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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胤禛心神大動,回憶起往昔舊事,正唏噓不已之時,星禪跟著蘇培盛進(jìn)來了,滿身污穢,喘息著捧上那串珠子:“六爺說這是要命的東西,奴才,奴才幸不辱命……”說完,竟然兩眼翻白,昏厥過去。

    胤祥忙命安置了他,回來就看見胤禛撫著那串珠子微笑,不由調(diào)侃:“我們都是沖本事來的。瞧瞧,這才是公私不分,純粹偏心,你殺人他給遞刀的人。”

    “大膽!”胤禛輕飄飄地瞪了弟弟一眼,把那串佛珠攏在袖子里,“去了一趟蒙古,好的不學(xué),嘴皮子功夫見長。日后再難得這么清凈,來,切磋兩盤�!�

    這個手串的佛頭珠做了里做了一個機(jī)關(guān),里面藏的是康熙的一方私印,有了這個,小到出入關(guān)防,大到調(diào)兵遣將,都會方便許多。比起那子虛烏有的召見,這無疑是更能決定勝負(fù)的東西。

    胤祥松了口氣,盤腿往他面前一坐,毫不客氣地執(zhí)黑先行。外頭狂風(fēng)肆虐、大雨傾盆,積壓的云墻翻滾咆哮,仿佛能夠吞噬整個國家,而這個小小的風(fēng)暴眼里,竟然一派寧靜祥和。

    兄弟倆閑聊對弈,正當(dāng)樂時,門口一騎飛馬來報:“皇上詔各位阿哥前往暢春園,三爺、五爺、七爺、八爺、九爺、十爺都已經(jīng)在那兒了!”

    “所有?”胤禛胤祥異口同聲地反問。

    “所有阿哥!”來人再一次重復(fù),“大阿哥、二阿哥在圈所,萬歲爺命人拿了文書去提他們。六爺尚在途中,也發(fā)了關(guān)函去催他們�!�

    剛剛還豪情萬丈地鼓勵哥哥的胤祥,忽然怔怔地跌坐回炕上:“我的佛祖啊。”嘆過之后又猛地起身拉住胤禛:“你不能去!”

    “現(xiàn)在要做最壞打算,隆科多的態(tài)度實在叫人摸不準(zhǔn)。萬一皇阿瑪沒選你,或者選了你,但是隆科多反水了,把暢春園一圍,你陷在里頭,連句話都傳不出來怎么辦?必須有個人制約他!”

    兄弟倆在極短的距離內(nèi)對視,都看清了對方眼里的一絲猶豫和恐懼。雍王府跟來的謀臣都知道決大事的時刻到了,呼啦啦地闖進(jìn)來。

    戴鐸拱手道:“如今您和十三爺必須分開行動。依奴才愚見,應(yīng)該十三爺在園子里聽詔,防止八爺他們篡改詔書。四爺拿著佛珠去西山調(diào)兵,防止隆科多一人獨大。戊時初刻,在園外碰面。如果戊時四刻還沒有消息,四爺就不能孤身一人進(jìn)園了�!�

    西山大營的提督岳升龍是晉安的結(jié)義兄長,在賜婚事件之前,曾經(jīng)是鐵桿兒的十四爺黨。武人重義,即便是岳鐘琪娶了烏拉那拉家的女孩,他的態(tài)度依然模糊曖昧。

    除了這層比紙還薄的親戚關(guān)系,胤禛所有能取信于他的,唯有這串佛頭珠里藏有康熙私印的手串。而這顆“體元主人”的小印,平日里主要用處是收藏一下書畫,開開門禁庫房之類的小事,而且落到胤祚手里,也有六七年沒用過了。要想調(diào)兵,去的人必須有強(qiáng)大的口才、尊貴的身份和隨機(jī)應(yīng)變的能力,才能震懾住岳升龍。因為佛珠的重要性,又必須是信得過的人。

    這些要求疊加,沒有比胤禛本人更好的選擇了。這雖然是萬全之法,但是也有壞處,一來,不聽遺詔先動兵,未免有違逆之嫌。二來,胤禛十有八九要錯過跟康熙見最后一面的機(jī)會。

    胤禛撫摸著袖子的佛珠,將那佛頭珠上的機(jī)關(guān)打開又合攏,合攏又打開,遲遲下不了決心。謀臣們雖急,卻一言不敢發(fā)。忽然一騎快馬遠(yuǎn)遠(yuǎn)停在門口,竟然是永和宮的小桂子從馬上翻身下來,冒雨狂奔到廊下,打千行禮的時候竟然甩了胤禛一身水。

    “四爺,娘娘請您務(wù)必盡快趕往暢春園�!�

    胤禛胤祥都松了口氣�?磥砘拾斂偸怯行┌才诺模~娘總不會特意叫他們?nèi)ニ退腊桑?br />
    可是謀士們的臉色卻依然凝結(jié)著深深的憂慮,他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胤禛身上,戴鐸不由出言問道:“奴才僭越,但是這是娘娘的意思,還是i皇上的意思?怎么話說得沒頭沒尾的?”

    “是娘娘傍晚突然傳出話來,說得很急,只說讓四爺放心前去,千萬別留下憾事�!�

    放心前往,可又不說個放心的理由,這這……這完全是不講道理嘛,要不是知道胤禛隱藏得極深的娘控屬性,謀士們都要出言懷疑德妃是不是鐵了心要幫小兒子除掉他了。

    果然,胤禛拍拍胤祥的肩膀:“我去暢春園�!�

    “王爺……”

    “不必再勸!”胤禛抬手喝止他們,取了那串珠子出來遞給胤祥,“要是戊初刻沒有消息,就去西山調(diào)兵�!�

    這樣相當(dāng)于還是采納了戴鐸的建議,只是把時間推后了兩個時辰,眾人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集體目送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傍晚,天空竟然又開始陰沉沉地刮起風(fēng)來了,鉛灰色的云被這風(fēng)推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去天邊那一絲霞光。

    白眉飄飄的老太監(jiān),佝僂著腰帶領(lǐng)胤禛走在游廊上,兩邊隔了很遠(yuǎn)才點著一兩盞氣死風(fēng)燈,也是搖搖擺擺,明暗不定。胤禛認(rèn)得,這個老太監(jiān)叫侯二,名字不好聽,但身份卻很高,是太皇太后在時留下來的老人,平日里都榮養(yǎng)起來,一年到頭只在除夕國宴祭祀的時候,伺候皇帝用一回膳。

    這條路胤禛也認(rèn)得。從清溪書屋的后角門進(jìn)去,穿過側(cè)殿漆黑隱蔽的長廊,這條偏僻小徑只有他獨身一人行走。遠(yuǎn)遠(yuǎn)聽見的是前殿十阿哥胤俄扯著嗓子的喊聲:“把我們叫到這里,又不讓進(jìn)去,是什么道理?四哥和老十三怎么不見?”

    原來老八他們都被擋在了院外,而他卻已經(jīng)站在清溪書屋闊朗的石階前了。魏珠守在門前,門簾一掀,竟然是繡瑜矮身出來,兩眼腫得跟核桃似的,卻沒有眼淚,見了他開口竟然有長舒口氣的感覺。

    “額娘�!�

    “進(jìn)去吧,他在等你�!�

    一個等字,一切都已然明了。胤禛扶她坐在殿外美人靠上,解了披風(fēng),不由分說系在她身上,方抬腿進(jìn)去。

    康熙見了他,竟然失望地嘆息一聲:“怎么,來得這樣快……印璽,給你了,西山的兵馬呢?”

    胤禛驚得魂飛魄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了他驚訝的樣子,康熙竟然虛弱一笑,臉上泛起些血色:“老六,自小就是你的跟屁蟲,那東西朕給了他,就是給了你�!�

    胤禛腦子里嗡的一聲:“可,可那是康熙四十五年的事啊……”

    那時候,十四剛剛大鬧上書房,眾人都在猜測他會被皇帝紅燒還是清蒸的時候,康熙卻把他驟然捧得高高的,給軍功給勢力給老婆,儼然一副當(dāng)作未來太子培養(yǎng)的模樣。怎么會在那時候,就屬意胤禛?

    “自古成功易,守功難。江山難坐,咱們胡人的江山更難坐。只有知其難而不畏其難的人,才配享有這個位置。朕原本寄厚望于二阿哥,可惜他自甘墮落。老大老三,一武一文,都是莽撞小氣之輩。老六和老十三則是太過兒女情長。老八處處學(xué)朕,可學(xué)到了什么呢?仁義,賢良……呵,什么三綱五常,什么仁義道德,那是以前的皇帝編出來,教化百姓,使他們服從管教的。蒙騙底下人的東西,你自己先信了,還怎么當(dāng)皇帝?”

    見他說得吃力,胤禛忙俯身上前,康熙扶著他的手微微喘息著說:“什么是帝王?一是狠,對敵人下得去手,對自己更下得去手。二是欲,要能抓權(quán)、戀權(quán),不因私情而移國權(quán)。”

    “狠勁兒上,老十四最像朕,他在上書房反戈一擊對付老八的模樣,很有朕當(dāng)年殺鰲拜的風(fēng)范�?上У诙c他比你就差遠(yuǎn)了,張口一個鐵帽子王,閉口舅舅舅舅舅舅,這個位置給了他,不是因私廢公嗎?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為他擋了一劍的你最合適�!�

    “你今晚若是帶兵前來,朕高興。做得了唐太宗,是你的福氣,也是朕的福氣�?墒悄惴钪脊律硪蝗藖砹�,朕也高興……”

    胤禛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在床榻上向他叩頭:“兒子不敢隱瞞,起初是有過這個念頭。是額娘派人,讓我盡快入園,不要留下憾事。”

    從四十五年算起,康熙這番道理至少也在心里醞釀了近十年,如果他一字未聽,甚至以為自己是擁兵篡位,該是怎樣的憾事��!

    “呵,婦人之仁�!笨滴跽f著眼角卻滾下一顆淚來,抓著他的手顫抖不已,“老四,你拿這個皇位,并非因為父母之愛,而是靠本事,以前我沒有偏愛過你,日后的路也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第219章

    鉛云蔽月,

    北風(fēng)一起,

    天氣乍然轉(zhuǎn)涼,輕飄飄的飛雨夾著雪沫子,

    霧似的籠罩著京郊的山水。胤祥抹了一把臉,竟然全是雪渣子。在暢春園一里外的地方,

    他伸手叫停了大軍,

    喚來一個侍衛(wèi):“你,去前頭打聽消息。”

    岳升龍打馬上來,就見他定定地坐在馬背上,

    抬眼望向東方,

    臉繃得緊緊的。岳升龍亦是唏噓不已:“皇上早有吩咐,

    讓我見到順治爺?shù)姆鹬榫徒璞�。姓岳的草莽寒門出身,

    有爵祿高登這一日,

    全賴皇上賞識。跟我論恩情,

    誰也論不過皇上。想必張廷玉、隆科多等人亦如是,十三爺大可放心�!�

    胤祥回神一笑,仍是不減憂色:“大人高義。但是未必人人有這知恩圖報之心啊�!�

    岳升龍會意:“您是說隆科多?他是九門提督,

    京城里城門一關(guān)就數(shù)他說了算,

    這不假�?蛇@里是暢春園,

    外頭是四面曠野,無遮無攔。里頭是大內(nèi)侍衛(wèi)守著,侍衛(wèi)們都是八旗貴族出身,

    背后的勢力比那秋天雜草還亂,他這個‘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能唬住誰呀?”

    “但愿如此�!必废樽焐险f著,

    心底擔(dān)憂的卻是胤禩的垂死掙扎�?滴醪×诉@些時候,連岳升龍這個武夫都知道皇上必有安排,胤禩豈不知?可是八阿哥一伙人到現(xiàn)在都毫無動靜,敵暗我明,總叫胤祥覺得心下惴惴。

    就在這時,派去探路的人回來了,隨同的竟然是蘇培盛。胤祥松了口氣,又立馬瞳孔緊縮。蘇培盛身著素服,腰系麻帶,帽子上摘去了紅纓尾翎,一頭跪倒在他面前,激動得滿臉帶淚:“皇上傳位給了四爺�!�

    胤祥渾身一顫,先是長長松了口氣,才閉目落下兩行淚來:“皇阿瑪……”

    “十三爺節(jié)哀,現(xiàn)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噬吓R終前只見了四爺一人,賜下遺詔。九爺十爺反口在靈前鬧事,非要說皇上是傳位給了十四爺,攔著眾人不叫拜;三爺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四爺不便與他們相爭,張廷玉說不上話,隆科多袖手旁觀,馬齊一個舌頭敵不過那么多張嘴,四爺讓您快些過去!”

    好比一個驚雷劈下,胤祥渾身上下汗毛倒立。四、八、十四三足鼎立,改詔篡位也好,擁兵自立也罷,他們甚至包括康熙此前都以為八阿哥是想趁亂自己上位,沒想到對方竟然玩了一手劉備聯(lián)吳抗魏的戲碼!

    三方之中,胤禛有康熙撐腰,十四手握重兵,八阿哥勢力最弱。他干脆退下來,聯(lián)合十四去跟四哥斗,這一手借力打力,不可謂不精妙毒辣。但是之前那么多挑撥離間的戲碼,十四跟四哥終究是握手言和。他憑什么認(rèn)為這回“孫權(quán)”會站在他這一邊呢?

    “壞了!”胤祥忽然神色大變,一把揪住蘇培盛,“我問你,烏雅大人現(xiàn)在何處?”

    “他進(jìn)了趟宮就再無消息……”蘇培盛靈光一閃,“對了,娘娘一定知道!”

    話音剛落,胤祥已經(jīng)一躍而起,坐在馬背上大聲喝道:挑選一百精兵,跟我進(jìn)園!”

    蓬萊洲,鉛云蔽月,夜風(fēng)送涼,清笛嗚嗚咽咽的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一只晚歸的雀鳥被這笛聲吸引,飛落在亭前的石桌上,抖抖翅膀啄食桌上的香糕。

    侍立一旁的太監(jiān)昭兒趕忙上去趕鳥,又說:“大人,快用膳吧。天冷,菜都快涼了�!�

    晉安收了笛子笑道:“這算什么冷?我們在西北的時候,出了門就是冰天雪地,一盆熱水潑出去,不等落地就全凍成了冰渣子。遇上那刮北風(fēng)的時候,幾日幾夜都出不得門,等到天晴風(fēng)止的時候,大半個帳子都埋進(jìn)了雪堆兒里。尤其是離營打仗的時候,干糧凍得跟石頭一樣,你知道我們是怎么吃的嗎?”

    他似乎談性很濃,喋喋不休地說了幾盞茶的功夫,連口氣兒也不喘。昭兒的臉色微不可查地一沉。

    正在猶豫之際,后面三個太監(jiān)渾身縞素,奔過來哭道:“皇上駕崩了�!�

    晉安一怔,好半晌才唏噓著嘆出一聲,復(fù)又問:“大位傳給了哪位爺?”

    來人叩首道:“傳給了十四爺。但是皇上去得突然,四爺和馬齊糾集了一幫人,在靈前跟九爺十爺鬧起來了。張廷玉大人正帶人四處找傳位詔書呢!”

    晉安心下微沉,握杯的手一抖,面上卻浮現(xiàn)出喜色:“可算是等到這一天了。”繼而端起杯酒走到湖邊祝道:“老天爺,我敬您三杯�!�

    四個太監(jiān)暗地里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圍攏上去,只等他喝下那杯酒便要動手。誰料晉安提著酒壺,慢慢將一壺酒都傾在了湖中,頭也不回地說:“昭公公,你這名字起得好呀。是德妃娘娘給你起的嗎?”

    四個太監(jiān)俱是一愣,昭兒大叫一聲不好,就被他猛得躍起,擒住胳膊往地上一摔,翻身壓上卸了兩條胳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娘娘當(dāng)真極有先見之明�!�

    昭兒痛得大叫:“你們還不上?”

    剩下三人方才醒悟過來,紛紛從懷中掏出短刃圍攻晉安。三人聯(lián)手,倚仗兵刃之勢,晉安一時竟不能敵,忽見岸邊有個船塢,便三拳兩腳打翻一個圍攻者,躥了出去,借著船只雜物與之纏斗。

    船塢中雖然有人,卻不過是些尋常太監(jiān),早嚇得哭爹喊娘。那三人久攻不下,越發(fā)心急,中有一個冷笑:“此地隔絕湖中,你今日插翅難飛,何必再做這困獸之斗?實話告訴你,我們都是四王爺?shù)娜�,雍親王已經(jīng)坐了大位,把詔書交出來,興許還有條活路!”

    晉安大怒:“放屁!我是四爺?shù)挠H舅舅�!�

    那人大笑:“隆科多還是四爺?shù)挠H舅舅呢!實話告訴你,我們來此也是奉德妃娘娘之命,否則誰敢沖皇親下手?”

    晉安一愣,胳膊上不覺被刀劃了一下,劇痛彌漫,忽然聽見背后有人大喝一聲:“大膽!”

    嗖嗖幾聲,三只羽箭擦著晉安的胳膊飛過,鐵刃入肉濺出三朵血花。不等船只停穩(wěn),十幾個侍衛(wèi)翻身跳下,四人一組,死死將他們摁住。

    暮色之中,繡瑜一身素服,獨自走上船頭。胤祥見狀挽了弓,親自扶她下船。

    “娘娘�!睍x安情不自禁地迎上來,就被她安撫地拍了拍手,示意太醫(yī)上來診脈。

    三個太監(jiān)被捆得像粽子一般,頭臉貼地被按在地上,耳邊聽得噠噠兩聲,一雙馬蹄底子花盆鞋停在眼前,烏黑素凈的鞋面仿佛凝結(jié)怒火。

    “聽說,你們是奉了本宮的命?”

    那三人早已面如死灰,只一味閉口不言。

    繡瑜又說:“本宮入宮這些年,從未見過武藝如此高強(qiáng)的太監(jiān),想來你們不是宮里的人吧?”

    旁邊士兵架起一人,往下身一摸,揮手就是兩耳光:“娘娘問話,還不快說?否則就讓你做真太監(jiān)!”

    “咳咳�!必废榘櫭伎人詢陕�,“額娘,我?guī)麄兿氯タ絾��!?br />
    繡瑜點頭應(yīng)許,從宮人手上接了紗布,細(xì)細(xì)裹在晉安胳膊上:“疼嗎?”

    見她渾身縞素,晉安側(cè)過頭去,緊緊握住她的手:“這些年……辛苦你了,長姐�!�

    繡瑜一愣,笑道:“寶劍在戰(zhàn)場上與敵人碰撞,動輒有粉身碎骨的危險,自然是辛苦的�;ㄆ勘蝗素曉谙惆干�,那就不辛苦。你不必為我憂心�!�

    “皇上,不,先帝爺這一輩子,算不得圓圓滿滿,但絕對是求仁得仁。接的是一個爛攤子,留下的是國泰民安,帶走的是千古令名。為君如此,夫復(fù)何求?這也算是喜喪�!�

    “我擔(dān)心的反倒是你�!崩C瑜握著紗布的兩頭松松打了個結(jié),看著仍舊滲血的傷口,幽幽嘆道:“你剛出生時,阿瑪期望你步步高升,所以給你起名叫晉,額娘卻非要叫你安兒。如今看來,竟真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當(dāng)年我托你照顧十四,把你拖到這是非窩里來,你可曾怨我?”

    晉安眼睛一紅,勉強(qiáng)笑道:“一家人不說這個怨字。蓁蓁雖然稚齡離家,可您和十四阿哥都沒有虧待過她。好在這天兒總算該放晴了,咱們和這么些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到了這地步,還有什么比‘平安’二字要緊呢?”

    繡瑜展顏一笑。今天其實很冷,穿著羽紗斗篷尚嫌不足,換了棉衣麻巾,就更冷了。像這樣寒冷的天氣,靠外物來取暖是不成的,只有眼前晉安和遠(yuǎn)處的胤祥這些人,才能叫她打心眼里暖出來。

    是啊。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

    片刻,胤祥進(jìn)來,擰著眉頭說:“這些人都是外面聘來的死士,拿錢做事,旁的一概不知。只有被舅舅打傷的那個太監(jiān),他是您派到蓬萊洲的太監(jiān)昭兒的孿生弟弟,原本一直在園子里伺候。剛才已經(jīng)一頭碰死了。八哥這個老狐貍!”

    他說著不由咬牙切齒,顯然是深恨胤禩做事不漏馬腳,私帶外人入宮這樣大的事,明知道是他干的卻抓不住證據(jù)。

    “這個時候,還講什么證據(jù)?以往咱們就是太講一個理字。你去找乾清宮總管太監(jiān)魏珠,讓他替我辦件事�!�

    她這理所當(dāng)然使喚康熙身邊人的態(tài)度,讓胤祥一驚:“什么事?”

    “去告訴宜妃,”繡瑜緩緩勾唇一笑,“先帝臨終前封了她,做皇后�!�

    此刻清溪書屋已然是一派哭聲震天的場面,宮人們搭著梯子換上藍(lán)布燈籠,往門口的桃符上蒙白布。素白的挽花挽綢垂在游廊上,宮女侍衛(wèi)跪了一地,皆是垂淚哀戚。

    屋子里正中的擺設(shè)家居都被挪開了,取而代之的是碩大的金絲楠木棺。不相干的小阿哥們跪在屋角,只是哭。四個穿著黃馬褂的侍衛(wèi),挎刀披甲,鐵塔似的立在龍床邊。腳踏邊馬齊捧著壽衣壽冠,張廷玉遞送東西,獨胤禛一人在床前伺候,其余年長些的阿哥都跪在堂中。

    高下尊卑,一目了然。

    三阿哥哭得眼腫如包,渾身虛軟。八阿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臉龐繃得緊緊的。唯獨十阿哥跳起來沖著張廷玉破口大罵:“都是皇阿瑪?shù)膬鹤�,憑什么讓他一個人伺候老爺子更衣?張廷玉,你個漢人,奴才,竟敢在我們面前發(fā)號施令,你這是仗了誰的勢了你?”

    九阿哥抹了一把臉冷笑道:“七日前皇阿瑪最后一日見我們,還在說今年的螃蟹好,等十四弟回來要在暢春園賞花吃蟹。四日之前,還特意召見烏雅大人。昨兒還下諭說,今年天氣涼得晚,早些給大將軍王送過冬的糧草衣裳。如此種種,怎么會忽然傳位于四阿哥?”

    他不知今夜宜妃和八阿哥另有安排,一腔質(zhì)疑完全是出于對十四的偏袒外加對胤禛人品的懷疑,一顆真心竟有四五分是為了剛?cè)サ睦细�,故而回憶起與康熙相處的點點滴滴也真有那么幾分感人淚下。一干不明內(nèi)情的阿哥聽了,臉上當(dāng)真浮現(xiàn)出幾分疑惑。

    三阿哥眼珠子一轉(zhuǎn):“老九,皇阿瑪尸骨未寒,話別說得這么難聽嘛。既然有爭執(zhí),大位的事就緩一緩再議,我們先清清靜靜地發(fā)送了老人家是正經(jīng)。五弟七弟八弟,你們說呢?”

    這一張嘴,就把胤禛鐵板釘釘?shù)牡畚�,偷換成了代議。五阿哥和七阿哥尷尬地笑笑,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八阿哥閉目流淚:“三哥說得有理�;拾斄⒄l,我都沒有二話,只想盡一盡為人子的本份罷了。張大人,我知道你身負(fù)先帝遺命,哪怕讓我們給四哥打下手,遞遞東西也行啊。”

    康熙是所有皇子權(quán)利的來源,這個時候伺候先帝,可是有著權(quán)利傳承的政治意義。

    張廷玉木著一張臉恍若未聞。胤禛回頭掃了他們一眼,就在三、八二人嚴(yán)陣以待之時,他又挪開了視線,看向一旁的太監(jiān):“燭火太暗了,再點支蠟燭�!�

    乾清宮的宮人“嗻”的一聲,忙不迭地去點了。

    三阿哥白唱了一回獨角戲,對手卻不搭理,只得又捂著臉哼哼唧唧地哭。八阿哥眼中閃過怒意,余光瞥向正堂一側(cè)紫檀架子上奉著的那道明黃緞面白玉卷軸。它被貢得那樣的高,凌駕于眾人頭頂上。有了它,胤禛無需回答任何質(zhì)疑,就可以從容不迫地號令眾人。

    果然,后面又陸續(xù)有內(nèi)務(wù)府的管事進(jìn)來詢問喪禮事宜,進(jìn)出都單向胤禛執(zhí)禮。佟貴婦領(lǐng)著宮眷到齊,也命人來問胤禛如何排班。

    這個時候越拖,胤禛的威望就越高。那些站了隊的人,就越不敢輕易改弦更張。必須削減這份詔書的可信度才行!見諸王貝勒和其他留守京城的王公大臣逐漸到齊了,胤禩終于不耐,沉聲喊了一句“且慢”,然后膝行上前,沖著康熙的遺體叩頭泣道:“皇阿瑪,您好狠的心吶,您養(yǎng)了我們兄弟二十四個。為什么臨終前只見四哥一人?今兒個早上,我們來請安,您還好好的,怎么傍晚就忽然去了呢?”

    眾人皆是一愣。十阿哥跳起來,抹了一把臉,惡狠狠地說:“可不就是這話?四哥,皇阿瑪臨終前最后一個見的是你,你進(jìn)清溪書屋不過兩刻鐘,皇阿瑪就龍馭歸天,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眾人悚然一驚,都恨不得化作空氣飄散。饒是八阿哥也被他這直接的方式嚇了一跳。張廷玉皺眉道:“是皇上詔四爺一個人入內(nèi)的。十爺,您過慮了。”

    九阿哥譏諷道:“清溪書屋幾時由你張衡臣當(dāng)家作主了?聽說四哥你擅長仿寫啊,不如把烏雅晉安手里的詔書拿出來比比,誰真誰假還不一定呢!”

    張廷玉不由汗?jié)褚陆螅苊诳滴�,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這一紙詔書上了,又是以區(qū)區(qū)漢臣的身份對抗皇子,難免有些過分緊張,竟然一反寡言守拙的常態(tài),厲聲譏諷:“先帝臨終前唯獨召見雍親王,這還不夠明顯嗎?再者,請問九爺想以什么身份來鑒定詔書真?zhèn)�,貝子?還是寵妃之子?”

    “你!好你個奴才!”九阿哥提拳就往他身上招呼。眾人又是攔他,又是護(hù)著張廷玉,又有十阿哥在一旁叫好,三阿哥等人貌似阻止,實則煽風(fēng)點火看笑話。把個靈堂鬧成一鍋煮開的粥一般熱鬧,一干王公大臣瑟瑟發(fā)抖,只恨自己來得太早。正在混亂之際,忽然聽得一陣鏗鏘之聲,善撲營的士兵源源不斷地涌入,兩兩持械相對而立,把靈堂里里外外護(hù)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從門口望去,還有不知多少人在庭下默然肅立。

    刀劍的寒光下,氣氛為之一靜,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真正的主角胤禛竟然一言不發(fā),默默在床前侍候。

    另一側(cè),胤祥披甲簪纓,右手扶劍,左手舉著一道明黃圣旨,龍行虎步而來,緩緩掃視眾人:“九哥,這就是你要的先皇密旨。”

    九阿哥望著那黃絹兩端的青玉軸,瞳孔一縮,片刻又昂首冷笑:“你說是便是了?”

    胤祥也不與他糾纏,將詔書高高舉起,朗聲道:“這是密旨,不能宣讀,但是這七彩絹帛青玉軸是親王專用的規(guī)制,圣心所向,一目了然。如果各位不信,受詔的烏雅大人就在堂下,眾位叔伯長輩,大可相問�!�

    烏雅晉安來了?八阿哥額上青筋一跳,他之所以甘冒奇險,在禁宮之中對晉安下手,為的就是晉安一死,再沒人知道密旨上是什么內(nèi)容。胤禛就是長了八張嘴也解釋不清。此刻失手,八阿哥一時間竟也方寸大亂。

    三阿哥見狀,眼珠子一轉(zhuǎn),懊惱地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哎呀,昏聵,多嘴!既然詔書沒有問題,就趕緊宣詔吧!”

    一干宗室誤入此地,早恨不得化作空氣了,聽了這話趕忙附和:“是啊是啊,快宣詔吧�!�

    馬齊和張廷玉一起,面向龍床而立。馬齊請下遺詔,張廷玉展開卷軸朗聲念誦:“大行皇帝遺詔,眾皇子聽詔: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著繼朕登基,繼皇帝位,欽此�!�

    真的是胤禛!此詔之后,原本平等的兄弟,從今往后就是君臣分明了!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結(jié)果,但是三阿哥等人仍是失神片刻。胤祥已經(jīng)先領(lǐng)著人拜了下去,三呼萬歲。三阿哥回過神來,也跟著稱臣叩拜。這下只剩下了八九十三人猶如三根柱子,直挺挺地立在當(dāng)中,沐浴一干人等懷疑、輕蔑、嘲弄的目光。終究是八阿哥先一步打袖子雙膝落地:“臣胤禩,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胤禟撇撇嘴,委屈地跟胤俄對視一眼,嘴里胡亂哼哼著跪了。

    胤禛給康熙扣好最后一顆扣子,啟明星在夜空中微微閃耀,禮部擬好了的訃聞,只等新君過目。掌印太監(jiān)捧了紅漆匣子上來,胤禛看著匣子里的碧玉蛟龍鈕“康熙御筆之寶”大印,恍惚回到了二十九年初征準(zhǔn)噶爾時,他為病中的皇阿瑪代寫文書,昏暗的燈光下,康熙看著他捧起印璽蓋在信紙上,眼里全是欣慰。誰曾想,再次觸摸到這冰涼的翠玉,竟然已經(jīng)是二十年后,連那讓人又敬又畏的君父都已經(jīng)不在了。胤禛執(zhí)印,重重落在訃文一角,康熙朝的最后一道文書,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第220章

    寒冬的清晨,

    宮門剛剛下鎖,

    紫禁城里已然是忙碌非常的場面。雀鳥司、養(yǎng)牲處的蘇拉忙著收羅各處的寵物,前朝后宮換下來的顏色物件堆積得山海一般,

    就等著入庫。等著領(lǐng)香燭紙錢的宮人在門口排成長龍,無不翹首以盼。

    “喲,

    娘娘。天兒還這么早,

    您怎么就來了�!碧K培盛見繡瑜的轎子停住養(yǎng)心殿門口,連忙迎上來,卻被她抬手止住問:“皇上起了嗎?”

    “起,

    起了�!�

    繡瑜見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

    便問:“是根本沒睡才對吧?”

    蘇培盛低頭住了聲,

    只說:“十三爺和內(nèi)務(wù)府的人在里頭呢�!�

    繡瑜抬腳進(jìn)去,

    扶著梢間的門框,

    便見胤禛正坐東間炕上用膳,

    一手拿著勺子,一手翻著折子,一面吃一面跟胤祥說話。身側(cè)兩個太監(jiān)展開黃絹托著他的頭發(fā),

    梳頭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抖開那些糾纏的發(fā)絲,

    身前還有兩個繡房的太監(jiān)拿軟尺在他身上比來劃去,

    當(dāng)真是把一心幾用的本事修煉到了極致。身旁端茶、傳話、遞東西的宮人也是一副小步快跑,來去匆匆的模樣。

    繡瑜恍惚了一瞬間才意識到這紫禁城是真的易主了�?滴跏莻很注重形象和姿態(tài)的人,再忙再亂也不會耽誤起居。乾清宮以往總是透著一股從容不迫,

    舉重若輕,天子威重的感覺。養(yǎng)心殿里卻是一副平凡忙亂,

    鐵腕高效,把時間壓縮到了極致的模樣。

    胤禛看著看著折子,忽然冷笑,揮手要筆卻被量體的軟尺絆住了手。他登時皺眉道:“都下去,這個時候量什么衣裳?”

    內(nèi)務(wù)府總管趴在地上苦著一張臉:“皇上,一身龍袍得讓最好的繡娘,繡上一個月,現(xiàn)做肯定來不及。如今庫里存著的朝服都是比著先帝的模子做的,就怕萬一大了小了,明兒頭一日大祭,總不能叫您穿著不合身的衣裳去見百官吶!”

    胤禛被他吵得不耐煩,脫口罵道:“哪兒那么多廢話,少了這身龍袍,就做不成皇帝了?”

    胤祥臉色一白,趕緊起身單膝跪地:“臣弟考慮不周,皇上恕罪�!�

    胤禛一愣,才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忙起身扶他:“這是做什么,快起來。這些小事本來就不該你操心,讓你管內(nèi)務(wù)府,只是掛個名兒,外面還有的是軍國大事呢!額娘?”

    繡瑜笑道:“可趕巧了。穿這個吧�!闭f著讓竹月捧上托盤,掀開紅綢,里頭卻是一件金線繡龍紋十二章朝袍,連熏冠、朝珠、鞋履一應(yīng)俱全,雖然不是全新,但也熨燙得平平整整。

    胤禛瞧著一愣。他早就過了為得一件新衣裳高興的年紀(jì)了,即便是龍袍又怎么樣?穿在皇帝身上就是麻袋那也叫龍袍,又不是穿了龍袍才叫皇帝�?墒强匆娺@身行頭,他方才覺得這些妝飾還是很重要的,要是登基頭一日,連件體面的衣裳也不得,這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

    蘇培盛早已滿臉堆笑地上來說好話:“哎喲喂,到底是娘娘心細(xì),朝服改起來可不容易。瞧瞧這針線,瞧瞧這尺寸……”

    胤禛臉上浮起兩團(tuán)可疑的紅暈,不由輕咳一聲:“這些東西自有底下人去做。昨兒后半夜才扶靈回宮,您該好好歇著才是�!�

    哈?這個時候您老想起我們來了?被新皇帝各種嫌棄折騰了一早上的內(nèi)務(wù)府眾人暗自腹誹。

    這話落到熟人耳朵里,就自動翻譯成“被順毛了好開心但我就是不說”。繡瑜和胤祥對視一眼,都露出笑意。

    “去,換上我瞧瞧。”

    眼見一堆人圍著胤禛去了,繡瑜才把胤祥拉到身邊,嘆道:“你哥哥脾氣急嘴快,但卻不是容不得人的。先帝把這樣一副擔(dān)子交給了他。老六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十四小尾巴翹到天上,要降服他還得費些功夫。額娘只能指望你幫著他�!�

    胤祥忙道:“額娘無需掛心。兒子自當(dāng)盡忠職守�!�

    “盡忠是一回事,我說的是另一回事。如今外頭人人都說,暢春園護(hù)駕屬怡王功高,西山調(diào)兵是他,救了烏雅晉安是他,在靈前駁斥八阿哥還是他�;噬鲜裁匆矝]做,就白得了個皇位。對嗎?”

    胤祥大驚失色,萬沒想到她把這話直說出來。不由想起今天早上在東華門偶遇幼年的老師法海時,對方特意上來囑咐他小心行事。胤祥起初尤為不服:“佟師傅,這可是您錯怪四哥了,他雖然御下嚴(yán)謹(jǐn)苛刻,卻從來不做搶功爭先、嫉賢妒能的事�!�

    法海反口一問:“今上自然是人品貴重,那先帝就嫉賢妒能了嗎?”

    胤祥一愣,下意識搖頭。法海嘆道:“可你還不是被先帝打壓這些年?人品是一回事,君臣之道是另一回事�;噬想m然不計較,可為了長遠(yuǎn)計,您還是該心存敬畏,事皇上以臣子之禮。瞧您現(xiàn)在,在外臣面前脫口就稱四哥,又說什么‘錯怪’,十三爺,您心里還沒把皇上當(dāng)皇上啊�!�

    這番肺腑之談,卻比那些流言蜚語更加冰冷刺心。胤祥當(dāng)時覺得自己仿佛一個跋涉的旅人,好容易翻過了這一座山,卻發(fā)現(xiàn)山的那頭,還連著座山。

    現(xiàn)在繡瑜卻摸著他的頭說:“敬重,換個說法,就是疏遠(yuǎn)。守禮就成了君臣,不是兄弟了。先帝一輩子有大半的時候都是孤家寡人,額娘不想讓你哥哥也做孤家寡人。”又說:“你的背繃得好緊,放松些,像以前一樣就好了�!�

    以前?胤祥環(huán)視這偌大的乾清宮,自從四十五年之后,他踏入這里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即便來了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如今主人換成了胤禛,可乾清宮還是乾清宮。他垂頭懨懨地說:“額娘,兒子想不起來以前是什么樣子了。”

    繡瑜卻笑了,摸著他的額頭說:“這個不難,額娘教你個法子。在外人面前,旁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獨處的時候,你六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胤祥眼前一亮,頓覺醍醐灌頂。

    說話間,眾人已經(jīng)簇?fù)碇范G出來,到繡瑜跟前行禮。似乎不習(xí)慣袞服的重量,他行走間還有幾分踟躕,遠(yuǎn)不如康熙氣勢渾然天成。胤禛似乎也意識到這點,頗有些不自在地說:“這冠好重�!�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不重怎么能行呢?”繡瑜替他理順帽子上的紅纓,又說,“如果嫌重,你把脖子往后仰一點,大約像這樣。是不是好了一點?”

    胤禛試著轉(zhuǎn)了一下脖子,果然輕松了許多,忽然想起以前覲見的時候,多次見皇阿瑪做這個動作,當(dāng)時還覺得這是天子威重、睥睨四方的意思,原來……

    繡瑜笑道:“原來也不過如此。你穿著好看,很襯這身衣服�!�

    當(dāng)著弟弟的面,胤禛只能把翹起的小尾巴收住,保持矜持的微笑。

    宮人又送了早膳進(jìn)來,繡瑜不由分說,把胤祥也按在炕上坐了,母子三人一同用膳。正是和樂融融之際,內(nèi)務(wù)府的總管顧言忽然進(jìn)來一頭跪倒:“皇上,不好了。宜,宜太妃沖撞了貴太妃,還,還……”

    “吞吞吐吐做什么?還不快說?”

    顧言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繡瑜,垂首道:“還跪在了正堂中間頭一份兒的位置上,貴太妃上前阻止,她,她說先帝爺封了她做皇后。母后皇太后位次原在圣母皇太后之上�!�

    “啪”地一下,胤禛將象牙箸在幾上拍得粉碎:“荒謬!”

    顧言說:“當(dāng)時在場的還有幾位近支宗親的王爺福晉,都驚著了,無人敢做主。還是大阿哥說,宜太妃傷心過度糊涂了,把她扶到側(cè)殿修養(yǎng)。如何處置還要請皇上和德妃娘娘的示下。”

    這樣大的事情竟然是十四歲的弘暉一力擺平的,胤禛臉色好看了幾分,就連繡瑜也露出欣慰的神色:“既如此,就讓她先在宮里養(yǎng)著吧�!�

    這宮里最玄妙的一個詞就是“養(yǎng)著”,可以養(yǎng)好,也可以養(yǎng)不好,也可以養(yǎng)得半死不活,死不了也好不了。

    甚少有見額娘跟宜妃計較的時候,胤禛不由泛起一點疑惑,又聽她說:“哦,對了,良妃跟惠妃平日里跟宜妃關(guān)系最好,勞她們在宮里陪宜妃說說話,等她大好了一同出去也不遲。榮姐姐年紀(jì)大了身子不好,過了先帝的喪禮就去誠親王府上,好生享幾天清福吧。皇上,你看呢?”

    胤禛眼睛一亮,雖然三阿哥和八阿哥都不懷好意,但是二者還是有細(xì)微區(qū)別的。老八勢大,用心更加狠毒。三阿哥雖然不服他,但是勢單力孤,又膽小如鼠。如今時局未穩(wěn),還是抓大放小,分化拉攏為上。

    “甚好,就按額娘的意思去辦�!�

    繡瑜搖頭道:“錯了,這是你的意思�!�

    胤禛恍然笑道,沖顧言抬抬下巴:“不錯,是朕的意思。傳旨去吧�!�

    “八哥!他們扣下了額娘!“九阿哥一頭闖進(jìn)皇子們守靈的偏殿,一副咬牙切齒,目眥欲裂的模樣。一眾阿哥都驚得后退三步。

    八阿哥亦是神色緊繃,面白如紙。昨晚那一跪看似干脆利落,卻讓他一宿沒合眼,早料到老四母子必有報復(fù),卻因為困守宮中,連出恭入寢都有專門的太監(jiān)在一旁伺候,連一言半語都傳不出去。今早眼見宜妃坐在小轎上直愣愣地闖進(jìn)來,他也被兩個侍衛(wèi)架住,不得近前相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佟貴妃和弘暉處置了她。

    九阿哥咬牙切齒:“額娘的宮女都被遣出去了。我好容易才截住一個問了一句,原來乾清宮的總管大太監(jiān)魏珠是德妃的人,昨晚就是他假傳口諭,額娘才信了的!”他說著抹了一把臉,猛地站起來:“我要去養(yǎng)心殿見皇上,問問他,先帝尸骨未寒,他就囚禁庶母,到底是何居心!”

    “站��!”

    “八哥!”

    “再走一步你就不要叫我八哥,也不要舔著臉說自己是為了娘娘!”胤禩緩緩站起身來,厲聲道,“你當(dāng)娘娘真是因為魏珠的身份,才信了德妃的鬼話嗎?不,她是因為你!因為老四已經(jīng)是皇帝,只有她做了太后,成了新帝的嫡母才能保住你!所以她不得不信!”

    九阿哥身子一晃,忽然蹲身抱頭痛哭:“那現(xiàn)在怎么辦啊?”

    八阿哥蹲下來拍著他的背安撫,忽然冷冷一笑:“四哥是贏了,我服�?墒抢鲜倪沒回來,德妃還沒笑到最后呢!”

    第221章

    西北,

    雪后初霽,

    落日的余暉潑灑在遍野的黃沙上,笙旗迎風(fēng)獵獵,

    營門層層洞開,鼓聲陣陣,

    大軍像退潮的海水一般逐漸收攏歸來,

    在海浪般一聲疊一聲的“大將軍回營”的喊聲中,十四打馬直入中軍大帳,翻身下馬,

    把弓箭丟給親兵,

    劈手打起簾子。

    偌大的營帳中只有岳鐘琪和佛標(biāo)兩個人相對而坐,

    都繃著臉泥菩薩似的一動不動。十四盛怒之下也未曾察覺,

    張口就問:“我才去了幾日?營里怎么多了這么多糧食?連馬場的空地上都堆著草垛。后方明明有糧倉,

    三日一趟往營里送,

    你們囤積這么多糧草是要做什么?”

    “將軍!哎呦!”見他回來,兩個人都躥地一下站起來想迎,結(jié)果起身的時候身體前傾,

    腦袋撞腦袋,

    碰出好大一聲響,

    卻捂著額頭一聲不吱。

    “京里出事了。”岳鐘琪臉色沉痛地遞給他一張紙。

    十四劈手奪過一看,瞬間由笑轉(zhuǎn)怒再轉(zhuǎn)冷,手指驟然用力在信紙上掐出幾個印子:“送信的人呢?”

    岳鐘琪拍拍手,

    就有人帶上來一個形容狼狽的壯年家仆和一個面白無須的內(nèi)監(jiān),那仆人見了他瞳孔一縮,

    登時淚流滿面,膝行上來抱著十四的腿大哭不已:“十四爺,小的靖西伯府管事阿楠給您請安了,求您為老爺做主啊�!�

    “到底怎么回事?”

    那內(nèi)監(jiān)磕頭道:“奴才是暢春園蓬萊洲的燒火太監(jiān)小順子,皇上病重,滿京城都傳皇上給了烏雅大人一道密詔,要立您做皇太子�?墒蔷旁露甙�,宮里忽然來人,打發(fā)走了蓬萊洲小廚房的所有人,奴才親眼瞧著四爺身邊的蘇培盛蘇公公,把個白紙包的粉末,下在了大人的膳食里。奴才知道肯定要出大事,也不敢吱聲,就躲在腌咸菜的地窖里了。第二日出來才知道,雍王爺帶兵圍了暢春園,登基做皇帝了。蓬萊洲上伺候的人只怕早見閻王去了,奴才一個閹人,無處可藏,只好來給您報信兒,求爺賞一條活路吧!”

    眾人都聽得臉色慘白,這支兵是晉安帶出來的,他雖然人不在軍中。但是現(xiàn)在軍中三巨頭,十四是外甥兼女婿,岳鐘琪是徒弟,佛標(biāo)是烏雅氏族侄,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受過恩惠的副將參將更是兩個巴掌數(shù)不過來,要是真如小順子所說,消息傳出去,西北大軍不反也得亂三分。

    岳鐘琪憤憤道:“九月二十七,這已經(jīng)是十天前的事,我們派往京城送信的人馬出不了甘肅就被攔下來。京里來的快報一天一報,卻只有‘一切如�!膫字。好個‘一切如�!!�

    佛標(biāo)也說:“川陜總督年羹堯在三日前忽然宣布四川一帶戒嚴(yán),又以原糧草押運官貪污受賄為由罷免了他,另選‘德才之輩’監(jiān)管我們后方糧倉。好在被我和老岳提前發(fā)現(xiàn),干脆以天氣轉(zhuǎn)冷,糧食消耗增大為由,一次把糧草全提到了營里。留給這孫子一座空倉,讓他干瞪眼去吧!”

    十四默然,半晌忽然問:“這才是十天前的事,從京里到西北,六百里加急都要走五天五夜,你怎么來得這樣快?”

    “奴才去佟佳氏府上求了法海大人,一路上走的都是通關(guān)引憑都是用的佟家的磡合�!�

    “難為你跑這么遠(yuǎn)的路,爺問你,四哥逼宮,八阿哥就沒有話說嗎?”

    小順子回說:“奴才不知道,但是聽說十三爺帶兵包圍了暢春園,想來八爺也沒法子吧�!�

    “他敢動兵?隆科多這個九門提督兼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干什么吃的?”

    阿楠忙回道:“奴才們離京前,已經(jīng)聽說張廷玉、馬齊、隆科多三人是顧命大臣,宣遺詔,保四爺?shù)�。�?br />
    “娘娘怎么也沒半點信出來?就由著四哥胡鬧?”

    這個阿楠就搖頭不知了。小順子卻咬牙道:“這個奴才知道。事發(fā)時娘娘不在暢春園,而在宮中。”

    十四聽了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許久,兀的拔劍,寒芒一閃,瞬間洞穿他的胸口。

    “撒謊!“十四冷笑,“隆科多也幫他,十三哥也幫他,額娘又不在,那你是插了翅膀從暢春園里飛出來的嗎?”

    眾人噤若寒蟬,十四掏出張白絹拭凈劍上的血:“拖下去,埋了,不許再提�!�

    氣氛仿佛凝固,佛標(biāo)撥弄著盆里的炭火,岳鐘琪對著虎皮地毯發(fā)呆,半晌才問:“這人或許不安好心,可是京師那邊……如果皇上真是傳位于你怎么辦?”

    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們竟然一點消息不能得,很明顯胤禛不僅成功上位,還穩(wěn)住了京城局勢。如果傳位十四的傳言是真,那他如何甘心面對篡位自立的兄長?即便是假,胤禛能不能容下這個離皇位一步之遙的弟弟,眾人心里都得打個問號。

    是從此仰人鼻息,還是借著糧草充足,索性干他一票?眾人心里都不由砰砰打鼓,十四忽然后仰,癱坐在虎皮圏椅上,扶額長嘆:“四哥呀四哥,你可真是落子無閑棋�。 �

    “報!川陜總督年羹堯前來傳旨�!�

    “說曹操曹操到。請吧�!�

    年羹堯雖然是奔波了二百多里路,卻是穿著一身嶄新的正一品武將朝服。雖然帶著孝,摘去了花翎,卻挑了額外大的紅寶石朝珠明晃晃地鑲在頂戴上。朝珠綬帶更是分毫不亂,挺胸疊肚邁著方步進(jìn)來,也不寒暄,也不見禮,臉上隱隱帶笑,往當(dāng)中一站:“皇上有旨,十四阿哥接旨�!�

    佛標(biāo)冷笑:“這里沒有十四阿哥,年軍門,請稱官諱。”

    年羹堯臉色一沉:“大將軍王胤禎聽旨�!�

    十四輕輕一笑,大大方方跪了:“兒臣胤禎敬聽皇阿瑪圣諭�!�

    這與眾不同的敬語梗得年羹堯臉色再變,忍怒道:“王爺,先帝已經(jīng)于九月二十七日晚駕崩了,定廟號為圣祖,全稱合天宏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F(xiàn)在您接的是當(dāng)今雍正皇帝的口諭�!�

    饒是早有預(yù)料,十四仍是身子猛地一顫,眼淚奪眶而出:“皇阿瑪,您怎么就……”

    “王爺節(jié)哀,還請聽旨。皇上口諭:‘十四弟,皇阿瑪生前最疼你,如今他老人家去了,皇額娘悲痛難當(dāng),著你將一切軍務(wù)移交川陜總督年羹堯,即刻回京,上慰圣祖之靈,□□太后之心,朕也有事跟你商量。欽此�!鯛敚x恩吧�!�

    一句話搬了爹媽兩座大神出來,十四雖然在心里翻了一萬個白眼,但是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雙方的親衛(wèi)互相瞪視,都隱隱把自己的主子護(hù)在中間,氣氛劍拔弩張。他還是忍怒道:“慢著,我先問你,靖西伯現(xiàn)在何處?”

    年羹堯一愣:“當(dāng)然是在京城府中。王爺何出此言?還是快些接旨吧�!�

    看他模樣不似作偽,十四這才胡亂嗑了個頭,雙手平舉:“臣接旨�!�

    年羹堯先是松了口氣,忽然想到五十年出征之時在德勝門外,康熙親自斟酒,百官自親王以下全部跪在道旁送行,十四高高坐在馬背上,驕傲的神色映著身后高揚的明黃大旗,那種飛揚跋扈、目下無塵的模樣令人過目難忘。現(xiàn)在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俯身叩首,不知怎的,年羹堯心里竟然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絲得意。

    佛標(biāo)見了險些攥不住自己的拳頭,岳鐘琪攔了他一把,二人對視都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聽說十四要走,營帳外頭人越聚越多,終于有人忍耐不住,掀簾子進(jìn)來一頭跪倒:“將軍,讓標(biāo)下護(hù)送您回京吧!”

    “不對,該我送!”

    “我送!我可是游擊參將!”

    “老子還是副將呢!”

    “住口!”十四一人一鞭梢敲在腦門兒上,哼道,“虧你們還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們吃糧拿響做著朝廷的官,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奴才,送什么送?”

    豈料那副將把頭上的頂戴一摘,瞪著銅鈴似的眼睛說:“那我從今兒起就不做朝廷的官了,就做您府上牽馬抬轎,跑腿上夜端屎盆子尿盆子的奴才!”

    十四勃然大怒:“放屁,爺抽死你個沒出息的!”

    烏雅晉安一脈在軍中的勢力,承襲自費揚古,傳到十四手上,經(jīng)歷的時間比整個康熙朝還要長久,早就把根扎進(jìn)了人心里。年羹堯瞬間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趕緊換了副笑臉:“諸位將軍衷心可鑒,只是王爺此行回京,不過是去奔先帝爺?shù)膯剩饧涌赐侍�,又不是沖鋒陷陣、夜闖敵營,哪里需要用到你們這些久戰(zhàn)之將來保護(hù)呢?皇上早派了御前侍衛(wèi)并一千綠營兵,又囑咐沿途的總督巡撫好生伺候著,王爺只需要帶幾個用慣了的家人伺候起居就行了�!�

    只帶家人,連親兵也不給帶,豈不是說十四一出了營門,就成了沒牙的老虎,砧板上的肉,吃不吃就看別人的心情。佛標(biāo)臉色一陣難看:“是‘不需要帶’,還是皇上不許帶?”

    “這話從何說起?皇上寬厚仁慈,體恤王爺在外征戰(zhàn),自然沒有‘不許’一說。但是王爺也該體諒皇上的難處呀。不管是臣子見君王、從弟見兄長,還是兒子奔父親的喪,都沒有赫赫揚揚帶一堆侍衛(wèi)的道理吧?”

    十四不怒反笑:“好個巧舌如簧的奴才,成,爺連家人也不帶了,都是你們的人伺候著。有了不是,我只管拿鞭子抽人,倒還免了許多嫌疑。行了,快把你們的號枷、鎖鏈都拿來我穿上,趕緊上路吧�!�

    “王爺說笑了,快馬和儀仗已經(jīng)備好,請。”

    “慢著。既然不是戴罪押解,就容我跟屬下說幾句道別的話。”

    十四走到岳鐘琪跟前,輕聲囑咐:“我快馬回去。給蓁蓁報病,留她在這里修養(yǎng)兩個月再做計較�!�

    兩個月,京城里就算翻了天,也該平息了吧。岳鐘琪含淚點頭。十四就摘了佩劍要遞給他,還沒說話,身邊已經(jīng)呼啦啦跪了一群人,抱腿的抱腿,拉胳膊的拉胳膊,個個扯著嗓子嚎:“將軍,使不得啊!”

    “拿著!”十四掰開他攥緊的拳頭,把劍塞過去,合攏手指緊緊捏住,“拿好了。弄丟了,爺要你的腦袋�!�

    岳鐘琪含淚一笑:“腦袋在就不會丟�!�

    眾人看向岳鐘琪的目光里都多了幾分敬重。早有親兵拿了碗進(jìn)來,挨個倒上水,眾人單膝跪地祝道:“恭送大將

    十四仰頭喝了,望著年羹堯蔑笑一聲,摔簾子出去了。

    乾清宮。

    過了二十七日,康熙的靈柩由乾清宮移往景山壽皇殿,新帝正式入主乾清宮。胤禛拿著西北軍務(wù)的折子興興頭地進(jìn)來,問:“老六人呢?”

    “端親王在東暖閣里�!�

    胤禛遂移步過來找弟弟,卻發(fā)現(xiàn)暖閣里靜悄悄地空無一人,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胤祚蜷著身子縮在暖炕上,睡得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胤禛先是笑,然后一個陰冷地眼刀丟給身后的新任乾清宮大總管。

    兄弟倆互相表達(dá)關(guān)心時的慣用責(zé)問對象、“愛的出氣筒”蘇培盛一看就知道皇帝要說什么,趕緊一縮脖子:“奴才勸了六爺?shù)侥采先ニ�,沒人瞧見不打緊的,可六爺說,那是先帝的床,他不能用。”

    胤禛恍然大悟,環(huán)顧四周,終于知道自己這些天的不自在是因為什么。望著弟弟熟睡的臉龐,他又不禁生出一點感慨,以權(quán)壓人,權(quán)盡人散。即便是康熙這樣執(zhí)天下牛耳數(shù)十載的人,一過了三七,大家又上趕著討好他這個新主子了。只有老六這個傻子,還傷傷心心地惦記著自己沒能給皇阿瑪送終。

    胤禛想著點點頭:“那就讓他這么睡吧,拿條毯子來。”

    話音剛落,胤祚卻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骨碌爬起來,揉揉眼睛:“四哥,你回……哦,臣弟給皇上請安。年羹堯回話了嗎?西北那邊怎么樣了?十四弟沒做傻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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