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的臉成了月下的一朵曇花,嫻靜而美,
泛著玉一樣半透明的色澤。
他瞧著她為另一個男人沉思的模樣,煩躁地扯了扯領(lǐng)帶,
心中郁著一股氣。
此刻孟佳期還惦記著那通斷掉的電話,
剛將充電插頭插到手?機(jī)里,要打開手?機(jī)給嚴(yán)正淮發(fā)一條回信時?,
橫空伸出一只修長矜貴的手?,拿走了她的手?機(jī)。
拿走手?機(jī)的自然是沈宗庭。
孟佳期抬頭看?著他,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把手?機(jī)還我啦�!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不還。”沈宗庭唇角掛著一抹懶懶的笑。他的眼睛隱藏在高挺眉骨帶來的陰影里,孟佳期看?不分明。
若是她看?分明了,便會發(fā)現(xiàn),沈宗庭這雙眼睛,一點(diǎn)笑意也沒有,反而透著陣陣?yán)湟狻?br />
孟佳期只當(dāng)他酒喝多了要耍無賴,站起來同他搶。
他把手?伸得很高,她踮起腳尖也夠不到。
就這么一撲一搶之間,兩人先后退到了沙發(fā)邊緣。
“沈、宗、庭�!彼l(fā)了氣,一字一句地喊他名?字。
近來他們越發(fā)熟稔,她時?時?變動對他的稱呼,想要表示疏遠(yuǎn)時?,就叫他沈先生?,正常狀態(tài)下叫沈宗庭,現(xiàn)在把沈宗庭三字拉長了叫,是又?有些惱了。
殊不知,她搶手?機(jī)搶得越歡,男人眼底的沉郁就更多一分,這沉郁的色澤,積得他眼眸幽深,恨不得寸寸烙上?她,將她完全溺在他的深海里。
他喉結(jié)認(rèn)命地吞咽兩下,克制。
“叫我干嘛,要祝我新年快樂嗎?”沈宗庭痞痞地扯著唇角,刻意曲解她的話。
“你——”孟佳期瞪他。
就在這時?,午夜的鐘聲正好敲響十二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遠(yuǎn)處傳來煙花炸開的絢爛聲,黑色的夜幕上?下起了絢爛的雨。然而他們誰都沒有看?這場雨。
煙花炸開的一瞬隙,沈宗庭終于?想起他回來的目的,不是和她在這大年三十夜,為了另一個男人爭吵的。他伸出空著的右手?,扶住她纖薄的香肩,把她拉向?自己?。
“期期,新年快樂�!�
他的語氣轉(zhuǎn)變得實(shí)在太?快,上?一秒還是那種?痞痞的、吊兒郎當(dāng)?shù)恼Z氣,下一秒,便變得真摯無比。
這句“新年快樂”,好像要送到她心里去?,帶著炙熱的溫度。
孟佳期被這一句低沉又?真摯的“新年快樂”,弄得耳朵發(fā)熱,動作自然而然慢了下來,竟然忘了自己?剛剛想做什么。
她放下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在半小時?前的心愿——希望沈宗庭能在午夜零點(diǎn)前回來并和她說“新年快樂”,竟然成真了。
而且,還是很準(zhǔn)時?地在午夜鐘聲響起的同時?說的。
如此細(xì)枝末節(jié),卻讓女孩心生?歡喜。她笑了,笑得很甜。
“新年快樂啊�!�
沈宗庭端詳她唇角的笑容,似乎要辨認(rèn)這一刻,她是為誰而笑,是為眼前的他,還是為電話那頭的男人。
“你在祝誰新年快樂?”他抓住她的手?腕,盯住她的眼眸,傾下身去?,幾乎和她鼻尖相觸。
她呼吸之間,都是沈宗庭身上?的氣息,好聞的清冽的松木味道?,屬于?男性的荷爾蒙氣息,讓她心尖都在為他顫抖。
“近在天邊,遠(yuǎn)在眼前�!彼厮痪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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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名?字。”沈宗庭不耐煩,單槍直入。
“沈宗庭,新年快樂。”孟佳期注視著他的眼睛,“這下滿意了吧�!�
一聲“新年快樂”而已,被他弄得如此鄭重其事。
“嗯,還算滿意�!�
沈宗庭望進(jìn)女孩的眼底,看?到她眼底兩個他,知道?她眼中此刻只有他,心中泛起極大的滿足。
笑意也終于?到了他眼底。他把她的手?機(jī)放好在一邊,給她手?機(jī)插上?電,問她。
“你今晚上?都做了什么?”
“很無聊的事情啰,把這里打掃了一遍,把花重新擺了一下,還有窗花和燈籠,順便替你盡孝,給你家的神龕上?了三只線香...”
她說到神龕時?,沈宗庭唇角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很快,這絲僵硬也轉(zhuǎn)瞬即逝。
“那你呢,你做了什么?”她問他。,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比你做的事情更無聊。”沈宗庭只這樣說,并沒有展開講下去?的意思,眉眼間有淡淡的疲倦。
“那你困不困,不困的話,我們要不要一起做點(diǎn)有趣的?”孟佳期適時?地問。
“我不困,想做什么有趣的?”
他怎么可能困?對他來說,回到旺角,回到她這里,他的一天才好似剛剛開始。
“比如,看?電影?一邊看?電影一邊吃零食一邊喝飲料,不錯吧?”
“好�!鄙蜃谕ネ饬恕�
“那看?什么電影?你有什么風(fēng)格傾向?嗎?”她問。
沈宗庭:“要不我們看?《花樣年華》?”
這好像是他下意識的回答,他的“潛意識”先于?他自主的意識,跳出了這部影片。
同時?,他也想起幾天前,他同她一起坐在車上?,沐浴在夜幕繁華中,她說起《花樣年華》時?,眼底像是有搖曳的水草,那樣迷人。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看?愛情片?”孟佳期詫異。
“...現(xiàn)在想看?了�!鄙蜃谕ゴ稹�
說干就干,沈宗庭拿出遙控器找片源,順帶把沙發(fā)拉開,坐寬拉深,這樣能坐得更舒服。
孟佳期去?冰箱找了一圈飲料,沒找到,轉(zhuǎn)頭看?到紅酒柜里一排排紅酒。她順手?拿了兩瓶,還有兩支高腳杯。
“沒有飲料了,用紅酒替代可不可以?”
“可以�!�
“你這些不是八二年的拉菲吧?喝了會不會讓你破產(chǎn)?”她開玩笑似地說。
沈宗庭笑。
“不至于?,就算是拉菲,也不會破產(chǎn)。”
他找好影片,正在調(diào)音效。
孟佳期上?前,把銀灰色的厚重天鵝絨窗戶拉下,再“啪”地一聲,按滅了燈。隨后,她回到沙發(fā)上?坐下,和沈宗庭之間隔著一個座位的距離。
沈宗庭取了開瓶器,骨節(jié)分明的手?按住酒瓶,將開瓶器的尖端鉆進(jìn)軟木塞里,“�!钡匾宦�,紅酒瓶被啟開,一如心門的搖晃和開啟。
舒緩華美的音樂響起,將他們帶回1962年的香港。
孟佳期不習(xí)慣在看?電影時?分心,前奏響起的間隙,她已經(jīng)?把猩紅的酒液傾倒入高腳杯中,將其中一杯輕輕推到沈宗庭面前的茶幾上?。
1962年,香港群住房里,同時?搬來兩對夫妻,周慕云夫妻和蘇麗珍夫妻。但,周慕云的妻子?和蘇麗珍的丈夫,先有了不軌的婚外情。
終于?,被愛人所背叛的兩人,周慕云和蘇麗珍約到一個餐館,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嘗試去?模仿那兩人出軌的心態(tài),彼此之間,若有若無地產(chǎn)生?碰觸。
爵士風(fēng)格的背景音《Yumejis
Theme》響起,中提琴音色憂郁,儀態(tài)萬千的蘇麗珍,和身著西裝的周慕云在狹窄的、落雨的樓梯間擦身而過。
色調(diào)昏黃,光影斑駁,音樂朦朧慵懶,每一個擦身,每一次眼神的交匯,都是欲說千言萬語還休。
那些悸動、深情、涌動的情愫,只是成了想要觸碰卻又?縮回的手?,成了他看?向?她時?她故作不知的眼神。
明明情緒已經(jīng)?排山倒海,但卻連指尖的觸碰都顯得那么艱難,電影一來一回的幾個瞬間,她在他肩頭痛哭過,他用手?碰過她的手?,也曾克制隱忍地抱過她。
但下一秒,他卻已經(jīng)?離開了香港,出現(xiàn)在吳哥窟的破落神廟中,他在神廟被歲月侵蝕的外墻上?找到一個洞,只有墻洞、風(fēng)和陽光,聽到了他的訴說。
孟佳期定定看?著電影屏幕,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重看?一次,孟佳期還是不知道?蘇麗珍和周慕云何時?開始,又?在何時?結(jié)束。
一如她不知道?自己?和沈宗庭何時?開始,又?在何時?結(jié)束。
但是,但是。
萬一,萬一。
隱忍克制的愛,也是愛嗎?
永遠(yuǎn)得不到的才最?美最?好嗎?才永遠(yuǎn)值得懷念嗎?是霧里看?花時?花兒最?美嗎?是擦身而過時?,同自己?擦身而過的人,是那一刻最?渴望得到的人嗎?
可是,可是。
孟佳期咬住唇,倔強(qiáng)地想,她不要最?美最?好的愛。
不要留在記憶里慢慢風(fēng)干卻永不褪色的愛情,她想要真槍實(shí)干,想要狂放熱烈,想要不死不休地纏繞進(jìn)那人的生?命里呢?
她不想要若干年后,才想沖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
沈宗庭面前的高腳杯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的倒是空了好幾次。明明該是入口回甘的酒,喝進(jìn)嘴里只余下苦澀。
電影結(jié)束。
孟佳期已經(jīng)?在沙發(fā)這頭躺了下來,她覺得有些冷,順手?把沙發(fā)的蠶絲被打開,蓋在身上?,直蓋到下巴處。明明此刻還有很多話想同他說,想沖動地和他說,她不想草率地和他結(jié)束,就像兩條線,短暫地相交,此后距離只會越來越遠(yuǎn)。
但她眼下什么都講不出來,酒精暫時?控制了她的大腦。
她悶悶地說:“沈宗庭,我頭很暈�!�
男人從沙發(fā)的另一頭看?過來,只見女孩渾身裹在蠶絲被里,裹成了一只繭,在繭的開口處,露出她那張絕美的臉。
借著屏幕映出的光,他看?到她玫瑰色的面頰,襯著烏黑柔軟的發(fā)絲,光影在其上?跳躍。
“那是你醉了�!彼麥愡^來,“小屁孩是第一次喝酒?”
那酒度數(shù)不低。
“嗯�!�
她低低應(yīng)一聲,已經(jīng)?差不多在墜入夢鄉(xiāng)的邊緣。心里念著,明天要跟沈宗庭算賬,因?為他叫她小屁孩兒。
她才不是小屁孩。
察覺到他看?過來的目光,略帶煩躁地伸手?去?打他�!皠e看?別看?�!�
她覺得她現(xiàn)在困得快要睡過去?的模樣,肯定不好看?。
困意陣陣襲來,她打他的手?也疲軟無力,落下來,被他抓住。
有過那么一瞬他扣住她的手?,再將它輕輕送回被子?里。
他沉眸,將她此刻的臉看?了個干干凈凈,上?好的羊脂玉一樣的膚色里,洇著玫瑰一樣的紅,眼角有未干的淚痕,像碎鉆一樣的光。
一呼一吸之間,玫瑰的馨香帶著葡萄酒的香甜。
他在她沙發(fā)腳邊坐下來,就這么看?著她,一直到她合起眼皮睡過去?。
電影周慕云問蘇麗珍的那句話,在他腦中反復(fù)回響。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走?」
如果?如果?,克制隱忍的愛情,也算一種?愛情呢。沈宗庭輕輕撩起拇指,克制地擦過熟睡的女孩的臉。
她的手?機(jī)放在茶幾上?充電,亮了幾次又?熄滅幾次,沈宗庭撩起眼皮,是一個叫William的男人發(fā)來的。
「佳期,怎么電話突然掛斷了?我確認(rèn)一下,你是初七過來嗎?」
「你在宿舍嗎?方不方便回個消息�!�
沈宗庭目光粗略地掠過,很想用語音回那人一句“期期在我這里”。
那人是她的“學(xué)長”。沈宗庭心中涌起莫名?的厭煩,將屏幕倒扣,不讓光線再亮起。
夜?jié)u漸深了,一切重歸于?寂靜,窗外黯淡的月影透進(jìn)來,給蝴蝶蘭、茶幾和桌上?的果?盤、那兩只高腳杯,都帶上?一層乳似的朦朧。
困意如潮水般沖涌著他,只是他不想睡,還想坐在這里,守著第一次喝醉酒的女孩。
他在地上?坐著,背靠著沙發(fā),一條腿微屈,另一條長腿隨意地伸出,將手?搭在撐高的膝蓋上?,側(cè)過臉,用目光一遍遍描摹她熟睡的臉。
似乎她在睡夢中也不開心,兩條好看?的遠(yuǎn)山眉皺著,好像滿腹心事,好像要哭出來。
為什么她不開心?
“沈宗庭,我討厭你。”
身后,忽然傳來女孩的一聲輕斥。這一聲輕斥飽含委屈,帶著哭腔,讓他心都為此顫了一下。
沈宗庭不敢動,很輕很輕地轉(zhuǎn)過身去?,見她眼皮合著,只是鼻子?輕輕抽動,帶著哭腔,那張好看?的臉泫然欲泣,好似下一秒就要破碎。
“你是不是騙我?”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討厭,不喜歡我為什么又?要對我這么好...被吊著最?難受了...”
原來是她在說夢話,有一滴淚從她眼角沁出,落入她鬢邊的云發(fā)中,那滴淚,再度流進(jìn)了他心里。沈宗庭放在膝上?的手?不住地顫動,這一刻他真的很想抓住孟佳期肩膀吻她,想扯開她的蠶絲被,和她躺在同一個繭子?里。
這一刻他的目光甚至不敢看?她的唇,腦中再度響起《花樣年華》那句話�!溉绻�?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
可是他沒有多一張船票。
“期期,你好聰明,是我騙了你。我沒有把你當(dāng)成天真的小姑娘,我把你當(dāng)成...”
他望住她閉合的雙眸,輕輕地說。
男人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不可聞。
這一夜,她喝醉,他卻從醉中清醒,完完全全地清醒。
轉(zhuǎn)折
第二天。
當(dāng)清晨陽光從兩片合攏的銀灰色窗簾中射出,
明?晃晃的?光斑落到她臉上時?,孟佳期終于從宿醉中清醒。
陽光太過強(qiáng)烈,她反手蓋住眼睛,
適應(yīng)了好一會。
腦袋也一跳一跳地疼,她伸手揉了揉,
只覺得四周非常安靜,
只有細(xì)小的、毛毛的灰塵在光柱里起舞。
靜極了。循著落地玻璃窗看出去,
綠山藤爬滿四周厚重的?石墻,熾烈的?陽光映照得這綠恍若涂抹一般。在這樣的寂靜里,
她聽到鳥兒的?啾鳴。
她好似醒來在?無?人之地。這讓她微微恐慌,下意識地張口喊“沈宗庭”。
只是她喉嚨干啞得冒煙,連吞咽一口都會疼痛。
茶幾上正好有一杯水,
用?她的?馬克杯裝著,
溫度合宜。想來是沈宗庭打好給她的?。
將水喝掉后,干到冒煙的?嗓子好受了不少。
她赤足走下沙發(fā),身上還穿著昨天換上的?紅色絲絨睡裙,
款式保守,
直垂到腳面。
“沈宗庭?”她再度輕呼他的?名?字。
房子空蕩蕩,沒?有給她任何回應(yīng)。
孟佳期下意識去看玄關(guān)處的?大?衣架,
那兒已經(jīng)空了。
沈宗庭在?這棟房子里時?,
外出的?大?衣就掛在?大?衣架上。他要是外出,這大?衣架上就是空的?。
如今這大?衣架空了,
明?晃晃地昭示著,沈宗庭不在?。
孟佳期內(nèi)心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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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大?相?信他已經(jīng)出門,
手指提起裙擺,
赤著足踩上橡木樓梯,到主臥門口看了看。
沈宗庭的?房間門口敞開,
干凈整潔的?程度堪比樣板間,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隱約可見被褥整整齊齊如豆腐方塊,正靜靜等?待著主人打開和使用?它們。
看來,沈宗庭昨夜甚至都沒?有躺在?床上休息。
他是在?哪里睡覺的??
昨夜看完電影差不多凌晨兩點(diǎn)了,現(xiàn)在?才不過清晨八點(diǎn),沈宗庭醒這么早、就出去了嗎?
這一刻,她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靠近時?可以很近,但遠(yuǎn)離時?又格外遠(yuǎn),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能?到哪里找到他。
回憶起他們每一次相?遇,刨除巧合相?遇的?部分,其余無?不是沈宗庭來主動找她。
這是因?yàn)椋緵]?有主動找他的?能?力。他們之間,看似是她在?主動推進(jìn),但沈宗庭才是掌控大?權(quán)的?那方。
如果他不樂意,她是再怎么都找不到他的?。
她嘆一口氣,失望溢于言表。
孟佳期也不顧樓梯地板涼,在?樓梯最上一層坐了下來,雙手托著腮。清晨那點(diǎn)起床氣散掉之后,她嘗試著回顧昨夜種種。
首先是他們在?一起看了電影。她喝紅酒喝醉了,沈宗庭還笑她是“沒?喝過酒的?小屁孩”,她氣悶悶,想著第二天起來要找他算賬,不給他叫她“小屁孩”“小朋友”。
許是因?yàn)�,她�?看《花樣年華》時?,被深深拖拽進(jìn)了電影的?氛圍里。
在?電影的?結(jié)尾,明?明?那些?情?愫就要呼之欲出,但蘇麗珍還是和周慕云錯過了。周慕云離開香港,去吳哥窟的?古廟找了一個墻洞,把那些?日?子里曾有過的?隱秘愛意傾訴了進(jìn)去。
至此,兩人終于形同陌路。
看到這一段時?,孟佳期無?聲流淚,哭得不能?自已。
她好像從蘇麗珍和周慕云身上,看到了她自己和沈宗庭。
難道,她也要這樣和沈宗庭錯過嗎?明?明?他們已經(jīng)糾纏得這么深了——她的?縫紉機(jī)上放著要縫制給他的?西裝布片,而他的?座駕的?中島臺,放滿了預(yù)備她低血糖的?糖果。
明?明?,已經(jīng)這么深了。
許是她睡前的?執(zhí)念非常強(qiáng)烈,以至于這一覺,竟生生睡出了沉淪飄零、夢里不知身是客之感。
她夢境既虛幻又真實(shí)。
在?夢里,她又回到那棟巖海別墅,夢里情?景的?前半部和她從醫(yī)院回來那天差不多,后半部分就不一樣了。
她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沈宗庭依舊是那套淺色柞蠶絲禮服,只不過沒?有染上臟污,雪白干凈。
她穿著毛衣和牛仔褲走出去,被他粗暴地扯到面前,將唇印在?她的?唇上。
那吻很粗暴,夢里他一邊吻,手指肆虐地游移過她的?鎖骨,按得她頸間一片洇紅,還想往下深入。他的?肆虐讓她感到害怕,握住他的?手眼神哀哀地看著他,懇求他不要。
然而那懇求里,又帶上了別的?意味,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頗有種既怕男人亂來,又怕他不亂來的?迷.情?。
場景一轉(zhuǎn),又是她和沈宗庭坐在?馬匹拍賣中心二樓的?VIP包廂,在?他為她拍下小銀馬時?,兩人接吻。
一吻結(jié)束后她既期待又羞澀地問他,你到底把我?當(dāng)成什么?
夢里,沈宗庭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游移過她被吮吻紅腫的?唇角,閑閑地扯著唇角,沒?有回答她。
她一再逼問,他好似被問煩了,回答她的?聲音既涼薄又冷酷,只是唇角仍是含著笑的?。
“沒?當(dāng)成什么�!�
“別太認(rèn)真,只是玩玩而已�!�
“認(rèn)真你就輸了�!�
夢里,他唇角含笑,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無?異于狠狠捅向她的?刀子。
她被他捅得生疼,恨他口是心非、心口不一,恨不得讓手變成爪子,狠狠地要把他那張笑著的?臉抓出血來。
她記得自己含著淚,哭著問他。
你怎么可以這樣戲弄我??你在?騙我?。
你知不知道你很壞?
夢里她沒?有得到回答。
對夢境的?回憶讓孟佳期心內(nèi)發(fā)寒,不自覺地顫抖。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夢都是假的?,夢都是和現(xiàn)實(shí)相?反的?。
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怎么做呢?
到底是“成為沈宗庭名?正言順的?女朋友”更重要,還是“不能?和沈宗庭錯過”更重要?
這一刻,她心中仿若有了答案。
周慕云曾問蘇麗珍,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沈宗庭從來沒?問過她這個問題。但就算沈宗庭沒?有多一張船票,她也想同他一起走,哪怕只能?走一段路也好。
她不要他們之間,像蘇麗珍和周慕云一樣錯過,最后只能?去吳哥窟的?神廟里找一個樹洞,向風(fēng)、向云去訴說。
就讓她活在?此刻,活在?當(dāng)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想清楚后,她四處找了找,想找手機(jī)發(fā)消息找他。
手機(jī)還在?一樓的?茶幾上。孟佳期起身,下樓去拿手機(jī)。
被倒扣在?茶幾上的?手機(jī)業(yè)已充滿電,她拿起手機(jī)一看,上頭好幾條消息。
有嚴(yán)正淮發(fā)來的?。
孟佳期把消息回過去。
Kris:「嚴(yán)先生,新年快樂。不好意思,昨晚打著打著電話手機(jī)沒?電了,至于吃飯,就定在?初七晚吧。您那邊應(yīng)當(dāng)沒?有別的?安排了吧?」
那邊,嚴(yán)正淮很快回消息過來。
William:「好的?,我?這邊沒?有別的?安排。佳期,我?們初七見�!�
孟佳期盯著他的?回復(fù)看。
一句“佳期,我?們初七見”,顯得莫名?地有力量。
給嚴(yán)正淮回復(fù)了消息后,她把消息界面切回她和沈宗庭的?。手指按在?觸屏鍵上,敲敲打打,刪刪改改,發(fā)過去兩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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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維港五星級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內(nèi),書?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維港海景一覽無?余。站在?窗邊俯瞰,讓人覺得如在?云端,頭暈?zāi)垦#h(yuǎn)處拔地而起的?棟棟高樓在?視野下,成了密集的?火柴盒。
沈宗庭的?辦公桌背對著落地窗。
這間總統(tǒng)套房是他的?辦公點(diǎn)之一,他一般在?這里處理和金融相?關(guān)的?業(yè)務(wù)。
此刻,寬敞的?辦公桌上,并排擺著兩臺巨大?的?液晶屏幕,上面是蛛網(wǎng)一樣細(xì)密的?線條,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走勢在?持續(xù)下跌。
此時?,地面上張燈結(jié)彩,在?港過節(jié)的?人們正喜悅地享受著新春佳節(jié)的?快樂,歌照唱,舞照跳。但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一場巨大?的?金融風(fēng)暴即將登陸,屆時?這場風(fēng)暴將以非常慘烈的?方式,席卷到每一個人身上。
他是在?凌晨五點(diǎn)接到的?電話。家族辦公室的?主理人成叔打電話給他,告知他,E對沖基金跌幅驚人,每天正面臨著超過20億港元的?份額贖回。
沈宗庭聽后,因?yàn)橐灰刮此杉t的?眼睛瞇起,多了幾分狩獵的?意味,還有幾分大?仇即將得報(bào)的?快感。
十一年前,沈家沈恒康夫婦因車禍意外去世,沈家一下陷入群龍無?首的?陣地。屆時?,新成立不久的?E對沖基金趁火打劫,趁機(jī)做空沈氏家族基金會。
巨大?的?金額損失,直接導(dǎo)致本就因愛子身亡而急痛攻心的?沈老爺子從樓梯上摔下,摔斷肋骨。
君子報(bào)仇,十年不晚。
沈宗庭唇角漫起一絲殘忍的?笑意。
“宗庭,下一步是不是該致電E,讓他們道歉?”
“光是道歉,太便宜他們了。我?要看到他們破產(chǎn)�!鄙蜃谕ヂ龡l斯理地說�!皳�(jù)我?所?知,他們戶頭上已經(jīng)沒?有現(xiàn)金了,我?會親自打電話給所?有有能?力全部接盤E基金股票的?人,讓他們束手旁觀,再等?著人來求我?�!�
狩獵一樣的?快樂,使得沈宗庭唇角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那絲微笑轉(zhuǎn)瞬即逝。
“好�!�
成叔一個頷首,眼里閃過理解的?神色,退出辦公室。
沈宗庭右手微微發(fā)抖。E對沖基金跌幅驚人,這消息本該讓他興奮、并感受到一絲嗜血的?快感。他也確實(shí)感受到了這種快感。
但,快感轉(zhuǎn)瞬即逝。
只是短暫的?興奮。一瞬之后,眼前又掠過女孩那張流著淚的?,凄美的?臉。
她昨晚上似是有為新年特意打扮過,一襲一字領(lǐng)的?絲絨紅裙,露出精致伶仃的?鎖骨,和她臉上玫瑰般的?紅暈十分相?襯。
她裹在?蠶絲被里,像睡美人一樣合目而睡,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夢,在?夢里,她控訴他,一句一句,好像要剝開他的?心,敲開他的?骨縫。
她問,你是不是在?騙我??你為什么要吊著我??
她說,我?討厭你。
心臟酸澀的?疼痛十分劇烈,劇烈到無?以復(fù)加,甚至將那絲大?仇得報(bào)的?快感都泯滅其中。
她囈語的?每一句話,也都問進(jìn)了他心底。
沈宗庭從她的?囈語里,照見自己丑陋的?內(nèi)心。他知道她喜歡他,熱烈地、義無?反顧地喜歡她。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將她拒之于心門之外。
他拒絕她,但又不能?真的?沒?有她。所?以他一次次去找她,渴望見到她,牢記和她相?關(guān)的?一切。
他放縱自己沉溺在?這種模糊不清的?感情?中,卻忘記了,被他拒絕又被他糾纏的?她,心底該是有多痛。
命運(yùn)終于要把他逼到這一路口了。
他不愿意讓她再痛苦。眼下只有兩條路,要么,他放手,徹徹底底地,像放飛一只鳥兒那般放開她。
要么,就留住她。留住一只鳥兒,讓鳥兒只為他歌唱,只為他啾鳴,將鳥兒護(hù)佑在?掌心,輕撫與愛憐。
到底,要哪一種?
想到這里,沈宗庭拿起手機(jī),看到她發(fā)來的?消息。
Kris:「你在?哪?」
Kris:「我?昨晚上有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
沈宗庭沉默一瞬,壓抑如沸的?內(nèi)心,如常地將消息回過去,掩蓋了昨夜她“控訴”他的?那些?話。
Joseph:「我?在?維港這邊的?辦公室。沒?有,你睡得很甜。」
沈宗庭剛回完消息,辦公室的?門忽然叩響。
“進(jìn)�!鄙蜃谕科鹚季w。
沈宗庭仰靠在?寬大?的?人工椅上。門被推開,進(jìn)來一位兩鬢斑白、面容肅穆、身著正統(tǒng)英式西裝的?老者。
不是別人,正是禮叔。
禮叔是沈宗庭的?貼身管家,自小負(fù)責(zé)沈宗庭的?禮儀教導(dǎo),生活照料無?微不至。
沈宗庭成年之后,羽翼漸豐滿,不愿禮叔以年近半百之軀再為他勞碌奔波,將禮叔安排在?加道老宅養(yǎng)老。
“禮叔?”沈宗庭語氣中帶了幾分驚異。
禮叔如今很少離開加道祖宅,他出現(xiàn),一般意味著有需要他出面的?大?事。
“宗庭,”禮叔語聲穩(wěn)重,緩緩道:“你往旺角帶了個姑娘,老爺已經(jīng)知道這事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什么?”沈宗庭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如今他培養(yǎng)了屬于自己的?心腹和親信,這些?人一向口風(fēng)嚴(yán)密,不會透露任何他不想透露的?消息。
“是大?房那邊泄的?秘�!�
“那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沈宗庭手指按住太陽穴,一陣目眩,語氣冷冷。
“你不要急,我?已經(jīng)勸住老爺子了�!倍Y叔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沈宗庭的?神色,心內(nèi)暗嘆,看來這姑娘干系重大?。
“你確定,爺爺不會...”沈宗庭緩了緩,眉頭緊蹙。
“爺爺會不會對她怎樣,這完全取決于你的?態(tài)度。如果我?沒?猜錯,現(xiàn)在?那姑娘的?個人生平,已經(jīng)擺在?老爺子桌面了。”
聽聞如此,沈宗庭不覺皺眉,低低咒罵了一句。
禮叔看向沈宗庭的?目光既克制又溫和。,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宗庭,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老爺子那邊,我?會替你把關(guān)好�,F(xiàn)在?你的?任務(wù)是,把E公司的?事情?料理干凈�!�
攔車(二更)
大年初二、初三、初四和初五,
孟佳期都沒見到沈宗庭。
她?有打電話過?去給他,電話被占線了很久才打通,聽到他嗓音很啞,
干得好像能冒出煙,嗓音疲倦到極致,
啞到極致。
沈宗庭和她?說話不過?三言兩語,
她?得知他在忙和家族基金有關(guān)的?事,
一場巨大的金融風(fēng)暴即將蒞臨港城。
三言兩語之后,沈宗庭那邊又有新的電話打進(jìn)來。
“要接一個電話,
晚點(diǎn)和你說。”
他嗓音還是不緊不慢的?。孟佳期想,他這天肯定和無數(shù)人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費(fèi)了很多唇舌去溝通,
所以才會唇舌干到冒煙。
只?是,
和人溝通是很費(fèi)勁的?,沈宗庭打了很多電話,情緒依舊穩(wěn)定。
“那你忙。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