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公證儀式
一切盡在不言中。
馬燈顫巍巍地映照著,
將兩人的影子都呲出一層毛茸茸的光影,映在馬廄的板壁上。
他手指扳著她俏麗的下巴,將她瑩潤美麗的臉抬起,
充分?地吻她,從容不迫地,就好像他擁有一整晚的時間。
唇齒碾磨,
握在她腰間的手也寸寸收緊,男人手臂的筋脈浮現(xiàn),如上好的玉質(zhì)骨扇,禁欲又性感。
她在他的唇下細微地發(fā)顫,
幾乎軟倒,他頂開她的膝蓋,擠入她雙膝之間,差不多是他在用大腿支撐著她…
像兩株植物,
彼此絞緊,
纏繞,
枝葉密不可分?。
他的手指更深地插.入她發(fā)間,
滿滿一把青絲,握在手中,他粗糲指尖和?她頭?皮相觸,
細微的神經(jīng)?末梢勾連,
放大了一切觸感。
“嗚…”她低聲輕咽著,
有?些承受不住這樣長久的、激烈的吻,
胸脯微微起伏,酥麻的癢意從足底升起,
沿著脊椎骨,寸寸爬升至頭?頂。
緊張到極致的軀體忽然一松,
好似有?什么脫離束縛。
是肩帶。
怎么…接個吻,連肩帶都?繃不��?
軟峰脫離束縛,跳脫出來?,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
霎時間,她只覺得,馬廄里所?有?的馬兒停止了咀嚼干草,抬起面脊望了過來?,就好像要穿透他們似的。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好羞恥。,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它們會不會覺得,這兩個人類到底在干什么?
正這般想著,下唇泛起細密的、被吮咂的疼痛。
“寶寶,接吻都?不專心�!�
他啞聲,眸色深濃,似有?漩渦要將她深深席卷。
“肩帶開了…”她臉紅紅的,低聲說著,將手繞到背后去,試圖將細小的排扣重新勾回去。
他大掌順勢滑下去。
“寶寶胖了?”低啞的嗓音里帶著滿足的喟嘆。
胖了?她模模糊糊想起昨天才剛上過秤,是比之前胖了些,可她的身材本就比同齡人要更骨感一些,用葉酩的話來?說,就是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瘦。
“這也...”她正想說這也不算胖,陣陣被揉捏刮擦的觸感傳來?,她臉上發(fā)燒,這才反應(yīng)過來?,沈宗庭說的“胖了”,根本就不是她以?為的“胖了”。
這個不正經(jīng)?的。
“沈、宗、庭�!彼蛔忠痪浣兴�?些惱了。“不許在這里...”
“我?guī)湍憧凵��!蹦腥斯创�,手指探進?她薄薄的羊絨衫底下,兜住,為她扣好。
掩藏在馬燈照不到的黑暗里,她臉頰發(fā)燙,想起某些很放肆的瞬間,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今晚在這兒睡一晚?”
他征求她的意見,橫豎這里有?臨時下榻的地方。
“不回加道了?”
她迷朦地抬起雙眸,眼中泛著水澤,霧氣粼粼,被他吮咬的紅唇微微發(fā)腫,一副被人肆意凌虐過的模樣。
“白?天再回。”他撫上她敏感的耳珠,輕輕揉弄,在他耳邊落下極清晰的一句。
“寶寶,想在這兒辦你�!�
-
那段日子?他們不知節(jié)制地放肆,夜晚他帶她暢游,探索彼此,令她驚異于人所?能到達的樂的巔峰。
白?天,則是各種各樣的活動。騎馬,打馬球,高爾夫,網(wǎng)球…他一項項帶著她盡情?地玩。
就好像她生來?就是為了玩,為了縱情?享樂,像一個真正的“old
money”老錢家族出身,不知“生存”二字怎寫,生下來?就是為了玩,為了享受這世?間一切的美好。
他刻意要她遺忘前二十七年所?有?的不愉快,玩到任性恣意,囂張跋扈,被陽光、鮮花、彩虹所?環(huán)繞。
偶爾,孟佳期也會想起被她遺漏在北城的事業(yè),她那未做完的大秀和?撂的挑子?。這時,她歸心似箭。
“別急,寶貝,我們很快就回去了。到時候你可以?專心工作。但?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一些事情??”
他扣上她的手,輕輕摩挲她的手指,方正的戒圈和?她的藍寶石戒托抵在一塊,像某種暗示。
“什么事?”她看著他,把一邊的頭?發(fā)像后撥了撥。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叫她做得風(fēng)情?萬種。
“領(lǐng)證,結(jié)婚�!彼�,語氣不緊不慢,叫人絲毫看不出他內(nèi)心的緊迫。
“想要名分?啦?”她取笑他。
“特?別想�!�
“那在哪里領(lǐng)證好?內(nèi)地還是港城?”
她此前有?聽葉酩講過,港城和?內(nèi)地的婚姻登記系統(tǒng)不互通,只能在其中一處領(lǐng),在另一處進?行?婚姻公證。
“你想在哪邊都?可以?,只要和?我領(lǐng)就行?。”
“那我想在港城領(lǐng)。聽說這邊儀式感可足,要交換對?戒,還要有?見證人。”她嗓音里難得帶上幾分?雀躍。
“很期待?”他笑笑,反問她。
“當然期待,又不是一輩子?結(jié)很多次。這輩子?只結(jié)這一次�!�
沈宗庭顯然心情?很好,修長手指輕輕刮了刮她的小鼻頭?。
“雖說只結(jié)這一次,但?婚禮可以?辦很多次,只要你想,我們可以?一直辦。”
在港城結(jié)婚還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在民政局領(lǐng)證,第二種是請律師上門,宣誓領(lǐng)證。
按照孟佳期的意思,這場領(lǐng)證儀式就在加道55號的后花園舉辦。
陽春四月,正是山茶花開的季節(jié),鮮妍的山茶花在枝頭?如美人笑靨,美不勝收。
早晨剛淅淅瀝瀝下過一場新雨,將天空洗得碧藍,像光潔漂亮的新鏡�?諝庵袕浡菽緷皲蹁醯臍庀�,清新好聞。
這場小型的領(lǐng)證儀式,管叔是為公證律師,禮叔、成叔是為見證人。
此外,還邀請了梁風(fēng)忻、高虔明、葉酩等人觀禮。
沈宗庭立在飾以?鮮花的歐式花環(huán)立柱下,一身正黑色西?裝筆挺,肩寬背闊,烏發(fā)一絲不茍地用發(fā)膠抹起,露出俊美流暢的額頭?,挺鼻薄唇,俊美無儔,分?外大氣。
他唇邊含著一絲微笑,抬目望向立柱盡頭?。
那兒,他的女孩穿著一件一字寬領(lǐng)珍珠白?長裙,裙及腳踝,修身的綢緞材質(zhì)剪裁得當,包裹著她曼妙有?致的身材。
她修長的手臂裹在同色的絲綢手套里,往日披散的、油畫卷般的長發(fā)在腦后完成優(yōu)雅的低盤發(fā),綴以?小小的碎鉆發(fā)冠。
一字領(lǐng)的長裙,將她優(yōu)美的脖頸曲線和?精致的鎖骨展露無疑,凹陷的鎖骨窩深處,盈盈生光。
除卻頭?頂?shù)乃殂@發(fā)冠,以?及指間一枚代表忠誠的藍寶石戒指,她渾身再無別的配飾,就連長裙,都?異常地簡潔,沒有?蕾絲、釘珠等點綴。
“真美啊。期期一出場,我簡直挪不開眼睛。怎么就有?人能好看成這樣子??這臉、這身材、這脖子?、女媧啊女媧娘娘,讓我下輩子?長成這樣好不好?”
兩側(cè)的觀禮臺,一襲墨綠禮服裙的葉酩悄悄對?梁風(fēng)忻感慨。
“真正的大美人,在骨不在皮,不過她皮相和?骨相都?是頂尖啊,披個麻袋也好看�!�
梁風(fēng)忻目不轉(zhuǎn)睛地,目送孟佳期走過花環(huán)。“就喜歡俊男靚女在一起,太養(yǎng)眼了�!�
花環(huán)紅毯下,孟佳期聽不到人群小聲的議論,只聽到慵懶、悠揚的女聲從音響中傳出。
「This
is
our
pce
we
make
the
rules
And
theres
a
dazzling
haze
A
mysterious
way
about
you
dear
Have
I
known
you
20
seds
or
20
years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I
go
where
yo
we
always
be
this
close
Forever
and
ever」*
走過花環(huán)紅毯,就能到沈宗庭那兒了。正如歌詞所?唱的那般,她究竟是與他短暫相識,還是認識多年?
和?他度過的每一秒,頂和?別人度過的一輩子?。
當她終于走到他面前,被他執(zhí)起纖手,一齊面對?穿著整齊禮服的禮叔。
作為公證儀式的見證人,禮叔會宣讀法定誓詞。此刻,在修剪得濃密又整齊的白?色胡須下,老人的下巴在微微顫抖,要不是婚禮上流淚被他視為一種不吉利的征兆,禮叔只怕能老淚縱橫。
從小看著沈宗庭長大,看他被父母雙親愛護,看他承歡在父母膝下,得到許多許多的愛,又在一夕之間失去,得知人生前十幾年的美好不過是父母為他營建的幻境...他頹廢過,也慢慢走出陰影,多次從極限運動中死里逃生。
禮叔始終覺得,沈宗庭是一只讓人抓不牢的風(fēng)箏。他比任何人都?孤寂。
如今,這只風(fēng)箏,終于有?了一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娘L(fēng)箏線。
孟佳期會是沈宗庭的風(fēng)箏線,他的生欲所?在。
就算在此刻死去,禮叔也覺得死而無憾。起碼,他能向在天之靈的大小姐,做一個清楚明白?的交代了。
大小姐,您看到了嗎?您的兒子?今日成婚了,從此,他會擁有?和?尋常人一樣的一生,將世?間平安喜樂都?品嘗個遍。
也不枉我這把老骨頭?,平白?多活了這十幾年,終于親眼替您見證。
您曾說過,想要沈宗庭體悟到世?間有?“真愛”的存在。您沒有?獲得的“真愛”,您的兒子?獲得了。
老人家那略帶沙啞、平和?的聲音響起。他渾濁但?有?力的雙目,注視著面前這對?新人。
“在兩位結(jié)為夫妻之前,本人在職責(zé)上要提醒你們:根據(jù)《婚姻條例》締結(jié)的婚姻是莊嚴而有?約束力的,在法律上是一男一女自愿終身結(jié)合,不容他人介入。因此,沈宗庭先生,孟佳期小姐,你們的婚禮雖然沒有?世?俗或宗教儀式,但?你們在本人和?現(xiàn)時在場的人面前當眾表示以?對?方為配偶,并為此簽名后,便成為合法夫妻。”*
沈宗庭朗聲�!拔艺堅趫龈魅艘娮C:我,沈宗庭,愿以?孟佳期為我合法妻子?�!�
她用同樣堅定的聲音宣誓,嗓音泠泠如清泉,柔和?而動聽。
“我請在場各人見證,我,孟佳期,愿以?沈宗庭為我合法丈夫。”
身世
禮成,
簽字。
結(jié)婚人簽名。
證婚人簽名。
兩?人的名字挨在一起,在粉底燙金的結(jié)婚證書上異常醒目。
觀禮臺上?,自發(fā)地響起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他們都是這樁婚姻的見證人。這樣一樁純潔的、跨越了階層差異、亦跨過了不婚主義門檻的婚姻,
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它生動地詮釋了,什么叫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好像重新相信愛情了�!绷猴L(fēng)忻自顧自地嘟噥�!罢媸敲篮玫膼矍榘�,光是站在那?兒,
就讓人心生向往。”
“幸福美滿每一天,早日給小星星生弟弟妹妹啊�!比~酩笑叫著。
-
公證儀式結(jié)束,用畢餐飯,禮叔將?這?一對新人叫上?三樓。
老?人家步履蹣跚,
膝蓋在歲月的磨損下變得疏松而凝滯,每登一步臺階,都要費力地抬起一只腳。
但他衣衫整潔,氣味潔凈,
保持著作為紳士的體面。
他慢慢地爬著樓梯,
沈宗庭牽著她的手,
始終不緊不慢地落后五六級臺階的距離,
并不催促。
孟佳期看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再看著沈宗庭,從沈宗庭的等待和沉默里,
體會到?一種對父輩的敬畏和尊重之情。
禮叔用一枚鑰匙,
顫巍巍地擰開了三樓向南一個?套間的門。
一股馬鞭草的淡淡香氣撲面而來。
與這?棟歐式別墅中其他房子的裝飾風(fēng)格相比,
這?兒的風(fēng)格更為柔和、秀美。吊燈上?纏繞著陶瓷玫瑰,
材質(zhì)細膩,圖案雅致。
玫瑰繡金的沙發(fā)占據(jù)了套間的主體。
在沙發(fā)之上?,
鑲嵌著一副巨大的油畫肖像。
肖像上?的女子,一襲酒紅長裙,
頸上?掛著一串紅寶石項鏈,每一粒都如鴿子蛋般大小。這?樣豪華大氣的項鏈,若沒有點氣質(zhì),是輕易駕馭不住的。
而畫中女子不僅駕馭住了,還將?這?串紅寶石項鏈詮釋得十分完美,五官秾麗而英氣�!爸楣鈱殮狻薄叭碎g富貴花”等詞匯,簡直因她而生。
畫中的女子正肆無忌憚地散發(fā)出獨屬于女人的氣場。堅定的、內(nèi)核強大的,穩(wěn)定的,有著母性?光輝的。
“這?是老?夫人昔日的起居室。少夫人,老?夫人留下的珠寶,我代?為保管了十幾年,如今將?它們?nèi)拷挥赡懔�。�?br />
禮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肖像畫上?,最終這?般說道?。
孟佳期頓了兩?秒,這?才反應(yīng)過來,禮叔所指的老?婦人是沈宗庭的母親,禮齡蒂。少夫人是她。
其實,這?門婚事終究有遺憾。她和沈宗庭都是沒有父母雙親的孩子,她相信,她的父親一定接納了沈宗庭,認可了沈宗庭作為“女婿”。
那?沈宗庭的父母呢?他們在天之靈,會承認她作為沈宗庭的妻子,他們的兒媳嗎?
禮叔離開前,交給孟佳期一串黃銅鑰匙。
這?些鑰匙,除開一把?是打開起居室大門的鑰匙外,其余均用來啟開室內(nèi)大大小小的柜子。
禮叔所說的珠寶,裝在一個?黃銅鑲嵌邊柜中。
孟佳期用鑰匙旋開邊柜,看了一眼。饒是這?些年跟著沈宗庭見識了不少世面,她仍是被沈宗庭母親所擁有的這?些珠寶所震驚。
光是靜靜注視著這?些珠寶,就已是頂級的視覺享受。
花卉造型的胸針,耀眼的方形黃鉆項鏈,被做成矢車菊造型的藍寶石鑲嵌手鏈,鳶尾花造型的耳環(huán)...
主石瑰麗奪目,明?凈清透。
混合枕形、階梯式的切割,如層層綻放的花朵。,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只怕這?里的每顆寶石拿出去?拍賣,起拍價都是千萬美元起步。透過這?樣一格珠寶盒,沈家的富貴豪奢氣息撲面而來。
“真好看啊�!彼p聲感嘆。
“現(xiàn)在這?些都是你的了�!鄙蜃谕ノ罩氖�,帶她在沙發(fā)上?坐下,語氣隨意。
毫無疑問,光靠著這?些贈送,如今她已經(jīng)成功躋身進世界千萬級別富豪榜。這?倒使孟佳期又想起一處關(guān)鍵。
“對了,在領(lǐng)證之前,我們是不是忘記做財產(chǎn)公證了?”
財產(chǎn)公證?
沈宗庭挑起一邊眉毛,看了她一眼。
“做那?玩意兒干什么。怎么,以后你會和我離婚,生怕分走了我的家產(chǎn)?”他輕笑,“期期,你想得也太美了,我們可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這?不是,財富差距擺在這?里。做一個?公證,也是對你的保護�!彼ひ羧跸氯�?。
“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歡就行?。別的不用考慮�!�
“可這?些,不光是你的財產(chǎn),也有你父母留給你的...”
他按住她的唇,不給她再繼續(xù)說下去?。
“想什么呢?他們留給我的,也都是你的了。我想,我媽媽一定會很喜歡你�?隙ㄔ刮�,怎么這?么遲才把?你帶回來當她的兒媳婦。”
“你媽媽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孟佳期問得猶疑。其實她一直隱隱約約知道?,沈宗庭之所以會成為如今的沈宗庭,他緣何成為不婚主義,和他的家庭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那?是一枚沉重的傷疤,橫亙、貫穿在沈宗庭的前半生,她不敢去?觸碰,去?掀開。
“她是最后的貴族,她很愛我,只是不夠愛自己�!鄙蜃谕フf著,嗓音比尋常帶上?幾分寂啞。
他只是這?樣說,可孟佳期聽得到?他未說出口的話。
他問她,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全然地接受我了嗎?
她準備好了。
“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是豪門聯(lián)姻。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他們無法愛上?彼此,結(jié)婚多年后,他們依舊沒有小孩,便依從當時族里的規(guī)矩,從旁枝里抱養(yǎng)了一位小孩,就是沈毓白?�!�
孟佳期眼中有驚異一閃而過。
原來,沈毓白?竟然和沈恒康夫婦,有這?樣一段過往。如此說來,有一些事情便解釋得通了。例如,沈毓白?緣何會如此嫉恨沈宗庭。
在沈毓白?的視角,只怕是沈宗庭搶走了他本該擁有的一切。
“沈毓白?比我大上?十幾歲,天資聰穎,萬眾矚目。我的父母把?他當成親生的兒子一般疼愛,撫養(yǎng)他,教?育他,將?他當成這?萬千財富唯一的繼承人。不過這?一切,都在他十五歲那?年結(jié)束了。因為他十五歲那?年,我媽媽有了我�!�
說到?這?里,沈宗庭的目光隱有哀傷。
“很難說,在他們將?近二十年的,寡淡如水的婚姻中,緣何那?一晚,他們睡到?了一起。然后就有了我�!�
說到?這?里,沈宗庭拿過那?串鑰匙,打開了邊柜最下層的一層抽屜,在那?抽屜當中,找出一本日記。
軟裝的精美日記本,封面上?印著盛開的、鮮妍的山茶花。
翻開日記本,紙墨的氣味撲面而來,女人用鋼筆寫下的字跡,娟雅大氣,被時光暈染得稍有模糊,但并不影響辨認。
“是我母親的日記本。在他們?nèi)?世后,我才發(fā)現(xiàn)的。你可以看一看�!�
孟佳期一字一句讀過去?,猶如在翻讀厚重的、與沈宗庭相關(guān)的歷史。
「毫無疑問,這?是一門失敗的婚姻,我肚子里這?個?小寶寶,注定要成為這?失敗婚姻的犧牲品?不。也許是體內(nèi)旺盛的孕激素分泌,使我已經(jīng)有了初為人母的自覺。我要他生下來,當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寶寶,你可知道?,你在媽媽的子宮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但子宮之外,并不安穩(wěn)。你爺爺請了一個?大師,這?個?大師預(yù)言,你會給沈氏帶來災(zāi)厄。災(zāi)厄?什么無稽之談,我不相信這?些。就如同我不喜歡沈氏祠堂里繚繞的煙火,看似肅穆,其實也是壓迫人的存在。憑什么,我不能留下我的寶寶?
「恒康看我堅持,沒有逼迫我打掉他。只是為了破除災(zāi)厄,我們需要將?孩子出生的世間精確下來,連他該在幾分幾秒出生,都要算好�!�
「按照族譜,我的孩子將?被取名叫“宗庭”,取宗族,家庭之意。都說自古忠孝難兩?全。宗族和家庭,也并不全然地利益沖突。若宗族和家庭發(fā)生沖突之際,我的孩子,你長大了將?選擇哪一個??」
「不管你作何選擇,作為母親,我的第一選擇永遠是你。我和恒康約定好,他可以在外面養(yǎng)情婦,我也可以在外頭找情人,只不過,偷吃的嘴要永遠擦拭干凈。我們要讓宗庭相信,他父母恩愛�!�
「萬幸的是,恒康雖不是一位好丈夫,但他是一位好父親。我不是一位好妻子,但我也是一位好母親。如今讓我頭疼的是,毓白?這?孩子。
我在宗庭的頸間發(fā)現(xiàn)了紅色的勒痕,對保姆大發(fā)雷霆。保姆哭得眼睛紅腫,爭辯,她只不過是將?孩子放在嬰兒室三分鐘,自去?洗手間解手,就發(fā)生了這?樣的變故。她親眼看到?,毓白?從嬰兒室里出來。」
「現(xiàn)在是凌晨五點,我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夢見死神的手掐住了我的孩兒,要索他的命。當即光著腳跑到?嬰兒室里去?,看到?他安然無恙躺在那?里,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有規(guī)律地呼吸著,我才稍稍平復(fù)了心緒�!�
負責(zé)守夜的禮管家看出了我的擔(dān)憂,向我保證,他不會讓沈宗庭出一絲一毫的紕漏。
禮管家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我從娘家?guī)н^來的第一幫手。我永遠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他。
我不愿再留下毓白?。血濃于水,沈宗庭才是我親生的小孩,我如何留一個?意圖陷害沈宗庭的孩子在身邊?
況且,將?來我和恒康百年之后,所有的財產(chǎn)都會留給宗庭,屆時,我也不愿他多出毓白?這?樣一個?競爭對手,去?瓜分他的財產(chǎn)。
我會為沈宗庭鋪平一切道?路。
毓白?成了真正的燙手山芋。他的生父生母不愿再要他。幸又不幸的是,堂伯父的親生孩兒忽然去?世,伯父老?無所恃,決定過繼沈毓白?,認他為繼子,將?一切原本屬于親兒子的,全都留給沈毓白?。
這?也算一個?不錯的結(jié)果�!�
這?本日記,剛開始時記錄得非常頻繁,可隨著世間流逝,女主人在其上?留下的筆記漸漸稀疏。
有時翻一頁過去?,只有寥寥一句話。
「宗庭要長乳牙了。每個?見到?他的叔叔阿姨,都夸他帥氣。那?當然,他可是集我和恒康所有優(yōu)點所誕生的、沐浴在我們的愛之下成長的孩子�!�
「他才三歲,恒康說,要教?宗庭騎馬。會駕馭烈性?馬的男人,將?來才會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想教?會他如何挑選馬匹、清洗馬匹,讓馬兒成為他一生的好朋友。當然嘍,宗庭現(xiàn)在距離‘男人’還有好十幾年的光陰呢。我們給他買了一匹設(shè)得蘭矮種小馬,他拽著韁繩,小臉嚴肅,騎姿竟也有模有樣。」
「我教?宗庭畫畫。各種畫派,對于小小年紀的他而言,或許深奧了些。不過,我相信我聰明?的兒子能懂。希望他長大后,成為一個?審美極棒、衣品和人品一樣棒的男人�!�
「好險。宗庭今天在馬場發(fā)現(xiàn)了一套屬于女人的馬具。那?馬球服的尺寸顯然不合適我。我很生氣,沈恒康怎么可以把?女人帶回馬場里亂搞?如果讓沈宗庭撞見了,那?該怎么辦?我們辛苦經(jīng)營幾十年的恩愛夫妻人設(shè),豈不是要崩塌?為此,我訓(xùn)斥了恒康,讓他小心些,不要讓父母間完美的愛情產(chǎn)生裂痕。
我真心希望,沈宗庭長大后,會相信存在‘真愛’這?種東西。所以我拼了命也要為他營造一個?較為完滿的世界。
宗庭,你長大后,會相信有“真愛”嗎?
媽媽希望,你能和你心愛的女孩子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不是被迫聯(lián)姻。
我時常告訴宗庭,他為我和恒康帶來了好運。他是旺我們的。什么災(zāi)厄,沈老?爺子那?一套,簡直是無稽之談。」
一頁頁翻過去?,這?日記好似用母親的心血所寫就。
記載了一位母親,對孩子最純真、最濃烈的愛意。它不求回報。
孟佳期看得雙眼模糊。
她理解了沈宗庭那?句“她很愛我,只是不夠愛她自己”。
她總算明?白?,為什么沈宗庭身上?有著貴族、有著良好教?養(yǎng)的痕跡。這?一切,多虧了這?位名叫禮齡蒂的母親。
沈鶴錄是養(yǎng)不出沈宗庭這?樣的小孩的。
在人生之初,沈宗庭的確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愛,所以,他才成為了他,心智健全,秉性?完美。
只是孟佳期想不到?,這?場由母親和父親配合著一心一意編織的童話,應(yīng)當如何繼續(xù)下去??
隨著沈宗庭漸漸長大,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端倪。
但事實遠遠要殘酷得多。
沈恒康夫婦成為了沈氏的族長。當時正值互聯(lián)網(wǎng)等新興領(lǐng)域迅猛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期,沈恒康夫婦下手迅速,投資互聯(lián)網(wǎng)、健康醫(yī)療、生物制藥等企業(yè),帶得沈氏如日中天,紅紅火火,扶搖直上?。
最鼎盛時,一切戛然而止。
就像山茶花,在枝頭開得最盛最鮮妍之際,如“斷頭”般掉落。
“他們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好就好在,那?場車禍足夠利落,人的死亡就在一瞬之間,他們沒有遭受任何痛苦�!鄙蜃谕フf。
這?場車禍是一樁無頭公案,緣何好好的、號稱安全性?能最高?的沃爾沃,會剎車失靈,裝向護欄,車身失火?
以沈恒康夫婦的死亡為分界線,從那?里起始,沈宗庭的人生開始被顛覆。
沈恒康夫婦的死亡,令沈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群龍無首,股價狂跌,資本市場變臉比變天還快,人人都想從沈氏分一杯羹。
而家族內(nèi)部的人,也終于想起了沈宗庭出生前的“災(zāi)厄”預(yù)言。
沈恒康是沈鶴錄一心培養(yǎng)起來的家族繼承人,簡直比眼珠子還要寶貝,早在沈宗庭出生之前,沈鶴錄就聽信大師的預(yù)言,認為這?孫子會給家族帶來不詳,勒令沈恒康夫婦將?這?尚在母腹中的胎兒打掉。
如今,預(yù)言果然成真。沈宗庭迅速成了眾矢之的,迷信的沈家人,他們?nèi)f分相信風(fēng)水、災(zāi)厄之說,在背后對沈宗庭指指點點,罵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罵他是災(zāi)星,罵他不應(yīng)該出生,罵他不應(yīng)該存活于這?世上?。
他們罵他,又算計他,恨不得一哄而上?,將?沈恒康夫婦留給他的財產(chǎn)瓜分殆盡。
而他們都忘了,沈宗庭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他才十五歲。一夕之間,他失去?了最愛他的父母。
他成了孤兒。
留給他的,只有算計、辱罵、惡意和中傷。
“當時我還年輕...我以為這?世界上?都是好人�?赡�?時起,我才知道?,身邊有沒有好人,取決于境遇順不順。他們都只是見風(fēng)使陀的投機者罷了,什么血緣,家族,比白?紙還要脆弱�!鄙蜃谕ダ淅涞卣f。
孟佳期聽得心驚。他人生的轉(zhuǎn)折,來得如此急迫,突然。他平實道?來的語言之下,又是多深的傷悲與痛?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明?白?人性?本惡,就如從未見過光明?的盲人,因為沒有見過光明?,所以想象不出光明?的美好,也不會在意有沒有光明?。
可他不是。他是見過光明?的。他前十五年,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是沈恒康夫婦的獨子,含著金湯勺出生,享有最優(yōu)渥的資源,接受最良好的教?育,他的環(huán)境,讓他去?相信“仁義禮智信
”這?一套美好的存在。
一夜之間,這?些都被顛覆了。他嘗到?了“仁義禮智信”的反面,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
泡沫被戳破,留下的世界,真實又殘酷。
他與邪惡的人心周旋良久,與貪婪、算計周旋。
“...最可怕的是,那?些指責(zé)的話,是會被當真的。我父母死得極其蹊蹺,至今也尚未查出一個?頭尾。爺爺大罵我害死了他最愛的兒子,他說,早在我還是母親腹中一團肉時,就該把?我夾下來,把?我這?害死父親的小崽子徹底毀滅在母腹當中�!�
沈宗庭平靜地說,孟佳期去?握他的手。
他手指冰涼。
“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爺爺怎么可以這?樣對你?”她哭著,擁住他。
她終于知道?,沈宗庭身上?那?強烈的厭世感從何而來。他緣何會如此厭惡他的家族。一個?人經(jīng)歷如此世態(tài)炎涼,叫他如何不對這?世界失望?
“所有人都向我灌輸這?個?信念:那?就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我害死了這?世上?最愛我的人�!�
“然而這?還不是擊倒15歲的我最后一根稻草。這?最后一根稻草,是我母親的日記�!�
“在看到?她的日記之前,我從未懷疑過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們是一對演技很好的父母。每天父親出門之前,會親吻母親的面頰,恩愛情深。后來,他們?nèi)?世了,又看了她的日記,循著蛛絲馬跡,這?才發(fā)現(xiàn),破綻竟然這?樣多。當我在訓(xùn)練場上?按照他的要求,和小馬跨國圍欄時,他在浴室里,按著他的情婦...”
“...他的情婦,也是圈內(nèi)某位貴夫人,有頭有臉,她的兒子和我一個?馬球隊,他用過我的球桿,我們曾親密無間。甚至他上?馬的姿勢,也和我并無二致。我回憶著他翻身上?馬的情景,想,他騎馬是誰教?的?是他的父親,還是我的父親?”
孟佳期聽后,久久難以說話。
一個?人,若不是好丈夫,他會成為好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