經(jīng)陷入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昏迷,誰都以為駕崩乃是指日可待之事,為何今日前來,卻發(fā)現(xiàn)帝君神志清晰、談吐正常,竟似比前些日子還康復(fù)了許多?難道……帝君前些日子的病,只是個障眼法?
那么說來,又是為了障誰的眼?
白王、赤王心里各自忐忑,對視了一眼,卻聽到帝君在帷幕深處的病榻上咳嗽了幾聲,道:“喀喀……你們兩人……單獨上前一步說話�!�
什么?兩位藩王心里一跳,卻不得不上前。
而此刻看去,帷幕的最深處,帝君病榻的背后隱隱約約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看不清面目,只是遠(yuǎn)遠(yuǎn)靜默地站著,卻已經(jīng)令她悚然心驚。
這兩個人都是絕頂?shù)母呤郑慌卤茸约哼厲害!
“父王!”她嚇了一跳,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朱顏踉蹌后退,只覺一口血迅速涌到了咽喉。
“朱顏郡主�!币贿叺陌罪L(fēng)麟拉住了她,低聲,“別妄動!”
他年紀(jì)雖然比她大不了幾歲,但從小長于權(quán)謀之中,處事穩(wěn)重老練得多。此刻早已看出了情形不對,哪怕自己父親身陷其中,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朱顏憤怒地甩開了他的手,摸了一摸臉上,發(fā)現(xiàn)頰邊居然有一絲極細(xì)的割傷,鮮血沁出,染紅了半邊臉。
方才那一擊,竟然是劍氣!在云荒大地上,居然還有人用劍氣便能擊潰她的金湯之盾!是誰,有這般身手?!
“阿顏,快退下!”赤王連忙回頭厲叱,“不許亂來!”
“沒……沒事�!辈¢缴系牡劬齾s咳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fù)]手,“讓……讓她也一并過來吧……飛華,流夢,兩位不必阻攔�!�
話音一落,劍光瞬間消失了。
飛華?流夢?那一瞬,朱顏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不是當(dāng)今兩位劍圣的名字嗎?難道此刻,在紫宸殿里保護(hù)著帝君的,居然是空桑當(dāng)世的兩位劍圣?
朱顏心里震驚,連忙往前幾步躍到了父親身后,生怕再有什么不測。
然而,等她一上來,病榻兩側(cè)便有人悄然出現(xiàn),替北冕帝拉上了帷幕,將他們?nèi)撕屯饷娴却钠渌烁綦x了開來。轉(zhuǎn)眼之間,連母妃和白風(fēng)麟都消失在了視線之外。
帝君的榻前,竟然橫躺著一個人。
衣衫華貴,滿頭珠翠,面容秀麗雍容,顯然是宮中顯赫的后妃。然而,那個女子橫倒在地,咽喉中卻是有一道血紅,眼睛猶自大睜,竟是被一劍殺死在了北冕帝的床榻前!
“喀喀……不用怕。”北冕帝似乎知道他們?nèi)齻人的驚駭,微微咳嗽,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青妃……青妃心懷歹毒,竟然敢于病榻之上意欲毒害于我……幸虧,喀喀,幸虧被我識破……當(dāng)場誅殺�!�
什么?朱顏剛要發(fā)動結(jié)界,聽到這句話卻是愣了一愣。
青妃之死,竟然是北冕帝下的令?
這個老人……她忍不住打量了病榻上的北冕帝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帝君雖然不能動彈,眼神卻是雪亮的,里面隱約像是藏著兩把利劍。
白王和赤王齊齊震了一下,對視了一眼。
青妃要毒殺帝君?這倒是不無可能……帝君病重臥床那么久,青妃估計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吧?可是,皇太子時雨尚在失蹤階段,現(xiàn)在就動手毒殺帝君,未免有點貿(mào)然。以青妃之精明,當(dāng)不會如此。而且,帝君長期軟弱無能,臥病之后又昏昏沉沉,為何能識破并控制了局面?
兩位藩王心里還在驚疑不定,不知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況,耳邊又聽得北冕帝開口,咳嗽著:“我召兩位劍圣入宮,替我誅殺了青妃……此事……喀喀,此事和你們沒有關(guān)系,不必?fù)?dān)憂。”
白王和赤王對視了一眼,雙雙松了口氣。
原來,是劍圣出手,幫帝君誅殺了青妃?如此一來,此事便和他們兩人沒關(guān)系了。不用和青王決裂,倒也是不錯。
“喀喀……總而言之,你們今天來得正好�!北泵岬厶撊醯靥Я艘惶�,示意兩位王者往前一步,“我……我正要草擬一道詔書。此事十分重要……喀喀,必須得到你們的支持方可�!�
兩位藩王心里忐忑,然而到了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恭恭敬敬地道:“請帝君示下�!�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了一番,終于緩了口氣,一字一句:“我……我要下詔,廢黜時雨的皇太子之位,改立時影為皇太子!”
什么?宛如一道霹靂打下來,白王和赤王都驚在當(dāng)?shù)�,一時說不出話來。連站在他們身后的朱顏,瞬間也僵在了原地。
“怎么?”北冕帝看著兩個藩王,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喀喀,你們兩個……難道反對?”
“不,不。”白王反應(yīng)過來,連忙搖首,“不反對!”
“那……”北冕帝抬了抬眼睛,看了一眼赤王。
赤王雖然粗豪,卻粗中有細(xì),此刻在電光石火之間便明白了利害關(guān)系,知道此刻便是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若不立刻表態(tài),頃刻之間便會有滅族之禍,于是立刻上前,斷然領(lǐng)命:“帝君英明!”
唯獨朱顏呆在一邊,脫口而出:“不!”
一語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齊刷刷地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