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既然與寶扇有了肌膚相親,若是再將她拱手讓人,豈不是成了薄情寡義之人。
寶扇瓷白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呆愣,似乎是未從剛才的消息中回過神來。聽到蕭與?Z的話,寶扇模樣溫順道:“妾身聽蕭郎的�!�
蕭與?Z緊了緊手心,抬眸瞧她,言辭中帶著不解道:“為何?”
何故對他如此放心,拒絕趙術(shù)一事。即使蕭與?Z再百般尋找借口,也無法否認,自己是有私心的。
那私心說不清道不明,宛如道道鎖鏈,將蕭與?Z周身束縛,驅(qū)使著他留下寶扇。
寶扇雙眸清澈澄凈,和亭閣下的湖水一般,她柔聲道:“因為妾身相信,蕭郎是不會騙妾身的。”
她綿軟輕柔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庭院中回響。
“妾身自知,身無長物,沒有什么值得旁人圖謀的。
得以被蕭郎庇護,便是妾身此生幸事�!�
寶扇身姿柔弱,弱柳扶風,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她哪里是沒有什么值得旁人圖謀的地方,只憑這副身子,這張姣好的容顏,便能讓世間男兒牽腸掛肚,為她要生要死。
蕭與?Z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地打量著寶扇周身上下,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他都親手丈量過,且記憶猶深。
“早些回去�!�
蕭與?Z留下一句話,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寶扇黛眉微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檀口輕啟,喚著「蕭郎」,玉足輕輕偏移,發(fā)出輕微的骨裂聲。
腳上的痛楚,讓寶扇眉心緊皺,腳下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整個人朝著深湖倒去。
寶扇輕斂眉峰,遮掩住眼底的神色,她籌謀這許多,便是等待今日的時機成熟。
她自幼生長在揚州城,若是蕭與?Z不能跳下深湖救她,她也能憑借自身保全自己。
蕭與?Z轉(zhuǎn)身,只看到一片湖水藍衣裙的下擺,頃刻間,便被湖水所淹沒。
寶扇落入湖中,身子直直地向下墜去,才發(fā)現(xiàn)這湖泊果真如眾人所說,深不見底。
她隔著薄薄的湖面,還能看到亭閣中的蕭與?Z。
一時間,幼時刻意被掩埋的記憶,重新在蕭與?Z腦海中浮現(xiàn)。
他強忍著身上的饑餓和疼痛,跳入了護城河中。
當河水淹沒了他的腦袋,窒息感充盈著他的全身。
求生的本能,讓蕭與?Z張開雙臂,奮力呼救。
可是,沒有人來救他,包括他曾經(jīng)期盼過的小鮫人。
護城河底萬籟無聲,只有蕭與?Z的心跳在砰砰作響。
思索只在片刻之間,蕭與?Z不作絲毫猶豫,跳入了深湖中。
蕭與?Z撥動湖水,找尋著寶扇的身影,一抹湖水藍的衣裙出現(xiàn)在蕭與?Z的視線中。
寶扇周身,似乎與這湖水融為了一體,她青絲散開,在清澈的湖水中發(fā)絲相接,彼此糾纏。
蕭與?Z很快游到寶扇的身旁,手掌將她的腰肢緊緊攬住。
寶扇雙眸緊閉,黛眉微攏,像是因為溺水所致,吐息不暢。
蕭與?Z一手扣緊她纖細的腰肢,另外一只手為她將青絲挽到耳后,俯下身去,以氣息相渡。
暖意與冷冽的吐息彼此糾纏,這是一個沒有絲毫曖昧纏綿的吻。
蕭與?Z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小心翼翼,他手中捧著的,是易碎的琉璃瓶,需要精心呵護才能長久。
在湖水下,寶扇的濃密纖長的眼睫,越發(fā)清晰。
她輕顫著鴉睫,緩緩睜開雙眼,柔軟的唇瓣上有絲絲涼意,寶扇輕啟檀口。
正緊緊抱著寶扇的蕭與?Z,最是能清楚感受到寶扇的舉動,見她已經(jīng)醒來。
非但沒有松開手下的柔弱身子,反而攬抱的越發(fā)緊了,原本是安撫意味的輕啄,突然變了意味。
檀口,柔舌,本是品味佳肴美食的物件,此時卻換作可他用。
直到兩人氣息不穩(wěn),蕭與?Z才松開寶扇,半摟著她向上游去。
湖水表面掀起波浪,兩個緊密依偎的人影,從深湖中走出。
寶扇被蕭與?Z放在靠椅上,兩人的衣裳都已經(jīng)被水浸濕。
寶扇身上湖水藍的衣裙,緊緊地貼在她嬌弱的身子上,顯現(xiàn)出玲瓏的輪廓。
三千青絲猶在掛著晶瑩的水滴,寶扇美眸輕抬,濕漉漉的眼眸如同被湖水洗刷過一般。
她這副模樣,不可謂不惑人心神。
她當真與藍色極其相配,湖水藍的衣裙,湛藍色的寶石,仿佛天生便是為寶扇所生,合該她才能配得上這般的顏色。
交頸處的系帶已經(jīng)被浸泡成了暗色,粘連在寶扇修長白皙的脖頸處,圓潤的水滴順著脖頸向溝壑處滾落。
她這副模樣,像極了水中的精怪,傳說中的小鮫人。
蕭與?Z的心頭,仿佛被撬開了一個口子,暖融的氣息順著裂縫滲入其中。
過去,他聽信傳說,苦等著小鮫人來尋找他,卻一無所獲。
如今,遲到了數(shù)十年的小鮫人終于來尋他了。
她是那樣的柔弱可憐,不能幫助祈愿人實現(xiàn)心愿,還需要旁人來保護。
蕭與?Z暗道:真是個無用的小鮫人。但總歸是獨屬于他一人的「小鮫人」。
蕭與?Z的手掌撫摸上了寶扇的臉頰,將她的柔背抵上靠欄,輕輕俯身。
溫柔鄉(xiāng),不僅是英雄冢,文人雅士也不能逃脫。
第72章
世界三(完)
深湖中未曾喂養(yǎng)過魚蝦,因此湖水和其表面一般,澄凈清澈,無絲毫異味。寶扇渾身都被湖水打濕,帶著微微清冽的涼意。蕭與?Z將她攬腰抱起,褪掉她腳上的繡鞋,露出粉白的玉足。
周身的粘膩讓人覺得不舒服,唯有溫泉池中的暖水,才能盡快驅(qū)散冷寒,帶來暖意。因此蕭與?Z貼心地將身上的衣裳盡數(shù)褪去。
當手心放置著一朵沾染水汽的花朵時,親手剝開粉白柔軟的花瓣,露出嬌嫩的花蕊。如月光般皎潔,泛著銀色光輝的身子,漸漸沒入溫泉池水中,將每一寸肌膚漸漸溫暖。
寶扇仍舊緊扣著蕭與?Z的肩膀,原本還算清醒的意識,被柔和的泉水擾亂,漸漸變得意識迷蒙。
細碎的輕啄,落在寶扇的耳尖。不知是溫泉池水的熱氣彌漫所致,還是心中的羞澀在作祟。宛如軟玉般的耳尖,泛起絲絲紅意。溫泉池水仿佛被人所掌控,耐心且體貼地滑過柔弱不堪的身子,泉水在腰窩處流連駐足,緊接著向上攀沿。冬日雪景中,有白雪皚皚,朱果紅梅,美不勝收。
帶著涼意的清冷聲音,在寶扇耳邊響起,仿佛和溫泉池水中彌漫的霧氣交織在一起,如夢似幻,叫人分辨不清是何種用意。
“自你進府之時,定然聽說過我的過去�!�
寶扇身子輕顫,足下微微發(fā)軟,只能依偎在蕭與?Z的胸膛,才能勉強支撐自己站立。
“妾身聽過。”
蕭與?Z瞧著懷中柔若無骨,乖順至極的美人,眸色漸漸加深,看似平靜無波瀾的雙眸,仿佛有黑色的浪濤在翻滾叫囂。
他似是誘哄,又像是疑惑,聲音帶著幾分縹緲:“你我若是得以幼時相見,可否會同羅娘子一般,給予一飯之恩?”
即使蕭與?Z試圖遺忘,時至今日也不得不承認,幼時落魄不堪。
唯有羅娘子施舍過的饅頭,成為他暗無天日的生活中,擁有過的丁點溫暖。
對于羅娘子和她身旁的老嬤嬤,耍弄的手段心機,肆意散播的足以給他帶來污名的傳聞,蕭與?Z并非絲毫不知。
蕭與?Z對待羅娘子,有近乎放縱的包容,他似乎是想向什么人證明:他銘記著「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可什么人值得他這樣大費周章地證明,蕭與?Z一直不解。
直到寶扇今日墜落湖水之中,縈繞在蕭與?Z心頭的迷障才被撥散,孑然一身時,他也曾經(jīng)相信過所謂的鮫人傳說。
但是無論他如何虔誠承諾,也未收到過半分回應(yīng)。
似乎連最容易心軟的小鮫人,都拋棄了他。
蕭與?Z對羅娘子,可以縱容和體諒。無論對方做出了什么逾矩事,都未曾皺過眉峰。
直到羅娘子故意打翻茶水,試圖親近于他。蕭與?Z心頭才開始浮現(xiàn)出絲絲煩躁。他寧愿將羅娘子捧在高閣之上,讓她從始至終地保持善良純粹,也不愿意看到她如今這般。
因為心中的谷欠念指引,而做出種種污穢之事。
可寶扇是不一樣的。
她生的美貌,卻毫無自我保全的能力,只能依靠旁人過活。
宛如傾倒在湖面的花瓣,無刺也無根,只能隨波逐流。
若有誰能強硬一些,將她收于掌心,她也只能強自忍受。
只是還有一件事情,仍舊橫亙于蕭與?Z的胸口,需要親口問出,才能心安。
若寶扇見到的,不是現(xiàn)在的蕭與?Z,而是當初渾身臟污的小乞丐,可否會心軟片刻,如同羅娘子一般,贈予他食物果腹。
寶扇揚起瓷白的臉蛋,一雙霧氣蒙蒙,濕漉漉的眼眸望進了蕭與?Z的眼神中。
溫泉池水的水汽,已經(jīng)將她身上的涼氣盡數(shù)褪去,蒸騰的熱氣,將寶扇的兩頰暈染出紅暈。
圓潤的水珠尚且掛在她挺翹的眼睫上,隨著朱唇檀口微張,水珠輕顫,抖落于泉水中。
她輕輕搖頭,仿佛未曾注意到蕭與?Z一瞬間晦暗不明的眼神,和微微發(fā)僵的身子。
“妾身若與蕭郎幼時相遇,定然會與蕭郎淪落到一般田地,自己尚且不能果腹,哪里能去救蕭郎……
不過幼時能與蕭郎相遇,也是好的,妾身那時,既不會彈琵琶,也不會唱曲兒。
即使去祈求旁人施舍銀錢,怕是也無人會軟下心腸。
但妾身身旁有蕭郎,無論日子如何難過,也是心安的�!�
她輕輕依偎在蕭與?Z的胸口,柔軟的發(fā)絲在蕭與?Z的心頭作亂,激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蕭與?Z冷硬的心腸,此時也仿佛被暖融的溫泉池水流淌,不由得軟上了幾分。
一直纏繞在他心頭的迷障,仿佛徹底被驅(qū)散開。
寶扇這般柔弱不堪,怕是在幼時,也是小小一只,惹人疼惜。
只要想到寶扇要與自己做伴,忍受著冬日薄衣,饑寒交迫的窘境,蕭與?Z便攏緊眉峰。
那般黯淡無光的日子,他一人便足夠了,莫要將寶扇牽連其中。
蕭與?Z的手掌,輕輕撫弄著寶扇白皙的脖頸,動作柔和,叫寶扇不禁閉上了雙眼。
不過片刻,寶扇便察覺到,朱唇上傳來帶著涼意的觸感,似雪花一般,初時冰冷。而后融化成水,仿佛要將人包裹其中。
仔細碾磨,細細品嘗,唇齒相依。
不知過了多久,難舍難分的兩人才松開彼此,寶扇的眼尾還帶著絲絲紅意。
寶扇揚起臉,想瞧看蕭與?Z此刻的神情。卻被蕭與?Z按在懷中,只能聽到從胸膛里傳出的悶沉的跳動聲。
蕭與?Z輕吻著寶扇柔軟的發(fā)絲,宛如將發(fā)絲當作了寶扇身上的肌膚,輕品細嘗,溫柔繾綣。
溫泉池中,時不時翻滾的泉水,遮掩了細碎的聲音,寶扇沉浸在如水般的溫柔中,聽到蕭與?Z稍帶壓抑的聲音。
“如今也可以。”
他已經(jīng)將寶扇視作自己專屬的小鮫人。
既然錯過了數(shù)十年,如今便不能再讓寶扇離開他咫尺。
蕭與?Z不需要,也不想讓寶扇同他共同度過苦難的幼時。
那般的苦澀,只需要他一人知曉其中滋味便已經(jīng)足夠。但如今的種種,則是非寶扇不可。
或許是溫泉池水中過于舒適愜意,寶扇在池水中慢慢地昏睡過去。
待蕭與?Z為寶扇換好衣裳,將她抱回屋子。
雖然寶扇面容無恙,但蕭與?Z還是喚來了府醫(yī),為寶扇診脈。
府醫(yī)眉頭緊鎖,臉色越發(fā)凝重,片刻后站直身子,朝著蕭與?Z拱手道:“蕭郎君,小娘子這是有喜了�!�
蕭與?Z的臉上,頭次閃過迷茫,他嘴唇微動,重復著府醫(yī)的話:“有……喜……”
“那身子可要緊?”
府醫(yī)以為蕭與?Z是在詢問寶扇腹中的孩子,忙解釋道:“只有一月有余,月份淺,是該精心養(yǎng)護著。
我瞧小娘子的脈搏,是落了水,略帶著寒氣,用些滋補的藥物摻雜在湯水中便可,孩子還安然無恙……”
蕭與?Z眉峰微攏,神色中盡顯不耐:“寶扇如何?”
府醫(yī)微愣,忙道:“小娘子也無事�!�
得知有了自己的血脈,蕭與?Z說不清心頭是什么滋味,初次聽聞時,他生出過詫異驚訝。但唯獨沒有普通人該有的欣喜若狂。他雖然曾經(jīng)許諾過子嗣之事,但當事情成真,卻莫名生出幾分悵然。
蕭與?Z寬闊的手掌,撫上寶扇平坦的腹部,他眼神微凝,一只綿軟的柔荑,覆上蕭與?Z的手掌。
蕭與?Z向上看去,睡夢中的寶扇,眼睫不安地顫動著。
蕭與?Z翻開手掌,十指緊扣,試圖撫平寶扇內(nèi)心的不安。
王氏看著面前的和離書,端莊肅穆的面容,有了一絲裂痕。
尤其是當王氏得知府醫(yī)為寶扇號脈,竟然診出了身孕時,身子險些站不穩(wěn),她雙眸發(fā)顫,盈滿了指責和怨恨:“不過是區(qū)區(qū)揚州瘦馬,竟然能讓你提出與我和離?”
王氏心中悔恨至極,她本是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才將寶扇迎進府中。
又步步籌謀,將寶扇與羅娘子對上,想要鷸蚌相爭,留她獨自享受漁人之利。
她當真是悔恨,自以為迎進府中的,是個容易拿捏的小綿羊,沒想到竟然是只帶軟刺的嬌花。
送走了羅娘子又如何,竟然最終讓寶扇占據(jù)了蕭與?Z的全部心神。
王氏話語中夾雜著刺意,冷冷道:“不過是身懷有孕,竟意圖想要母憑子貴,可見也是個不安分的。
蕭郎君果真要為這般的女子,與我恩斷義絕?
這樣的女子,只會迷惑男子心神,執(zhí)掌中饋,人情往來,怕是一概不知罷,蕭郎君當真放心將這偌大的蕭府,交給這樣的小娘子?”
蕭與?Z面容冷若冰霜,眉宇中溝壑盡顯:“你我和離,本就是早晚之事,與寶扇無關(guān)�!�
至于旁的,蕭與?Z并不向王氏解釋。他的心思與情意,只寄托在寶扇身上,與腹中孩子,并無丁點關(guān)系。
至于執(zhí)掌中饋之事,蕭與?Z自有定奪。
但這些私密之事,不必費心與王氏分辯。
他與王氏的婚約,本就是因為生母的算計。
對于王氏的憤憤不平,蕭與?Z并不意外,他早已經(jīng)在和離書上一一注明,之前王氏帶來的嫁妝鋪子,以及在府中購置的首飾物件,全部帶回,他又在上面添了幾家店鋪。
蕭與?Z將和離書展開,王氏細細讀完,心中果真有了松動。
她再抬起眼眸看著蕭與?Z時,便不再是怨恨,而是不解與茫然:她以為蕭與?Z不知她的喜好,卻不曾想他竟然知道何種物件,最能打動她的心腸。
原來她過去的情意,蕭與?Z不是不知,而是從來沒有接受過。
王氏最終還是點了頭,去了官府退還了庚帖。
自此一別,從此再無關(guān)系,都成了自由身。
王氏走時,將自己用慣的丫鬟小廝一并帶了回去,她坐在馬車上,頻頻回頭。卻沒有等來想要等的人,心中不免悵然:他那樣的郎君,待人一向是涼薄至極,她早就知道的。
馬車慢悠悠地向前行進,王氏像是想到了什么,出聲詢問著趕車的劉方。
“你可知道羅娘子的去處?”
劉方壓低聲音:“蕭與?Z與羅娘子斷了關(guān)系,兩人本就無甚親近。只是蕭郎君為報昔日恩情,才將羅娘子救出,養(yǎng)在別院。
蕭郎君將別院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了羅娘子,只留了一句話�!�
王氏心頭一顫,問道:“什么話?”
“蕭與?Z道,他從未養(yǎng)過外室,望羅娘子珍重自身,管住口舌。
羅娘子身邊的老嬤嬤,還想繼續(xù)糾纏,卻被門房攔住,連府門都不能進去。
不知那門房向老嬤嬤說了些什么,老嬤嬤臉色慘白的離開了,再沒來過蕭府。”
王氏聞言,一直愁眉不展的眉頭終于松開。
那處別院看起來華麗富貴,其實內(nèi)里早已經(jīng)空空如也。若羅娘子能平淡度日,只靠著一處宅院,半生無憂也是自然的。
但平淡如水的日子,羅娘子怎么能忍受下去,到時等待她的,便是落魄無依。
被羅娘子羞辱的畫面,時時縈繞在王氏心頭。
如今終于能吐出一口濁氣,此時聽到最好的消息,便是曾經(jīng)的仇人,即將要過上狼狽不堪的日子。
寶扇有孕之后,便聽從府醫(yī)囑托,日日飲用滋補的湯水,產(chǎn)子那日也異常順利。
連接生的穩(wěn)婆都暗暗稱奇,本以為寶扇這般柔弱的身子,要經(jīng)歷一番疼痛折磨,不曾想這般水到渠成。
嬰孩自出生起,便被裹上錦被,抱走精心養(yǎng)護去了。
府上有專門照顧孩子的奶娘,寶扇卻決心要自己親自喂養(yǎng)。一是為了與孩子親近,二是……她那處酸脹,又難以宣之于口,只能借此緩解。
可這日,才到往日時辰的一半,奶娘便出聲勸阻道:“府醫(yī)說,小郎君這些日子吃的過多,腹內(nèi)積食�!�
寶扇了然,將揮舞著拳頭,不肯離開的嬰孩遞給奶娘。見寶扇面露不舍,奶娘忙道:“若小郎君又餓了,定然會抱回給娘子,娘子不必掛心�!�
寶扇輕聲應(yīng)好。
剛過了片刻,便有腳步聲傳來,聲音越發(fā)清晰。
寶扇以為是奶娘抱著孩子,去而復返,忙伸手解開盤扣,雪白滑膩的肌膚晃人心神。
簾帳被撩起,蕭與?Z走了進來,目光幽深地注視著寶扇。
他聲音收緊,微微帶著澀意。
擁雪成峰,芳香作露,玉脂暗香。
寶扇一時呆愣在原地,連將衣襟上的盤扣系好都忘卻了。
蕭與?Z聲音中帶著幾分暗�。骸叭绾�?”
寶扇面上滿是羞怯紅暈:“是身上隱隱作痛,小事而已,蕭郎不必掛懷�!�
蕭與?Z沉聲道:“我已從女醫(yī)處,知曉此事,并通過書上所云,知曉了疏通之法�!�
無非是,似膳房揉捏面團之法,再佐之以撫,嘗……手口并用,方有良效。
寶扇對蕭與?Z全然信任,自然無不可。
她輕撫著蕭與?Z的束發(fā),眼神朦朧。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寶扇腳尖繃直,聲音輕顫:“過幾日,有女眷間的聚會,去的都是蕭郎的同僚親眷,妾……我怕丟了蕭郎臉面……”
寶扇已經(jīng)不是無名無份的小娘子,自然不用再自稱為妾,她如今是蕭與?Z堂堂正正的妻。
蕭與?Z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你若不喜……便不必去了……過些日子,我便要外放為官……是去揚州城……你可歡喜……”
寶扇攬緊了蕭與?Z,心中雀躍:“蕭郎……”
她是喜歡揚州城的,溫柔水鄉(xiāng),時常有歌聲縈繞耳邊。
蕭與?Z抬起眼眸,眸色微沉,唇角掛著幾滴水珠。
“如此便好�!�
寶扇身子嬌弱,執(zhí)掌中饋之事,頗為耗費心神。
況且寶扇性子軟,難免會被下人欺瞞,或者借由資歷老而欺辱于她。
蕭與?Z便分出精力,親自掌管府中的賬務(wù)往來,有他在,府中奴仆即使心有異心,也不敢肆意行事,對待寶扇也只能恭恭敬敬,不敢有二心。
蕭與?Z無親屬長輩,只有同僚之間的往來,待到了揚州城,便會更加清閑。
過去,蕭與?Z是只漂泊無定的船只,居無定所,只能隨風飄蕩。
如今有寶扇在身側(cè),仿佛單調(diào)的日子,終于有了鮮活氣息。
蕭與?Z俯身,輕輕覆上柔軟的唇瓣,帶著香甜氣息的汁水,流入寶扇檀口之中。
兩相糾纏,情意綿綿。
第73章
世界三(番外)
數(shù)九寒冬,吐氣成霜。
偶爾有行人途徑小乞兒的身邊,見此境況,默默搖首嘆息。
這孤苦無依的小乞丐,連凍死在路旁,都無人為他收斂尸首。
不知過了多久,蜷縮在路旁的蕭與?Z睜開了眼睛,附著在他眼睫上的雪粒子不曾抖落,隨著他眼睛的張合,融化成水滴,沒入蕭與?Z漆黑的眸子里。
這般寒冷的天氣,連看守蕭與?Z的人,都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想必是躲在哪個犄角旮旯,用乞兒們討來的銀錢飲酒暖身去了。
因為長久地跪坐在地上,蕭與?Z連站直身子,都有些微微發(fā)抖。
想起茶舍中人提起的傳說,他咬緊發(fā)抖的牙齒,朝著護城河的方向跑去。
蕭與?Z站在護城河前,河面前幾日還結(jié)著冰,如今冰面被敲碎,漂浮在河面上。
蕭與?Z從護城河的倒影中,看清楚了自己如今的面容,瘦骨嶙峋,臟污不堪,是個旁人見了都要避而遠之的乞丐,這樣的他,普通人尚且會嫌棄,更何況久居在深海的鮫人一族。
蕭與?Z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河水,仔細地為自己清手凈面。
再看河中的倒影,他仍舊是過于消瘦的模樣。
唯有過于白皙的肌膚,和大而漆黑幽暗的眸子,與他乞丐的身份不相匹配。
蕭與?Z不知道該如何向鮫人祈禱,只能從腦海中撿起曾經(jīng)的拜佛祈福的記憶,像模像樣地祈求著,心中默念:若得以見小鮫人一面,得以擺脫此等困境,定然用盡余生,報答小鮫人的恩情。
蕭與?Z虔誠地等待著,良久后,睜開雙眸。卻只感受到四周的萬籟無聲,和撲打在臉上如同刀割的凜冽寒風。
無人回應(yīng)。
蕭與?Z的心中,出乎意料地平靜,他甚至生出了一種詭異的念頭:本該如此,不是嗎?他一個被生父母拋棄的無用人,又怎么會讓小鮫人側(cè)目。之前種種,莫不是在癡心妄想而已。
望著平靜無波的護城河,蕭與?Z心中微動,他輕抬起腳步,朝著一無所知的河水走去。
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傳來異響,蕭與?Z連連后退兩步,不慎跌倒在水中。
他來不及苦惱,本就單薄的衣裳沾染了河水,他該如何熬過這個冬日。此時蕭與?Z的全部心神,已經(jīng)被河水中的身影牽動,他漆黑的眼眸,滿是不可置信。
竟是鮫人!
上身似人又非人,蕭與?Z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如同眼前的鮫人一般,肌膚白皙,仿佛月光傾瀉而下,烏發(fā)如墨,如同翻滾的波浪般垂在她略顯消瘦的肩膀后。
下身是極其曼妙的魚尾,是如夢似幻的銀藍色,在河水中輕輕擺弄著,叫人覺得這狹窄的護城河,怎么能配的上如此高貴的鮫人。
更讓蕭與?Z詫異的是,這小鮫人果真是「小」,只瞧年紀看起來比他還要小些。如此這般,當真能救他脫離困境嗎?
寶扇雙眼懵懂,濕漉漉的眸子中盡是茫然,她本在深海寢宮中悠閑度日。卻突然聽到有人祈愿,接著便出現(xiàn)在這片水澤中。
看著眼前瘦小的蕭與?Z,寶扇心思微轉(zhuǎn),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此人定然是她的祈愿人,自己若是想重回深海寢宮,定然要讓這人心甘情愿,自覺圓滿。
在鮫人一族中,寶扇年紀雖小,但比之其他年長的鮫人,更能揣摩人的心思。
她可不是那些傻乎乎的鮫人前輩,懵懂無知,被貪婪的祈愿人一再哄騙,最后傷痕累累,被利用殆盡。
她輕聲道:“你是我的祈愿人嗎?”
寶扇的聲音綿軟輕柔,如同天籟之音,讓人自慚形愧,蕭與?Z緊緊抓住衣裳下擺,低聲應(yīng)是。
寶扇搖動著銀藍色魚尾,游到蕭與?Z身旁,一雙如湛藍色寶石般瀲滟的眸子,滿是好奇地打量著蕭與?Z。
蕭與?Z不敢看她分毫,只覺得自己的目光都是在褻瀆小鮫人。
寶扇伸出小巧柔軟的指頭,輕輕戳著蕭與?Z的臉頰。
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一驚,蕭與?Z險些再次跌落水中,他滿面通紅地看著寶扇,慘白的嘴唇張張合合,卻半晌沒說出話來。
寶扇收回手指,心中想道:喏,太瘦了,一點都不好戳。
她露出足以惑人心神的笑容,魚尾底部輕輕撥弄著蕭與?Z的褲腳:“我叫寶扇�!�
蕭與?Z諾諾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寶扇聲音柔柔,帶著些歉意:“我在鮫人族中,年紀最小,怕是幫不上你什么大忙。
若是你祈愿的鮫人,是位年長有能力的鮫人便好了。”
蕭與?Z忙搖頭道:“無妨,不礙事的�!�
他這樣的人,怕是只有寶扇這般懵懂的小鮫人才會動惻隱之心。
寶扇眉眼彎彎,去牽蕭與?Z的手掌。仿佛兩人之間是極其親近的玩伴,觸手所及的是陣陣冰涼。
蕭與?Z身子僵硬,任由寶扇拉著他的手。
寶扇輕呼一聲,又靠近了蕭與?Z幾分:“阿?Z,是不是河水太過冰涼,我們快快上岸去罷�!�
蕭與?Z宛如變成了提線木偶,寶扇指東,他便向東,寶扇指西,他便行西。
直直到蕭與?Z回到了岸上,才恍惚察覺寶扇下身是魚尾,不能上岸。
寶扇眉頭皺成一團,瞧起來分外可憐:“鮫人沒有雙足,無法在岸上行走�!�
明明是寒冬臘月,蕭與?Z額頭上卻急出了滴滴汗珠,他握緊拳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聽族人們說,若是有人心甘情愿地獻出精血,能換的得以暫時行走的雙足。”
寶扇聲音縹緲,仿佛精魅般,誘惑年幼的蕭與?Z,一步步墜落陷阱。精血得以換取雙足,此事自然為真。只不過寶扇未曾宣之于口的是,這精血需純粹之人的血,且鮫人服下后,還能進補修行。
寶扇對于雙足行走之事,并不十分熱衷。只是能以精血換修為,還不用自己勞心勞力,如此美妙之事,怎么能不試。
蕭與?Z不作他想,將手掌伸平,遞到寶扇面前:“我的可以嗎?”
寶扇不著痕跡地掠過蕭與?Z的手掌,雙眸輕顫:“阿?Z你真好,只是若要取血,定然需要手掌潔凈。
不然泥土帶入血中,恐怕對你身子有所影響�!�
蕭與?Z面上一紅,默默地又將手掌洗凈了幾遍。
直到寶扇輕輕頷首,才咬破指尖,喂到寶扇嘴邊。
寶扇輕輕張口,含住殷紅的血珠,暖意霎時間涌滿寶扇的身子,她不禁歡快地想要擺動尾巴,才發(fā)覺魚尾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雙腿,原本用水草編織的衣裳也變化成了普通衣裙。
看著蕭與?Z臉色發(fā)白,寶扇戀戀不舍地松開他,輕聲道:“是不是很痛?”
蕭與?Z勉強穩(wěn)住腳步,搖頭道:“沒有�!�
他拉著寶扇的手,從護城河水中走出,蕭與?Z的肚子突然傳來叫聲,這讓他面上難堪至極。
寶扇卻仿佛毫無所覺,搖晃著蕭與?Z的手臂,指了指不遠處的破碗舊席,問道:“那是我們的地方嗎?”
羞恥感頓時蔓延至蕭與?Z的全身,尤其是當看到粉雕玉琢,如同仙姝的寶扇,聽到自己回應(yīng)「是」以后,跑到那簡陋的草席上坐下,好奇地拿著帶著缺口的破碗瞧看,蕭與?Z心中生出了逃離之心,他難道要終身待在這里乞討嗎?
從年幼稚童,到白發(fā)蒼蒼,自己落魄不堪還不夠,如今又要牽扯到寶扇?
蕭與?Z心中的念頭越發(fā)堅定:不,不能,他要離開。
蕭與?Z朝著寶扇走了過去,坐在她旁邊,兩人彼此靠在一起。蕭與?Z聲音澀然:“你餓不餓?”
寶扇垂首看了看蕭與?Z的指尖,搖頭道:“不餓,我剛才吃飽了�!�
要懂得適可而止,精血才能源源不斷,這是鮫人族的前輩教會給寶扇的。
沒想到寶扇是以血為食物,蕭與?Z雙眼微愣,而后心中涌現(xiàn)慶幸:以他如今的身份,弄來的不過是著粗茶淡飯,讓寶扇入口也只會委屈了她。
城門外又支起了施舍粥飯的棚舍,瞧著排隊的行人,蕭與?Z默默收回眼神。
他認得出,那是羅家的棚舍,除了兩類人,都可以去取粥飯。
一是瓦舍女子,羅家認為其品行不端,二是有手有腳的行乞人,被羅家定為不勞而獲的米蟲。這樣的粥飯,蕭與?Z是吃不上的。
站在粥棚前,有個衣著華麗的小娘子,手中抱著皺皺巴巴的饅頭,朝著蕭與?Z這里跑過來。
羅小娘子停下腳步,看著蕭與?Z身旁的寶扇,心中莫名覺出幾分不暢快。
她纖細的手臂,掠過寶扇的臉頰,將饅頭舉到蕭與?Z面前。
寶扇嬌柔的臉蛋,被突然冒出的手臂輕碰,頓時泛起了紅痕。
蕭與?Z見狀,連忙將寶扇拉到自己身邊,仔細察看,全然忽視了還冒著熱氣的饅頭。
羅小娘子嘴巴一癟,險些哭出聲。負責照看她的老嬤嬤慌張跑來,將她抱在懷里。羅小娘子指著地上的兩人告狀:“他不吃……”
嬤嬤哄著羅小娘子,白了蕭與?Z一眼,瞧見衣著整潔模樣不俗的寶扇,心中微動,嘴中嘲弄道:“小乞丐帶了個童養(yǎng)媳,真是聞所未聞。
娘子,這小乞丐不識趣,饅頭扔給野狗也不給他吃�!�
羅小娘子被哄好了,按照嬤嬤的指揮,將饅頭扔給了野狗,野狗叼起饅頭便飛快地跑走了。
羅小娘子心中得意,自以為能看到小乞丐后悔莫及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蕭與?Z的全部心神,都牽掛在寶扇身上,仿佛在呵護什么易碎琉璃,輕擦著她臉上的紅痕。
嬤嬤將羅小娘子抱走了,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羅小娘子心中生出莫名的慌亂,仿佛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即將離她遠去。
蕭與?Z過去一無所有,現(xiàn)如今有了寶扇陪伴。
當寶扇問道他有什么心愿時,蕭與?Z默默咽下「永遠有小鮫人陪著我」,輕聲道:“離開這里�!�
看著寶扇令人目眩神迷的臉,蕭與?Z不再猶豫,他拉著寶扇的手,逃離了這個地方。
一路上,他不敢停留,生怕稍微猶豫,便會被那些人追上抓回去。
他本就已經(jīng)淪落為乞丐,再被抓回去,不過是一頓毒打。
可是寶扇不一樣,她這副容貌,被那些人看重,不知道要被利用去做些什么腌?H事。
蕭與?Z的腳下磨出了血泡,可他毫不停歇,他已經(jīng)瞧出來了,小鮫人雖身為鮫人。卻丁點傳說中的法力都無,萬萬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蕭與?Z握緊了手中的綿軟,頭也不回道:“若被他們追上,我擋住他們,你盡快回到鮫人該去的地方�!�
寶扇看著他消瘦的臉龐,因為長久的饑餓而過于凹陷的眼窩。卻盈滿了篤定與堅決的黑眸,心中生出莫名的滋味。
蕭與?Z摘來野果,一手咬著酸澀的果子,一手喂著寶扇。
直到徹底離開了令蕭與?Z覺得如同噩夢一般的地方,兩人窩居在一處山洞里。
寶扇清楚,蕭與?Z已經(jīng)脫離了過去,她聽著蕭與?Z的暢想。
此時的他,不像是過去那個滿面愁容的孩童,對未來滿是憧憬期待。
要購置一間大宅子,不要花樹,要栽種上能生出香甜果實的樹木,一處巨大的水池供寶扇游玩……
寶扇仔細聽著,突然用柔軟的臉蛋,蹭了蹭蕭與?Z的臉。
蕭與?Z身子僵硬,明明寶扇像這般與他親近,已經(jīng)有過幾次,他卻還是不習慣。
蕭與?Z呆愣在原地,想要說些什么,帶著細小絨毛的觸感已經(jīng)離去,徒留蕭與?Z一人,悵然若失。
蕭與?Z醒來時,看到的是黑黢黢的山洞,以及四周空無一人。唯有手掌旁有幾顆璀璨奪目的珍珠。
深海鮫人,泣淚生珠。
蕭與?Z握緊了幾粒能使他所有的幻想,立即成真的珍珠,胸膛中的怒火幾乎讓他想要將珍珠碾碎。
可最終,他只是頹喪地松開手掌,眸色黯淡。
騙子,都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