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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李冬然正要開口,沈劉氏推開門,她轉(zhuǎn)身叮囑寶扇:“還有兩件衣裳,先掛在竹竿上�!�

    寶扇應(yīng)聲,轉(zhuǎn)身離開。

    “沈伯母,這不是要買的,是送來……”

    沈劉氏眉眼中的煩躁不做掩飾:“賣也好,送也罷。我們家推了與你姐姐的婚事,你理應(yīng)遠(yuǎn)著些�!�

    李冬然啞然,只因沈劉氏所說,句句在情理之中。

    沒有蠻力阻攔,也無惡言相向。但李冬然心中郁結(jié),連拿回家的紅豆餅,被人分吃了,都不甚在意。

    第192章

    世界八(十五)

    洛郡之富饒,遠(yuǎn)非是一個偏僻的村落,可以與之比擬的。

    洛郡依山傍水,處處是鱗次櫛比的房屋樓閣,街道兩側(cè),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聲鼎沸,可見其熱鬧異常。此外,洛郡有歷經(jīng)百年的湘江書院,從此處走出了不少的文人墨客。

    馬車在湘江書院門外停下,沈云山給了車費,又?jǐn)y了包袱,抬腳朝著湘江書院走去。此處栽種了茂密修長的翠竹,小徑兩旁,輕顫的君子蘭散發(fā)著淡雅的芬芳。

    沈云山先去了寢居,沐浴梳洗后,換上了藍(lán)底白襟的統(tǒng)一弟子衣袍。他頭戴鴉青色發(fā)冠,越發(fā)襯得其芝蘭玉樹,面容如玉。在湘江書院,無論家室如何顯赫富貴,都不可獨居,而是兩人同住一屋。同屋的馮文荊看到沈云山,臉上溢著笑意:“云山,你總算到了。食舍已備好了晚膳,隨我一同去罷�!�

    沈云山也覺得有些餓了,但聞言,只是輕輕搖頭,婉拒了馮文荊:“還未拜見夫子,你先去罷�!�

    看著沈云山身形俊逸,翩然離開,馮文荊嘴里念叨著:“迂腐不堪,夫子哪有飽腹緊要!”

    但馮文荊知道,沈云山一貫是如此。他腦袋聰慧,卻從未懈怠過,待師待友,皆做的無可挑剔。

    有時馮文荊也會生出壞心思,這樣的沈云山,究竟什么時候會犯錯,或是在那張風(fēng)輕云淡的臉上,露出別樣的神情來。

    因為歸家便樂不思蜀,將學(xué)業(yè)都丟到一邊去,近而觀之,只覺得神態(tài)虛浮的模樣。

    儒長夫子輕撫長髯,出聲考校了一句功課。

    沈云山稍做思索,便緩緩答來。條理清晰,字字句句皆有理有據(jù)。

    儒長夫子輕輕頷首,目光中盡是滿意:“不錯�!�

    儒長夫人輕聲喚著儒長夫子用膳。見到沈云山,儒長夫人眼神溫和:“云山還未去食舍罷,便留在這里,陪你們夫子一起用膳�!�

    沈云山并未留下,而是隨意尋了借口,便離開了。

    儒長夫人看著沈云山遠(yuǎn)去的背影,喃喃道:“倒是個好兒郎,可惜出身差些,不然也不會屈居在此地……”

    沈云山到食舍時,此處的學(xué)子早已經(jīng)寥寥無幾,連飯菜都所剩不多。

    沈云山只拿了一張餅,一份清粥,便獨自尋了地方坐下。

    沈劉氏固然能干,但勞心費力才勉強湊夠了湘江書院一半的束??。

    另外一半,則是湘江書院考校沈云山后,主動免去的。

    束??可免,但吃穿用度,則需要沈云山自己想法子。

    好在沈云山并不惦念口腹之欲,平日用些簡陋的吃食果腹便可。

    能進(jìn)湘江書院之人,家中境況都不算差勁。

    如此一來,沈云山竟成了最為清貧之人。

    初時,學(xué)子們總會向沈云山投來好奇打量的目光。

    但沈云山耐得住性子,深知他們只是一時好奇,只需不理會,不出半月,他們便會熟視無睹。

    果真到了如今,學(xué)子們看到沈云山極其簡陋的吃食時,也不會露出詫異的目光。

    沈云山取出沈劉氏腌制的拌菜,掀開瓦甕的蓋子,挑出一些送進(jìn)口中,細(xì)嚼慢咽。

    鮮,咸,二者兼而有之。

    馮文荊端起自己的飯菜,朝著同桌之人說道:“借過。”便腳步匆匆地擠到沈云山對面,開口喊道:“夫子可考校你了?”

    沈云山輕掀眼瞼,倒是沒有想到馮文荊還沒有離開食舍。

    想來也是,馮文荊是個多言的,從未遵循過「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將一頓晚膳用了一個時辰,倒也在情理之中。

    馮文荊擠眉弄眼道:“夫子可曾罵你?”

    沈云山淡淡道:“不曾�!�

    馮文荊悠悠嘆氣,心道果然。依照沈云山這般應(yīng)對如流的姿態(tài),儒長夫子怎么舍得罵他。

    馮文荊眼珠微轉(zhuǎn),看著沈云山挑起五顏六色的雜菜,忙出聲詢問道:“云山,你吃的是何物?”

    “腌菜。”

    “滋味如何。”

    “尚可。”

    與沈云山貧苦的出身不同,馮文荊家中富貴,唯獨想要子孫們躋身官途。

    這才耗費重金,將馮文荊送到了湘江書院。

    若是馮文荊有才,便能一舉入了仕途,也能扶持家中生意。

    縱使馮文荊無才,也能結(jié)交些未來的官老爺。

    到時有了這人脈,家中再給馮文荊捐個小官做,日子也能過得輕松自在。

    馮文荊從小錦衣玉食,連鄉(xiāng)間都未去過,也從未見識過腌制的雜菜。

    這會兒見沈云山輕輕嚼動,心中越發(fā)好奇。

    馮文荊將自己的飯菜推到沈云山面前,笑著:“你我換著吃,如何?”

    馮文荊的飯菜中,有糟鵝腿,炒三絲,另一盅桂圓蓮子羹。

    如此這般,與沈云山換腌菜,沈云山并不吃虧。

    沈云山眉眼淡淡,輕聲道:“不必,你嘗些便是。”

    馮文荊拿起自己的竹筷,正要往瓦甕中探,便見到沈云山眉峰微攏,語氣冷淡:“換另一副�!�

    馮文荊連忙換上干凈的竹筷,口中說著:“你還是這般愛干凈的性子。”

    腌菜送入口中,馮文荊原本是嘗個稀奇古怪。卻沒想到這腌菜滋味爽口,竟不知不覺吃了許多。

    看著空了一半的瓦甕,馮文荊臉上滿是愧疚,連忙許諾道:“日后你的一日三餐,都由我包了�!�

    沈云山仍舊是那副淡淡的神態(tài),語氣雖然溫和,但卻處處透著疏遠(yuǎn)。

    “不必,無功不受祿�!�

    馮文荊卻是不認(rèn)可這番話:“怎么無功?我剛才還吃了你許多腌菜。這腌菜是從哪里買的,我也買些,給我爹娘送去。”

    馮家父母若是吃到了這般簡陋的腌菜,定然要懷疑馮文荊整日在湘江書院里,都結(jié)識些什么人物了。沈云山合好瓦甕,語氣平淡:“不是買的,是我娘親手做的�!�

    馮文荊便纏著沈云山問東問西,詢問沈劉氏幾時會做腌菜云云。

    直到回到了寢居,看到沈云山拿起書卷,馮文荊的問話才堪堪停下。

    誦讀,練字,沈云山皆做的一絲不茍。

    馮文荊拿著沈云山寫好的宣紙,口中念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般好的字,可惜宣紙?zhí)珕伪�,頗有些禁不住力透紙背的筆力。

    只馮文荊雖然不學(xué)無術(shù),平日里滿口胡言。但也知道沈云山家中貧寒,大概用這樣的宣紙,也是為了省些筆墨上的花用。

    若是被自己輕輕戳破,便會讓旁人誤以為,是他馮文荊瞧不起沈云山,有意折辱。

    因此,馮文荊只是在心中嘀咕,并不宣之于口。

    這般好的字,合該用頂好的澄心堂紙,再好生裝裱起來。

    馮文荊又想起來自己的字,虛而無形。卻用了價格高昂的洛郡紙,當(dāng)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馮文荊隨意翻動著,看到一張歪七扭八的宣紙時,身子頓時輕快起來,聲音揚起:“云山,你這字怎么寫的如此草率,竟還比不得我!”

    沈云山心無旁騖,直到最后一筆落下,才轉(zhuǎn)身回應(yīng)道:“什么?”

    馮文荊已經(jīng)將宣紙上的字念了出來:“云山表哥……君子……寶扇……”

    馮文荊擰眉:“這是何字,怎么瞧不出來?”

    在聽到「寶扇」二字時,沈云山眸色微凜,起身將馮文荊手中的宣紙取回。

    而馮文荊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原來不是你寫的!”

    沈云山并未否認(rèn),而是看向擺放整齊的宣紙,又垂眸瞧著手上幾乎被墨汁浸透的宣紙。

    沈云山又看著,這宣紙平鋪整齊,沒有丁點褶皺,心中頓時有了推斷:或許是無意中夾帶進(jìn)去的。

    但馮文荊顯然不會輕輕揭過此事,沈云山處事溫和有禮,卻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這般的人,馮文荊難以想象他會被所謂的情愛所迷惑。

    如此拙劣的墨寶,依照沈云山的性子,竟然會將這樣一份,處處落筆都要被苛責(zé)的宣紙,帶進(jìn)了湘江書院,足以證明其對沈云山意義非凡。

    “是你心悅的女子所寫?”

    馮文荊猜測著,但心里卻覺得有些古怪。

    沈云山處處都好,學(xué)識風(fēng)度,待人處事。但將「心悅」兩字,同沈云山聯(lián)系在一處,總覺得有些奇怪。

    沈云山否認(rèn)道:“不是�!�

    看著馮文荊一臉不相信的表情,沈云山深知。

    若不能如實以告,按照馮文荊的脾性,明日定然會將此事傳遍整個湘江書院。

    情哥哥情妹妹,反正都是一樣的叫法。”

    沈云山攏眉:“不要胡言。”

    沈云山手指微動,只記得離家時,寶扇身子纖細(xì),柳眉中沾染了淡淡愁緒,輕閃著如水的眸子,柔柔地朝著他揮手,輕聲喊著:“云山表哥�!�

    綿軟柔膩,似被熬煮好的糖水,砂糖送入水中,變化成粘膩的模樣。

    只要稍微一扯動,便引出千百種思緒,牽扯不斷。

    自然是美的,性情溫和,只有些怯懦,不知如何反抗,容易被人欺負(fù)了去。

    但話到嘴邊,只化作一句:“不記得了�!�

    馮文荊瞠目,嘴唇張大,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住在你家中的表妹,這都能不記得?”

    馮文荊暗道,沈云山果真還是他記憶中的沈云山,唯有念書,可以讓他動容一二。

    至于女色,不過是過眼煙云。

    話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沈云山闔攏眼瞼,卻夢到了那位「不記得」的表妹。

    寶扇神色哀怨,眼眸含著水珠,柔柔地看向他。

    “云山表哥,你……”

    第193章

    世界八(十六)

    寶扇淚眼盈盈,一雙美眸中盡是哀怨,她低垂著腦袋,瞧著神情低落沮喪,顯然是因為沈云山那一句「記不得了」,而耿耿于懷。

    周圍的一切皆是模糊不清,沈云山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只是面前的美人,連輕顫的眼睫都分外真切,叫人覺得恍惚。沈云山眉心發(fā)緊,語氣稍冷:“家中之事,不愿和同窗言說。并非是當(dāng)真忘記了你的樣子�!�

    縱然明知是夢,沈云山仍舊解釋著。

    夢中的寶扇,卻顯然不像現(xiàn)實中的寶扇,能夠輕易被哄好。

    寶扇眼圈微紅,柔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云山表哥慣會說些好話,來堵住我的口。其實心中定然不是這般想的�!�

    沈云山輕攏眉峰,淡淡道:“無一言是虛�!�

    寶扇抬起眼眸,與沈云山四目相對,她腳步微動,便將自己送入了沈云山的懷中。寶扇身上盡是溫?zé)峋d軟,叫人不知該如何動作。

    一張柔白嬌弱的臉蛋,湊近在沈云山的面前。鼻尖只嗅得香風(fēng)陣陣,那溫香軟玉的嬌人兒,將兩只柔若無骨的藕白玉臂,纏在沈云山的脖頸。溫?zé)岬耐孪ⅲ瑸⒃谏蛟粕降男靥拧H塑洠曇粢嗳帷?br />
    宛如纏人的花株,離沈云山半分不得。

    “真好,我也將云山表哥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呢�!�

    沈云山心頭微動,垂眸看著懷中的寶扇,只見她美眸中有柔光閃爍,方才還是一副哀愁的模樣,如今眼眶中卻溢滿了歡喜。

    視線所及,柔軟的唇瓣輕輕張合,好似嬌嫩的花蕊,姿態(tài)嫻靜地立在一側(cè),在等候著旁人的澆灌憐惜。

    夢中的沈云山,仿佛脫離了現(xiàn)實中的沈云山的掌控,自成一人。那「沈云山」被懷中的美人蠱惑,手臂微微收緊,朝著那柔軟的唇瓣俯身。

    而寶扇睜著一雙美眸,卻不知道閃躲。在「沈云山」快要靠近時,寶扇合攏眼瞼。唯有輕顫的眼睫,彰顯著她內(nèi)心的不平靜。

    夢醒。

    沈云山眉峰緊皺,睜開雙眼,卻見外面天色漆黑昏暗,連一絲光亮都無。

    同屋的馮文荊睡意昏沉,甚至能聽到他沉重的吐息聲。

    沈云山只得重新躺在床榻上,緊閉眼眸,但剛才的夢境卻重新在眼前浮現(xiàn)。

    如此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幾時才得以重新入睡。

    次日,沈云山戴冠帽時,便瞧見眼底的淡淡青色。

    馮文荊倒是沒有生疑,只以為沈云山用功念書,才過于勞累,便將一只銀制圓盒,遞到沈云山面前。

    “敷些薄粉,好遮掩眼底的痕跡。”

    沈云山身子微僵,想要開口拒絕,但君子需正衣冠,儀容端正,亦十分緊要。

    沈云山接過那銀制粉盒,語氣生硬:“多謝�!�

    儒長夫子授課,除卻經(jīng)書道理,還有君子六藝八雅。

    此等物件隨處可見,譬如在湘江書院,栽種的便有君子蘭,鳶尾花等等草株。

    但文人做畫,并非是純粹臨摹,而是將內(nèi)里的風(fēng)骨,于畫作中凸顯分明。

    馮文荊思慮良久,竟畫了一棵發(fā)財樹,金燦燦的小花點綴其間,看起來格外喜人。

    但如此這般,可氣壞了古板守舊的儒長夫子,他狠狠地敲著馮文荊的腦袋,氣的長髯飄動:“有辱斯文!”

    “孺子不可教也!”

    沈云山本要畫一株君子蘭,但落筆之后,模樣卻是柔弱無比的菟絲花,色澤白皙如玉,姿態(tài)柔軟無骨,只能緊緊地攀附著身旁的青蘿,才得以順利成長。

    在一眾花團錦簇中,這株菟絲花模樣纖細(xì)瘦小,可憐兮兮地依偎著青蘿。

    沈云山皺緊的眉峰,在看到自己畫好的畫作后,越發(fā)冷凝凜冽。

    儒長夫子踱步至沈云山的面前,在沈云山盯著面前的畫作出神之際,伸手拿起那張單薄的宣紙。

    色澤艷麗,眾人只畫一株或兩株花。但沈云山洋洋灑灑地畫滿了整張宣紙。

    處處是爭奇斗艷,但最吸引儒長夫子的,還是那株菟絲花,模樣雖小。但與青蘿彼此依偎的模樣,分外惹人憐惜。

    沈云山拱手解釋道:“學(xué)生拙作,入不得夫子眼中……”

    儒長夫子卻甚為滿意,過去以題做畫,沈云山筆調(diào)溫和,卻讓人覺得無法靠近。如今這般,倒是有了些暖融的溫度。且雖然不知道沈云山為何喜愛這菟絲花。但總算不是以往那般冷冰冰的模樣了。

    “甚好�!�

    沈云山斟酌片刻,終究是開口道:“學(xué)生本想畫君子蘭�!�

    儒長夫子將畫作還給沈云山,朗聲道:“君子蘭雖好,但你分明更憐愛這菟絲花,為何要覺得自己不堪呢。”

    聞言,沈云山神色微怔。

    沈云山離家,已經(jīng)有一月有余。

    沈劉氏每日都會往沈云山屋子里潑灑清水,再打開窗扉,散散濁氣為了貼補家用,沈劉氏不僅要將田地里的活計收拾妥當(dāng),好保證家里人有足夠的口糧。

    除此之外,沈劉氏還會去鎮(zhèn)上的繡坊找些繡活做。

    沈劉氏雖然不清楚,沈云山要如何才能做上大官,卻從旁人的口中聽說。

    除了在洛郡科舉,還要進(jìn)京,其中翹楚者,甚至要覲見圣上。

    在沈劉氏心中,依照沈云山的才智,自然是要進(jìn)京的,到時一身發(fā)白衣袍,總會讓人瞧不起的。

    進(jìn)京趕考花費甚多,沈劉氏已經(jīng)積攢了一些銀錢。

    但她不知道京城是如何花用,總想著,多備著些才不會出差錯。

    繡活中,最多的是繡制手帕和香囊�;雍唵危C好了也是給鎮(zhèn)上的平民百姓,或者富貴人家的丫鬟使。

    沈劉氏裁著一匹藕粉布帛,口中說道:“富貴人家的小姐,連擦臉的巾子,都是用的絲綢,軟乎乎地貼在臉上。

    這般粗陋的布料,怕是會傷了那些太太小姐的臉蛋!”

    寶扇會些女紅,但卻并不擅長。因此,寶扇便按照繡樣,將線邊描好。

    她素手撫著繡繃,姿態(tài)婉靜,手持針線,模樣端的認(rèn)真。

    聽到沈劉氏的話語,寶扇柔柔地抬起頭,說道:“日后云山表哥有了出息,姑姑也成了貴太太。”

    沈劉氏唇角微彎,面容上盡是笑意。

    “自然。到時,莫說什么鎮(zhèn)上的太太小姐,就是京城的世家貴女,也能夠見得�!�

    沈劉氏心想,等沈云山高中之后,再聘一門家室高的妻子,他們便能徹底擺脫這些清苦貧寒的日子。

    這批手帕縫制好后,沈劉氏便帶著寶扇去鎮(zhèn)上,將帕子給繡坊送去。

    繡坊的胡繡娘,與沈劉氏是老相識,自然知道沈劉氏繡功不錯,縫制的帕子香囊,從未有過差錯。

    因此,這胡繡娘只輕輕掃了一眼送來的帕子,便朝著沈劉氏說道:“成了,來隨我算工錢�!�

    伙計啪嗒啪嗒打著算盤。

    胡繡娘語氣熟稔地問道:“云山幾時走的?”

    “約莫有一月了。”

    胡繡娘揚起手中的帕子,輕輕扇風(fēng),語氣里半是酸澀,半是羨慕:“你倒是好福氣,我嫂子的外甥,也在洛郡。

    聽聞湘江書院,即使是捧著金子,也不一定能進(jìn)得。

    只有云山這般的好郎君,才讓湘江書院免了一半的束??。

    日后,云山騎著高頭大馬,帶著紅花衣錦還鄉(xiāng),你便成了貴人的親娘,恐是再也瞧不上我們這小小的繡坊了�!�

    提及沈云山,沈劉氏面上帶著驕矜:“云山還得喊你一聲嬸子,哪來的瞧不上�!�

    胡繡娘心底的酸澀漸漸褪去,帕子共七十八文銅板,胡繡娘便直接添了兩枚,湊了個整數(shù),給了八十文。

    瞧著寶扇身姿纖細(xì),又生的肌膚白皙,容貌柔美,胡繡娘心中微動:“你怎么如此好運氣,親兒子云山是個有出息的,連侄女都養(yǎng)的如此水靈,瞧那模樣,才站在我繡坊里不到片刻,便引來了多少客人�!�

    沈劉氏看向?qū)毶�,嘴里輕聲道:“寶扇也是個乖巧的。”

    胡繡娘接著說道:“小姑娘生的這般美貌,可曾想過許配人家?”

    “還不曾。”

    胡繡娘眉眼微動,便與沈劉氏說好。若是看到合適的郎君,便讓沈劉氏帶著寶扇過來相看。

    沈劉氏帶著寶扇離開,途徑一處熱鬧的攤位。

    寶扇美眸微動,便輕扯著沈劉氏的衣袖,輕聲道:“姑姑,那好像是李姑娘�!�

    沈劉氏轉(zhuǎn)身看去,便見李冬然一身利落裝扮,忙碌的如火如荼。

    看樣子,她那賣吃食的小攤,倒是招攬了不少客人。難怪村頭李家,個個是紅光滿面。只是這攤位雖然熱鬧,卻只有李冬然一人。

    若有其他李家人在旁邊幫忙,也不會如此忙碌。

    沈劉氏問道:“你想吃?”

    寶扇輕輕搖首:“我不愛吃甜。”

    沈家三人,皆不愛吃甜食。

    既然如此,沈劉氏便不再停留,帶著寶扇離開。

    李冬然看到了沈劉氏和寶扇的身影。但因為面前客人的催促,只得先將吃食遞給他們。

    待李冬然轉(zhuǎn)過身來,哪里還有沈劉氏和寶扇的影子。

    今日的收獲頗豐�;丶抑�,李冬然取出一把銅板,埋到自家墻角處。

    李冬然深知,若是自己不藏些銀錢,怕是日后出嫁獨自過活,她便要身無分文了。

    更何況,這些吃食,從頭到尾,都是她在辛苦。

    回到李家,李母伸手接過錢袋子,并沒有查看。

    畢竟李冬然是個老實性子,李母也不會揣測她會干出偷藏銅板的事情。

    胡繡娘遇到了一個大活計,鎮(zhèn)上富商兒子娶妻,對方要來了京城的時興樣式,要富商原模原樣地做出來。

    對方給的工錢足夠,但胡繡娘卻愁容滿面。

    畢竟這時間趕的太緊,哪個繡娘都不肯接下來。

    第194章

    世界八(十七)

    沈劉氏再來送縫制好的帕子香囊時,胡繡娘便將此事告訴了沈劉氏。聞言,沈劉氏眉毛收緊,暗自沉思,出聲詢問道:“那富商愿出多少工錢?”

    見沈劉氏動了心思,胡繡娘連忙伸出三只手指,口中說著:“這個數(shù)�!�

    沈劉氏心中思量,三兩銀塊,倒是可以一試。這繡活雖然要的急切,但白天夜里趕趕,也能做好。沈劉氏看向胡繡娘,說道:“時間匆忙,夜里定然要點燈照明,除卻燈火錢,可不足三兩�!�

    胡繡娘連忙允諾:“你若是有心,我便和那富商再做商榷,多添些銀錢。”

    那富商自知要的急切,鎮(zhèn)上的繡娘沒有多少肯接下來的。不然到時耗費了心力,卻趕制不出一件喜服,定然要被富商遷怒,連工錢都拿不到。得知沈劉氏愿意接下,富商并不吝嗇,又將工錢提了一兩。

    四兩碎銀,沈劉氏便點頭接下了這樁繡活。

    京城的喜服樣式復(fù)雜,連所需的絲線,都五彩斑斕,都幾十種之多。寶扇素手微伸,將絲線分成一縷一團。寶扇女紅不佳,便只能幫著繡著些花鳥魚蟲之類的小玩意兒。

    而布滿整片裙裾的赤金鳳凰,則是由沈劉氏親自落針。

    明月高懸,四周一片寂靜。寶扇依在床榻旁,沉沉睡去。穿針引線發(fā)出?O?O?@?,寶扇輕張眼瞼,見到沈劉氏仍舊睜大眼睛,盯著那細(xì)如發(fā)絲的絲線。寶扇柔柔起身,喚了聲「姑姑」,將手中的茶水遞了過去。

    沈劉氏接過,隨口囑咐寶扇:“你先去睡罷,這鳳凰精細(xì)至極,絲絲縷縷彼此相連,不能假借于第二人之手�!�

    寶扇輕聲應(yīng)好,卻并未立即離開,而是轉(zhuǎn)過身去,往燭臺中添了些燈油。

    “燈火昏暗,會叫姑姑傷了眼睛。”

    這番道理,沈劉氏未嘗不懂,但她穿針引線許久。卻并未起身添加燈油,便是為了節(jié)省銀錢。

    “我曉得了,將這只鳳羽繡好,便去休息�!�

    寶扇這才離開。

    只是待屋內(nèi)只剩下沈劉氏一人時,她頗為可惜地,將燭臺中的燈油舀出來,而后又繼續(xù)坐下縫制喜服。

    如此晝夜不歇,終于在約定好的當(dāng)日,沈劉氏繡好了最后一針。

    寶扇的臉上滿是欣喜,兩頰浮現(xiàn)紅暈:“姑姑早些回來,我做些小菜,再配上一壺米酒,好生慶祝一番�!�

    聽到這番話語,沈劉氏緊繃的身子。頓時變得暢快舒展,她輕輕頷首:“我早去早回,再買只燒雞,也給桌上添些葷腥�!�

    鎮(zhèn)上繡坊。

    胡繡娘接過沈劉氏繡制好的喜服,鳳凰栩栩如生,針腳綿密。胡繡娘連連稱贊:“你這等活計,哪個能不滿意?”

    胡繡娘干脆利落地給了約定好的四兩碎銀。

    沈劉氏將工錢揣進(jìn)里側(cè)衣裳中,仔細(xì)捂好,便去鎮(zhèn)上攤販聚集處,買一只燒雞。

    只是還未走到那攤子面前,沈劉氏便覺得腳步虛浮,眼前發(fā)黑,竟一絲光亮也覺察不到。

    李冬然剛一轉(zhuǎn)身,便瞥見有人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瞧著穿著打扮,倒像是沈劉氏。李冬然連忙收好攤子,嘴里說著:“今日不賣了�!�

    待李冬然趕到時,旁邊的幾個人,已經(jīng)將沈劉氏扶起來,喂了些清水。

    沈劉氏悠悠轉(zhuǎn)醒,但眼前仍舊是不見光亮,難免心中慌亂。李冬然擠開人群,喊道:“沈伯母!”

    沈劉氏瞧不見人,只能聽到聲音,知道是同村的人,便忙說道:“快去尋寶扇�!�

    沈劉氏如此境況,辨認(rèn)不出面前的景色人物,便只能信賴自家的侄女。

    更何況,她身上還揣著碎銀,除了寶扇,沈劉氏誰都不相信。

    但李冬然卻并未聽沈劉氏的話,她深知。若是寶扇趕過來,沈劉氏定然不會讓自己近身。

    李冬然攙扶著沈劉氏,說道:“沈伯母,我讓旁人去喚寶扇姑娘,你先隨我去看大夫�!�

    沈劉氏心中慌亂,便跟隨著李冬然的腳步,去了醫(yī)館。

    大夫診過脈后,并未直接向沈劉氏說明實情。

    大夫瞧著,是李冬然攙扶沈劉氏前來,便將李冬然當(dāng)做了沈劉氏的親人。

    大夫輕聲嘆氣:“這是急病,也是勞累病。目突然不能視物,雖然聽著駭人,但仍舊有治愈之法。只所需的草藥,鎮(zhèn)上并無。姑娘還是早些將人送到大醫(yī)館去罷。免得越熬越重,到時便真的看不清了�!�

    李冬然捏著口袋里的錢,輕聲詢問道:“若是用上好藥,需要多少銀錢?”

    大夫只問李冬然:“姑娘身上有多少?”

    李冬然將身上的錢袋子拿出,大夫輕輕一瞥,緩緩搖首:“這些銅板,只能拿些粗鄙簡單的草藥。

    雖能緩解,但不能根治,到時即使能視物,也模糊不清。

    姑娘何不省下銀錢,去大醫(yī)館買些能根治的草藥,也能使這位夫人早日見到光明�!�

    李冬然自然知道,大夫所說,便是最好的法子。

    只她囊中羞澀,即使將這些日子積攢的銀錢,全部拿出來,也不一定能為沈劉氏看好眼睛。

    隔著一層發(fā)白的布帛,銅板將李冬然的手掌,弄得疼痛無比。

    李冬然下了決斷,與其吃不全不整的好藥,不如開一副完整的藥。只要自己精心照顧,沈劉氏定然能早日恢復(fù)。

    “大夫,便先拿一副……”

    “姑姑!”

    聽到柔聲呼喚,李冬然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醫(yī)館門外的柔弱身影。

    她分明,還沒有來得及去喚寶扇,寶扇又怎么會趕來……

    寶扇腳步匆匆,走到沈劉氏身旁。沈劉氏眉峰舒展,手掌匆匆地在空中抓著:“可是寶扇?”

    寶扇連忙將自己的柔荑,遞到沈劉氏手中,聲音帶著哽咽:“姑姑,是我。”

    感受到熟悉的綿軟,沈劉氏終于靜下心來。

    來醫(yī)館的途中,沈劉氏已經(jīng)知道,攙扶她的人,是李冬然。

    雖然知道李冬然是好心,但沈劉氏總覺得不自在。

    若不是她眼睛不能視物,便早早地離開了。

    寶扇眼圈微紅,好聲安撫了沈劉氏一番,才向看診的大夫,詢問沈劉氏身子如何。

    大夫?qū)偛鸥嬖V李冬然的話語,重新講了一遍。

    寶扇眼睫輕顫,恍惚記憶起,在那場夢中,她被沈劉氏接到沈家時,沈劉氏的眼睛就不大好了。

    寶扇曾經(jīng)詢問過此事,沈劉氏不想多提,只道:“之前傷了眼睛,沒有瞧好,便落下了這個毛病�!�

    看出沈劉氏的不情愿,當(dāng)時寄人籬下的寶扇,慣會看人臉色行事,便沒有繼續(xù)追問。

    如今看來,那眼睛落下的病癥,莫不就是此次。

    寶扇拿出荷包,給了大夫診金。她又朝著李冬然軟了腰肢,聲音綿軟:“今日多謝李姑娘,待明日,姑姑身子好些了,定然會上門道謝�!�

    李冬然悶聲應(yīng)下。

    寶扇又回到了沈劉氏身旁,輕聲細(xì)語地詢問著,沈劉氏可覺得好些了。

    沈劉氏抓著寶扇纖細(xì)的手腕,如此這般,她才覺得有些安穩(wěn)。

    “回去罷�!�

    兩人起身離開,李冬然走到寶扇身旁,詢問她準(zhǔn)備如何行事。

    畢竟給沈劉氏看眼睛之事,刻不容緩。

    寶扇垂下美眸,柔軟的發(fā)絲隨之垂落耳邊,她并不伸出手挽發(fā)。只是任憑其輕拂臉頰,模樣姿態(tài),盡顯脆弱。

    “我……并無甚好的法子。姑姑如此,我心中慌亂,一時間覺得如何行事都不對了,定然要告訴云山表哥的。

    云山表哥見多識廣,必定能想出好的法子�!�

    李冬然抬起眼眸,話語中帶著責(zé)備:“沈大哥遠(yuǎn)在湘江書院,整日憂心學(xué)業(yè),已經(jīng)是十分勞累。

    你又拿這件事情,去擾亂沈大哥的心思,著實不對�!�

    纖細(xì)的眼睫輕顫,寶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可我只是區(qū)區(qū)女子,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風(fēng)浪。唯有求助云山表哥,這一個法子了……”

    看到寶扇不懂大局,只知道像株柔弱的藤蔓,攀附依偎著沈云山過活,李冬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依照李冬然看來,沈家最為緊要的事情,便是沈云山的學(xué)業(yè)。

    而沈劉氏的病癥,可用草藥緩解,方才若不是寶扇突然來到,大夫已經(jīng)開了方子……

    李冬然提議道:“鎮(zhèn)上的草藥雖然粗陋,但也可緩解沈伯母的病癥,不如你先買幾貼藥,不必將此事告訴沈大哥。”

    見寶扇黛眉蹙起,李冬然繼續(xù)說道:“若是家中沒有足夠的銀錢,我這里還有些。沈大哥……和沈伯母,與我是同村,彼此間有些情意,這些銅錢應(yīng)該能買到足夠的草藥。”

    寶扇柔聲道謝。

    李冬然以為,寶扇是接受了自己的提議。

    但還沒等李冬然舒氣,便聽得寶扇輕聲道:“李姑娘心善,只我心中不安,卻不是李姑娘能夠平穩(wěn)的。”

    寶扇柔柔俯身:“李姑娘,我先行告辭�!�

    回家的途中,寶扇便將自己的打算,盡數(shù)告訴了沈劉氏,畢竟此事是隱瞞不住的。

    沈劉氏沉吟片刻,竟沒有阻止寶扇,而是猶豫道:“這……會不會擾了云山的心思�!�

    寶扇明白,沈劉氏是不會拒絕的。沈劉氏雖然事事以沈云山為重,更將沈云山的學(xué)業(yè),看做第一緊要的事情。

    只是雙眸不能視物,沈劉氏比誰都要惶恐不安。

    此刻,她最希望的,便是沈云山能待在她身側(cè),無需做些其他。只要出聲寬慰一二,沈劉氏便覺得安穩(wěn)。

    夢中,大概李冬然一直都未告訴沈云山此事,才使得沈劉氏從未釋懷。

    將此事告訴沈云山,也并非寶扇突然想出的主意。

    一則聽大夫所說,沈劉氏病癥不重,只是需要好的草藥養(yǎng)護。

    沈云山平日里平心靜氣,從未因為某事而慌亂急切過。

    沈云山這般的性子,聞聽此事也不會心煩意亂,因此耽誤了學(xué)業(yè)。二來距離科舉考試,還有許多時日。沈云山即使歸來,也不會因此誤了科舉。若是臨近科舉,沈劉氏出了此事。即使寶扇想要告訴沈云山,沈劉氏也不會依著寶扇。

    三則是讓沈云歸來,并非是想要他貼身照顧,而是為了求個沈劉氏的心安。

    沈家只有沈劉氏和寶扇兩個女眷,沒有沈云山這個主心骨,難免會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外,這也是見到沈云山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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