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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褚伯玉抬起眼瞼,看向?qū)毶�。但寶扇如今的境況,他的視線落在哪一處都覺得不對。

    寶扇輕輕俯身,褚伯玉本就身形高她許多,這福身之際,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白皙細膩。

    柔怯的聲音響起:“陛下,貍貓小主子既然無事,奴婢便先行回去了�!�

    寶扇這副衣不蔽體的模樣,褚伯玉怎么會讓她就這樣離開。

    褚伯玉將貍貓放在地面,輕聲叮囑了兩句,叫它莫要亂跑。

    墨玉性子頑劣,但素來聽從褚伯玉的話語,便安靜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褚伯玉走到寶扇面前,他解開身上的外袍,披在寶扇的肩膀處。

    那圓潤小巧的肩膀,讓褚伯玉心生恍惚,為何會有人生的這般柔弱,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綿軟。

    寶扇怯怯地看著褚伯玉,待褚伯玉瞧看她時,又匆匆地垂下眼瞼。

    這般欲語還休的模樣,當(dāng)真惹人憐愛。

    過于寬大的外袍,籠罩在寶扇身上,越發(fā)襯得她身形嬌小。

    她蔥白的手指,攏緊寬大的衣袖,神色中有幾分惴惴不安:“若是讓旁人瞧見了,奴婢如此穿戴。定然會以為奴婢,從外男處得了衣裳的�!�

    褚伯玉這才發(fā)覺剛才舉動的不妥當(dāng)之處。

    若是讓其他宮侍看到了,定然會猜測寶扇身上的外袍,是從哪里來的。

    宮侍們不會聯(lián)想到當(dāng)今陛下身上,只會以為寶扇不甘寂寞,與外男私通,偷藏男子衣物,且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如此,便會給寶扇招惹許多麻煩。

    但若是因為想要避免麻煩,便讓褚伯玉收回外袍,那也是不能的。

    褚伯玉雖然性子溫吞,但畢竟受帝王之禮教導(dǎo)多年,已經(jīng)習(xí)慣了帝王的一些習(xí)性。

    諸如,帝王賞賜,無論喜歡與不喜歡,總要謝恩。

    哪里有為怕生出是非,便收回送出之物的帝王。

    褚伯玉便道:“你要回教坊司去?”

    寶扇柔柔頷首:“是�!�

    褚伯玉抱起貍貓:“一起罷�!�

    帝王要求同行,寶扇哪里敢推辭。寶扇后退一步,亦步亦趨地跟隨在褚伯玉身后。

    貍貓顯然很記仇,它記憶清楚,是寶扇扯動它脖頸上的鈴鐺,才讓它變得張牙舞爪,惹得褚伯玉出聲責(zé)怪。

    因此,貍貓待寶扇越發(fā)不喜,它喉嚨處傳來轟隆隆的低沉聲音,一雙眸子緊盯著寶扇,像是在恐嚇寶扇。

    寶扇不以為然,轉(zhuǎn)身聲音柔柔地說道:“這只貍貓,好生活潑�!�

    褚伯玉想起這些日子,墨玉的胡鬧舉動。

    在闔宮夜宴上,墨玉被喂食桂花糕,擾亂宴會。

    當(dāng)時,褚伯玉憐惜墨玉被鐘太后?G掉,又是因為沾染桂花,才做出荒唐舉動,對墨玉多有寬容。

    但這些時日,墨玉整日跑去尋秀女孫如萱,褚伯玉只得前去接它回來。

    一來二去,宮中便有流言四起,說是褚伯玉中意孫如萱,要讓她侍寢。

    褚伯玉了解墨玉,他從未將墨玉當(dāng)做可以隨意擺弄的牲畜。

    褚伯玉自然也看出了墨玉的舉動,未嘗沒有拉線的意味。

    但強硬如同鐘太后,都未能讓褚伯玉點頭,何況是一只貍貓。

    平日里,鐘太后不喜褚伯玉養(yǎng)護貍貓,只道史書上有哪個帝王,會愿意同一只貍貓相處,也不招人侍寢。

    而宮侍們,更是褚伯玉說什么,便是什么。

    褚伯玉對墨玉的憂慮,便從未說出口。

    如今,褚伯玉看著寶扇瓷白的臉頰,心中微動,竟將自己的煩悶傾訴出來。

    “墨玉向來行事肆意,但往日里也沒有如此不懂規(guī)矩。

    是否是朕太過寵愛它,才讓它越發(fā)不知禮數(shù)�!�

    世間男子,無論多么誠心誠意地詢問。

    可是他有錯,都不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而褚伯玉除了是男子,也是天子。天子如何會有錯,縱然是有,也是旁人的錯誤罷。

    寶扇自然沒有愚蠢到,直言不諱地言說,是褚伯玉太過寵愛這只貍貓,才讓它肆無忌憚地在皇宮亂跑。

    但若是一味順從,便會有溜須拍馬之嫌。

    褚伯玉既然開口詢問,若是得到一個奉承的答案,想必定然是極其失望的。

    寶扇沉吟片刻,稍做思索,柔聲回答道:“陛下喜愛貍貓,多寵愛些也是人之常情。

    只貍貓躁動不安,怕不是因為陛下,而是……”

    褚伯玉眉眼微動,追問道:“而是什么?”

    寶扇瞧了一眼褚伯玉懷中的貍貓,兩頰緋紅如同紅霞,她聲音怯怯:“奴婢聽聞,貍貓同人一般,也有七情六欲,其中公貍貓更甚。陛下這只貍貓,怕是……或許是……”

    那番猜測太過羞人,寶扇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未曾說出口。

    但褚伯玉已經(jīng)明白了寶扇的意思,他也曾經(jīng)給墨玉尋過模樣美麗的貍貓,但墨玉都瞧不上它們。

    如此,該如何改變墨玉的躁動不安。

    而縮在褚伯玉懷里的墨玉,顯然聽到了寶扇的話語,它胡須氣憤地抖動,掙扎著要向?qū)毶葥淙ァ?br />
    寶扇見狀,面色發(fā)白,下意識地躲在褚伯玉身后,柔聲輕呼道:“陛下救我�!�

    毛茸茸的腦袋,被褚伯玉按在了懷里。

    墨玉被主子禁錮著,只能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

    褚伯玉看著寶扇花容失色的臉蛋,鬢發(fā)微散,一縷青絲貼在臉頰,大而圓的眼眸中,滿是懼怕之色。

    寶扇像是極其害怕墨玉的,不然也不會跑到褚伯玉身后,將柔軟的身子,幾乎貼在了褚伯玉身上。

    褚伯玉頭次被人這樣依賴,不是因為他是帝王,掌控的權(quán)勢而信賴仰慕。而是作為一個男子,被依偎著。

    “它不會傷你。”

    寶扇從褚伯玉的身后,悄悄地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看著貍貓,見貍貓沒有動作,才怯生生地松開了褚伯玉的衣服下擺,重新退到距離褚伯玉一步遠的地方。

    她揚起姣好的臉蛋,用滿是崇敬的柔軟目光,看著褚伯玉。

    “陛下好厲害�!�

    褚伯玉只覺得寶扇心思簡單,能制服一只貍貓,算什么厲害的。

    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被一個身姿柔弱的女子,而且是異常美貌的女子。

    這般仰視著,褚伯玉心中覺出幾分暢快。

    將寶扇送回教坊司,褚伯玉便轉(zhuǎn)身離開。

    他抬腳離去時,心中一動,便轉(zhuǎn)身向后望去。

    只見寶扇也正好轉(zhuǎn)過身來,眼睫輕顫地望向他。

    寶扇被捉到偷看陛下,慌張地垂下腦袋。她提起裙擺,腳步匆匆地向前走去。褚伯玉看著那柔弱的背影,神色莫名。

    褚伯玉回到寢殿,詢問了擅長御獸的宮侍,果真得出和寶扇所說的,一模一樣的結(jié)論。

    貍貓若是害了相思病,確實會躁動不安。

    褚伯玉擰眉,沉聲道:“可墨玉不愿和其他貍貓相處。”

    宮侍提議道:“還有一法,可永絕后患。只是或許會苦了小主子�!�

    褚伯玉聽罷,沉吟片刻,便同意了宮侍的建議。

    墨玉再回到褚伯玉身邊時,便溫順了許多,且模樣冷淡,不愿理人了。

    宮侍見褚伯玉攏眉,忙道:“此法是奴才自己研究出來的,既不用去勢,只用服一帖藥。從此以后,小主子便不會再有那些旖旎的念頭了�!�

    只是這般,墨玉總歸是和那些尋常的公貍貓有所不同了。

    依照墨玉這般心高氣傲的貍貓,沒了對其他貍貓動心的可能,自然心中不暢快。

    褚伯玉看著背對著他,一副生悶氣模樣的墨玉,聲音中滿是無奈。

    “朕可是讓你選過的。”

    褚伯玉告誡過墨玉,若是不想用藥,便不得隨意跑出殿中,更不得去尋哪個秀女。

    但墨玉前腳聽罷,后腳便又跑到孫如萱那里去了。

    這次,褚伯玉沒去接它。墨玉流連了兩日,便慢悠悠地回來了。

    褚伯玉也是在看到墨玉如此不聽話時,才做出了決斷。

    若是任憑墨玉這般下去,再嚇到膽子小的舞姬,該如何是好。

    第239章

    世界十(十)

    孫如萱攜侍女,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御花園中。侍女見孫如萱順勢在花叢中的石凳上落座,微張唇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侍女心中糾結(jié),最終還是走上前去,輕聲提議道:“聽聞近日,陛下多出現(xiàn)在疏月亭中。而疏月亭距離此地不遠,秀女若是前去,或許能偶遇陛下�!�

    孫如萱輕輕搖頭,臉上不甚在意:“此事你既知道,其他秀女自然也是知道的。那疏月亭周圍,定然都是期待偶遇陛下的秀女。我們?nèi)羰窃龠^去湊熱鬧,還要跟旁的秀女爭搶陛下的目光,豈不是勞心費神。”

    侍女頓時啞口無言,她從未見識過孫如萱這般不上進的主子,為了不勞累身子,便不去偶遇陛下,放棄爭寵的機會,這當(dāng)真是極其罕見。

    但孫如萱雖然沒有得到陛下恩寵,畢竟算是半個妃子,侍女勸告過一次,見狀也不再規(guī)勸。

    亂花迷人眼睛的御花園中,突然浮現(xiàn)一抹漆黑如墨的身影。原本斜依在石椅上的孫如萱,瞬間眼前一亮,朝著那黑影招手道:“墨玉,快些過來�!�

    見到了貍貓,侍女還在依照宮規(guī)俯身行禮,孫如萱已經(jīng)大步走了過去,將墨玉抱在懷中。

    侍女心中感慨,孫如萱不爭不搶,卻能遇到貍貓小主子。

    倘若其余秀女有這般福氣,大概也不會爭破腦袋,去搶奪一個覲見陛下的機會罷。

    孫如萱察覺到,懷中的墨玉有些不對勁。

    若是在平時,墨玉定然會親近孫如萱。而不是像此刻,僵硬著身子,甚至試圖從孫如萱懷中掙脫。

    作為天生就具有親近動物天賦的孫如萱,頭次被一只貍貓這般對待,她臉上難以掩飾失落。

    孫如萱見墨玉極其抗拒,只得松開撫弄它毛皮的手掌。

    墨玉剛察覺到身上的禁錮被撤掉,便騰空一躍,跳在地面上。

    它腦袋中可記憶著,褚伯玉對自己的警告。

    上次是服藥,若是有下次,說不定褚伯玉那個狠心的主人,就要讓它去勢,再沒了威風(fēng)。

    墨玉是喜歡孫如萱的觸碰,她身上有旁人沒有的溫和暖意。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喪失公貍貓的威風(fēng)緊要。

    圍繞成籬笆的長條花枝被輕輕撥開,露出了一張白瓷般的臉蛋。

    寶扇垂首,柔和的視線落在墨玉身上:“貍貓小主子,果真是你�!�

    孫如萱辨認(rèn)出了寶扇,她眉頭微微皺起。

    孫如萱閉門思過一月,未曾沒有寶扇的緣故。

    因此饒是孫如萱心性淡然,此時對著寶扇也難免有些不喜。

    寶扇揚起頭,像是才發(fā)現(xiàn)孫如萱,她輕彎腰肢,行了個半禮,柔聲喚道:“孫秀女�!�

    孫如萱看到寶扇距離墨玉極近,連忙朝前走去,側(cè)身擋在墨玉面前。

    對上寶扇那雙閃爍著淡淡疑惑的眼眸時,孫如萱不知為何,頗為心虛地避開她的視線:“那日闔宮夜宴,墨玉驚擾舞曲,是因為我的緣故,你莫要同一只貍貓計較。”

    時至今日,孫如萱當(dāng)真以為,是因為她錯喂了貍貓桂花糕,才讓墨玉失去控制。

    畢竟那席位上,確實有一盞桂花糕點,而孫如萱喂食時,只是隨手之舉。

    若要她明明白白地指出,她也說不清,到底喂食了哪塊糕點。

    聽到孫如萱的話語,寶扇眸色清淺,柔聲中似有不解:“孫秀女何出此言,奴婢只是教坊司的舞姬,怎么會同貍貓小主子計較?”

    寶扇聲音柔軟,模樣怯怯,倒是襯得孫如萱氣勢洶洶,好似她紅口白牙污蔑寶扇一般。

    孫如萱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見狀,寶扇輕垂眼睫,眼底浮現(xiàn)深色。

    她倒是不明白,孫如萱是當(dāng)真隨性,升位全憑借好運氣,還是孫如萱扮豬吃老虎,有意偽裝成人畜無害的模樣。

    若是前者,皇宮中眾多女子,怕都要哭死過去,她們使盡手段,竟然抵不過一個無意爭寵的秀女。

    孫如萱聲音虛浮,寶扇既然聲稱,不會同墨玉計較,她再爭論只會顯得咄咄逼人。孫如萱俯身,喚著墨玉。

    墨玉抬起眼眸,望著孫如萱,又?認(rèn)蟶磣巳崛醯謀ι取?

    明明兩人相比,寶扇模樣怯懦,看著便是容易欺負(fù)的模樣。

    但墨玉卻身子輕顫,它是極其聰慧的,尚且記得是寶扇的寥寥數(shù)語,才讓褚伯玉動了給貍貓去勢的念頭。

    墨玉輕哼了一聲,從喉嚨中發(fā)出沉悶的呼嚕聲,它邁著軟綿的爪子,在孫如萱驚訝的目光中,繞開孫如萱,走到了寶扇面前。

    寶扇俯身,將墨玉撈在懷里。墨玉被褚伯玉養(yǎng)護的極好,是一只體型稍重的貍貓。

    這只貍貓趴在寶扇手臂上,竟有些沉甸甸的,襯得寶扇的身子,越發(fā)纖細。

    寶扇柔聲道:“陛下或許在尋貍貓小主子,孫秀女,奴婢先告退了。”

    分明有微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孫如萱卻覺得臉上火辣一片,只好似被人狠狠掌摑了一般。

    侍女靜立在旁邊,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侍女原本以為,依照孫如萱的好運氣,先是偶遇貍貓,再借著貍貓覲見陛下。

    不曾想,平日里親近孫如萱的貍貓,卻被一個教坊司的舞姬抱走了去。

    孫如萱是性子平緩,不喜同人爭搶。但她并非沒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被墨玉嫌棄,孫如萱顯然有些心中不暢,帶著侍女回宮殿去了。

    孫如萱走的急切,自然也沒有遇到,片刻后來到御花園尋貍貓的褚伯玉。

    褚伯玉這一路走過來,貍貓的影子沒有見到,姿態(tài)妖嬈動人的秀女,倒是看到不少。褚伯玉濃眉微攏,沉聲道:“回去罷。”

    他心中想著,若是這次,墨玉又是去尋了孫如萱。

    褚伯玉或許便會采納宮侍的提議,給貍貓去勢,徹底讓它沒了胡思亂想,躁動不安的念頭。

    只是褚伯玉剛回寢殿,便見到一身子窈窕的女子,翩然離開。

    褚伯玉來不及細想,便聽到宮侍興奮的聲音:“陛下,貍貓回來了。”

    墨玉舔舐著爪子,冷冷地看著褚伯玉。

    褚伯玉擰眉:“又是跑到秀女的宮殿?”

    墨玉身子一僵。

    宮侍匆忙解釋道:“不曾。貍貓是教坊司的舞姬送來的,她在御花園碰到了貍貓,便將它送了回來�!�

    褚伯玉眉心微動:“舞姬?”

    宮侍頷首:“是舞姬,好像是叫什么寶……”

    褚伯玉抬起眼瞼,唇齒中吐露出兩個字,明明是頭一次念出,褚伯玉卻好像已經(jīng)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所以才說的這般熟稔。

    “寶扇。”

    宮侍忙道:“是叫這個名字。”

    褚伯玉轉(zhuǎn)過身,向殿外望去,再看不見那窈窕纖細的身影。

    褚伯玉的心中,說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其他人若是撿到墨玉,定然要候在帝王寢殿,等到褚伯玉回來。名為送貍貓,實則是為了覲見天子。哪里有人如同寶扇這般,將貍貓匆匆留下,便離去了,好似全然不在意貍貓的主子是誰。

    教坊司內(nèi),寶扇正于樂娘面前,展示自行編寫的舞曲。

    只見寶扇身穿薄柿色衣裙,款式簡單質(zhì)樸,裙擺連一絲褶皺都無。

    寶扇在腰肢處,用系帶掛著一條輕薄飄逸的雪青色薄紗。

    隨著腰肢舞動,腿彎揚起,帶動薄紗輕舞。

    近日更是多風(fēng)的時節(jié),微風(fēng),狂風(fēng),時不時地夾雜而來,使得寶扇腰肢處的薄紗變幻著形狀姿態(tài)。

    柔荑輕展,撫摸著薄紗。寶扇的身形飄逸,足尖輕盈,如同薄紗一般隨風(fēng)舞動。

    一曲舞罷,叫人仿佛忘記了,雪青薄紗是系在寶扇的腰肢上,倒是讓人以為,是寶扇在薄紗的牽引下起舞。

    其中身姿柔軟,曼妙風(fēng)情,自然是不必言說。

    如此輕盈的舞蹈,再配合寶扇瓷白的臉頰,纖細柔弱的身形,讓人恍惚中覺出,是風(fēng)化形為美人,才得以翩翩起舞。

    樂娘連聲贊嘆,忙追問道,寶扇可否為這舞曲起了名字。

    寶扇解開腰肢間的雪青薄紗,額頭上有細小圓潤的汗珠,她吐息稍急,聲音卻仍舊柔軟:“我不通文墨,只胡亂想了個名字,名為風(fēng)動�!�

    風(fēng)動,人動,更是令人心中所動。

    樂娘本就因為寶扇性子柔怯,待她多有照顧。

    此時見到寶扇在舞技上多有進益,且編寫出如此富有靈氣的舞曲,更是歡喜。

    此舞曲雖然細節(jié)仍舊需要推敲,但若是經(jīng)過精心打磨,未嘗不會比擬綠腰。

    經(jīng)過樂娘和寶扇的多次練習(xí),終于將這只《風(fēng)動》在宴會上演奏出來。

    不同于綠腰的紅花綠葉相襯,風(fēng)動是由寶扇一人獨舞。

    寬闊的高臺之上,只有寶扇一人。

    她看著這偌大的高臺,心中平靜如水。

    在夢境之中,她雙腿受傷,從此再不能上高臺。

    最后一次跳舞,技藝生澀,勾引為重。

    若是叫寶扇評價夢境,她便是對勾引褚伯玉的那一只舞,耿耿于懷。如此生澀的舞蹈,全然憑借美□□惑。難怪會讓褚伯玉還能保持意識清醒,只留下一句不知真假的「許諾位分」。若是寶扇雙腿康健,再行此舉。褚伯玉事畢的反應(yīng),還是另外一說。

    只長夜漫漫,那只寬闊的手掌,便不會從寶扇的腰肢挪開。

    纖細瑩白的雙腿,也會勾著褚伯玉的衣襟,讓他松開不得。

    曲聲響起,寶扇輕彎腰肢。明月正好,皎潔如霜的月色,將寶扇柔美的臉蛋,變得朦朧模糊。

    微風(fēng)吹起,薄紗飄逸,美人身形一動,隨風(fēng)而舞。

    她仿佛被風(fēng)牽引著,擺弄著腰肢,搖曳著裙擺,直看的人分不清是在現(xiàn)實,還是在夢境中。

    倘若沒有在夢境,如何能得見如此姝麗顏色,仙人之姿。

    褚伯玉看著高臺上的身影,收攏了撫著酒樽的掌心。

    第240章

    世界十(十一)

    薄紗因風(fēng)而起,撫弄著寶扇單薄的脊背。輕紗的顏色,同寶扇身上的衣裙一般,是淡雅的梨花茭白。寶扇纖細的腰肢,被輕紗籠罩著,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掌,在攏著不盈一握的腰肢。

    直到一曲鐘了,寶扇伸出素手,解開腰肢上的薄紗。她好似隨意一般,將綿軟蓬松的薄紗,松松垮垮地纏繞在霜色的皓腕處。

    寶扇腳步輕移,上前了兩步,她輕俯腰肢,柔聲道:“唯愿陛下圣安�!�

    極其普通的恭賀言辭,甚至有些俗氣。但經(jīng)過寶扇這般怯怯地道出,褚伯玉的心中,竟泛起波瀾。

    褚伯玉抬起眼眸,只見寶扇細腰微彎,姿態(tài)恭敬,連悄悄抬眸的動作,都未做出。褚伯玉將酒樽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表面上平靜無比,但若是細聽,則是有些發(fā)顫。

    聞言,寶扇身子微動,一時間忘記了如何動作。

    還是樂娘走上前去,拉著寶扇的柔荑,向褚伯玉謝恩。

    獻舞結(jié)束,寶扇離開了人前。但宴會中,關(guān)于寶扇的議論聲音,卻并未停下。

    有人面露醺意,身形微晃,顯然是已經(jīng)喝醉了。

    他伸出手掌,兩掌合攏,圍成一個纖細的圓圈,嘴里嘖嘖稱奇道:“那方才的舞姬,腰肢有這么……細,我一只手掌便能將她握在懷里。聽聞習(xí)舞者,身子柔韌,在床笫之間,也定然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罷�!�

    在他身邊的,皆是男子,聞言都露出了然的笑意。

    唯有坐在輪椅上的恭王褚時,神色淡淡。他溫聲提醒道:“鄧大夫還是慎言為好,那女子雖為舞姬。

    畢竟是陛下身邊之人,豈容你我隨口議論�!�

    鄧大夫本就看不慣褚時溫潤如玉的假面,褚時身為淑妃之子,能安穩(wěn)度日已經(jīng)不易。

    依照鄧大夫看來,褚時便該夾著尾巴,縮頭縮腦地過活才是。

    但看著褚時面容俊朗,衣衫整潔,半點自慚形穢的卑微姿態(tài)都無。

    除了雙腿有疾,褚時倒比他這個兩朝大夫,還要引人矚目。

    鄧大夫早已經(jīng)摸清了褚伯玉的脾氣。在他眼中,褚伯玉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皇帝。

    倘若不是有鐘太后坐鎮(zhèn)朝堂,依褚伯玉溫吞的性子,朝廷怕是早就亂了套了。

    因此,鄧大夫并不擔(dān)心,褚伯玉會因為一個舞姬,責(zé)備于他。

    鄧大夫冷眼看著褚時,面帶譏諷:“我調(diào)笑又如何,舞姬生來便不是讓人取樂的玩意兒嗎?

    恭王是做縮頭烏龜久了,便將自己的待人處事,搬到我頭上來了。

    縱使我今日向陛下請旨,將那舞姬要到府上,又有何妨?”

    說罷,鄧大夫便不顧及身旁眾人的阻撓,踉蹌著走到正殿中央,拱手行禮道:“陛下�!�

    滿殿寂靜,只聽得鄧大夫的揚聲請求。

    “方才那只舞,只讓臣魂牽夢繞,恐怕回到府中也是夜不能寐。

    臣請陛下,將那舞姬,賞賜給臣做妾室罷。”

    眾人皆知,鄧大夫年歲不小,卻是個好色之徒,聞言紛紛調(diào)侃起來。

    但褚伯玉沒有應(yīng)聲,只目光沉沉地望著鄧大夫。

    諸多臣子察覺異樣,皆匆匆停止了調(diào)侃,臉上布滿肅然之色。

    褚時眉眼舒展,他舉起酒樽,輕酌了半口。

    揚起的寬袖,遮掩住褚時嘴角清淺的笑意。

    鄧大夫跪在冰涼的地面,卻遲遲聽不到褚伯玉喚他起來。酒意涌上腦袋,鄧大夫口不擇言道:“莫不是那舞姬方才獻舞,也迷惑了陛下的心神。

    臣不會賞舞,只覺得那細腰,纖腿,若是好生把玩……”

    眾目睽睽之下,鄧大夫竟然當(dāng)眾教導(dǎo)褚伯玉,如何狹玩舞姬。

    有與鄧大夫相識的臣子,恨不得沖上前去,捂住鄧大夫的嘴巴。

    他們皆看出來,褚伯玉待那舞姬,不說喜歡,約莫總是有幾分心思的。

    哪個男子,會喜歡旁人對自己心悅的女子,浮想聯(lián)翩。

    何況這是天子。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褚伯玉并沒有動怒,他輕揚嘴角,瞧著是極歡喜的。

    宴會結(jié)束,眾人齊齊散開。

    宮侍見褚時行動不便,想要上前攙扶。卻撞上了褚時冰冷的目光,如同朔雪寒風(fēng),宮侍身子一凜,再看去時,褚時雙眸噙著溫意,輕聲婉拒道:“輪椅笨重,我自己就可,不必勞煩你�!�

    說罷,褚時便雙手轉(zhuǎn)動輪子,動作緩慢,卻條理不紊地從席位上走出。

    宮侍看著褚時遠去的身影,摸了摸腦袋,他只道是自己看錯了,待普通的宮女都態(tài)度柔和的恭王,怎么會露出那樣冰冷的目光呢。

    褚時離開皇宮后,被前來迎他的侍衛(wèi)帶回家中。

    褚時拿起銅鏡,鏡子中立刻出現(xiàn)一個面帶柔意的男子。任誰見了,都讓人覺得極其可親。褚時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今日宴會上的褚伯玉,突然大笑起來。

    他撫著自己的雙腿,笑的極其開懷:“真不虧是父皇的兒子,原來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樣的血啊�!�

    褚伯玉離開正殿,他屏退宮侍,獨自一人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

    無人知道,褚伯玉有一個怪習(xí)。旁人若是慍怒,面皮漲紅,心臟砰砰跳動,是讓人一眼望去,便知道他心中有怒火翻滾。

    但褚伯玉不然,他越發(fā)生氣,心跳聲反而會變得平緩,面上甚至?xí)孤缎σ狻?br />
    往日里,褚伯玉發(fā)過最大的火,便是在他得知鐘太后將墨玉丟棄,他遍尋不得。

    褚伯玉如同往常一般,上朝、面見鐘太后,他神色始終恭敬。

    以至于鐘太后都輕聲嘆息,說著她寧愿褚伯玉好好地發(fā)一場火氣,也不要像個面人一般,讓人隨意拿捏。

    只有褚伯玉清楚,他是如何控制自己,才沒有心中翻滾的惡意發(fā)泄出來。

    墨玉不見的那幾日,他甚至想要處死幾個伺候墨玉的宮侍,仿佛只有見到他們的鮮血,才能使褚伯玉心中稍微緩解,喪失貍貓的痛楚。

    但褚伯玉不能,因為他清楚地記憶著。

    在做天子之前,他是蜀城中人人皆可欺負(fù)的可憐蟲。

    那段食不果腹、卑微不堪的日子,褚伯玉永難忘記。

    褚伯玉蜷縮在自己那些難堪的回憶中,沒有人愿意將他拉出那段回憶,他自己也甘愿窩在狹窄的殼子里面。

    溫吞,優(yōu)柔寡斷,這才應(yīng)該是他褚伯玉,無能而怯懦的小皇帝。

    而血液中翻滾叫囂的惡意,褚伯玉不明白那是什么,他也不想直面。

    好在貍貓之事,褚伯玉很快便恢復(fù)如常。

    只是今日,聽到鄧大夫口中的污言穢語,褚伯玉緊繃的弦突然松開。

    到時,鄧大夫名聲受辱,自然不能繼續(xù)在朝為官,連累鄧大夫的家眷,族人,都要背負(fù)上污名。

    自然,褚伯玉在笑著說出這些話時,便已經(jīng)知道了鄧大夫的結(jié)局。

    月色微涼,褚伯玉的身影,被皎潔的月光打在地面上,和茂密的樹影交織在一起。

    褚伯玉心中想著,他究竟是如何待寶扇的。

    愛意?并沒有那么深切。

    喜歡?或許有一些。寶扇貌美,時常一副怯怯的模樣。柔弱的美人,總是容易惹人疼惜憐愛的。

    況且褚伯玉是天子,一個天子的喜歡,便宛如春日雨水,時常便會有一場降臨。君主的喜歡,極其淺薄而輕易。因為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皆是天子所得所有。

    因此,美貌貼心,溫柔似水者,極其輕易地便讓天子生出疼愛之心。

    只是雨水過后,日光重新出現(xiàn),那些單薄而清淺的喜歡,便會如同雨露一般,被蒸騰而去。

    褚伯玉待寶扇,怕是與墨玉一般,將她當(dāng)□□寵。既然是他的寵物,怎么能被旁人污糟言辭所輕待,所以,褚伯玉才會惱怒。

    褚伯玉正細細思索著,便見到楊柳河畔,錦鯉池旁,一襲梨花白衣裙的女子,正以帕掩面。柔怯的哭泣聲音,緩緩傳來。似貓兒般的嗚咽,又如同小獸揚起爪子,在心上輕撓,激起一陣酥麻癢意。

    細長的柳樹枝條,輕輕搖曳,掠過那烏黑的鬢發(fā)。褚伯玉還未走近,便被寶扇發(fā)現(xiàn)了�?奁暼崛嵬O�,寶扇宛如一只受驚的幼兔,她慌張地擦拭著眼睛。

    但眼尾處的緋紅,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陛……陛下。”

    她綿軟的聲音,還帶著剛剛哭泣過的沙啞。此時輕抽著鼻子,卻要做出一副姿態(tài)恭敬的模樣,朝著褚伯玉問安。

    褚伯玉走上前去。楊柳樹下,他高大的身影,幾乎要將寶扇纖細柔弱的身子吞噬殆盡。

    他略帶著涼意的手指,挑起寶扇小巧的下頜,出聲詢問道:“不是得了賞賜,為何還要哭泣?”

    寶扇的下頜,被兩只手指攏住,只能睜著一雙剛被淚珠洗刷過的眼眸,怯怯地看著褚伯玉。

    “不是的�!�

    月色朦朧,在梨花白的衣裙上面,籠罩了朦朧模糊的白紗。

    褚伯玉這才瞧見,寶扇小巧挺翹的鼻尖,也帶著梅子緋紅。

    寶扇糯聲說道:“陛下賞賜,奴婢很是歡喜,更是沒有因此難過哭泣的道理�!�

    第241章

    世界十(十二)

    褚伯玉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寶扇如同玉石般細膩的臉頰。

    他手腕微微使了力氣,便于月色中,將寶扇精致的眉眼,一覽無余。

    在宴會散后,褚伯玉便換上了常服,卸掉了一身酒氣。此時的褚伯玉,身穿玄色和朱紅交織的錦袍,他眉眼本就溫和,此時聲音平緩地問道:“那是因何而哭?”

    寶扇看著褚伯玉這副模樣,倒好似他不是身份高貴的帝王,而是鄰里之間性情極好的郎君,見到小娘子好不可憐的模樣,總要問上幾句。

    纖長的眼睫輕顫,在光滑如玉的肌膚,投下一片陰影。寶扇柔唇輕抿,好半晌才答出一句:“奴婢在宴會上……險些忘記了向陛下謝恩�!�

    說罷,寶扇便垂下眼瞼,如玉的臉頰上,滿是神色黯淡。

    褚伯玉接著問道:“可是教坊司中人,因為此事責(zé)怪你了?”

    寶扇輕輕搖首:“樂娘素來待我極好。宴會之上,也是樂娘發(fā)覺我慌張之時,忘記了謝恩。她匆匆上前,才解開了當(dāng)時之急,又怎么會責(zé)怪我。是我……覺得自己無用,明明那些規(guī)矩,已經(jīng)聽了千遍百遍,卻仍舊會慌神。我怕……陛下覺得我蠢笨不堪,日后連見我一眼都不肯了。”

    褚伯玉聞言,目光微怔,他緩緩收回掌心,唇角帶著無奈的笑意。

    褚伯玉沒有想到,令寶扇傷心流淚的,竟然是這么一件小事。

    僅僅是因為寶扇得了賞賜,沒有立即謝恩,便叫她耿耿于懷,在池畔傷懷。

    但褚伯玉望向?qū)毶热崛醯膫?cè)臉,心中頓時一軟。

    他細細想來,依照寶扇這般柔弱的性子,這樣渺小的事情。

    在寶扇這個弱女子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事嗎。

    寶扇見褚伯玉沒有出聲反駁,便以為褚伯玉當(dāng)真是因為謝恩之事,厭煩了她。

    天子見慣了眾多聰慧機智的女子,對于她這種蠢笨不堪、連規(guī)矩都記不住的女子,自然是不喜的。

    寶扇心中想著,眼眶只覺得異常酸澀。

    她輕眨眼睫,晶瑩的水珠頓時懸在了烏黑的睫毛上面。

    褚伯玉見狀,緩聲道:“朕從不覺得你蠢笨�!�

    寶扇揚頭看他:“真的?”

    “自然�!�

    皇宮規(guī)矩繁多,寶扇又是身份卑微的舞姬,見到哪個略有些身份的,便要行禮。

    如此多的規(guī)矩,記憶不清倒也是正常。并且,褚伯玉也不覺得「蠢笨不堪」的寶扇,有什么不好。在褚伯玉看來,因為擔(dān)心天子厭惡了她。而提心吊膽的寶扇,宛如褚伯玉剛進宮時,照顧的一只垂耳兔子,可憐可愛。

    當(dāng)時褚伯玉剛進皇宮,對周圍的一切陌生而害怕。

    他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亂糟糟的草窩,里面便有一只垂耳兔子。

    它膽子也是這般小,平日里都蜷縮在溫暖的草窩中。只有褚伯玉下了學(xué),拿著從膳房摸來的蔬果,遞到垂耳兔子的唇邊。

    它先用鼻子輕嗅,再張開嘴巴一口咬住,慢條細理地咀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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