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天他午睡剛醒,迷迷糊糊的就聽到帳子外邊,謹兒跟謝嬤嬤聊天。
謹兒說:“六阿哥在皇上面前這樣得臉,都是一個額娘生的,她怎么就不記得跟皇上也提提四阿哥。”
全紫禁城的人都知道謹兒是皇貴妃的心腹,特特派來伺候四阿哥的,謝嬤嬤哪敢在她跟前說生母養(yǎng)母的話,只能順著她的話陪笑道:“畢竟六阿哥打小養(yǎng)在德妃跟前兒,她偏疼小兒子也是有的�!�
胤禛抱著被子一動不動,他打小就知道宮里的妃子是不能養(yǎng)育自己的孩子的。他的兄弟們,要不就是養(yǎng)在宮外,要不就是有自己的養(yǎng)母,可是惠額娘、榮額娘她們還是一樣地疼自己的兒子。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額娘當然也一樣。每次去永和宮德額娘都會抱著他親香好一陣,一樣會給他做衣裳、制點心,好像跟其他額娘對兒子的態(tài)度沒有分別。
可是今天他才發(fā)覺德額娘的不同之處,就是她還有一個兒子。在宮里,四歲大的孩子已經(jīng)明白圣寵意味著什么了,胤禛窩在被子里,眼角漸漸滲出一顆淚珠。自己不如小六得皇阿瑪寵愛,又一直在承乾宮長大,難怪德額娘更喜歡小六。
偏偏今兒是臘月三十,按規(guī)矩他該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胤禛就摟著皇貴妃的脖子不撒手,悶悶地說:“額娘,兒子……頭暈,不想走動�!�
換了平日皇貴妃肯定就順水推舟地讓他留下了,可是今天康熙也在永和宮,她不敢隨意推脫,也盼著胤禛多在康熙面前出現(xiàn),只能勸道:“四阿哥聽話,就一個時辰的功夫,很快就回來額娘叫謝嬤嬤和謹兒陪著你去�!�
胤禛只能悶悶地靠在嬤嬤懷里,往永和宮過來。進了正殿門外的抄手游廊,嬤嬤們剛把他放
下,迎面就見六阿哥懷里抱著只肥貓,踉踉蹌蹌地小跑著,身后一群嬤嬤跟著他喊:“小主子,快放下,使不得啊�!�
“四哥!”胤祚見了他終于停住了腳步,現(xiàn)在他還不能喊哥哥,但是“四哥”這個詞已經(jīng)喊得又干脆又清晰了。
胤禛正慪氣呢,見了他也沒有什么好臉色,直接訓斥道:“男不養(yǎng)貓,女不養(yǎng)狗。你一個阿哥,抱著只貓成個什么體統(tǒng)?”
跟著胤祚的蘇嬤嬤心里一緊,生怕他們兄弟倆吵架鬧矛盾。謝嬤嬤也覺得胤禛的語氣不妥,唯恐皇上知道了,落下個四阿哥不友愛兄弟的印象。
兩個奶娘正要上前拉住自己家的主子,誰料胤祚是個心大的,完全沒有自己被哥哥訓斥了好丟臉的自覺。他從善如流,無比自然地把貓往地上一放,拍拍手說:“原來四哥不喜歡貓�。〉艿芤膊幌矚g。貓笨,總不理人�!�
胤禛一通“男孩子不該養(yǎng)貓”的長篇大論,被他歪曲成“哥哥不喜歡貓”,一肚子的火氣瞬間被澆滅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只能干巴巴地說:“那你干嘛抱著它?”
蘇嬤嬤忙屈膝回道:“回四阿哥,這是娘娘的貓,中午的時候跑不見了。六阿哥在后頭花園里玩看見了,就說要捉了還給娘娘�!�
胤祚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補充道:“還是狗狗好�!�
這話倒對了胤禛的胃口,他哼了一聲:“那是你笨,過來�!彼f著就伸手去捉奧利奧。永和宮的宮人都嚇了一跳,生怕他被貓抓傷:“四阿哥小心!”誰知奧利奧除了在他剛觸碰到的時候驚恐地喵了一聲之外,竟然乖乖趴下任摸,還舒服地打了個滾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謝嬤嬤笑道:“四阿哥打小就有寵物緣,連太皇太后宮里蒙古帶來的狼狗都親近他�!�
胤祚不知道什么叫寵物緣,他只知道四哥一出手就降服了平日里對他愛理不理的大貓。他登時露出了崇拜的眼神,笑嘻嘻地說:“四哥,好厲害�!�
全然一副狗腿子的模樣,胤禛再也生不起氣來,干脆往左邊挪了挪,給他留出空兒來。兄弟兩個一起調(diào)教了一番繡瑜的“乖兒子”,就并肩進屋去。
繡瑜照例把胤禛拉到懷里揉搓了一番,今日胤禛的反應(yīng)卻格外激烈,很快就噘著嘴掙扎了出來。
康熙一向覺得胤祚還小,對他頗多縱容。但是胤禛都已經(jīng)四歲了,明年就要進書房讀書了,繡瑜還把他當小孩兒似的,抱在懷里親熱�?滴跛查g覺得她慈母敗兒,不滿地咳了一聲:“老四,你的字練得怎樣了?去寫幾個字朕瞧瞧�!�
男人好像都喜歡用檢查作業(yè)的方式,在兒子跟前刷自己的存在感。繡瑜只好無奈地吩咐宮女準備筆墨,三個人都湊到桌前看他寫字。
胤禛挺直脊背跪在繡瑜的椅子上,緩緩運筆,默了一首柳宗元的《詠柳》�?滴蹩吹貌挥勺灾髀冻鲂θ荩骸澳氵未進學,能有這樣的筆力,已經(jīng)殊為不易。老四是個坐得住板凳的,將來于書法一道上,必有所成。”說著贊賞地摸了摸他的頭,提筆在紙上落下日期:“拿去叫內(nèi)務(wù)府裱裱,日后翻閱,亦可勉勵自己�!�
康熙又問:“你可會寫自己的名字?若能,就自己落款,回頭朕再賞你一個印章�!�
胤禛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回皇阿瑪?shù)脑挘瑑鹤訒䦟��!?br />
康熙就把筆遞給他,抬頭就看見胤祚趴在桌角上,用手支著小腦袋看得入神�?滴蹙腿ザ核骸靶×憧蓵䦟懽约旱拿�?”
胤字筆畫復(fù)雜,胤禛兩歲半開蒙,三歲練字,也是到了最近才能不靠臨摹,直接寫出自己的名字�?滴踹@話明顯是在戲弄小兒子了。
誰料胤祚一口答道:“回皇阿瑪,兒子也會�!�
這下連繡瑜也吃了一驚,胤祚這個名字太大了,她很少主動喊他的大名。就是這兩個字白紙黑字地寫在紙上,胤祚都未必認得那是他自己的名字呢!
康熙明顯愣了一下:“好,你來試試。若真能寫,朕讓內(nèi)務(wù)府也給你裱起來存放。”
胤祚就學了哥哥的樣子,似模似樣地跪坐在桌子前。他比胤禛更矮了些,還加了個墊子才能夠到桌面。他拿著最細的狼毫,刷刷幾筆寫完那兩個字。
全場寂靜。
康熙沉默不語,繡瑜差點一口茶嗆在嗓子里。胤禛掂著腳尖往桌面上望去,驚訝得張大了嘴,他看看胤祚,突然覺得心里平靜了許多——這個弟弟腦子好像不太好使,額娘多疼他幾分也是應(yīng)該的。
第30章
“怎么?六阿哥長到兩歲多,
難道你們就沒有告訴過他,他的大名嗎?嬤嬤們都是怎么做事的?”康熙質(zhì)問的聲音里都不禁帶了幾分笑意。
嬤嬤們慌忙跪下來請罪,
繡瑜忍住笑答道:“是臣妾的不是,
小六小六的叫慣了,
竟然讓這孩子當真了�!�
康熙哭笑不得,提筆在紙上寫了“胤祚”兩個字:“看清楚了,
這才是你的名字�!�
胤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看看旁邊胤禛的字,
終于拍手笑起來:“跟四哥的名字好像�!�
這下連胤禛也笑出聲來,他一定是傻了才吃小六的醋。又看到繡瑜趁著康熙教育胤祚的時候,把那張寫著“小六”的紙收了起來,忍笑吩咐竹月:“拿去叫內(nèi)務(wù)府裱起來,
日后老六娶了福晉,
生了孩子,我拿出來叫孫子孫女看看他們阿瑪小時候做的蠢事�!�
康熙瞪了她一眼:“沒個正經(jīng),有你這么做瑪麼的嗎?”卻也出言沒阻止。
胤祚太小,
還傻呵呵地樂著。胤禛卻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叫娶福晉,他捂著嘴偷樂,順便給了弟弟一個同情的眼神。
有了小六插科打諢,胤禛頓時忘了下午的事,
兄弟倆歡歡喜喜地在暖閣里玩起來。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洋洋灑灑的,
不多時就鋪了一地�?滴醴畔率种械臅�,突發(fā)奇想:“朕看《舊聞雜錄》里面寫北宋汴京市民,
每逢天冷下雪時流行賞雪吃羊肉鍋子。如今閑來無事,不如就在永和宮后頭會芳亭里擺起來,咱們也樂上一樂。”
不等繡瑜開口,他又補充道:“御膳房正好有新鮮的鹿肉,讓他們切成指頭大小的薄片,拿銀簽子串了,在亭子外頭烤。剩下羊肉、雞鴨魚都是常備的,添些青菜蘿卜,再把你宮里前年釀的桂花酒挖一壇子出來暖上,也就夠了�!�
兩個孩子都聽住了,眼睛里冒出興奮的光。胤祚先拍手笑道:“好,鍋子好!”
繡瑜正要開口,卻見殿門口的簾子動了一下,露出一點秋香色的衣角,正是跟著胤禛的謝嬤嬤。她不禁有些為難,吞吞吐吐地開了口:“難得萬歲爺這樣好的興致,可是……”
竹月屈膝替她補完了話:“稟萬歲爺,主子娘娘只怕還在等著四阿哥回宮。”
是啊,額娘還在等他回家。胤禛恍然記起,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愧疚之色,但是他還沒見過賞雪,也沒吃過烤的鹿肉,想著不由委屈地抿了抿嘴。胤祚也跳下來抱住了繡瑜的腿:“額娘,你告訴皇額娘,別讓四哥走。”
康熙也意識到這不是個簡單的問題,他撥弄了兩下拇指上戴著的玉扳指,抬頭看向胤禛,眼神里多了幾分考量的意味:“老四,你想回去還是留下來玩?”
繡瑜心里一跳,不禁暗罵了一句有病吧。小孩子都貪玩不懂事,哪有這樣考驗一個四歲孩子的?
可惜古人都相信“三歲看老”,皇子在康熙心目中的印象,是可以在幼年就被定格的。
胤禛懵懵懂懂地發(fā)現(xiàn)全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跟胤祚被繡瑜養(yǎng)著,多多少少感染了一些現(xiàn)代人的自由散漫不同。他是嬤嬤們按著世代相傳的法子、比照皇子的要求,規(guī)規(guī)矩矩養(yǎng)大的孩子,面對危險與考驗總是第一時間參考“規(guī)矩”。
他隱約地意識到康熙的態(tài)度不復(fù)剛才的隨意,頓時抑制了心中貪玩的念頭,乖乖回答道:“兒子想回承乾宮。”
胤祚登時不樂意了,癟癟嘴要哭不哭地看著康熙:“皇阿瑪……”
康熙卻由衷地笑了,難得一見地攬著四歲的兒子,拍著他不甚健壯的小肩膀:“好好好!來人,派人去承乾宮接皇貴妃,就說朕請她到永和宮賞雪吃鍋子�!�
氣氛頓時冰消雪融,兩個孩子這才又樂起來,跪下來齊聲喊了“謝皇阿瑪”。康熙笑著摸了一把胤祚的頭:“你又跟著湊什么熱鬧?”
胤祚解釋不通道理,想了想才說:“四哥做什么,兒子就做什么�!�
康熙哈哈大笑:“老四,原來你兄弟竟是個屬狗的。去吧,去亭子里玩�!�
兄弟兩個就一起起身出去了,繡瑜聽見窗子外頭胤禛說:“走,看誰先到會芳亭�!闭f著就甩開嬤嬤們躥了出去。胤祚踉踉蹌蹌地跟著后頭,邊跑邊喊四哥,院子里留下一路的笑聲。
康熙回頭執(zhí)了她的手,眼睛里是不加掩飾的歡喜:“老四是個孝順懂事的,老六小小年紀也知道尊敬兄長,都好得很。瑜兒,你給朕生了兩個好兒子,為咱們大清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繡瑜心里本來百味陳雜,都被他這番話攪散了。她展顏一笑:“皇上說笑了。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是太1祖太宗和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先烈們。孩子還小,臣妾一介深宮婦人哪里就敢居功了�!�
“你向來謙遜知禮,若不是你做額娘的性情好,兩個孩子也不會這樣懂事�!笨滴踅裉炜磥硎强涠ㄋ耍C瑜只得笑笑接受了這頂大帽子。
會芳亭的一場其樂融融,沒有掩蓋風平浪靜之下的洶涌波濤。第二天早上繡瑜起來的時候,明顯興致不高。送走了康熙,她一個人坐在梳妝鏡前面發(fā)呆。
春喜已經(jīng)在幾天前出宮備嫁了。竹月可信可用卻不夠了解她的心思,只得暗暗使了個眼神給旁邊的小宮女,叫了白嬤嬤進來陪她說話。
繡瑜捧了熱茶,望著那滾滾而上的煙霧,出了一會神才緩緩地說:“她把胤禛平安養(yǎng)大,教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這個生母反而什么都沒做……”
歷史上德妃不待見長子,除了長久不見面的疏離,恐怕還有慚愧回避的心態(tài)在里面吧。
白嬤嬤親眼見著她懷孕生下胤禛,當然最懂她的心思。德妃娘娘有些想左了,鉆了牛角尖的人,那些不得已的原因她是聽不進去的。白嬤嬤便直接擺事實:“小主,今兒上午小柳兒傳回話來,說皇貴妃放在四阿哥身邊的大宮女謹兒最近傳了許多謠言,話里對您頗多抱怨,說您偏愛六阿哥,致使皇上寵愛六阿哥遠勝其他阿哥�!�
“嘩啦——”繡瑜抬手甩落手中的茶盞。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宮里的瓷器總換得那么快,全因不要臉的人實在是太多,不要臉的事情總是做得太絕。比如,有人搶了你的兒子,反而怪你不夠親近寵愛這個孩子。以此離間你和兒子之間的感情,好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白嬤嬤心下大定,勸道:“她若真心為四阿哥好,絕不會眼見著阿哥與生母親弟離心離德�;寿F妃培養(yǎng)四阿哥,也不過是給自己日后尋個依靠罷了。娘娘,您可不能灰心。如果皇貴妃日后再生皇子,四阿哥可就只能靠您了。”
再生皇子?繡瑜腦子里猛地響起一聲驚雷。皇貴妃從康熙十年進宮至今,從來沒有懷過孕。一個正常的在生育年齡并且有規(guī)律X生活的女性,這真的正常嗎?況且,繼后也是終身未孕,
兩位身居高位、母族勢大的妃子都沒有親子,這真的是巧合嗎?
康熙曾經(jīng)在鈕祜祿氏死后,一次夜半囈語,說他對不住繼后。難不成就是因為孩子?正是因為佟佳氏也不能有親子,他才痛快答應(yīng)佟貴妃抱養(yǎng)胤禛?
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話,那么佟佳氏沒有在今年的大封中得封皇后,莫非就是因為康熙決定……
繡瑜猛地站了起來。皇貴妃如果有了親子,那胤禛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她身邊?
另一邊皇貴妃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盼著胤禛親近自己勝過生母;可是德妃得寵,胤禛經(jīng)常往她那兒走動,多在皇上跟前露臉,她這個養(yǎng)母也跟著沾光。
她糾結(jié)良久,還是叫來謹兒訓斥道:“你這奴才的心是越發(fā)大了,我問你,你最近編排的那些話是怎么回事?竟敢不告訴本宮一聲,就擅做主張!”
謹兒背后出了一身薄汗,定了定神,擺出一副衷心耿耿的模樣:“娘娘明鑒,奴婢這么做都是為了娘娘您啊。您不知道,自從跟六阿哥關(guān)系好了,四阿哥心里總念著永和宮那邊。就算不是初一十五,六阿哥在別處見了四阿哥,也總給他帶些德妃親手腌的梅子糖一類的小玩意兒。長此以往,奴婢只怕…….”
她恰到好處地掐斷了話,由得皇貴妃去想象更深更可怕的場面。
果然,皇貴妃皺起眉頭,語氣多了幾分猶豫:“可是六阿哥還小,甚少出門,他們兄弟兩個見面的時候也不多�!�
“如今是不多,可是日后兩位阿哥都進上書房了呢?奴婢覺得還是趁四阿哥年紀小,早作打算的好。況且此事本來就是奴婢自作主張,若是德妃知道了,娘娘只管推做不知,再當著德妃的面打罵奴婢一頓,也就堵了她的嘴了。可四阿哥性子敏感倔強,他一旦跟人離心就絕不會反轉(zhuǎn)的�!�
皇貴妃捏緊了拳頭,心里好一番天人交戰(zhàn),終于還是獨占兒子的念頭占了上風。她放緩了語氣:“起來吧。你用心了,去本宮的庫房里挑件喜歡的東西吧�!�
“謝娘娘賞賜�!敝攦好嫔下冻鰵g喜的笑容,心里卻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康熙在慈寧宮陪太皇太后說話。
“四阿哥聰明純孝,日后孫兒必定是要委以重任的。可是他親近養(yǎng)母,將來必定跟佟佳氏走得極近。佟佳氏一族驍勇善戰(zhàn),如今三藩雖定,蒙古準格爾部又不安分,朕還是想給表妹一個孩子,這樣一來,佟佳氏就等于手握兩個阿哥了�!�
胤禛是他寵愛的兒子,佟佳氏是他信任的母族�?墒强滴跏鞘熳x史書的人,自然知道皇子爭儲會引發(fā)什么后果。在他心里,江山一定是忠于親情的,在這一點上,胤禛加上皇貴妃的親子也遠及不上太子,佟佳氏更不能威脅儲位、動搖國本。
太皇太后微微點頭:“你能這樣想,可見還沒有失了分寸,哀家很是放心。四阿哥的事也好辦,他沒有過繼到皇貴妃名下,生母又還在,就讓他早些進學,之后也每天回永和宮請安。皇貴妃有了親子,難免疏忽;德妃又一向記掛這個兒子,自然就好了。他與老六一母同胞,又年齡相近,未必會親近養(yǎng)母的兒子。”
“皇祖母睿智,孫兒遵命�!�
太皇太后大笑:“哪里是哀家睿智,分明是皇帝早就打算好了,來哄哀家這個老太婆開心罷了�!�
第31章
“什么?讓我給四阿哥挑伴讀?”
繡瑜一大早起床給康熙穿戴好上朝的朝服、朝珠,
卻聽得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不由嚇了一跳:“可是……皇貴妃應(yīng)該另有安排才對�!�
“皇貴妃的安排是她的事。按祖制,
皇子進書房應(yīng)該有四個教習武藝的諳達、四個從宗親大臣之家選出的伴讀和八個包衣出身的哈哈珠子兩人一組隨身伺候。其他朕都選好了,
唯有八個哈哈珠子本來該由朕擬了單子,
再由皇貴妃選定�?呻拮罱泵�,不知德妃娘娘可愿意代勞?”
宮里的孩子都是里里外外幾十個宮女太監(jiān)伺候著的,
所謂的某妃子親自撫養(yǎng),指的更多的是挑選指派伺候的人的權(quán)利�,F(xiàn)在胤禛身邊的人都是皇貴妃的心腹,
繡瑜只能安插一些浣衣局向承乾宮送衣服的粗使宮女之類的外圍角色,來探聽兒子的消息。
“臣妾當然愿意,可是皇上,”繡瑜替他整理著三層的珊瑚朝珠,
疑惑地問:“您就不怕娘娘生氣?”
“所以你要悄悄的,
看中之后不要告訴人�!笨滴鯗惖剿呡p聲說:“多擬幾個,叫小桂子悄悄地把名單送到梁九功手上,朕就知道了�!�
這就是暗示她,
往名單里摻沙子,皇貴妃就是再火眼金睛也不可能把她定的所有人都排除掉。他這副偷偷摸摸、故作神秘的樣子,把繡瑜逗笑了。她順手把朝冠扣在了康熙頭上:“皇上英明。臣妾原本還疑惑小六那些淘氣主意都是打哪兒學的,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師出有名啊�!�
“呵。你個不識好人心的,
倒打趣起朕來了�!笨滴跏諗苛四樕系男θ�,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朕知道,
皇貴妃性子要強。為著老四每個月兩次來永和宮的事,她估計給了你不少臉色瞧。虧得你性子好。”
這話說得,
繡瑜心里不禁泛起一點疑惑。難不成真是她的魅力征服了康熙,千古一帝決定要強行給她做主了?呸,她還不如相信小六改吃素了呢!不過康熙的意圖既然跟她不謀而合,那她自然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了。
自從康熙二十年她晉位德妃之后,烏雅太太也能每月初一進宮與女兒團聚。這次繡瑜就把挑選哈哈珠子一事拜托給了母親:“額娘先挑好的列個單子出來,我看了再給萬歲爺過目�!�
烏雅太太喜得直念佛,隔月就遞了單子進來。繡瑜看過一遍,將那些家人位置顯眼、跟烏雅家關(guān)系過近或是孩子性格老實木訥的全都劃掉了。烏雅太太皺眉道:“旁的也就罷了,這喜塔臘家和阿爾拉家的那兩個孩子有些太活潑了,家世也很一般,娘娘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繡瑜倒沒覺得什么,敢送進宮里的孩子,再活潑也是有限的。胤禛自制力強得不像個孩子。她現(xiàn)在就是擁有學霸兒子的媽媽,不怕他貪玩,就怕他小小年紀就一心學習累壞了身子。特別是看到康熙給皇子們制定的,從早上四點一直讀書學習到下午三點的變態(tài)課程表。繡瑜更堅定了要給兒子挑選幾個活潑點兒的侍從,帶著他好好松快松快,要不然以后成了小矮子可怎么辦?
日后老六進書房,定要給他挑幾個學霸級的伴讀侍從,好好壓壓他的性子。繡瑜想著,這就是因材施教了,啊,給這倆性格迥異的包子當媽媽真有成就感。
她愉快地抽了一張紙謄寫了名單,在自己看好的四個人身上畫了個紅圈。正要封好蓋印,她突然福至心靈,發(fā)散思維了一下。
人人都知道梁九功是太皇太后賜給康熙的貼身太監(jiān),這些年他的態(tài)度也看似不偏不倚,沒有偏幫過哪個妃子�?墒蔷腿缱约嚎梢酝ㄟ^各種委婉的辦法影響胤禛身邊的人,當年的佟妃不可能對康熙身邊的人不聞不問。而康熙的生母佟妃正是皇貴妃的嫡親姑母。
她立刻提筆重寫了一張名單,這次卻反向思維了一下。沒有圈中自己看好的人,而是在自己
不喜歡的幾個人身上畫了個紅圈,在圈邊上寫了“不選”二字。她擱了筆滿意地吹了一下紙上的墨跡,準備靜觀其變。
康熙二十一年,大清正是一派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的景象。滿族入關(guān)尚且不滿百年,皇帝和王公貴族們尚能勵精圖治。三藩之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雖然外蒙古那邊,野心勃勃的葛爾丹坐了準格爾部落大汗的位置,可是禍患尚且在醞釀之中,大清得到了寶貴的幾年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在春耕秋收的關(guān)鍵時節(jié),老天爺又十分給面子地下了幾場恰到好處的雨。
整個國家風調(diào)雨順,四海升平。反應(yīng)到后宮里,就是康熙皇帝心情上佳,有了夜夜笙歌的閑情,于是整個后宮分得雨露的妃嬪大大增加,最終在二十二年年中,后宮就喜訊頻傳。
頭一個爆出好消息的,居然就是如今康熙后宮的第一人、皇貴妃佟佳氏。
皇貴妃自打康熙十年入宮,一直深受恩寵,可惜一直沒有懷孕。如今十一年過去,她已年滿二十五,從德妃那里抱來的養(yǎng)子四阿哥都快滿五歲了,佟皇貴妃卻在辰起時分嘔酸不止,傳了太醫(yī)來一瞧,居然把出了兩個半月的喜脈!
不說六宮如何震驚,就連皇貴妃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佟國維的夫人當日便遞牌子進宮來瞧她,母女兩個抱頭痛哭,皇貴妃啜泣不已,好似要把這些年為了求子喝的苦藥汁子全部化作眼淚哭個痛快。
佟夫人執(zhí)了女兒的手,含淚笑道:“如今你總算放心了吧?”
皇貴妃激動地連連點頭,除了母親,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康熙十六年,為了確定繼后的病情,她派人偷看了鈕祜祿氏的脈案,卻發(fā)現(xiàn)一件很奇怪的事:從康熙十四年年底,鈕祜祿賢寧就停了常年服用的坐胎藥。繼后求子心切,不惜抬舉德妃借腹生子,怎么卻不愿意自己生了呢?
除非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生了。為什么不能生?皇貴妃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康熙十四年年底,冊封了年僅兩歲的二阿哥胤礽為皇太子。太子年幼,皇上怎能允許繼室再生嫡子?可是鈕祜祿氏也是皇上的妻子啊,他怎么能狠心剝奪一個女人做母親的權(quán)利呢?皇貴妃不由自主地覺得兔死狐悲。
而自從鈕祜祿氏去了,她就成了后宮第一人,實際上的皇后,她的兒子將擁有僅次于太子的高貴出身。這個脈案中隱藏的陰謀就籠罩在了她頭上,時時刻刻都在拷問著她對康熙的感情。如今,她終于有孕了。這不僅僅是一個孩子,也是她和康熙之間愛情親情的證明。證明表哥對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皇貴妃撫摸著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甜甜地笑了。心頭的疑云一去,她又恢復(fù)了幾分以往的心氣兒,她的孩子,佟佳氏與愛新覺羅氏的血脈,一定會生來就擁有最好的東西。
惠妃的鐘粹宮、宜妃的翊坤宮和永和宮都不約而同地換了一波茶具。與惠妃宜妃的惱羞成怒不同,繡瑜本來正帶著小六吃西瓜,今年臺灣進貢上來的無籽西瓜甜得發(fā)膩。繡瑜吃多了喉嚨里甜膩膩的不舒服,就端了茶盞準備喝茶,結(jié)果胤祚趁她不注意又去偷那瓜吃。繡瑜剛打掉他的手,就聽竹月咋咋呼呼地跑進來:“小主!主子娘娘有喜了!”
白嬤嬤訓斥的話語本來已經(jīng)到了嘴邊,瞬間化作無聲的驚訝。
“嘩啦——”繡瑜一時激動之下,一套上好的哥窯粉彩茶具就少了一只杯子�!疤昧�,太好了�!崩C瑜在屋子里團團轉(zhuǎn)悠,她記得九龍里是沒有皇貴妃的兒子的,以佟佳氏的位份,她如果有成年的阿哥,不可能不卷入奪嫡。要么就是生了個女兒,要么就是這個孩子中途夭折了。
所以她的時間并不多,一定要在皇貴妃放松警惕,自以為終身有靠不需要胤禛的時候,抓緊時機把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爭過來。若不能,也一定要在康熙面前好好地給她上一波眼藥,并且叫胤禛向著自己。同時還要注意,不能讓兒子幼小的心靈受到太大的傷害,傳說中的冷面王爺聽起來是挺酷的,可是放到自家軟萌的包子身上,繡瑜就不樂意了。
她定了定神,一疊聲地喊:“快去幫我請裕親王福晉到永和宮小聚�!�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響起西魯特氏的笑聲:“妾身跟娘娘可謂是心有靈犀,已經(jīng)不請自來了。”
繡瑜驚喜地上前:“福晉打哪兒來?”
“太皇太后一時興起,要給安親王家的七格格指婚,選了正藍旗下護軍郭絡(luò)羅氏、宜妃的族弟做多羅格格的駙馬。太皇太后就傳了我進來做個證婚的媒人,結(jié)果就聽到這樣的大喜事。我就趕著來恭喜你了。”
裕親王上次查出佟佳氏一族收受賄賂一事,捅到康熙面前,給了佟佳氏一個好大的沒臉。雖然康熙并未重罰,但是裕親王府跟承恩公府之間的關(guān)系卻隱隱降到了冰點。繡瑜幫西魯特氏牽了幾回線,跟皇貴妃說了幾次話,奈何外頭爺們不愿意講和,兩家還是嫌隙漸深。西魯特氏與繡瑜親厚,胤禛卻養(yǎng)在佟佳氏名下,她自然巴不得繡瑜奪回四阿哥,免得日后為難。
繡瑜就笑道:“妹妹心中已有一計,只是投鼠忌器,怕傷了孩子的心。還請姐姐聽聽,幫忙想想可有萬全之計�!�
“哦?計將安出?”
繡瑜緩緩道來:“舍弟晉安托裕親王的福,進了國子監(jiān)念書。在那里認識了一名佟佳氏的少年,卻是承恩公府里正兒八經(jīng)的嫡支出身,與皇貴妃血緣極近。他曾經(jīng)提起,皇貴妃素來迷信鬼神陰陽之說,很是忌諱與她命格相沖之人。她此胎珍貴無比,等她回過神來,必定會叫欽天監(jiān)一一排查她宮內(nèi)的人。如此便是我們的機會�!�
西魯特氏不由皺眉:“佟佳氏嫡支的人?如何信得?”
繡瑜猶豫了一下:“說與姐姐聽也無妨,但是千萬不要再有第四人知道了,否則那孩子性命堪憂。他是皇貴妃的堂弟,佟國綱的庶子法海�!�
一說法海這個名字,西魯特氏瞬間恍然大悟。佟國綱寵幸賤婢,有了這個孩子。法海一直為嫡妻和嫡長子鄂倫岱所不容,父不以其為子,兄不以其為弟,仆不以其為主。雖然也是康熙的嫡親表弟,但是在家過得比下三等的奴仆還不如。他做出這種事,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西魯特氏就嘆了口氣:“四阿哥年紀幼小,此法是過激了一點,但是不破不立,你如果不狠下心來,快刀子割肉。那腐肉就會一直爛到骨子里去�!�
繡瑜沉默良久,還是說:“那就請姐姐為我籌謀�!�
西魯特氏就要點頭離去。繡瑜起身把她送到殿門口,轉(zhuǎn)頭就見胤祚悄咪咪地帶著三個小太監(jiān),從后殿的井里撈了涼水湃著的西瓜上來,兩個小太監(jiān)合力抬著,正要溜回他的房間里去,結(jié)果頂頭撞上繡瑜。
胤祚自知有錯,纏上來抱著她的腿,討好地喊著:“額娘,吃西瓜�!痹噲D逃脫懲罰。
繡瑜蹲下身給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突然眼睛里面滾出一滴淚珠。她多么希望另一個兒子也能跟小六一樣,無憂無慮天真快活地度過童年。
胤祚闖禍的時候多了去了,卻頭一次見她哭了,嚇得手足無措。繡瑜彎腰抱了他:“走,我們回殿里吃西瓜,給四哥哥也送些去�!�
胤祚這才轉(zhuǎn)憂為喜,樂呵呵地摟了她的脖子。繡瑜抱著日漸重了的小六起身,突然腦子里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全身像面條一樣無力地軟倒,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第32章
承乾宮最近的氣氛是祥云高照,
著淡綠旗裝的宮娥們帶著喜悅的笑容把正殿內(nèi)外裝扮一新。粉彩的瓷器換了青花瓷的,玉石的擺件換了紫檀木、甜白瓷,
明黃色百鳥朝鳳的帳幔換了萬紫千紅百子鬧春的吉祥紋樣。常用的八角獸首鎏金香爐失去了用武之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盤盤用水晶碟子托著、擺成塔型的海南香梨。
皇貴妃坐在裝扮一新的房間里,
心情卻是喜憂參半。她年紀大了,又是頭一胎,
因此格外辛苦些。單單一個孕吐就折騰得她精疲力竭,不得安生。佟佳氏送進宮來的嬤嬤都是極有經(jīng)驗的,
一個勁兒地鼓勵她多吃,吐了也要吃。承乾宮的小廚房一日十二個時辰不熄火地給她煲湯熬藥,一眾廚娘宮娥忙得腳不沾地,加上三四位太醫(yī)隨侍左右,
還是沒能叫皇貴妃胃口大開。
真正安了她心的人,
反而是幫不上什么忙的康熙。皇貴妃久久不孕,他是動了手腳的。雖然那藥藥性溫和,但是皇貴妃這胎懷相不好,
康熙還是疑心是那藥的緣故。他心中有愧,自然對皇貴妃百依百順,承乾宮每每派人來請,他十次里倒有七八次都應(yīng)了。
懷孕期間不能侍寢,
旁的妃子孕期哪能頻頻得見皇帝?更倒霉些的遇到打仗、出巡一類事宜,孩子一兩歲了都不得見,
也是常事�;噬先绱藢檺圻@個未出世的孩子,后宮中人的目光難免就都集中到了皇貴妃的肚子上。
皇貴妃歡喜歸歡喜,
但是康熙到底是不會治病的,那些陰毒的手段、煩心的事情終究還得她一個人面對。這頭一件的,就是德妃下晌在永和宮暈倒,也被診出快一個月的身孕。
皇貴妃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心里百味陳雜,最后只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她運氣可真不錯,這是喜事,也告訴四阿哥去。”烏雅氏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子,憑她再生出個什么人物來,以她的出身,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來,妃位就是極限了。何必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話隨如此,皇貴妃心里還是酸了幾分。康熙待她雖好,可是待宜妃德妃也不差。如今宮里四妃六嬪俱全,阿哥已經(jīng)排到了第八,她就是生下再多皇子,也難及當初元后一枝獨秀的風光。
如果說這只是酸楚的話,那么下午完顏嬤嬤傳回來的消息就讓她出離地憤怒了。
“竟然讓德妃插手四阿哥身邊的人,皇上這是要打我的臉嗎?”皇貴妃一巴掌拍在炕桌上,赤金的指甲套在黑漆桌面上留下幾道淺淺地痕跡。
“娘娘息怒,皇上沒有明著下旨,終究還是顧及您的。現(xiàn)在要緊的是想個法子,把德妃的人篩出去�!蓖觐亱邒邏旱土寺曇簦骸傲汗蛔R字,但是他在萬歲爺謄抄的時候特別留意了,德妃在第一排第二、第三,第三排……這幾個人的名字上,畫了個紅圈�!�
皇貴妃這才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這就是了�!睘跹攀线@樣的小泥鰍,也就只能想點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妖嬈狐媚哄得萬歲爺許了她。可她佟佳氏就好比是那出海蛟龍,背后的人脈暗線,豈是德妃能想象的?德妃想趁她懷孕,往胤禛身邊插釘子,純屬癡心妄想!
當晚康熙再來承乾宮的時候,兩人先小意溫存了一會,然后皇貴妃就主動提及胤禛上學一事:“四阿哥雖然不是臣妾親生的,但是也是一落胎包就養(yǎng)在臣妾膝下。他生在十月里,生日小,一翻過年去,就要去阿哥所了。臣妾真是放心不下,不知皇上心里可有人選了�!�
康熙就拿了那單子給她看,皇貴妃就避開繡瑜畫圈的那些人,點了七個哈哈珠子,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選了一個繡瑜的,以混淆耳目。
“請皇上過目�!�
這下輪到康熙目瞪口呆了。他許繡瑜為老四選侍從,沒想到這么快表妹和瑜兒都有了身孕。兩個都是他心愛的女人,要是為爭這個傷了和氣、損了胎氣就不值得了。他都已經(jīng)做好準備,如果皇貴妃不依,就好好安撫繡瑜。沒想到兩人默契十足,十六選八的名單里,既然有七個人都是重合的。
他只當兩人私下已經(jīng)達成默契,欣慰地執(zhí)了皇貴妃的手:“你這樣賢惠,老四有日后必定孝順你這個額娘�!�
皇貴妃嬌羞一笑,她夫君在側(cè),外有聰明懂事的養(yǎng)子,腹中還有未出世的孩兒,只覺得歲月靜好別無所求。
然而皇宮大內(nèi)永遠是最容不得兒女情長的地方,皇貴妃的好日子過了才沒兩天,翊坤宮的宜妃有孕了�;寿F妃砸了一尊母家進上來的羊脂白玉送子觀音,好容易忍了過去。一個月之后,永壽宮的溫僖貴妃又有了身孕。
皇貴妃哇地一下把好容易喝下去的安胎藥吐了個干干凈凈。如果說烏雅氏之于她不過是惡心人的玩意兒,郭絡(luò)羅氏勉強算是手足之疾,雖然要緊但好歹傷不了性命;那么小鈕祜祿氏就是心腹大患,是同樣出身后族、直接威脅她地位的人。
皇貴妃再聽聞康熙前往永壽宮,對鈕祜祿芳寧厚加賞賜,頓時心里一急,下腹傳來一陣涼涼的絞痛。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邊的宮女卻嚇得變了臉色,連忙上來攙了她,連連驚呼:“快傳太醫(yī),傳太醫(yī)!”
繡瑜躺在床上看著一本《簪花譜》,底下六七個宮女拿紅漆托盤捧著各色月季、山茶、杜鵑并其他十二三種花供她挑選。繡瑜素來不喜歡苛待手下的人,管得一群花季少女鋸了嘴的葫蘆一般,又有什么趣兒?故而這些小宮女在她這個主子面前反而少了幾分拘束,說說笑笑的,一個說大紅的芍藥襯得娘娘氣色好,一個說杜鵑嬌嫩更顯得娘娘人比花嬌。
繡瑜不由失笑:“眼見是三個孩子的額娘了,還人比花嬌�!�
竹月在一旁插話:“花房的總管太監(jiān)何生�?偹闶莻有良心的,沒忘了當年主子的救命之恩。雖然溫僖貴妃進了宮,還是每天挑了最好的送到咱們這里。也虧得是他把暖房建得這樣好,連太皇太后都夸,不然冬日里這屋里又是地龍又是火盆,沒點花草養(yǎng)著,就更容易上火了�!�
繡瑜隨意一笑,放下書,去逗旁邊焉頭巴腦的小兒子:“六阿哥幫額娘挑花好不好?”
胤祚不知道什么叫懷孕,上次眼見繡瑜暈倒,還以為是自己偷西瓜吃氣壞了額娘。他只當自己闖了大禍,嚇得大哭不止。繡瑜剛醒來就見這小子守在床邊,見她睜眼就撲上來摟著她的脖子邊哭邊說:“額娘……我以后再也不吃西瓜了�!�
繡瑜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只有西瓜嗎?薩其馬呢?荷葉餅、綠豆糕呢?”
胤祚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聽話,額娘給我才吃�!�
繡瑜不由忍俊不禁。
太醫(yī)來把了脈,雖然是有驚無險地以喜事告終,胤祚還是嚇壞了。他不是長子,又因為這個名字多得母親憐愛,對他一向是寵愛多過苛求,才養(yǎng)成了這個樂天的性格。
然而宮里的孩子對于危險總是有種本能的警惕,繡瑜最近暗中謀劃頗費了些心神,這胎懷相就不算太好,永和宮上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胤祚也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他沒了玩樂的興趣,天天膩在繡瑜身邊,趕都趕不走。
又恰好趕上后宮里最引人注目的四大妃子全部有孕,康熙爺最近忙得腳不沾地。繡瑜干脆關(guān)起門來,帶著兒子認字擼貓堆雪人。
暖閣里歡聲笑語不斷,直到白嬤嬤匆匆進來,對繡瑜耳語道:“承乾宮剛剛傳了太醫(yī),皇貴妃見紅了�;噬显驹谟缐蹖m,已經(jīng)趕過去了�!�
康熙在永壽宮。繡瑜瞬間了然,不由嘆道:“皇貴妃這個性子,只怕會害了自己�!卑鸦实郛敵闪俗约旱�,豈不是得活活地氣壞了身子?
“她現(xiàn)在正如驚弓之鳥一般,是最小心敏感的時候,傳話出去,叫福晉依計劃行事。你想辦法看著點四阿哥……”繡瑜說著不由把身下的錦被擰成個旋渦,她穿越到古代來這么些年,一心期盼的不過是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的小日子,從來沒有主動對付過哪個人。沒想到頭一次出手,就是針對自己的親生兒子。
《包公案》里面曾經(jīng)描述過一個“兩母爭子”的故事,面對被盜走的孩子,兩個母親一人拉住一只手,誰搶到了歸誰。孩子疼得大哭,養(yǎng)母不為所動,生母心疼難忍最終放手。包公遂斷定那放手的婦人即為孩子真正的母親。
可惜這里是紫禁城,宮闈深深,沒有鐵面無私的包青天來主持公道。她只能狠下心跟皇貴妃徹底地斗上一場。
皇貴妃這一胎懷得格外艱難。她把自己身邊伺候的人、吃食醫(yī)藥、服飾香料全都排查了一遍,還是無解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邪祟沖撞。叫了欽天監(jiān)的人來一查,欽天監(jiān)監(jiān)使言之鑿鑿:“近日臣夜觀星象,卻見東方七宿中,角木蛟星暗淡無光、隱隱有黑氣縈繞四周,大為不詳。角木蛟星主木,又位于東方。不知娘娘宮中可有近身的宮人居住于東方,又命中帶木?還請回避為宜�!�
皇貴妃立馬叫查,結(jié)果查來查去,這根子居然在四阿哥身上——胤禛可不就是居住在正殿東配殿,又命中帶木的嗎?
第33章
欽天監(jiān)監(jiān)使、副使三人眾口一詞,
言之鑿鑿�;寿F妃不置可否,私底下卻找人去調(diào)查了三人的背景,
并無什么不妥。
這不禁叫她犯了難。四阿哥跟她雖然親如母子,
可是抱養(yǎng)的就是抱養(yǎng)的,
如夫人說白了還是妾,親如母子的關(guān)系一個不甚也可以形同陌路。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德妃虎視眈眈。
她幾年的心血豈可白白拋費?況且額娘曾經(jīng)請高僧算過命,
胤禛是旺她的,別不是有人搗鬼吧?皇貴妃心里猶疑不定,
最終還是選擇按下不提,拔高聲音喝道:“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走漏半點消息,本宮絕不輕饒!”
說到底,人求神問佛,
算命觀星,
求的不過是俗世的功名權(quán)勢罷了。在足夠大的利益面前,不吉利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胤禛日后至少也是個親王,而她腹中的孩子還男女不明,
皇貴妃毅然選擇鋌而走險,沒有把胤禛挪出去。但她心里究竟還是存了個疑影,另求了許多靈符掛了滿身滿屋,每日胤禛來請安,
她雖然仍舊噓寒問暖,但是卻減少了肢體接觸,
不復(fù)以往的親密無間。
然而承乾宮本就是處在風口浪尖上,盼著皇貴妃倒霉的人可海了去了。不過幾日功夫,
宜妃就把消息探聽了個七七八八。她不由從床上坐起,露出驚喜的笑容。皇貴妃有權(quán)有勢,好在性子魯莽;德妃有子有寵,又心思細膩。這些年,兩個人聯(lián)合互補,給了她不少的氣受。如今倒可以將計就計,使得承乾宮與永和宮離心離德。
宜妃一向牙尖嘴利,連翊坤宮的奴才也比別人多長了幾張嘴。不久之后,宮里開始流傳起謠言,隱晦地暗示說,四阿哥今年流年不利,皇貴妃慈母心腸不肯讓他挪出去,結(jié)果克著了自己的龍?zhí)ァ?br />
皇貴妃掌管六宮,知曉此事后大發(fā)脾氣,立刻命慎刑司的人抓了七八個亂嚼舌頭根子的宮人,貶的貶,罰的罰,還打死了兩個粗使太監(jiān)。宮里的流言才終于平息了些許。
然而隨著皇貴妃的龍?zhí)ピ路荽罅�,傳太醫(yī)的次數(shù)反而更加頻繁。六宮眾人再次議論紛紛,話說得越來越難聽,甚至有說四阿哥不詳,德妃沒有把他養(yǎng)在身邊,所以連連產(chǎn)育,皇貴妃卻連一胎都難保。
繡瑜雖然早有搭臺子唱戲——拋出一個欽天監(jiān),引得宜妃等人趁機造謠離間皇貴妃與四阿哥感情的想法,但是宮里閑人多,編出來的閑話比她想象的更難聽了十倍百倍。皇貴妃驚疑不定,繡瑜心痛難忍,局面就變成了一場拉鋸戰(zhàn)。二母奪子,比的就是誰先放手。
這天上午胤祚去了一趟慈寧宮請安,用了晚膳繡瑜把他抱在炕上,用自己畫的圖冊教他認字。
“床!”
“桌桌!”
“球!”
這都是他熟悉的東西,胤祚認得很快,書冊嘩啦嘩啦地往后翻著。翻到一個用稻草扎起來的掃把時,他才犯了難。粗使宮女們清掃庭院都必須選主子不在的時辰,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見過人用掃把呢!
繡瑜笑呵呵地指了那圖片說:“掃把,打掃院子用的�!�
“掃——把——”胤祚有模有樣地跟著她念了兩聲,突然眼珠子一轉(zhuǎn),疑惑地問:“額娘,那什么叫掃把星啊?”
繡瑜臉上的笑容一僵。
“六阿哥!”跟著胤祚的嬤嬤們齊刷刷地跪下來請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下去吧�!崩C瑜的臉色依舊陰沉,卻沒有發(fā)怒:“六阿哥年紀小,你們?nèi)蘸蟾o些,別讓他聽到這些不三不四的話�!�
竹月趕緊把伺候的人都攆出去了。雖然母親沒有出言責怪,但是胤祚本能地意識到她情緒不高。他靠在繡瑜懷里,拿小臉蹭著她的脖子,撒嬌說:“額娘,額娘?”
繡瑜被他暖哄哄、肉嘟嘟的小身板蹭得心都軟了,摸著兒子的頭說:“小六,你常去你皇阿瑪宮里玩,乾清宮的西洋大水法自鳴鐘上頭有個獸頭,你記得那是老虎還是狼嗎?”
“是老虎!不,好像是狼。”胤祚想了半天,眉毛越皺越緊,最后搖頭不知了。
繡瑜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那是獅子,不是狼也不是老虎。你看,你親眼見過的東西都可能會記錯。何況太監(jiān)宮女們,每天都要很辛苦地工作,不能四處走動。他們說的話,都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就更容易出錯了。所以日后你聽別人說話,不要輕易相信,也不要急著反駁,更不能跟著到處亂說。自己記在心里,悄悄地查證之后再做決定。”
胤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可是他們說四哥……”
“你四哥跟旁人又不一樣。這宮里有你許多兄弟姐妹,只有四哥跟你是額娘生的,他跟咱們是最親的,你想想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說額娘的壞話,你會怎樣?”
胤祚跳起來,大聲說:“我告訴皇阿瑪去!皇阿瑪打他板子�!�
“這就是了。胤祚,你看著額娘�!崩C瑜抽了抽鼻子,難得正經(jīng)地喊了小兒子的大名,直視他琥珀一般透亮的瞳仁:“你四哥哥沒有養(yǎng)在額娘身邊,日后你長大了,如果有人欺負你四哥,你要讓著他,幫著他,護著他,好嗎?”
“好!我長大!”胤祚想也不想地應(yīng)了,長開雙臂比了個“大”的樣子:“長這么大!”
繡瑜笑著拍了他的背:“起來吧。走,去看看小廚房今天有沒有預(yù)備小六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啊�!�
“哦!有紅燒獅子頭吃了!”胤祚從炕上跳下去,一馬當先地沖出了房門。
“德妃病了?”康熙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抬頭,擱下了手里的筆:“什么時候的事?可請?zhí)t(yī)去瞧過了?”
梁九功躬身回道:“是三日前的事了,傷寒科的何太醫(yī)去瞧了,只說是邪風入體致使發(fā)熱,讓好好休養(yǎng)。德妃娘娘起先不讓報給皇上,誰料三日了還沒好�!�
“糊涂東西,擺駕永和宮!”話音剛落,康熙已經(jīng)大步出了南書房。梁九功一路催促,轎夫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抬著御攆在飛快地出了景和門,往東一長街上去了。
不過盞茶功夫,永和宮的宮門已經(jīng)近在眼前。康熙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宮人,大步直入內(nèi)室。卻見繡瑜躺在銀紅的帳幔之中,額上勒了魚戲蓮葉的抹額,秀麗的臉龐瘦成一窄條,腹部微微隆起,更顯得旁的地方骨瘦如柴。
“皇上萬福�!崩C瑜剛好醒著,就抬手行了摸額禮。
“免禮。一月不見怎么成了這個樣子,你懷著身子,怎么會得了風寒呢?永和宮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康熙還是一如既往的主子邏輯,主子出事不管事實如何,先責罰奴才。
“不干她們的事,是臣妾自己夜里總覺得暖閣氣悶,睡不著,非叫她們把窗子開了個小縫。誰知天公不作美,剛好趕上天氣驟然轉(zhuǎn)冷,就著了風寒�!�
竹月端了湯藥上來,康熙親手端了碗要喂她:“你呀!又不是頭一次做額娘了,還不知道愛惜身子。”
竹月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插話:“萬歲爺恕罪,娘娘這病并非完全是因為時氣所感。在此之前,娘娘已經(jīng)悶悶不樂很長時間了,奴婢無能,只得斗膽稟告萬歲爺�!�
康熙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手上的玉佛珠串子。其實宮里最近的閑話他也有所耳聞,傳謠中傷皇子,已經(jīng)是大不敬之罪,他沒有貿(mào)然出手干預(yù),不過是顧及皇貴妃的面子。豈料佟佳氏身為后宮之主,卻在這件事情上毫無作為不說,對四阿哥還不如以往親近,竟大有聽信謠言之相�?滴醪唤行┦�,但是體諒她懷孕辛苦,也不好加以指責。胤禛終究是德妃身上掉下來的肉,她自然比皇貴妃更緊張些。
“辛苦你了。但這樣的事,本來就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你不必太過擔憂,朕一定會嚴懲那些造謠生事的人�!笨滴跖闹氖衷S諾道。
“多謝皇上。臣妾擔憂的不是當下,而是日后�!崩C瑜跪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動情地說:“臣妾無心詛咒娘娘的小阿哥,可是臣妾雖然閉門謝客,仍是聽說皇貴妃此胎…...有了這樣的謠言,四阿哥的名聲跟龍?zhí)サ陌参O⑾⑾嚓P(guān),日后若真有個什么差池,老四豈不是背上一個‘克母’的名聲?皇貴妃心里只怕也有所芥蒂,也傷了他們母子的情分�!�
繡瑜此話雖然有些自私逾越,但是正中康熙心中隱痛之處�;寿F妃此胎為何不穩(wěn),他心里是有數(shù)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最后卻拖累了胤禛和德妃�?墒腔寿F妃也在孕中,此刻貿(mào)然把胤禛挪出來,既叫她傷心,又更坐實了那謠言。
作者有話要說:
“朕打算好好地懲戒后宮眾人一番,再請了喇嘛教的活佛為皇子們批命。到時候自然正本清源,平息事端,你盡管放心�!被罘鹨彩谴笄宓某甲樱实圩屌�,自然都是大吉大利、福壽雙全的好命。
“活佛遠在千里之外,如何等得?懲戒固然有用,但是臣妾覺得堵不如疏�!崩C瑜坐起身來,挺直脊背,秀眉微挑,眼睛里透出堅定而執(zhí)著的光:“旁人都說四阿哥不好,臣妾萬萬不信!請皇上下旨把他挪回永和宮來住些日子吧,若他真的克母,只管沖我和我腹中的孩兒來就是!臣妾亦無怨無悔�!�
第34章
胤禛雙臂交疊坐在書房的明式花梨海棠鬧春大案前,
面前攤著一本《聲韻啟蒙》。這是康熙二年的進士車萬育所著的啟蒙讀物,按聲韻格律分編,
格外容易記誦。他早在一年前就能夠全文背誦,
今兒早起卻又叫翻出來,
趴在桌子上似乎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蘇培勝借著倒茶的功夫,悄悄一瞄,
打頭的那幾個字還是一模一樣的字形,丁點沒變。他不由在心里叫苦,
趁著胤禛伸手端茶的時候,大著膽子勸道:“爺,看了大半個時辰了。歇歇眼吧。不如奴才再讓小全子把他那白老鼠帶上來,給您表演那個‘八面埋伏’?貓狗房那邊近日又調(diào)I教出兩只獅子聰,
那叫一個機靈,
打千作揖搖尾巴一叫一個準兒,就差說人話了!哦,前兒您生日,
承恩公府送上來的那個西洋流水自行船還擱在那多寶閣上,可要拿出來瞧瞧?”
蘇培勝絞盡腦汁,說得汗都快下來了。四阿哥可不是個容易討好的主子,內(nèi)務(wù)府獻上來那些尋常玩意兒,
什么小雞啄米、七彩陀螺、白玉連環(huán),不管材料是鑲金還是嵌玉、工藝是描金還是填漆,
他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凡他喜歡的東西,貴重是次要的,
關(guān)鍵是要新巧有趣兒,蘇培勝說的這幾樣都是內(nèi)務(wù)府和佟家特意為他準備的。
可是現(xiàn)在養(yǎng)母有孕,生母在生病,宮里流言紛紛。胤禛哪有心思看一群老鼠打架,只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閉嘴。
他是早慧的孩子,近日宮人隱晦的目光已經(jīng)讓他仿佛如芒在背,好像平白比其他兄弟矮了一頭似的�;寿F妃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更讓他有種如臨深淵的心驚,以前他晚上睡不著覺,抱著枕頭跑到隔壁寢殿里,額娘能抱著他講一宿的故事,直到哄到他睡著為止�,F(xiàn)在卻只能得到完顏嬤嬤溫柔客氣的婉拒:“娘娘歇下了,阿哥請回吧。”
剛得知皇貴妃懷孕的時候他是高興的,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隱隱意識到,這個孩子不會像胤祚一樣,聽話又順從地跟在他身后,用崇拜的狗狗眼看著他說:“四哥好厲害。”因為他是皇貴妃的孩子,是身份高于他的分薄寵愛、威脅地位的存在。
胤禛三四歲的時候也有過一段討狗嫌的時候,他曾在花房里拔了惠妃宮里的君子蘭,曾把御膳房里榮妃點名要的鮮蝦悄悄倒進了御河。被發(fā)現(xiàn)之后,嬤嬤帶他去娘娘們那里道歉,她們卻異口同聲地說是奴才們的錯,反而笑瞇瞇地問他有沒有嚇到,要不要吃果子。然而八弟身邊的嬤嬤最近就被惠妃責罰,究其原因,不過是八弟不小心打破了溫僖貴妃宮里的玉如意。
胤禛這才知道,那些寬容大度的笑臉,都是擺給皇額娘,和寵愛額娘的皇阿瑪看的。如今皇貴妃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會不會被送到阿哥所,跟七弟似的活得像個影子?胤禛托腮凝思,內(nèi)心惶惶不安。
這種煩悶在謹兒傳話來,說皇貴妃身體不適不能陪他用晚膳時,達到了頂峰。胤禛跳下凳子,抱著謝嬤嬤的腿:“嬤嬤,我要去給額娘請安�!�
謝嬤嬤臉上露出混合著心疼與為難的神色,摸了摸他的頭:“阿哥好好休息,明兒娘娘身子爽快了再去不遲�!�
“為什么?為什么額娘不想見我?”
“哎喲,我的小主子�!敝x嬤嬤趕緊蹲下身來捂了他的嘴,安慰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娘娘怎么會不想見您呢?娘娘只是身子不適罷了�!�
然而胤禛已經(jīng)過了可以被輕易糊弄的年紀了。謝嬤嬤的話反而勾起他另一樁心事:“前兒我去永和宮,德額娘也沒有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