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牧南星便暫且將它放在胸口,即使有了留存香氣的法子,他也察覺到香氣越發(fā)淡了,恐怕很快就會沒了氣味。
那香囊也古怪起來,仿佛變成了火團,灼燒著牧南星的胸口,他不得不將它取出來。
牧南星下意識地想要摩挲那個「羽」字,如同往常一般尋求心底的平靜。只是這次,他卻只摸到了幾片破碎的布料。
牧南星低下頭,緊盯著手里的香囊,破碎的布料上還掛著烈火燒灼的痕跡,他眼中看到的是燒焦的布片,手下正觸摸著的,是毛愣刺手的絹帛。而牧南星的腦子里,卻閃過一只受傷的手。
往日里摩挲著這香囊,牧南星想起的是李清羽的溫柔小意,以及兩人之間多年的深厚情分。
如今他手指輕動,胸腔里卻嗡嗡作響,想起另外一番綿綿情意來。
這香囊仿佛變化成了當日燒毀驛站的火團,正奮力灼傷著撫摸它的幾根手指。
過了片刻,又變幻成一只纖纖玉手,勾著他的手指讓他撫摸傷口,讓他猜一猜,到底這傷口有多疼。
香囊落地無聲,它幾乎是被牧南星丟出去的。
牧南星向來將這香囊看得重要,不然也不會為了取回香囊而愿意闖進火海,但如今卻將它丟在地上。
而牧南星此時,半靠在木椅上,額頭冒出細碎的汗珠,緊緊閉著雙眼,似乎在平復心中的躁動。
馮回從醫(yī)女那里得知寶扇醒過來了,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寶扇門外,待寶扇出聲讓他進了,他便推開房門。
驛站里只有男客的房間,因此馮回雖進過寶扇的屋子,但也沒覺得奇怪。
只是如今的屋子,是女客人用的,梳妝的桌子上,還放著幾盒子脂粉,其中一盒子沒蓋緊,女兒家的脂粉香便在空中散開,馮回有些坐立難安,雙手兩足都不知該怎么擺放了。
寶扇見他這副模樣,輕笑一聲,玉指遙遙一指,讓他將不遠處的圓凳搬來,坐在圓凳上便是。
馮回一一照做,又將寶扇昏迷之后,所發(fā)生的種種,盡數(shù)說了。
驛站不能住人,他們便搬到涪陵城的客棧來住。
“那驛站幾時能修好?”
“得用上些日子,修繕的銀錢,從官銀里出,到時回京城一并算了。”
寶扇又得知張大人和張尚的謀劃,她雖然早就知曉二人不是好人,但這般心狠手辣還是讓她心驚不已。
不過兩人都被看押起來,張大人憑借官職,行中飽私囊的便利,又因自己的私利,伙同商販用陳糧,害了不少逃難到此的流民。
更是膽大包天,想害死京城派來的賑災使。
罪行種種,罄竹難書,定然是保不住性命了。
馮回口中埋怨,牧南星竟然私下里查探張大人的古怪,為了隱秘行事,竟不讓他知曉。
寶扇心底猜測,大概是怕,按照馮回的性子,守不住這許多秘密。
萬一被張大人察覺,毀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寶扇柔聲勸慰了馮回幾句,又將他夸的面紅耳赤,忘記了那輕微的不愉悅。
“這次你太過冒險,如此大的火勢,你又跑上二樓,若有什么著火的東西砸下來……”
寶扇垂眸輕聲解釋:“我只是去取香囊�!�
提起此事,馮回越發(fā)氣了。一個兩個的,都要沖進火里去取香囊。
只不過牧南星是為了香囊,而寶扇是為了牧南星。
不論是為了什么,那可是烈火,他們兩人當是什么沒有害處的玩意兒,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馮回想起,若是寶扇沒有從驛站跑出來,帶回那只香囊,牧南星定然是要跑進去的。
“香囊香囊,香囊哪里有命重要!”
寶扇不作爭辯,只一副乖順模樣,耐心聽著馮回發(fā)火,對他的教訓全盤皆收,連連點頭。
馮回見她這副模樣,哪還下得去口,又見她手上受著傷,匆匆說了幾句,不再打擾她休息便離開了。
整日悶在屋子里,寶扇也有幾分厭了。
她趁著醫(yī)女來時,央求對方幫她換好衣裳,怕走動時絹布散開了,又多纏了幾圈。
因為住的是客棧,以招待男客和女客用膳住宿為生。
因此各個方面,都比驛站要好上幾分。
擺設用具都更為精致,女客用的房間,脂粉眉黛都準備的齊全,還放置了一只可供梳妝的銅鏡。
周圍的環(huán)境雅致,無論一樓如何喧鬧,與樓上是無關(guān)的,仿佛畫了一道楚河漢界,將飲酒用膳的熱鬧,和住宿歇息的安靜區(qū)分開來。
樹葉的影子映照在窗戶上,寶扇挪開木板,便能聞到淡淡的香氣。
香氣是從一株形似槐樹的樹木上傳來的,三人合抱才能勉強圍住的樹干,深褐色的枝干生長的筆直挺拔,再往上便是枝繁葉茂,朵朵指甲蓋大小的淡粉色花朵開在上面,風一吹,花輕輕抖動,風的力氣稍微大了些,便會將花瓣吹散,隨風飄落下去。
而寶扇依在窗邊,用未曾受傷的那只手,托起桃腮,她眼中瞧著的那朵粉色小花,便被風連根吹起,往下飄去,正好落在一人肩頭。
寶扇探身瞧著,那人似有所覺,抬首望去。
正所謂,疏眉朗目,寬肩竹腰,少年風流。
第18章
世界一
牧南星順著寶扇的視線看去,發(fā)現(xiàn)了肩膀上的那朵小花,他伸手將它取下。
輕柔的一片花,放置在掌心上,花瓣還輕輕地顫著。
忽地,吹起一陣微風,又將那朵花帶走了。
兩人遙遙相望,一個依窗遠眺,一個抬首回望。
雖然相隔數(shù)尺之遠,仿若近在咫尺之間。
寶扇朱唇輕啟,像是要說些什么,但想起兩人相隔的距離,便是說了,牧南星也聽不到耳中,便將那兩片唇又緊緊閉上。
她受傷的手隨意擱置在窗戶的隔板上。
因為纏繞的絹帛太多,看著很是嚇人,偏偏寶扇毫無所覺,還按照自己平日里的習慣,將另外一只手,壓在那受傷的手上。
牧南星眼神微凝,率先收回了視線,而樓上的寶扇,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眉眼中一片沉思之色。
京城派來接管涪陵城,代替張大人的官員到了。
此人姓陳,眾人喚他陳大人,大約四十歲左右,卻一副老學究的模樣。
聽聞是個老舉人,三十有六才考上舉人。
殿試上,他在一眾青年才俊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因為年紀大,名次不高,加之無人為他說情,便被派到一個窮鄉(xiāng)僻壤做個芝麻大小的小官。
陳大人卻是兢兢業(yè)業(yè)地干了幾年,弄出了一些成績,這次被派到涪陵城來,也算是熬出了頭。
牧南星同他講過幾句,又從陳大人處理涪陵城的瑣事中,看出此人行事謹慎。甚至可以說的上是膽小了,但做事認真,事必躬親。
人情世故上,定然是比不上張大人的圓滑。
但為官之道,卻比下獄的張大人不知道高上幾分。
陳大人處理完手上最緊要的事,便將其他事情先放置在一旁。
他去了看押張大人的地牢,本來是按照規(guī)程細細詢問幾句,但張大人顯然并不配合。
待在地牢的這些日子,張大人早已經(jīng)失去了從前的翩翩風度,衣裳是被抓那日穿的,進了地牢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樣,日日換衣,衣裳上頭已經(jīng)布滿了污垢,平時打理的精細的發(fā)絲,此時也亂成一團。
但張大人已經(jīng)無力理會,他如今連飯菜都吃不飽,哪還顧得上外表裝扮。
得知陳大人是來接替自己的,張大人心中郁氣縈繞,他打量著陳大人。
因為不敢相信圣上會派來一個曾經(jīng)的小官來,眼睛而微微鼓起,連回答陳大人的問話,也有些漫不經(jīng)心。
陳大人作為新官,過來問詢是按照章程行事,張大人回答不回答,回答的如何,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
畢竟證據(jù)確鑿,張大人即使不想承認,也是無濟于事的。
陳大人照本宣科般問完了話,一撩袍子,轉(zhuǎn)身就要走,便聽到隔壁牢房傳來聲音。
“留步�!�
這聲音聽起來年歲不大,陳大人停下腳步,見那人就在張大人隔壁的牢房,身上的境況比張大人好些。他所住的牢房并不朝陽,暗沉潮濕。但他的一雙黑眸卻尤其明亮,仿佛黑夜里的狼群,透露出幾分狠意。
見陳大人面帶疑惑,隨從連忙解釋道。
“這是張尚,張大人的兒子�!�
陳大人微微點頭。
張尚再開口,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他知道自己的下場,不過是一個死字罷了。
他能自然地接受這些,但張大人和張夫人顯然不能,他們既不想丟命,又想守住自己的骨氣,在張尚開口后,兩人頗有些氣急敗壞地叫喊道。
“尚兒,你做什么!”
他們擔心張尚是想向新來的陳大人求饒。
張尚咽了咽口水,頂著兩道灼熱的目光開口問道。
“你們要在哪里行刑?是這里?還是京城?”
張尚一字一句地說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大人的表情,似乎想從他眉眼中的波動,來看出自己到底要命歸何處。
只是陳大人從來便是老學究模樣,無論張尚如何問話,都板著一張嚴肅的臉,絲毫波動起伏都沒有。
張尚并不覺得失望,他接著說:“我要見寶扇。”
語氣篤定而堅決,似乎是在向陳大人提要求,而并不是懇切而卑微的請求。
這次不用隨從解釋,陳大人就明白張尚口中的「寶扇」是哪位。陳大人初次到涪陵城,因為驛站被毀,張大人府上還未清算完畢,便先住在了客棧。
客棧里除了有那位牧小侯爺,還有一位柔弱美貌的姑娘。
陳大人對女色并無過分追求,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先是學業(yè),歷經(jīng)千辛萬苦中了舉人后,心中第一位便是仕途。
因此陳大人娶了一位容貌平平的賢妻,兩人倒也平穩(wěn)安樂。
可陳大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跟在牧小侯爺身旁的寶扇姑娘,當真是一位美人,冰肌玉骨,弱質(zhì)纖纖。
但她手上卻像是受了傷,被纏上了絹帛,手掌難以活動自如,讓她顯得分外可憐。
因為帶了傷,雖有礙于她的身姿,但卻讓她眉眼中添了幾分愁緒,更惹人憐惜。經(jīng)書上有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寶扇姑娘大概便是那書中所求的顏如玉了。
陳大人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
“不可。”
張尚所犯下的罪過,足以拿去他的性命。
陳大人的目光輕輕掠過潮濕陰暗的牢房,這樣的地方,和寶扇姑娘是不相配的。
向來被寵愛著長大的張尚,這還是頭一次被他人干脆利落的拒絕。
張尚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但終究沒有放棄那個念頭。
“你讓寶扇見我一面,我用東西和你們交換�!�
莫說陳大人,連陳大人身邊的隨從,臉上都露出了一絲不屑,看看張尚如今的處境,他還有什么可以拿來交換的。
張尚看向不遠處的張大人和張夫人,很快將視線收回來。
“你們沒查到的金銀,還有一些冊子�!�
張大人頓時從臟污的牢房里站直了身子,伸出發(fā)抖的手指,眼睛圓如銅鈴,赤紅如血。
“你,你這個逆子……”
張尚卻仿若未覺,繼續(xù)說道:“除了府上的銀錢,還有一筆金銀,以及記載了這筆金銀來源的冊子。若是我不說,你們是查不到的。”
看見陳大人身后的隨從,臉上露出的蠢蠢欲動,張尚打破了他們其他的念頭。
“你們?nèi)羰窍胗眯�,逼迫我說出這筆金銀的下落,便不用想了。
我如今已經(jīng)是半截身子,都進了棺材,受刑不受刑,也沒有差別�!�
他臉上一副淡然神色,似乎是真不怕用刑罰逼迫他。
陳大人擰眉:“你想要什么?”
“我只要一件事,你讓寶扇來見我。”
陳大人:“就這一件事?”
張尚:“就這一件事,足夠了�!�
像是為了讓陳大人放心,張尚又開口道:“待我見過了寶扇,便會把金銀,冊子的下落,通通告訴你們�!�
旁邊的張大人已經(jīng)氣的雙手發(fā)顫,嘴里直呼:“你,你……”
未說罷,喉嚨傳來一股子猩甜,緊接著吐出一口鮮血來。
對面牢房的張夫人見狀,雖然心急如焚,也只能隔著牢房,出聲關(guān)切。
狡兔三窟,兔子尚且能想到安置三個住所,張大人也給自己留好了后手。
他將進賬的銀錢分為兩筆,其中一筆用作府上正常的進項,另外一筆,則被他換作了金子銀錠,藏在深山里,以供不時之需。
張大人進了牢房,雖然心中惶恐不安。但仍舊留有希望,他還有一大筆金銀,可以用這筆金銀買一條生路。
這幾日,張大人一直在留心觀察,這地牢里哪個人能為他所用。
在地牢里看守能有幾分銀錢,若是能冒一次險,將他們放出去,他便許下承諾將那金銀分一半給他。
張尚,如此堂而皇之的捅了出來,還以此為交換,換一個見到寶扇的機會。
張尚這般做,日后他們還怎么出去,豈不是要長久地待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里,再次重見陽光的一日,便是魂歸黃泉的一日。
張大人是看重張尚,才將金銀之事告訴了他,此事連張夫人也被瞞著。
沒想到張尚幾句話,便斷送了他們幾人活的希望,張大人哪能不氣火攻心。
只是無論張大人如何痛心,心中如何難受,事情都難以轉(zhuǎn)圜了。
陳大人看了一眼吐血暈倒的張大人,讓人請了大夫,先保住他的性命。
陳大人并未立即答應張尚的要求,他先要判斷此事是否為真,再來也要問問寶扇姑娘的意思。
若是寶扇姑娘不愿意來,他也只能另外尋找其他的辦法了。
但對著張尚,陳大人仍舊毫無情緒,只略微思索了一會兒,慎重開口道。
“此事,我要先想想�!�
第19章
世界一
待陳大人離開了地牢,吩咐屬下去取來張府的賬簿,足足有六、七個箱籠之多。
自己更是親自翻閱那些冊子,挑燈細看,一一校對,終于找出幾處不對勁的地方。
再聯(lián)系張尚在牢獄之中所說的話,陳大人心底已經(jīng)有七八分確定,張尚所說,藏有一筆金銀之事,大約是真的。
陳大人換下官袍,穿上一件輕便的衣裳,他并未直接去找寶扇。而是先去找了牧南星,他將張尚所求,細細地告知了牧南星。
牧南星斂眉沉思,再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陳大人正恭敬地看著他,修長如竹的指節(jié)微微彎曲,在桌上輕輕地敲動,從口中吐露出的話語猶如清泉凜冽。
“不必去尋寶扇,埋藏金銀之事如今不緊要。”
涪陵城就是偌大個地方,能夠埋藏金銀的山也只有那么幾座,花上一陣子時間總能找到的。
更何況,牧南星也不相信,張尚真能如他自己所言,嚴守口風,不泄露一點蛛絲馬跡。
更為緊要的事,是不必將這種事流入寶扇的耳中,恐怕會臟污了她的耳朵。
張尚此時要求見寶扇,不知道心中圖謀的是什么,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陳大人自然是點頭稱是,他從牧南星房中退出,下了臺階,正要走過回廊,便遇上了寶扇。
陳大人垂下眼眸,雙手作揖,拱手以拜。
“寶扇姑娘�!�
寶扇何曾見過人給她行禮,何況陳大人身居高位,年紀又長她許多,給她一個孤女行禮,一時間不免慌亂起來。
她輕巧躲過陳大人的禮,柔聲問道:“陳大人是來找小侯爺?”
陳大人自然地收回禮,在他心中,倒是沒有想過配不配得上,寶扇姑娘既然是書中的顏如玉,他行個禮,倒也不算出格。
寶扇見他兩眉緊鎖,一副嚴肅夫子模樣,又想到他是剛見過牧南星,想必剛稟告過事宜。
如今還有要事繁忙,便不再多問,側(cè)身等待陳大人離開。
遠處有一人,朝著此處奔來,此人是陳大人身邊的隨從。
因為地牢里的張尚等不來答復,便又在牢里折騰起來,他那般發(fā)瘋的模樣著實讓人心驚。
隨從不知道如何處理,便匆匆來尋陳大人。
他剛在陳大人身邊站立,吐息之間尚且不穩(wěn)。
待隨從稍微平息,便注意到了一旁的寶扇。
隨從的視線從陳大人和寶扇之間來回轉(zhuǎn)換,心中微微一轉(zhuǎn),只當陳大人將張尚的事告知了寶扇。
隨從一開口,話語所指卻不是陳大人,而是寶扇。
“寶扇姑娘可是同意了?”
他這沒頭沒腦的一番話,讓寶扇心中疑惑。
陳大人面上更是黑沉了許多,厲聲阻攔了隨從要說出口的話。
“不是有要事?隨我一同回去。”
輕柔的話語中帶著驚訝,寶扇心中疑惑更深:“張尚要見我?”
莫不是陳大人還未告訴寶扇姑娘,那該如何是好,他剛才是不是多嘴說錯了話?
寶扇眼眸如同山谷幽泉,清澈照人,陳大人又將她視作經(jīng)書中所言的仙子,張口便能捏造的謊話,在陳大人喉嚨間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他便肅著一張臉,將地牢里發(fā)生的事情,如實告知了寶扇。
寶扇先是眉峰間隆起溝壑,待聽完了陳大人的話,眉間的溝壑被撫平,臉上露出輕柔且寬慰的笑容來。
“既然張公子想見我,那便見罷�!�
陳大人:“寶扇姑娘不怕?”
寶扇鴉羽般的睫毛輕顫:“是怕的�!�
但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但有陳大人和護衛(wèi)們在,而且張公子又被關(guān)在牢中,想來……是不會傷害我吧……”
后面幾句,她說的猶豫。
隨從連忙保證:“寶扇姑娘擔心,張公子不可能有近身的機會�!�
寶扇像是受到了保證,眉眼中的堅定神色更濃:“只是見一面而已,還能幫到陳大人你們,我是愿意的�!�
隨從看著寶扇,只覺得面前的人兒。不僅人生的異常美貌,心底也是一等一的良善。
張尚口中的金銀藏身之處,對于他們來說可是緊要的事情。
但對于寶扇一個女子,這些事與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何況聽聞張尚還意圖不軌,驚嚇過寶扇,那寶扇就更不需要同意去見張尚了。
可如今,為了解決他們的麻煩,寶扇姑娘竟然愿意只身犯險,見一見那將死之人。
隨從不僅心中彭湃起伏,剛才還纏繞在心頭的煩惱,此時一掃而空。
陳大人同樣訝然,又覺得寶扇此舉屬于意料之中。
寶扇如此這般,與書中所描摹的仙子,更為相像了。
?i貌仙姿,又心如清荷,柔軟善良。
只是牧南星那邊……陳大人只稍稍思考,便做下了決定。他雖然是窮酸學子出身,行事也有幾分木訥。
但也不是事事都循規(guī)蹈矩,一事一稟告。
牧小侯爺那邊,待之后他再另外告知。
張尚在牢房已經(jīng)等的心急如焚,一開始他聽到陳大人說要想上一想,只當他是故意拿喬。
畢竟這么大一筆金銀,搜查出來便是好大一筆功績,他已經(jīng)泄露了有金銀埋藏。
若是他們找不出來,便會是很大的麻煩。
所以,張尚篤定陳大人一定會勸說寶扇來的。
只是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天,張尚的篤定慢慢動搖起來。
那寶扇不來見他一面,必定是有人存心阻攔。
是那個莽夫一般的馮將軍,還是牧南星?
張尚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斷,除了牧南星并無他人。一定是他!張尚心里慘然一笑,他早應該明白,牧南星此人表里不一,慣會裝作陌上人如玉的少年郎模樣,哄騙了寶扇的一顆芳心。
牧南星定然是怕了,怕寶扇來見他,所以才會使了手段。
張尚心中唾棄,看著生了青苔的土墻,心中一狠,撞了上去。
這可嚇傻了看守的護衛(wèi),張尚雖然是罪孽深重,可還沒到死期,護衛(wèi)們慌忙請了大夫,用了土方子將張尚額頭上的傷治好。
張尚醒了,他額頭上沾染著成片的血跡,還有糊上的黃土和藥草,看上去極其駭人。
張尚卻仿佛不覺得疼痛,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如同鬼魅一般幽幽開口。
“我要見寶扇�!�
隨從再次趕來時,初次見張尚這副樣子,還被嚇了一跳。
但他很快平復心緒,給張尚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寶扇姑娘會來見他一面。
“我會的�!�
另外兩間牢房的張大人和張夫人,見到張尚受傷,心中雖然會浮現(xiàn)疼痛不忍的感覺。但想到自己疼愛的兒子是為了什么受傷。是為了他們的性命受傷嗎?不是,是為了一個女人,為了見一個女人一面而弄成這副樣子。
他們便將自己心底的疼痛強壓下去,冷眼看著。
寶扇來之前,牢房里的護衛(wèi)已經(jīng)將除了張尚張大人張夫人之外的牢房全部清空,挪到其他地方去。
這主意還是寶扇姑娘想起來的。
“張公子要見我,定會說上一些隱秘的話。
若是交談之中讓其他人聽到了,說不定會泄露出去。”
陳大人立即下令,把其他人都遷出去。
寶扇輕撫胸口,似是氣息不穩(wěn)。
“如此,我便將張公子所言,都一一告訴陳大人,希望能幫上你們一些�!�
她雖是這樣說著,柳眉卻被愁緒籠罩,即使故作輕松,也難以遮掩。
陳大人似乎想到些什么,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若是寶扇和張尚見面,張尚此人,他沒見過幾面,就涪陵城內(nèi)傳聞,以及牢房中做下的一些事,此人的品行可見一斑。
瘋子,登徒子,不足以形容他。
倘若在無人之處,他對寶扇姑娘說些什么浪蕩話,驚擾了該如何是好。
只是陳大人還未開口,寶扇便先出聲寬慰他。
“張公子……他應該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陳大人不要太過煩惱了�!�
她這般說,陳大人心中愧疚更重,也越發(fā)擔心起來。
寶扇跟著陳大人下了地牢,這里著實算不上干凈,她只能提著襦裙,小心避開青苔污垢。
見到張尚的第一眼,寶扇美目圓睜,如此形銷骨立,還是那位在涪陵城內(nèi)橫行的張尚張公子嗎?
身上帶傷,眉眼愁苦,不說錦衣華服了,連件干凈的粗布衣裳都換不上。倒像一個路邊的乞丐。
張尚似有所覺,順著聲音的來源抬頭看去。
第20章
世界一
只見寶扇一身桃粉色襦裙,腰間兩條鴉青色系帶,隨著腳步的移動而緩緩飄動。
她烏眉輕掃眉黛,兩頰未上脂粉,卻泛著桃色的粉嫩,兩片柔唇輕啟,糯牙輕露,一雙清眸略顯專注地看向牢房這里。
一時間,見到寶扇的驚喜雀躍逐漸褪去,張尚心頭涌現(xiàn)了恐懼,更生起了逃避之意。
他蓬頭垢面,如同街邊的乞兒一般臟污不堪。而寶扇卻光彩熠熠,她此次來見他,如同仙子抬腳邁進了泥垢中。
張尚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如今落到了何種地步,沒了張大人做他的仰仗,他如今是階下囚。
額頭上的疼痛提醒著張尚,曾經(jīng)的翩翩風度,俊朗皮囊都已經(jīng)不在,他不僅皮肉消瘦,還帶著難看的傷口,敷著可笑且丑陋無比的藥。
張尚原本想要上前的腳步硬生生停下了,他心生退意,向后幾步,卻被土墻擋住了去路。
一股子無力感浮上心頭,張尚只能彎下腰,跪坐在地上。
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破爛的皂靴,連忙用牢房里干枯的雜草擋住雙腳。
寶扇走到了看押張尚的牢房前,她稍一偏頭,就能看見正怒目而視,兩眼緊盯著她的張大人夫婦二人。
那樣幽深且駭人的眼神,讓寶扇身子一抖,站在他身后的護衛(wèi)立馬拔出腰間配刀,明晃晃的白光映照出夫婦二人蒼白的面孔。
張尚低著頭,明明知道寶扇來見他了,他卻不肯抬頭。陳大人喊他一聲,出聲提醒道。
“寶扇姑娘來見你了�!�
張尚這才抬頭,寶扇柔美的臉龐映照在他雙眸中,他想要說話。卻覺得喉嚨發(fā)澀,仿佛吞入了一粒石子,梗在喉嚨之間,讓他發(fā)不出聲來。
見他這副樣子,又看寶扇一副茫然無措的姿態(tài),素來平靜的陳大人,臉上也添了幾分冷意。
“張尚,只一柱香的時間,你可要記得自己的承諾�!�
張尚悶聲應了一句。
陳大人又看向?qū)毶�,兩人目線相接觸,皆是輕輕點頭,陳大人便帶了隨從,護衛(wèi)轉(zhuǎn)身離開。
牢房空蕩,護衛(wèi)的聲音雖然小,但他離開牢房時的竊竊私語聲,還是在這陰暗的地牢里回蕩著。
“我們在外面警醒著點,萬一這囚犯生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也好沖進來救寶扇姑娘……”
聲音漸漸遠了,緊接著便是木門合上的聲音。
寶扇隔著牢房,清凌凌的眼睛看著張尚。
還是張大人率先開口,聲音輕了又輕,用盡了生平最卑微的姿態(tài):“你與那牧小侯爺有幾分交情,不如去求求他,救你伯父伯母出去……”
張尚臉色漲紅,似乎是不敢相信張大人在說些什么,他怎么能讓寶扇去求牧南星!
張大人作回憶狀:“我與你父親母親交情匪淺,他們是良善的好人,養(yǎng)出你這樣的女兒,也是心思柔軟。你看看這地牢……唉,我從來沒受過這樣的苦,吃些發(fā)糠發(fā)硬的米面,連件換洗衣服都不給,人還未死,卻已經(jīng)好似活在了地獄之中……
寶扇,我也算你的親人,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伯父伯母去黃泉之下,只留你一人孤苦無依,留在世間無人陪伴依靠嗎?”
他說的聲淚俱下,又絞盡腦汁想出寶扇父母如何對他好的,想借此勾起寶扇心底的柔軟。
張大人知道寶扇在這世上無其他親人,便在字里行間都暗示若是他們張家人去了,她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寶扇心如寒冰,絲毫波瀾都未泛起,面上卻蹙眉,作煩惱狀。
“可是,小侯爺他心意已決,又怎么會聽我的話……”
張大人心中欣喜,只當寶扇已經(jīng)把自己的話聽進心里,連忙給她出謀劃策。
“自古以來美人關(guān)難過,牧小侯爺就是再不近女色,你舍了臉面,脫光了躺在他床榻上,如斯美景在眼前,不怕他不動心思。
待他動了心思,要了你,你再勾纏于他,讓他免了我們的罪……”
“爹!你說什么胡話!”
張大人絲毫不理會正聲嘶力竭,拼命阻止不讓他講下去的張尚。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妙,原本張大人還埋怨張尚為何非要見寶扇一面。
現(xiàn)在想來,見了寶扇,他再哄騙于她,讓她舍棄了身子,救他們一家出去。
張大人自認為,像寶扇這樣的女子,心思最軟,也最容易被人三兩句騙下。只要他流兩滴淚,再回憶一下過去,拉扯上寶扇的父母,這丫頭準會聽他的話,去求牧南星放過他們。
這可比他們自己偷跑出去要好上許多,偷跑出牢房,他們一輩子都要背上逃犯的名號。而只要牧南星開口,他們就能變得清清白白,再拿上埋藏的金銀,便能東山再起。
張尚的眼睛已經(jīng)發(fā)紅,他顧不得自己要掩飾的窘態(tài),匆忙從雜草堆中站起身,撲向牢房的木門。
寶扇本就和他保持著距離,見他過來便又向后退了幾步,將兩人的距離又拉遠了些。
“寶扇你不要聽我爹的,他只是為了自己活命……”
“尚兒你別胡鬧�!�
張大人勸說的口舌發(fā)干,見牢房里的張夫人仍舊圓睜著一雙眼睛,絲毫不知收斂地瞪著寶扇,他立即出聲呵斥。
“夫人!”
張夫人在張大人威脅的目光注視下,只能將自己的憤怒壓制下去,換上了溫柔和善的語氣,加入了勸說的隊列。
“是啊,你伯父伯母,還有尚兒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你可要救救我們。不就是陪小侯爺睡……只是求求小侯爺,我們就能從牢房里出來了�!�
張夫人心中憤恨,卻也不得不承認,寶扇這張臉,說不準還真能哄到牧南星。
她心里百感交集,千百中情緒交雜在一起。
既不想向?qū)毶鹊皖^,又想讓寶扇救他們。
恨不得撕破寶扇的臉,期待寶扇被牧南星趕出來,羞辱一番,又想要寶扇成功,以清白相換,把他們救出去。
一時間,張夫人的臉上,頓時糾結(jié)無比。
寶扇面上似乎有動搖,輕聲細語道:“可是父親,母親他們,定是不想我這樣做的�!�
張大人見狀,立即狠下心來,撩開破舊的袍子,兩膝彎曲,在張夫人怔然的目光下,跪了下去。
“寶扇,伯父求你了�!�
他不信,他都下跪求了,寶扇還能不答應。
張夫人雖然不情愿,但兩相權(quán)衡之下,還是性命最為緊要,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面上。
寶扇視線輕輕掠過跪在地上的兩人,而后轉(zhuǎn)向張尚。
這地牢之中,只有張尚還沒跪下,他站立著,脊背卻挺的不筆直,雙腿有些搖搖欲墜。
額頭的黃土已經(jīng)落下,干涸的血跡顯露出來。張尚口中說著「不行」,配上他那張瘦削的臉,顯得有幾分恐怖。
寶扇猶如站在了戲臺子上,一群人各自懷有著不同的心思,演著自己的戲份,她卻是這群戲子之間的看客。
她收起那些猶豫慌亂的神色,臉上一片平靜,張大人心尖微跳,覺得不對勁。
無論如何,他們都下跪求人了,寶扇不應該是這種表情。
她應該如何呢,她應該眼中含淚,雖然委屈但也只好答應他們。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絲動容都沒有。
“張尚,我有沒有說過,你很惡心�!�
張尚身子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向?qū)毶取?dt class="g_ad_ph g_wr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