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躲在一旁的侍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唐秀女身旁,口中說著:“陛下恐怕有煩心事,秀女不如先行回去�!�
唐秀女卻是不肯,她不知道耗費(fèi)多少心力,才得以覲見陛下,怎么會這般輕易放棄。唐秀女輕咬銀牙,沉聲道:“宮中道路千百條,總有一條是和陛下同路的�!�
如此這般,竟然是要跟隨褚伯玉同行。
因為褚伯玉身形高大,腳步雖緩,但一抬腳一落地,便是女子兩三步的距離。
唐秀女腳步匆匆,才勉強(qiáng)追上褚伯玉。只是唐秀女一聲「陛下」還沒喚出口,便見到一身姿纖細(xì)的女子,柔聲行禮。
唐秀女觀那女子,模樣楚楚,但身上衣裙明顯次自己一等,定然不是宮中有身份的人物。
唐秀女臉上浮現(xiàn)出譏諷,心道是哪個想要攀高枝的宮女,如此膽大包天地勾引陛下。
皇宮不比后宅,有點(diǎn)姿色就可以奮力一博,得個身份,宮中稍有不慎便丟了性命。
唐秀女目光冷冷地看著,那女子從懷中摸出一個粗糙的物件,呈到褚伯玉面上。頓時,唐秀女臉上的嘲諷意越重。但唐秀女身后的侍女,看到那女子的模樣,卻心中驚訝,暗道:怎么是她。
褚伯玉因為在夢境中,對寶扇起了些旖旎的念頭。
如今見到寶扇本人,倒是不禁拘謹(jǐn)起來。
他聽到寶扇綿軟的聲音,和那夢境中抱緊他的肩膀,弱聲哭泣的女子,絲毫沒有差別。
褚伯玉輕輕捻了捻手指,刻意避開寶扇的視線:“何事?”
寶扇模樣怯怯,聲音有些顫意:“奴婢做了些東西,想獻(xiàn)給陛下,只是奴婢手藝粗糙,定然是比不上裁衣局的�!�
她一提繡活,褚伯玉便想到了香囊云云。
褚伯玉不禁攏起眉峰,天子身上的配飾,都是靜貴華美,無一處瑕疵。
若是寶扇所贈,當(dāng)真是香囊,他若是貼身佩戴,定然會惹得旁人注意。
但若是讓褚伯玉拒絕,他微微側(cè)身,看著寶扇低垂的腦袋,柔軟的烏發(fā),已經(jīng)料想到,到時這柔弱可憐的女子,該如何羞憤,恐怕再也不會做東西贈給他了。
褚伯玉心道,不如便將香囊收起,放置在軟枕之下。
如此既不辜負(fù)寶扇的心意,也不會惹得旁人指摘。
思慮至此,褚伯玉的語氣溫和了幾分,問道:“是何物件?”
寶扇便從寬袖中,摸出一圓鼓鼓的布球,遞給褚伯玉。
見褚伯玉面露疑惑之色,寶扇柔聲解釋道:“這是奴婢所做的布球。料子是太后娘娘賞賜的,柔軟貼身。奴婢將它縫制成圓球,再往里面放些細(xì)沙,去皮的谷子,摸著既沉甸甸的,又不會覺得過重。”
褚伯玉顛起布球,擰眉道:“這是給朕的?”
倒好似孩童才會耍的玩意兒。
聞言,寶扇眸中浮現(xiàn)驚訝之色,檀口微張,怯生生地解釋道:“不是……給陛下的。是給貍貓小主子的�!�
褚伯玉的眉峰皺地越發(fā)深切了,他聲音發(fā)沉:“是給墨玉的?”
寶扇輕聲應(yīng)是:“貍貓小主子近來急躁,除了無處發(fā)泄……
應(yīng)也是無聊,若是有個布球,可供玩樂,能分散心思,便不會再讓陛下憂慮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寶扇最終關(guān)心的還是褚伯玉。
褚伯玉自然能聽出這言外之意,不由得走近了幾步。
他將布球塞到袖中,握著寶扇綿軟細(xì)膩的柔荑,隱隱煩躁的心,逐漸平穩(wěn)下來。
寶扇初時身子一顫,但并未將柔荑抽出。
一來因為褚伯玉是天子,她怎么能拒絕。
二來兩人之間,連親吻都做過,與之相比,牽手已經(jīng)是小事。
褚伯玉的十指,從寶扇的指縫中穿過,將帶著涼意的手掌,完全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剝?nèi)チ藙偛诺睦涞瑁瑑扇酥g的氣氛開始變得溫和。褚伯玉語氣隨意:“墨玉已服了藥,急躁的性子有所改變。”
對于墨玉服藥之事,寶扇已經(jīng)從銀花那里得知。
畢竟褚伯玉的愛寵,被服藥斷絕情愛,這事算得上宮中的大新聞。但此時,寶扇面露驚訝,輕聲道:“那貍貓小主子,定然會很難過的罷。”
褚伯玉順勢將寶扇拉進(jìn)懷里,俯身在她脖頸處輕嗅。
淡雅的馨香,仿佛能有讓人平心靜氣的神奇。
褚伯玉的薄唇一張一合,吐息盡數(shù)潑灑在寶扇的脖頸處,激的她身子輕顫發(fā)抖,兩腿都要站不穩(wěn)了。
“墨玉自己選的,他性子頑劣,不下些狠藥,總是不聽話的。布球雖好,但墨玉恐是用不上了�!�
寶扇聞言,卻突然轉(zhuǎn)過身去,褚伯玉觸手可及的淡雅香氣,脫離他的控制。
寶扇垂下眼睫,面上一副沮喪失落神態(tài):“奴婢自知手藝拙劣,貍貓小主子定然不會喜歡,陛下也……”
褚伯玉知道寶扇膽小,又愛垂淚,但每次見到美人梨花帶雨,都不禁揪心一番。
褚伯玉摸出布球,摩挲著上面的針線,語氣鄭重其事道:“朕瞧著,和宮中的繡娘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他這般夸贊,倒叫寶扇瞬間紅了臉頰,眼眶中的淚珠再也流不下來。
直到兩人離開,唐秀女才從樹葉掩映處出現(xiàn)。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唐秀女無法相信,剛才那個和女子親近的,是當(dāng)今陛下褚伯玉。
唐秀女心中憤恨,險些折斷了蔻甲,冷聲問道:“那狐媚子是誰?”
侍女清楚寶扇的身份,忙回道:“是教坊司舞姬,名喚寶扇。聽聞她在陛下面前獻(xiàn)舞,恐怕是因此才得了陛下青睞。
一來二去,陛下被寶扇的狐媚手段迷惑,才和她糾纏。”
裁衣局一事,侍女耿耿于懷,便趁著此次機(jī)會,有意摸黑寶扇。
唐秀女心中越發(fā)不滿,她本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能得褚伯玉另眼相待的,定然身份尊貴。豈料只是個小小的卑賤舞姬。更何況,前腳唐秀女剛被責(zé)備要好生學(xué)規(guī)矩,后腳褚伯玉便同寶扇姿態(tài)親昵。
這讓唐秀女深覺丟了臉面,她不能埋怨陛下,只能遷怒寶扇。
“不過是舞姬,只怕是會些床上功夫,才勾的陛下對她親近。但總歸是上不得臺面的!”
侍女連聲稱是。
唐秀女回了宮殿,幾個秀女紛紛詢問她此行如何,可否見到了陛下。
她們自然知道陛下果真出現(xiàn)在抄手游廊。不過看唐秀女悻悻而返的模樣,定然沒被褚伯玉溫和以待。
唐秀女氣極,她平日里自視甚高,勉強(qiáng)和眾多秀女維持表面上的情分。
只是此時,唐秀女因為寶扇一事,自覺在陛下眼中,她還比不上一個舞姬,心中正郁悶著,也不再和眾秀女虛以委蛇,便吩咐侍女將她們通通驅(qū)趕出去。
眾秀女被趕出去,面上卻沒有惱意,皆是面面相覷,抿嘴輕笑。
看如今的境況,唐秀女可不是被褚伯玉無視這般簡單,定然有她們不知道的羞辱。
唐秀女心中怒火翻滾,立即命侍女喚來她在宮中的相識之人。
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嬤嬤。
嬤嬤聽到唐秀女所言,要誣陷寶扇一事,不由得神色猶豫。
費(fèi)這么大的功夫,就是要處置一個舞姬,未免……
唐秀女面色漲紅,揚(yáng)聲說道:“那賤人勾引陛下,自然該受罰!”
嬤嬤連忙道:“奴婢定然記下,這次要叫那寶扇吃吃苦頭�!�
正順路給唐秀女送遺落在殿中帕子的孫如萱,聽到這番話語,不由得心尖一跳,帕子被她攥緊,匆匆轉(zhuǎn)身離去。
墨玉正臥在窗欞處,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金燦燦的日光傾泄在墨玉身上,將它身上的每一根毛發(fā)都映照的清清楚楚。根根烏黑如墨,連一絲雜色毛都無。聽到褚伯玉回來的聲音,墨玉輕輕地掀開眼瞼。
褚伯玉將布球遞給墨玉,順手摸了摸墨玉的腦袋:“這是寶扇特意給你做的,要好生珍惜�!�
正用爪子劃弄布球的墨玉,頓時身子一僵。
轉(zhuǎn)瞬間,墨玉又若無其事地玩起那布球。
沒有垂落的穗子,只光禿禿的一個布球。針線不整齊,收針還有線頭……
可墨玉一想到,褚伯玉所說,這布球是那個表里不一的女子所做,它便悶聲悶氣地忍耐了這些瑕疵。
畢竟上次,它只是劃破了寶扇的衣裙,便被素來寵愛它的褚伯玉,灌了一帖藥。
如今,它要是嫌棄這布球,褚伯玉怕是又會同它置氣。
墨玉猛拍布球,用肉乎乎的爪子,將布球壓在爪子下面,讓它無法動彈。
那惡狠狠的模樣,倒好像墨玉當(dāng)真想要拍打的,不是布球,而是人……
看著平日里性子冷淡的墨玉,和布球玩的不亦樂乎,褚伯玉淡淡地收回視線。
褚伯玉明白,寶扇送墨玉布球,是為了他。
只是欺負(fù)寶扇的墨玉,都有了玩樂之物,他這個安慰寶扇的人,卻兩手空空。
真是不像話。
聽到銀花所說,唐秀女偶遇陛下,卻無功而返,且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寶扇便隨意詢問了幾句,便得知了唐秀女偶遇褚伯玉的時辰,地方。
那處抄手游廊,距離寶扇和褚伯玉見面之地,并不算遠(yuǎn)。
寶扇攏眉,心道果然,難怪當(dāng)時雖然無風(fēng),但樹葉唰唰作響,原來是有人偷聽。
寶扇詢問許久,確信秀女中只有一人姓唐。
此人性子張揚(yáng),便是夢境中冤枉寶扇,偷盜物件,不顧真相,將她打死的那人。
此時,寶扇雖然未同褚伯玉有過魚水之歡。
但當(dāng)日親近,足夠讓唐秀女惱羞成怒。夢境之事,恐怕會再次發(fā)生。
但寶扇并不擔(dān)憂,唐秀女想要誣陷旁人,也需要知道皇宮是陛下的,不是她一個秀女的。
第245章
世界十(十六)
這日,寶扇從教坊司練舞回到寢殿。她沐浴完畢后,換上一身單薄衣衫,手中拿著柔帕正擦干發(fā)絲。寶扇正要往床榻上面坐去,忽然覺得軟枕有些不對勁。軟枕上繡著兩株蘭花,看似一模一樣,實則一株花葉朝里,一株花葉向外。
寶扇向來喜歡將花葉朝外的蘭花刺繡,放置在內(nèi)側(cè)。而如今,蘭花的擺放方向,卻全然顛倒過來。寶扇黛眉蹙起,在這等小事上,她從未出過差錯,自然不相信,是因為她的一時失誤,將軟枕放的顛倒了。
寶扇掀開軟枕,仔細(xì)摸索了一番,果真隔著布帛,在軟枕中,摸出綠豆大小的圓物。寶扇索性拆開軟枕,在內(nèi)里找到了一枚翡翠簪子,頂部點(diǎn)綴著翡翠綠色。寶扇握著翡翠簪子,仔細(xì)端詳許久,想著夢境中,她便是因為此等物件,丟了性命。
一只翡翠簪子,當(dāng)值得多少銀錢,寶扇確實不知,但卻足夠讓她背上偷盜財物的罵名,為此被打的鮮血淋漓。
軟枕被寶扇縫制完好,絲毫沒有被拆開過的痕跡。
到了取成衣這日,寶扇前往裁衣局。小師傅見到寶扇,忙道讓她等候片刻,他前去拿衣裙。
寶扇站在原地,朝著擺滿了托盤的桌子走過去。寶扇眸子柔軟,似是隨口問道:“怎么如此多女子的衣師傅捧著衣裳,正對著紙簽核對著數(shù)量顏色,抬頭看去,輕聲笑著說道:“那是給眾秀女制的衣裙,過些日子便要祭祀,秀女們均要著新衣裙,方才顯得重視�!�
寶扇聲音綿軟:“原是如此�!�
素白的柔荑,從嶄新的衣裙上面滑過。
盛放衣裙的托盤,都用朱紅砂紙,蘸墨寫上名諱,以送給不同的秀女。
蔥白的手指在托盤側(cè)端流連,在滑過「唐秀女」三字時,微微停頓。
待小師傅清點(diǎn)好衣裙,寶扇便柔聲道謝,抱著托盤回寢殿去了。
寶扇的雙腳,還未踏進(jìn)殿中,便聽到鬧哄哄的聲音。
有今日休息的宮侍,走到寶扇身旁,面上一片惶恐神色:“唐秀女丟了首飾,說是她母親生前遺物,正鬧騰著呢。
她一個秀女,丟了東西,不在秀女中間尋找,偏偏跑到我們這里。
倒不知道是何等珍貴的東西,我們雖然是宮侍,也不是那沒見過稀罕物件的鄉(xiāng)巴佬,做什么要拿她的�!�
寶扇水眸微動,輕聲道:“或許是,唐秀女篤定那物件就在此處呢�!�
話音剛落,便有一嬤嬤,身后跟著幾個模樣青澀的宮女,氣勢洶洶地走出門來。
那嬤嬤臉上紅光滿面,懷里抱著一只軟枕。
寶扇身旁的宮侍,盯著那軟枕看了許久,雙眸睜圓:“寶扇,我瞧著那軟枕怎么像是你的?”
寶扇還未來得及回她,嬤嬤便大步流星地走到寶扇面前,指著軟枕說道:“這是你的?”
寶扇面色微白,聲音怯怯:“是……”
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宮女便走到寶扇身邊,壓制住她的雙手。
寶扇倒是不掙扎,只鬢發(fā)松散,聲音中帶著不解:“嬤嬤為何如此?”
嬤嬤冷哼一聲,將軟枕高高舉起,展示給圍觀的眾人。她清清喉嚨,揚(yáng)聲說道:“唐秀女所丟是一只翡翠簪子,其上鑲嵌的翡翠圓珠,狀似綠豆,便藏在你這軟枕中。
你好大的膽子,不過區(qū)區(qū)奴婢,竟然敢在宮中偷盜!”
眾人嘩然,大都半信半疑。在她們看來,寶扇性子溫柔,且倍受教坊司樂娘的青睞,連鐘太后都賞賜過她,寶扇何苦要偷盜一個秀女的首飾。
只是眾人皆是人精一般的人物,知道此事可能是有人設(shè)局,都做壁上觀,不敢貿(mào)然出面。
有時候,陰謀詭計不一定要精巧至極,有可能分外拙劣。
但若是沒人膽敢戳穿,便定要有人吃掉這個啞巴虧了。
寶扇揚(yáng)起頭,眸中滿是難以置信,她怯聲說道:“我沒有,我怎么會偷秀女們的首飾……”
她鬢發(fā)紛亂,花瓣似的唇瓣失去了血色,卻越發(fā)激起人的保護(hù)之心。
嬤嬤看到寶扇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頓時清楚,為何唐秀女要和一個小舞姬計較。
嬤嬤緊繃著臉,搖晃著手中的軟枕:“有物證在此,容不得你狡辯�!�
銀花得知寶扇被人冤枉,急匆匆地往此處趕來。
因為慌亂,銀花無意間沖撞了恭王褚時。
銀花連忙請罪,再抬起頭時,眼眶發(fā)紅,淚珠快要滾落下來。
褚時擰眉,不由得開口問道:“本王有這么恐怖,竟讓你嚇得這般模樣?”
銀花連忙搖頭,只道自己好友寶扇,被人誣陷偷了秀女首飾,她心中擔(dān)憂,才表露在臉上,并非是因為褚時。
見銀花面容急切,一副想要離開的模樣,褚時卻故意仔細(xì)打聽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語氣溫和,說出的話語卻冰冷至極:“你如何得知是誣陷?”
銀花斬釘截鐵道:“定是誣陷!寶扇平日里待人友善,怎么會稀罕那秀女的破銅爛鐵。
定然是她覺得寶扇好欺負(fù),才故意誣陷她�!�
銀花情急之下,忘記了在褚時面前要恪守規(guī)矩,竟然將心中的話語,一時間吐露干凈。
依照銀花看來,什么翡翠簪子,也就那唐秀女當(dāng)成個寶貝。
首飾這等外物,也就姿色平平者,才分外看重。
寶扇向來不喜滿頭珠翠,她平日里裝扮淡雅,又怎么會覬覦一枚簪子。
褚時聽到寶扇二字,心中微微一動,倒想起來在鐘太后殿中,見到的纖細(xì)身影。
當(dāng)時寶扇身形怯怯,這般小的膽子,褚時也覺得,寶扇做不出偷盜的事情來。
而且,若是寶扇想要什么首飾,以那般姿色,她稍微示好,這皇宮中的侍衛(wèi)太監(jiān),都眼巴巴地往她身邊送罷。
心中思慮萬千,褚時面上平靜,只道:“你既如此相信她,想必此事另有古怪,不如我隨你同去�!�
銀花心想,褚時好歹是個王爺,總比自己單槍匹馬地過去,要好上許多。
銀花便帶著褚時,前往宮女住所。
嬤嬤的手掌,正要朝著寶扇的臉蛋揮下。
銀花丟下褚時,急匆匆地沖到寶扇面前。
銀花不僅飯量比常人大,身上有著一股子力氣。只是她平時聽從寶扇的勸告,微微收斂。
此時,銀花用盡了全力,那嬤嬤身形踉蹌,翻滾在地面,摸著腰呼著痛。
宮女們忙去攙扶嬤嬤,銀花趕緊察看寶扇手上的傷痕。
她握著寶扇的手腕,看著上面的淤青嘆息:“定是很痛的�!�
褚時輕轉(zhuǎn)輪椅,聲音溫和有禮,剛才軟枕墜落。
若是其中當(dāng)真有翡翠簪子,便應(yīng)會傳來聲音。
但褚時什么都沒有聽到,想來確實有古怪。褚時便道:“你口中一直說著物證,不如將證據(jù)拿出,也好讓眾人看個分明�!�
對著褚時,嬤嬤心中發(fā)虛。但她轉(zhuǎn)念一想,證據(jù)確鑿,饒是恭王也不能顛倒黑白。
嬤嬤命令宮女撿起軟枕,奮力一扯,軟枕便順勢裂開。
嬤嬤伸出手,在軟枕中摸索許久,她撫上那粒綠豆大小的圓物,面上露出笑意。
嬤嬤伸手一扯,臉上的笑意頓時僵硬。
只因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不是什么翡翠簪子,而是貨真價實的一枚綠豆。
嬤嬤雙眸圓睜,嘴里叫囂著:“這,這不可能……”
她分明親手,將翡翠簪子放在軟枕中。
為了方便尋找,嬤嬤特意將簪身陷入松軟的棉花中,只露出綠豆大小的圓形,便于尋找。
褚時聲音仍舊平和:“有何不可能的?”
嬤嬤趕緊閉上嘴巴,她剛才所言,不就是承認(rèn)了自己故意設(shè)下計策,誣陷寶扇。
褚時看著身形發(fā)顫的寶扇,和一臉震驚之色的嬤嬤,說道:“既是偷盜之事,便沒有小事。不如前去尋太后娘娘,辯個清楚明白�!�
嬤嬤周身一抖,她極其想要拒絕,但此時,她宛如水流上的船舶,哪里有選擇的權(quán)力,只能順?biāo)浦哿T了。
鐘太后得知此事,喚來唐秀女并一干人等。
唐秀女咬牙堅持,那翡翠簪子是亡故母親所贈,雖然價值不高,但意義非凡。
因此,翡翠簪子不見了,唐秀女才慌神做下錯事。
唐秀女這般說辭,最后算來,頂多是嬤嬤手段不當(dāng),定不了誣陷的罪名。
其余秀女也觀望此事。孫如萱站在人群中,暗自攥緊了手掌。
鐘太后詢問眾秀女,可曾有人看到過唐秀女的翡翠簪子。
其余秀女皆搖頭否認(rèn),唯有孫如萱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鐘太后開口道:“孫秀女,你可見過?”
孫秀女抬起頭,看到鐘太后詢問的視線,和唐秀女警告的神色。
孫如萱轉(zhuǎn)過身,就能看到寶扇柔弱的身姿,她并沒有側(cè)身,只安靜地站在那里。
孫如萱心中天人交戰(zhàn)。她那日偷聽到唐秀女和嬤嬤的議論,大概能猜測出,此事是唐秀女故意設(shè)計。
若是孫如萱開口,便能證實了唐秀女的誣陷,寶扇也能清白。
可若是如此,孫如萱便會卷入皇宮爭斗中間。
何況,孫如萱打量著寶扇纖細(xì)的身段,腦袋里想的,卻是墨玉被寶扇抱走的畫面。
為了一個舞姬,還是她并不喜歡的舞姬,當(dāng)真值得嗎,日后她便不能再過那些淡然的日子。
孫如萱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回太后娘娘,未曾見過�!�
說罷,孫如萱便渾渾噩噩地退回眾人之中。
事情很快有了決斷�?v使寶扇被冤枉之事,是擺在明面上。
但無人愿意作證,這事便不是誣陷,只是牽連。
嬤嬤被罰了月銀,唐秀女被規(guī)訓(xùn)幾句。
鐘太后剛要開口,讓眾人散去,便聽到唐秀女身旁的侍女,腳步匆匆地趕來。侍女垂著腦袋,躲開唐秀女的視線。
侍女心中糾結(jié),但若是不言明這事,日后鐘太后得知真相,她難免會被唐秀女牽連。
思慮至此,侍女跪地呈上一只翡翠簪子。
“太后娘娘,簪子已經(jīng)找到�!�
鐘太后輕應(yīng)一聲,詢問道:“是從哪里找到的。”
侍女聲音發(fā)抖,但不忘記撇開自己過錯:“是在唐秀女的成衣中掉出來的。裁衣局送來成衣那日,唐秀女就格外愛護(hù),不許奴婢觸碰。今日奴婢收拾柜子,才從中發(fā)現(xiàn)的�!�
如此一來,便是唐秀女故意栽贓陷害。
唐秀女想要辯駁,但鐘太后已經(jīng)厭煩了此事。
鐘太后在順成帝的后宮時,也時常被冤枉,今日觸景生情,便重重責(zé)罰了唐秀女。
“你既喜歡用規(guī)矩壓人,依照宮規(guī),偷盜者受棍棒,誣陷人偷盜者也當(dāng)受同樣的懲戒。
若是打完之后,還有余息,便抬回家中。若沒有,便讓唐大人領(lǐng)回去。至于其余奴婢,同樣懲戒。”
說罷,鐘太后便轉(zhuǎn)身離開,只留下一地哀嚎聲音。
銀花給寶扇手腕涂抹著傷藥,嘴里念叨著:“聽聞奴婢中間,死傷各半。唐秀女倒是命大,被抬回家去了。不過命雖然保住了,但身上鮮血淋漓,定是會留下病根的。
聽聞唐大人連正門都不許她進(jìn),只開了一側(cè)小門,讓唐秀女回府�!�
銀花這才意識到,鐘太后有多么手段狠辣,想來日后在殿外伺候,定要越發(fā)謹(jǐn)言慎行。
寶扇靜靜聽著,心中絲毫同情都無。夢境中,她身子柔弱,沒打完就丟了性命,死后怕是連收尸的都無。
唐秀女既然陷害于她,不是唐秀女遭遇此般懲戒,便該是她的。因此,寶扇不會有半分憐憫。
只是陷害一事,恭王褚時會出現(xiàn),這是寶扇沒有料想到的。
寶扇原本想著,能將褚伯玉喚來,她做出柔弱姿態(tài),再得褚伯玉憐惜。褚時的出現(xiàn),倒讓寶扇格外失望。
可表面上,寶扇還需待褚時感激涕零,一副受了他恩惠的模樣。
第246章
世界十(十七)
今日是一年僅有一次的,宮女同家人會面的時刻。寶扇所在的院子里,頗顯得寂寥蕭瑟,其余宮女都擠在宮門前,與家人會面。
寶扇腳步緩緩,駐足在一處石桌石凳面前,她俯下身子,拂去凳子上的落葉。
寶扇眼眸輕顫,如此境況,她本應(yīng)該寂寞傷懷,但寶扇的心中,卻是一片平靜。
寶扇進(jìn)皇宮之前的日子,并不算好過。因此,寶扇對宮外的親人,也無甚留戀。但世人都不喜薄情寡義之人,寶扇面上還得做出一副凄楚可憐的模樣。
銀花告別了來看她的娘親妹妹,便匆匆跑來寶扇這邊。銀花將娘親塞給她的包袱打開,里面有新做的衣裙、鞋子,還有幾味點(diǎn)心。
銀花看著那明顯不符合自己身量的衣裳,鼻子微皺:“我都長高了這么多,卻還拿過去幾年的尺寸裁剪衣裳。真不知道我娘究竟上沒上心�!�
寶扇柔聲笑道:“你合該將尺寸給嬸嬸的,下次她再過來,送的便是合身的衣裳了。”
銀花輕哼一聲,嘴里嘟噥著:“進(jìn)宮之前,我娘從未量過我的尺寸,做出來的衣裳也是分毫不差。如今……我才不給她呢。送來的衣裳不能穿,我就拿剪刀裁了,做枕頭,做香囊�!�
寶扇笑她小孩子脾氣。
銀花又將糕點(diǎn)扔進(jìn)嘴里,過于甜膩的滋味,讓銀花鼻子眼睛都要皺到一起了。
鄉(xiāng)下人沒吃過好的,飯菜都少鹽少糖。
銀花娘以為,宮中貴人吃的點(diǎn)心,都是甜滋滋的。
銀花娘便狠下心來,往糕點(diǎn)里多放了兩勺子糖。卻不曾想,做成的糕點(diǎn)根本不能入口。
銀花微微轉(zhuǎn)身,便將腦袋放在寶扇的肩上,輕聲說道:“前幾年她們都沒來看過我。不知今年怎的,提前兩個月托人往宮中遞了話,讓我到了時辰,在宮門候著。
我不說恨他們,只因這宮中,也是我情愿進(jìn)來的。我心中沒有狠,卻是有怨的。但聽到娘親來看我,歡喜總是蓋過怨恨的。
只我眼巴巴地候在宮門,看著我娘帶著妹妹,朝著宮門望來。
我迎上前去,本以為娘親會像過去那般,問問我吃的好嗎,睡得好嗎,這般大的食量,在宮中可曾餓著了?
但都不曾,寶扇,你可知道我娘開口問了一句什么?”
寶扇握著銀花的手,將自己身上的溫度傳遞過去。寶扇柔柔搖頭,軟聲問道:“說些什么?”
銀花的聲音,明顯低落下去:“她說,銀花你現(xiàn)在過得真像貴人,這布料定要值不少銀子罷�!�
銀花今日所穿,是太后娘娘親賜的布料,自然是價值不菲。
自從寶扇從裁衣局領(lǐng)回來后,銀花就不舍得穿。今日為了見親人。銀花這才小心翼翼地套在了身上。
銀花語氣虛浮:“娘親說,弟弟娶妻,妹妹出嫁,爹爹身子不好。家里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她說,銀花你如今可是富貴了,能不能……”
被銀花娘牽著的妹妹,也滿臉羨慕地看著銀花,她伸出手,觸碰著銀花身上的料子,聲音里滿是羨慕:“阿姐,這樣好的料子,你還有沒有?”
第一次見識過宮中死了人時,銀花雖然膽子大。但被嚇得整夜不敢睡覺,還好有寶扇陪她。
兩個小姑娘抱著彼此,這才安心入睡。
銀花想說,宮中很好,有飯吃,有漂亮的布料穿,可她還是會想念家里人,想起爹娘。
可銀花什么都沒有說,她摸出荷包,塞到娘親手里,又把她特意攢下來的,一口都沒舍得吃的糕點(diǎn),給了妹妹。
銀花娘還沒來得及說話,銀花便冷聲說道:“我就這么多銀錢。下次你再來宮中,或許便是我惹怒了貴人,見到的可能就是我的尸體。如此,以后便不要再來了�!�
銀花以為自己是個心狠的,卻沒有想到她這么沒出息,積攢了幾年的銀子,全都給了娘親妹妹。
銀花抱著寶扇的腰肢,嗚嗚地哭了起來,不知道是在哭她的銀子,還是在悲傷從此以后,無人會來皇宮看她。
寶扇輕輕順著銀花的后背,待銀花哭夠了,她拿出帕子擦拭著銀花眼眶周圍的淚珠。
“胭脂都化了。”
銀花有些難為情:“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寶扇搖頭輕聲否認(rèn):“銀子可以再攢下來的,銀花你好生在太后娘娘殿外伺候,得了一兩次賞賜,便能補(bǔ)上那些銀子了。
況且,你娘親妹妹,此行雖然另有目的,但總是見上面的。
不比我,怕是余生都沒有人來看我的�!�
銀花立即止住哭泣,神色鄭重其事:“你我便是親人,宮外或許無人探望。但皇宮之內(nèi),我總會陪伴在你身側(cè)的�!�
寶扇水眸一片柔軟,輕輕頷首:“是,還有你�!�
銀花夜里還要當(dāng)值,便匆匆離開。她看著宮女們?nèi)藖砣送�,都從宮門處回來,心中不禁酸澀。銀花便繞了遠(yuǎn)路,途徑宮門。原本白日里還極其熱鬧的宮門,此時只剩下零零散散幾個人。
銀花望著空蕩的宮門,輕聲嘆息道:“我今日只顧著自己,全然忘記了寶扇。
先是獨(dú)自一個人去見娘親妹妹,又在寶扇面前哭泣親人之事。
但寶扇無人探望,她性子柔軟,卻也容易垂淚,我今日這般,恐怕會勾起她的傷心事�!�
銀花越想,心中越發(fā)懊惱。
直到宮門人都散盡,身后有天子駐足都未發(fā)現(xiàn)。
剛才銀花的自言自語,已經(jīng)被褚伯玉聽入耳中。他濃眉攏起,詢問道:“你是……”
銀花連忙回道:“奴婢在太后娘娘殿外伺候,名喚銀花�!�
褚伯玉輕應(yīng)了聲,顯然是不甚在意,他抬頭望著銀花:“你剛才所說,寶扇無人探望,是為何意�!�
今日是宮女們和家人會面的日子,褚伯玉早已經(jīng)清楚。
在褚伯玉眼中,寶扇雖然被家人送進(jìn)宮中,做了教坊司的舞姬。
但寶扇那般柔軟良善的性子,定然是在父母呵護(hù)下長大的。
最不濟(jì)的,寶扇也該有個疼愛她的親戚,將她如珠似玉地呵護(hù)著,才能養(yǎng)的寶扇這般性子柔弱,不諳世事。
可方才,褚伯玉聽銀花所言,無人探望寶扇,心中便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銀花初時不愿意說,她只以為是自言自語的抱怨聲音,惹怒了褚伯玉,才使的褚伯玉不僅要懲戒她,還要責(zé)罰寶扇。
但褚伯玉看出了銀花的顧忌,輕聲說道他并沒有懲戒的意思。銀花猶豫片刻,才將事情如實說出。
銀花不僅把將寶扇送進(jìn)皇宮的親戚,描述成惡貫滿盈的人物,還將當(dāng)時只有幾歲的寶扇,說的凄慘無比,宛如地里長出來的小白菜,讓聞?wù)邆�,見者落淚。
可縱使如此,寶扇進(jìn)了皇宮,也從未欺負(fù)過別人,她心底善良,待人和善。
卻被唐秀女誣陷清白,即使唐秀女已經(jīng)被趕回家中,銀花仍舊忿忿不平。
褚伯玉眉心緊攏,待聽罷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便揚(yáng)起手,讓銀花離開。
寶扇幼時的境況如此,褚伯玉確實沒有料想到。
她美貌柔弱,宛如滿是淤泥的池塘中,生長出來的不染塵土的潔白蓮花。香遠(yuǎn)益清,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睛。
但褚伯玉的心中,卻生出一絲恐慌,他突然不想要寶扇這般美好純粹。
畢竟,褚伯玉性子溫吞而懦弱,除了一個帝王的身份,他好似沒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但寶扇不同,她身份卑微,卻擅長舞技,性子柔弱。卻從未因為旁人欺凌過自己,而變得心思狠毒。
褚伯玉覺得,他仿佛要抓不住寶扇。
褚伯玉閉上眼瞼,直到胡思亂想、隱隱暴躁的心緒,逐漸恢復(fù)平靜。
到時,寶扇便離不開他。
無論這只雀鳥羽毛多么?i麗,歌喉如何美妙,都只能盤旋在褚伯玉的掌心中。
這種瘋狂的念頭,讓褚伯玉心驚膽戰(zhàn)。
但將寶扇鎖在籠子里的美妙,又讓褚伯玉覺得甚好。
最終,天人交戰(zhàn)之下,還是善念占據(jù)了上風(fēng)。
褚伯玉俯身叮囑內(nèi)侍幾句,內(nèi)侍聞言,心中感到驚訝。
但面上平靜,依照褚伯玉的吩咐,去安排眾多事宜。
寶扇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宮女,黛眉蹙起,瓷白的臉蛋上,盡是疑惑之色。
她伸出蔥白如玉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柔聲問道:“你是說,我家人來尋我,就在宮門處?”
那宮女連連點(diǎn)頭。
寶扇看著院中夜色,只道:“但宮門此時,不該上鑰了嗎。”
宮女臉上一慌,連忙解釋道:“因為有些宮女的家人,是在外城,趕來需要耗費(fèi)許多時辰。
因此今年特意恩典,宮門到午時才關(guān)閉�!�
騙人。
寶扇心中暗道,這宮女說話的神色猶豫,且言語中錯漏百出。
寶扇仔細(xì)思索,宮女特意將此等話語,告訴自己,明顯是想要將自己引去宮門。
轉(zhuǎn)瞬間,寶扇心中已經(jīng)百轉(zhuǎn)千回,浮現(xiàn)出了許多算計。
但她并沒有打算拒絕,畢竟知己知彼才能破計。
于是,寶扇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她臉上浮現(xiàn)出歡喜,柔聲道:“竟當(dāng)真有人來看我�!�
寶扇轉(zhuǎn)身,叮囑同院的宮女,給銀花留下一句話,只說她家親戚探望,怕是會晚些回來,要銀花不必等她。
說罷,寶扇便隨著帶話的宮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