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趙璲掃眼周圍，從油紙里取出一根串，側(cè)身舉向王妃。
姚黃笑著咬了一口。
趙璲坐正，在王妃催他吃的時候咬了一口，周圍人來人往腳步踩起灰塵，為了不讓羊肉串沾染太多的灰，趙璲每次都是先將烤串放回油紙里面，要吃了再拿出來。
邊吃邊走邊賞燈，就在夫妻倆吃到最后一根烤串的時候，趙璲在前面的人群里認(rèn)出一張熟悉的臉龐。
他垂下眼簾，將烤串收進(jìn)油紙。
姚黃比他先注意到對方，實在是太顯眼了，別的人都在走動或是圍在哪個攤鋪前，只有那人，直挺挺地站在那，直勾勾地盯著輪椅上的惠王爺。這時再看惠王爺?shù)纳裆c動作，姚黃懂了，兩人彼此都認(rèn)識。
姚黃取走惠王爺手里的油紙包，裹緊了跟輪椅推手一起握著，幾根細(xì)細(xì)的竹簽，不算礙事。
離得近了，那年輕健壯的男子已經(jīng)收起了姚黃無法理解的又激動又復(fù)雜的神色，上前兩步，躬身朝惠王爺拱手：“岑鈞見過二爺。”
與他同行的美貌娘子似是得了囑咐，拘謹(jǐn)?shù)卮鬼�，并未上前�?br />
趙璲：“免禮。何時回京的？”
岑鈞恭聲道：“去年冬天，領(lǐng)了南營的差事，年初成的親，今晚陪內(nèi)子出來賞燈�！�
趙璲朝他妻子的方向看了眼，道：“恭喜，這是我的夫人�！�
他知道岑鈞是心細(xì)之人，定是無法確定王妃的身份才沒有冒然行禮。
岑鈞忙又朝姚黃行禮：“見過二夫人�！�
姚黃笑道：“大街上，不用這么客氣�！�
岑鈞再次看向惠王殿下。
趙璲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千言萬語，既想關(guān)心他，又不知如何開口，不忍他廢了腿，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
這是他曾經(jīng)不想看見的，此時卻已經(jīng)不會再影響到他，或者說，他不在意岑鈞怎么想他的腿。
“去吧。”
岑鈞默默地退到一旁，當(dāng)那把輪椅徹底消失在視野，兩滴熱淚忽地自岑鈞眼中墜下。
與烏一戰(zhàn)持續(xù)了兩年半，前兩年他都效命惠王麾下，陪著他打了一場又一場難仗與勝仗。唯獨父親岑連山遭遇敵軍埋伏那一戰(zhàn)，他帶兵在外，等他得到消息，已是惠王冒死救出父親，自己卻被敵兵追堵寧死不降。
岑鈞明白惠王去救父親，只是因為父親乃抗烏名將，父親在，已經(jīng)苦戰(zhàn)兩年的邊軍士氣才會繼續(xù)維持，一旦父親戰(zhàn)死，邊軍士氣潰散，邊關(guān)可能就要失守�；萃跎嵘砭热耸菫榱祟櫲缶郑c他們岑家并無任何私情。
可父親不能忘了這份恩情，他也不能忘，調(diào)回京營后他幾次去惠王府求見，王爺都不肯見他，今晚忽然遇上，親眼看到當(dāng)年并肩馳騁沙場的王爺如今只能陷于輪椅，岑鈞心如刀割。
“好了，小心被二爺瞧見�！�
一雙溫柔的手扶住了他。
更前方，姚黃將油紙包丟進(jìn)一個小館子專門用來裝殘羹冷炙的粗瓷缸，跟惠王爺確認(rèn)道：“姓岑，莫非是威遠(yuǎn)侯府的哪位公子？”
本朝大將岑連山，至少在京城這里是家喻戶曉的，去年惠王爺殘了腿的消息剛傳開時，還有人說永昌帝因此遷怒威遠(yuǎn)侯要撤了岑家的爵位，全靠岑連山將功補(bǔ)過打了勝仗沒讓惠王的腿白廢，永昌帝才沒有繼續(xù)追究。
百姓們還說，若不是惠王受傷，岑連山憑這次的戰(zhàn)功封國公都行，當(dāng)時姚黃光聽熱鬧了，哪想到自己會嫁給傳言中的惠王。
趙璲：“長子�！�
姚黃：“嗯，一身正氣，長得就像個小將軍。他跟二爺是不是挺熟的？”
除了自家表哥表妹，姚黃還有很多已經(jīng)陸續(xù)出嫁的小姐妹，也有小時候天天混在一起捉迷藏過家家長大了后才變得討人厭的男玩伴，但據(jù)她的觀察，惠王身邊好像就青靄飛泉曹公公等一直伺候他的人，他的兄弟們看起來就跟他玩不到一處，朋友
姚黃剛覺得岑鈞也許算得上惠王爺?shù)呐笥�，就聽這人道：“不算熟，只在差事上打過交道。”
姚黃：“那二爺有熟悉的私交嗎？”
趙璲搖頭。
姚黃終于明白惠王爺為何能長時間地待在竹院了，除了腿不能動，他連個私交都沒有，一個人孤零零地出門又能有什么樂子？
在街上逛了一個多時辰，夫妻倆才返回王府。
還算是過節(jié)的日子，沐浴完畢的惠王爺來了后院，姚黃的月事在身，老老實實地靠在他懷里聊天：“二爺不喜歡打水漂，套圈倒是挺厲害的，幸虧我只瞧上了三樣?xùn)|西，不然我多買幾個圈，你能把那個攤主套哭了�！�
她看上了兩只小瓷兔，一個腦袋朝左一個腦袋朝右，看起來像是一對兒，但越是這樣小的東西越難套，廢了七個圈后，惠王爺主動提議幫她用掉最后三個圈，最后還真套中了，另套了一個小瓷盤，正好拿來擺兩只瓷兔。
趙璲想的是王妃第七個圈套空后嘟起的嘴。
聊著聊著，當(dāng)困意來襲，姚黃摟著惠王爺，輕聲道：“以前中秋，我都是跟我爹我娘我哥過節(jié)，如今我嫁了王爺，以后就都是王爺陪我過節(jié)了。”
趙璲握著她的手，嗯了聲。
姚黃：“這么過節(jié)，王爺喜歡嗎？”
趙璲還是“嗯”。
姚黃笑了，閉著眼睛道：“我也喜歡�！�
那種跑跑鬧鬧咋咋呼呼的燈會她已經(jīng)逛了好多年，像今晚這么慢慢走慢慢逛，有另一種趣味。
王妃睡著了，趙璲睜開了眼睛。
成親的時間還不算長，她對他還新鮮，等王妃看膩了他的臉?biāo)漠�，可還有耐心推著他過這樣的節(jié)？
.
節(jié)后官員們繼續(xù)當(dāng)差了，兩個多月沒見的鄧師傅也再次拉著他新做好的一批輪椅來了惠王府，輪椅放在馬車車廂，無論誰路過都猜不到里面裝了什么東西。
輪椅的事一直都是王妃負(fù)責(zé)，郭樞還是派人來請王妃，暫且沒有驚動去了竹院的王爺。
姚黃想著惠王爺已經(jīng)不抗拒見外人了，親自去了竹院，推來惠王爺一起看新輪椅。
到了前頭，郭樞、曹公公、鄧師傅都在院子里等著，輪椅提前搬到堂屋了。
轉(zhuǎn)到門口，姚黃往里面一看，好家伙，足足五把！
五把輪椅大小差不多，其中三把都是四輪的，兩個大輪外面多了一圈更小更細(xì)的輪子，只有紫檀、榆木、藤椅的用料區(qū)別。
鄧師傅走到四輪紫檀輪椅旁邊，兩手從后面轉(zhuǎn)動大輪外側(cè)底部離地的小圈，接著小圈帶動大輪，輪椅就往前走了。
鄧師傅恭聲解釋道：“之前王妃提議給大輪加個手柄，草民試了，只是多個手柄嵌入大輪嚴(yán)重破壞了大輪的穩(wěn)固，且支棱出許多手柄瞧著也不好看，后來草民見一個徒弟推動輪椅時這些手柄的影子連成了一個圈，草民突發(fā)奇想，直接在大輪外面加個這個細(xì)輪，雖然多了幾分重量，卻不會破壞大輪的穩(wěn)固，推動起來也還算順手�！�
趙璲看得清構(gòu)造，但他不會在此時嘗試，將視線投向了另外兩把輪椅。
這兩把輪椅分別是紫檀、藤料，前面只有兩個帶手推輪的大輪，少了兩個小輪，椅子后面則多了一個單獨的小輪。
鄧師傅：“三個輪子比四個輪子推起來要靈活省力，但椅身穩(wěn)固不如四個輪子，王爺最好只在室內(nèi)使用，以免輪椅傾倒。”
姚黃：“在室內(nèi)用就不會倒了？”
鄧師傅低著頭道：“草民驗證過百余次，正常推動或在椅子上左右搖晃身體都不會影響三輪輪椅的穩(wěn)定，怕的是地面坑洼不平導(dǎo)致椅身失衡�！�
姚黃放了心。
鄧師傅等待片刻，見王爺王妃沒有別的顧慮了，他斟酌道：“其實，草民還有一種改進(jìn)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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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黃與惠王爺同時看向了鄧師傅。
鄧師傅指著剛剛展示過的這把三輪紫檀輪椅左側(cè)的大輪與推輪，道：“這圈推輪雖然方便了推動，可如此緊挨著里面的大輪，兩個輪子合起來有半尺多寬，既妨礙伸手過來推動之舉，外觀上也顯得臃腫累贅，草民便想著，能否用精鐵、玄鐵、精鋼或青銅、黃銅等金料煉制大輪，金料承重強(qiáng)，用之可以縮小大輪的寬度，配在藤椅上的話，整張輪椅的重量應(yīng)該也不會增加太多�！�
惠王爺不知在思索什么，姚黃先問出自己的困惑：“用金料打造的輪子，推起來方便嗎？”
鄧師傅早有準(zhǔn)備，從放在一旁的箱子里取出兩把只有一尺來高的小輪椅。
兩把帶推輪的三輪輪椅都是用榆木做的，其中一把大輪還是木輪，一把大輪換成了細(xì)細(xì)的一圈黃銅。
姚黃盯著那兩個黃銅大輪，越看越眼熟：“這是銅鐲改的？”
銅鐲里側(cè)多了一些小孔，被鄧師傅插了一根根小木棍進(jìn)去，組裝成大輪的形狀。
鄧師傅：“是，因為民間的鐵匠鋪子沒有打造符合輪椅尺寸的鐵輪模具，臨時現(xiàn)做我擔(dān)心他們也沒有足夠精湛的冶煉工藝，所以去首飾鋪子打了這對兒黃銅手鐲，先行試用，看看草民的想法究竟是否可行。”
姚黃很佩服鄧師傅的巧思，無需鄧師傅開口，姚黃將兩把小輪椅放到地上，左右手分別推動一把，黃銅輪椅果然更省力。
她將小輪椅放在長幾上，再把惠王爺推到這邊，讓惠王爺親自試試。
鄧師傅：“木輪輕便，但遇到坑洼之處輪椅晃動明顯，同樣承重的銅輪因為輪身與地面接觸的位置變小了，晃動就沒有那么明顯�！�
姚黃看著長幾上的兩把小輪椅，銅輪的果然看起來更簡潔舒服，最重要的是推起來還順暢省力！
她問鄧師傅：“你的意思是，民間的鐵匠鋪做不出王爺需要的鐵輪或銅輪，得去朝廷的兵器坊做？”
鄧師傅：“是，且草民只是個木匠，對金料不夠了解，草民只能提供圖紙，具體使用什么金料最合適，還需要技藝嫻熟的鐵匠師傅們定�！�
姚黃看向沉默許久的惠王爺。
趙璲對鄧師傅道：“此事我會考慮，今日送來的輪椅都很好，待我試過后再傳話給你�！�
鄧師傅躬身道是。
姚黃朝郭樞使個眼色，讓他帶鄧師傅去賬房領(lǐng)賞錢，這次見面鄧師傅明顯比五月底的時候消瘦了，可見為了琢磨新輪椅費了多少心思與精力。
人走了，姚黃蹲到一張新輪椅的大輪前，看看大輪的構(gòu)造，再看看大輪與推輪連接的各處機(jī)關(guān)，每一樣都需要專門打造的模具，外面的鐵匠鋪子就算能弄出模具，他們平時能買到的也只有尋常生鐵生銅，況且那些最多打打農(nóng)家鐵器的民匠，真能做出堪比鄧師傅水平的精致輪子嗎？
惠王爺可是親王，當(dāng)然要用最好的輪椅。
對了，鄧師傅還沒獻(xiàn)出圖紙！
姚黃趕緊讓曹公公去跟鄧師傅要。
曹公公看向王爺，以王爺?shù)男募?xì)如發(fā)，剛才沒讓鄧師傅交出圖紙，分明是沒考慮驚動兵器坊的提議。
王妃身后，趙璲微微頷首。
曹公公這才出去了，很快折返，說鄧師傅將圖紙放在了那只箱子內(nèi)。
姚黃湊到箱子邊，里面果然鋪了厚厚一疊畫紙，最上面是一張完整金料大輪的詳圖，注明了輪高、輪寬等尺寸，后面就是每一個細(xì)微之處的具體拆分圖了，包括大輪內(nèi)側(cè)的細(xì)長齒條以及對應(yīng)的齒孔內(nèi)外徑尺寸，密密麻麻，看得姚黃眼睛疼。
她將一疊圖紙按照原本的順序遞給惠王爺。
趙璲簡單翻看過，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竹院試用這幾把新椅�！�
姚黃配合地回了明安堂，待她確定曹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將五把輪椅推到竹院就回來了，姚黃派阿吉將曹公公叫了過來，單獨詢問道：“兵器坊，是只管打造兵器嗎？”
除了六部，姚黃對朝廷其它官署的職責(zé)并不是很清楚。
曹公公解釋道：“兵器坊主要負(fù)責(zé)打造軍用器械，但也負(fù)責(zé)為宮里打造零用鐵器，像剪刀、燭臺等等。”
姚黃：“那就是說，只要兵器坊的鐵匠師傅拿著鄧師傅的圖紙，費費時間跟心思肯定能造出輪椅大輪來？”
曹公公與王妃對視片刻，嘆道：“能是能，就怕王爺不想跟兵器坊開這個口。”
兵器坊是朝廷的，是皇家的，以王爺?shù)纳矸�，想給自己打造幾把趁手兵器或打造輪椅，只需派人拿上王爺?shù)难凭湍馨咽虑檗k妥，兵器坊絕不敢推脫怠慢。但自家王爺是個皇上賞他什么就接什么的皇子，除了主動請纓去戰(zhàn)場，王爺從小到大沒一次主動跟皇上討要過什么，包括使喚非他身邊的任何宮人。
如果輪椅必須用金料的輪子，王爺或許會破例，可王爺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多樣式的代步輪椅了，曹公公便猜測，王爺大概不愿占用兵器坊鐵匠師傅們的心力，占用朝廷從各地挖來的各種精良礦產(chǎn)只為一己之私。
姚黃聽懂了，惠王爺就是個大傻子！
兵器坊能給宮里做一批批的剪刀燭臺，給惠王打兩個輪子算哪門子一己之私？他又不是雙腿好好的非要打兩個用不上的輪子玩，他的腿廢了啊，為保衛(wèi)大齊的江山百姓廢的，為了替永昌帝解憂廢的，永昌帝舍得拿金料去做燭臺剪刀，難道會舍不得分出九牛一毛的金料給戰(zhàn)功一身的殘疾兒子做輪椅？
竹院。
趙璲一個人待在后院，這里的地方足夠開闊。
他先試了帶推輪的四輪藤椅，這是三把四輪新椅里面最輕的，推起來與之前用的藤椅耗力相仿，只是推輪避免了他弄臟雙手。
另外兩把四輪的就不用試了，趙璲將自己撐到紫檀料的三輪輪椅上，雙手施加同樣的力氣，輪椅果然比之前推動四輪紫檀輪椅時前行了更遠(yuǎn)。
他再撐到三輪的藤椅上，耗力更少了，能讓他一口氣將自己從后院的南頭推到北頭，足足五六十步。
休息片刻，趙璲將自己推回原位，至此，他后背出了一層汗，心中卻一陣輕松。
有了這把三輪的藤椅，興致來時，他可以自己去逛園子了，雖然還是需要前行一段距離便休息，至少在后花園，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青靄飛泉再跟著，就算他在某個地方停留的時間太長，也不用擔(dān)心身邊人是否愿意這么枯燥地陪著他。
縱使他是王爺，趙璲也不想讓伺候他的這些人承受不必要的煎熬，不想有朝一日他們?yōu)樗藕蛩@樣脾氣古怪的主子敢怨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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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過后，趙璲在午飯前回了明安堂。
姚黃笑著來迎他：“怎么樣？”
趙璲：“三輪帶推輪的紫檀、藤椅可以讓鄧師傅多做兩把備用，四輪的還是用上次的輕便舊款�！�
他自推輪椅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不如旁人推他，外出時與其浪費時間，不如繼續(xù)交給身邊人。
姚黃：“光聽王爺說我也感受不到差別，下午我去竹院試試�！�
王妃早就把輪椅當(dāng)代步用過，趙璲自然不會反對。
黃昏時，姚黃來了竹院，兩把三輪輪椅都在前院擺著。
姚黃坐到最輕便的三輪藤椅上，握住兩側(cè)的推輪，用力往前推。
用到七成力的時候，藤椅終于動了，待她雙臂發(fā)酸再也推不動，姚黃回頭瞅瞅，發(fā)現(xiàn)她離最初的位置才五六步遠(yuǎn)。
姚黃看向坐在一旁旁觀的惠王爺：“王爺能堅持多遠(yuǎn)？”
趙璲：“三十步左右。”這是比較從容的距離，身上不會出汗。
姚黃：“”
欽佩過惠王爺?shù)谋哿�，姚黃一臉憧憬地道：“木輪王爺都能推這么遠(yuǎn)，真換成鄧師傅說的金料輪子，王爺豈不是能推五六十步甚至更遠(yuǎn)？”
趙璲：“這把已經(jīng)足夠我在室內(nèi)使用，無需再研制新的�！�
姚黃略帶嫌棄地拍拍仿佛一個大胖子一個小瘦子并排挨著的藤椅大輪與推輪，嘀咕道：“這個不好看，王爺又俊又雅的人，合該配把跟你一樣養(yǎng)眼的輪椅才是�！�
趙璲垂眸，避開王妃灼灼的視線：“室內(nèi)用的，正如你編的蒲團(tuán)，舒適便可�！�
姚黃一怔，真不高興了：“好啊，我說我編的不好看是自謙之詞，原來王爺真嫌我的蒲團(tuán)丑�！�
趙璲：“”
姚黃把躲在角落里的青靄叫了出來，指著竹院上房道：“王爺嫌我送他的蒲團(tuán)丑陋不堪入目，你去拿出來，丟進(jìn)廚房燒了！”
青靄聽完，只想給王妃跪下。
趙璲示意他退下，安撫王妃道：“是我失言，我沒見過別的蒲團(tuán)，錯把你的謙言當(dāng)了真�！�
姚黃還是幽怨地看著他。
趙璲朝她伸手。
他此時坐的是那把家用的輕便紫檀輪椅，足夠結(jié)實，姚黃一邊將手搭上惠王爺?shù)氖郑贿吺炀毜刈剿壬�，靠著他的肩膀輕聲問：“王爺真沒嫌丑？”
誤以為自己還需要再哄哄的惠王爺心頭一松：“嗯�！�
姚黃笑了，隨即扭頭，指著遠(yuǎn)處那兩把帶推輪的新輪椅道：“可我嫌它倆丑，我就要王爺坐金料大輪的輪椅，如果不是黃金太軟，我都想直接用真金給你打造輪子，什么鐵啊銅的都配不上王爺。”
趙璲：“我只在竹院用，保證你看不到。”
姚黃：“那也不行，我能想象出王爺坐在上面的樣子，王爺明明有十分的英俊，坐上那倆一下子只剩七分了，憑什么啊，我就要王爺一直都是十分英俊�！�
十分英俊的惠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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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熱打鐵，姚黃要惠王爺現(xiàn)在就把他的腰牌拿出來交給曹公公，讓曹公公去兵器坊跑一趟，免得隔了一晚第二天惠王爺忽然反悔。
趙璲看看天色，道：“兵器坊應(yīng)該已經(jīng)停工休息了，且明早我還要遞折子請示父皇�！�
姚黃裝糊涂：“還要請示？上次我想打桿新槍，郭樞說直接去兵器坊交待一聲就行啊�！�
趙璲：“槍是小件，兵器坊早就打熟了，臨時造一桿不算麻煩。椅輪鍛造工藝復(fù)雜，耗時必久，最好跟父皇打聲招呼，以免因此延誤了兵器坊的正差�！�
姚黃聽了，就覺得惠王爺?shù)念檻]也有道理，一個小鋪子里的伙計們遇到麻煩都會互相推卸責(zé)任，兵器坊擔(dān)著整個大齊的軍械打造以及皇宮所需，萬一哪個官員因為別的事情耽誤了差事，靈機(jī)一動卻把錯過推到惠王爺讓他們打造金料輪子上，惠王爺豈不是背了黑鍋？即便能查清，中間也壞了心情跟名聲。
“幸好王爺想得周到，不然真出事，便是我連累了王爺。”
趙璲低頭，在王妃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后怕，更多的是欽佩。
王妃經(jīng)常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會的那些真的是什么驚人之才。
“你也是為了我著想，談何連累�！�
姚黃笑了，指著院子里的石桌道：“那王爺現(xiàn)在就把折子寫了吧，我能看嗎？我還沒見過奏折呢�！�
趙璲示意她先下去，再讓青靄、飛泉去取折書以及文房四寶。
秋日的白天開始變短了，就著夕陽，趙璲言簡意賅地寫完了折子。
姚黃看著惠王爺清雅的字跡，小聲道：“事是這么個事，就怕父皇覺得你跟他太見外了�！�
趙璲委婉地提醒王妃：“先是君臣，再是父子，該守的規(guī)矩還是要守。”
姚黃好歹是茶樓�？�，知道前朝有些皇子就是跟皇帝老子太不客氣了，才被猜疑冷落甚至廢黜砍了腦袋。
不過惠王爺要倆輪子而已，距離那些差了十萬八千里吧？
次日，宮中。
下了早朝用過早膳，永昌帝正在批閱中書省遞過來的折子，汪公公雙手托著幾張新折子來了。
除了親王可以直接給皇帝遞折子，有些直接聽命于皇帝的臣子也能繞過中書省。
汪公公恭敬地將折子放在御案一側(cè)。
永昌帝隨意瞄了眼，第一張竟然又來自老二惠王。
永昌帝笑了，老二自打娶了王妃，跟他的話倒多了起來，以前可是非公事不奏的。
畢竟是今年的第三回了，永昌帝沒有第一次收到惠王折子時那么激動，先批完手里的折子，再打開這第三封，字跡依然不多：啟稟父皇，兒臣得了一張改善輪椅之圖，限于民間工藝，需調(diào)兵器坊研制金制椅輪，期間所耗金料花費兒臣愿自行承擔(dān)，望父皇恩準(zhǔn)。
永昌帝對著這張奏折，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被賢妃推一下才會動一下的老大小時候還跟他要過風(fēng)箏，老三、老四被母妃寵著就更敢要了，只有老二，從三歲生辰的時候開始，每次他問兒子有沒有什么想要的，小家伙都是搖頭，一副無欲無求的呆板模樣。
就是呆板，而不是被貴妃呵斥過想要禮物而不敢開口的畏縮，亦或怕被父皇拒絕的忐忑。
如今，老二終于開口了，跟他要宮匠們幫忙打造椅輪，還說什么自承消耗！
若非知道老二的性子，永昌帝都要以為這兒子故意在諷刺他做父皇的小氣摳門！
永昌帝丟下折子，負(fù)手在書房里轉(zhuǎn)起圈來。
轉(zhuǎn)著轉(zhuǎn)著，永昌帝想到了老二之前坐的那把紫檀大輪椅，誰給打的？老二府里人自己找民間師傅做的吧？還有老二進(jìn)宮時自帶的搭門檻的木板
永昌帝轉(zhuǎn)不動了，頹然地坐在近處的一把椅子上。
他是不小氣，他也真的心疼老二的腿，可除了心疼，他還給過老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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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府。
姚黃早早就起來了，雖然王爺說這種折子永昌帝最多批個“準(zhǔn)”字便會發(fā)回來，不會像上次一樣傳來口諭，姚黃還是很期盼。
趙璲沒有陪王妃等，王妃嫌棄那兩把帶推輪的三輪輪椅臃腫，趙璲很滿意且正新鮮著，他想再試試。
考慮到王妃收到父皇批復(fù)的折子后會來竹院找他，趙璲只是慢慢地推著，保持不讓身體出汗的力道與時間。
繞著后院轉(zhuǎn)了一圈后，趙璲看看天空，猜測父皇今日政務(wù)繁忙，或許還沒看到他的折子。
趙璲換回那把紫檀輪椅，讓青靄推他去明安堂，他要勸王妃做點別的事。
到了明安堂后院，趙璲發(fā)現(xiàn)王妃在陪金寶玩耍。她在院子中間搭了一個半尺來高的橫桿，蹲在一側(cè)誘使另一側(cè)的金寶跳過去，金寶聽不明白，王妃竟提著裙擺跳過來跳過去地親自示范，跳完發(fā)現(xiàn)金寶還不會要數(shù)落金寶時才發(fā)現(xiàn)停在游廊角落的他。
青靄站在輪椅后面，熟悉王妃的性情且發(fā)現(xiàn)王爺對王妃的縱容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了，但看著王妃輕盈跳躍的雙腳，注意到王爺幾乎黏在王妃繡鞋腳踝上的視線，青靄的心頭就仿佛多了兩根自己敲來敲去的鼓槌。
姚黃光看自家王爺了，瞅瞅日頭，解釋道：“折子還沒發(fā)回來呢，可能今天父皇比較忙吧。”
趙璲：“不急�！�
姚黃把他推到能曬到日頭的地方，繼續(xù)調(diào)教金寶，普通百姓里能出大將軍狀元郎，姚黃希望金寶也能長成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獵犬。
光說不管用，姚黃叫阿吉去廚房拿來一碟醬肉片，讓阿吉陪著金寶站在一側(cè)，撞倒橫桿的金寶沒有醬肉吃，高高跳過來的阿吉有，因為醬肉聞起來太香了，姚黃也給自己吃了一片，再伸長胳膊往惠王爺?shù)淖炖锶艘豢凇?br />
金寶饞得汪汪直叫。
趙璲：“”
饞了幾次，金寶終于明白要跳過去了，姚黃高興地分了它醬肉吃，再得意地朝惠王爺笑。
就在此時，游廊那頭突然走過來幾道身影，領(lǐng)頭的正是一身常服的永昌帝，汪公公微微躬著腰走在后面，青靄、曹公公神色緊張地位于最后。
惠王夫妻都愣住了，正在吃肉的金寶瞧見生人，汪汪叫了起來，被姚黃一把拉過來捂住了嘴筒子，再驚喜地朝永昌帝道：“父皇，您怎么過來了？”
永昌帝免了兒子兒媳以及身邊小丫鬟的禮，笑道：“批完折子，朕見外面秋陽燦爛，干脆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這是你們養(yǎng)的狗？”
姚黃：“是啊，從靈山帶回來的，兒媳給它起名叫金寶�！�
永昌帝：“是個好名，聽起來就吉利喜慶�！�
姚黃讓阿吉抱走金寶，推著惠王爺靠近游廊。
永昌帝陪小兩口聊聊家常，問起新輪椅的事。從兒子口中得知兩次輪椅的改善都是兒媳婦督促鄧師傅做的，永昌帝看兒媳的眼神越發(fā)慈愛了，出身百戶之家又如何，規(guī)矩禮儀上不夠端莊又如何，兒媳事事為兒子盡心，在他這里就沒得挑。
一行人移步到前院，這時姚黃才發(fā)現(xiàn)院中還站了三位隨永昌帝同來的官員。
“下官兵器坊卿季準(zhǔn)拜見王爺、王妃�！�
“下官兵器坊監(jiān)造官周偉、丁思孝拜見王爺、王妃�！�
姚黃：“”
趙璲叫三人免禮，心情復(fù)雜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一把輪椅而已，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