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葉璇回身。
秦郅誠一身黑高領(lǐng)毛衣，外羊絨大衣，肩寬襯得版型更加挺括，布料永遠是干凈清澈的微冷意，像是個天生的衣服架子。
他沒有抽煙的習慣，身上也永遠都是清澈的氣息。
那陣清冽拂過面頰，葉璇鼻尖略微有些發(fā)癢，抬手輕抵著蹭了蹭，哂笑：“雪沒惹，只能怪我自己不夠努力。”
就像買奢侈品，哪里都好，只是自己不夠好，太窮，養(yǎng)不起。
秦郅誠顯然沒能明白她的玩笑話，畢竟他這種有司機車接車送，腳下踩地毯的人，怎么會理解打工人的痛。
“周女士那邊的老班章，你送的？”
經(jīng)他提，葉璇點了點頭。
“是了�！�
老班章茶餅，白房子手提包的回禮，“天冷，阿姨常手寒，也算我個小輩盡心意�！�
“她說很好喝，托我來謝你�！鼻刿ふ\語氣溫沉，“只是下次就別買了�！�
雖然秦家不缺好茶，但08年的老班章，要找也著實費一番功夫。
葉璇只當是客套話，笑：“阿姨送了我那么貴重的東西，我自然要回些，這些天我瞧著如果再有不錯的茶餅，再送去些�！�
“真不用�！�
秦郅誠淡淡打斷，“她不愛喝茶�！�
“……”
原來不是客氣，而是真不愛喝。
葉璇頓了下，“那阿姨喜歡……”
秦郅誠若有所思幾秒，“她喜歡喝奶茶�！�
“？？？”
秦郅誠淡道，“帶珍珠的那種，其他沒什么要求，你看著來�！�
葉璇無語凝噎。
兒子愛甜點，母親愛奶茶，這母子倆愛好還真是出奇的一致。
“那就，一點點？”葉璇第一時間只能想到這個牌子。
秦郅誠頷首贊同，“一點就夠了，嗜糖太多對她而言不好�！�
葉璇反映了兩秒才聽懂他的話，并且再次深刻感受到了兩人的代溝。
他怕是不知道肯德基瘋狂星期四，也不知道美團團購和先付后用吧……
秦郅誠看著她。
葉璇揚起十二分微笑：“好的秦總。”
“對了秦總�！彼龁枺澳�，肯德基的瘋狂星期四嗎？”
秦郅誠怔了下，再次陷入沉思，“類似于美國的黑五？”
還真是。
生活經(jīng)驗不夠，智商來湊。
葉璇提唇，“猜對了�！�
她跟對方道別，扭頭往實驗室里進，結(jié)果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門檻，腳踝劇烈一疼，她佯裝無事的淡定往前走，直到關(guān)上門。
靠在門后，疼得彎腰，一手扶著細窄的腳踝抽氣。
……老天爺，要命。
這就是嘲笑老板的惡果嗎？
好疼。
——
傍晚，孫佩佩和沈培延就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里。
孫佩佩坐在旁邊的休息長廊，而沈培延站在大廳替她排號，在即將要輪到自己時，沈培延盯著有些熟悉的醫(yī)院裝潢，想起了這是哪里。
他要邁步后退，但已然來不及，排號的的護士隔著厚重的玻璃喊他：“哪個科室？”
“抱歉，我……”
孫佩佩走過來，挽著他的手臂，略微低頭沖著玻璃里的護士說：“產(chǎn)檢，婦產(chǎn)科�！�
沈培延身子僵硬，要拂開她的手，但今天周一，醫(yī)院的人太多，人擠著人快要亂成一鍋粥，孫佩佩抓緊他的袖子：“培延你離我近一點，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號還是排上了。
沈培延輕吐出口氣，沖孫佩佩說：“咱們換一家醫(yī)院吧�！�
“為什么？”孫佩佩生怕他想走，“你答應我了，今天請假一天，什么都不干，就陪我產(chǎn)檢的�！�
“去別的地方也能產(chǎn)檢，為什么要在這里？”
孫佩佩疑惑：“這里怎么了？”
“葉璇的朋友在這里工作，普外科�！�
孫佩佩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葉璇說推薦我來這里�！�
沈培延眉頭輕擰：“你去找葉璇了？”
孫佩佩自然不能說，她去找葉璇挑釁，想讓她來陪自己產(chǎn)檢，只說：“我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才想問她哪個醫(yī)院好些……”
沈培延輕嘆，“先出去再說。”
“不要�！�
孫佩佩抓住他的手，說有意較量也好，什么也罷，她突然就想在這個醫(yī)院產(chǎn)檢，“又不是在這個科室，醫(yī)院這么大，不會遇見的，再說你們都分手了……”
沈培延臉冷下來，“你不走我走�！�
“……培延�！睂O佩佩拉得他更緊，“就這一次好不好，來都來了，主要今天哪里人都很多，再折騰一趟去別的醫(yī)院，時間來不及，醫(yī)院就要下班了�！�
正好這時號叫到他們，孫佩佩可憐巴巴看向他。
小聲祈求，“真的，就這一次，以后我們再也不來這個地方了�！�
普外和婦產(chǎn)科在兩個樓層，而且差了三層樓。
護士已經(jīng)再次叫號。
安靜片刻，沈培延終是抬起手。
“39號，這里。”
孫佩佩驀地笑了，挽住他的手臂，親了下他的臉頰，“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沈培延沒說話。
做b超，已經(jīng)快四個月，孫佩佩看著超聲儀器上的影像，胎兒的小手已經(jīng)發(fā)育出來，并且五指快要分開。
她是第一次當母親，興奮又雀躍的望著屏幕。
“培延，你可以拍兩張給我嗎，我想收藏起來……”
沈培延做過超聲項目，這樣的影像在病理庫不知看過成千上萬張，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沒什么情緒的說：“等下打印出來的B超單的影像會更清晰�！�
孫佩佩察覺出他的心不在焉，垂眸，遮住眼底的失落。
再抬起頭，笑著沖他點點頭，“嗯，這樣也好�！�
產(chǎn)檢做到一半，沈培延出去了。
他站在走廊盡頭，望著醫(yī)院大廈外的空地，正沉默著，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詢問。
“沈培延？”
沈培延頓了下，回身。
杜莘抱著文件，偏頭看他，“你怎么在這兒？”她又扭頭看了眼旁邊的科室名稱，“婦產(chǎn)科。”
沈培延輕松淡笑，“倒問起我，你呢，杜醫(yī)生�！�
“有個孕婦乳腺有問題，來協(xié)同一下報告�！倍泡凤@然不打算讓他如此輕易逃過去，“你……來這里體檢？”
沈培延面不紅心不跳的解釋，“我母親身體不舒服，我?guī)齺頇z查�！�
“這樣啊�！�
杜莘點頭，“阿姨叫什么，我?guī)湍闳枂柨��！?br />
“不用�！鄙蚺嘌佣Y貌，“不用麻煩你，我在這里等就好，結(jié)果就快出來了�！�
他全程表現(xiàn)得很自然，沒有一絲慌亂。
杜莘也就沒再說什么，“行，那我先進去了，下次見面聊�！�
沈培延目送杜莘走進婦產(chǎn)科的科室里去，抄進褲兜的手心覆著薄汗，被他淡淡摩挲著，揩去。
跟杜莘一起進去的那個女醫(yī)生詢問，“剛才跟你打招呼的帥哥是誰�。慷裴t(yī)生，好帥的，像我最近喜歡的那個超模，又高又有型�！�
“我閨蜜男友�！倍泡贩v，“就葉璇的。”
“啊�！迸t(yī)生跟葉璇見過好幾面，更何況致和跟醫(yī)院也有合作，聞言格外詫異，“葉經(jīng)理男朋友……沒想到葉經(jīng)理居然有男朋友。”
杜莘右手邊是科室的凈手臺，她略抬眸，看到科室外那一抹暗色衣角。
“嗯，都談了七八年，從大學到現(xiàn)在了�！�
第34章
八年感情
“那還沒結(jié)婚呢？”女醫(yī)生驚訝，“因為什么，沒時間嗎？”
人在提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時，總會下意識想要刨根問底。
杜莘搖頭，挺平淡的講著：“這不清楚，葉璇沒和我說過，但對方好像也沒求過婚。智華醫(yī)療的總監(jiān)，咱們醫(yī)院心外那臺老體外循環(huán)儀就是他們公司的。”
女醫(yī)生了悟，“智華總監(jiān)……怪不得，他一直不求婚。”
杜莘疑惑抬頭，“為什么？”
女醫(yī)生怕得罪人，只笑，沒敢明說，“總監(jiān)跟經(jīng)理就差出一大截了，更別提是智華和致和的區(qū)別。”
婦產(chǎn)科的主任可就直白多了，聽著她倆的對話從頭到尾，撩開簾子來了句，“女強男弱，不是女的不愿意，就是男的自卑�！�
杜莘笑一聲：“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杜醫(yī)生你忘了，當初那個骨科二室實習男醫(yī)生纏了你多久，最后你實在受不了，懟了他幾句拒絕，他立馬扭頭沖別人背后說你壞話，純粹是惱羞成怒了�！�
杜莘無奈聳肩。
“那人是個例外，沒本事沒能沒能力，吃飯上了六趟廁所要我付錢，想要自尊，還想要女人喜歡他，憑什么？”
女醫(yī)生也聳肩，“憑覺得這世上有肯陪他吃苦的千金小姐�！�
“行了你倆，快忙吧，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還越說越偏�！敝魅吻们米烂妗�
鏡中那抹身影消失，杜莘拿出手機，給葉璇發(fā)了消息。
【杜莘：破防哥走了�！�
【葉璇：好�！�
【杜莘：問個問題，純屬個人好奇，如果你沒發(fā)現(xiàn)沈培延出軌，他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
對面這次空了挺長時間的。
最后，回復。
【葉璇：他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杜莘看到這條消息，心沉了下。
她一直明白，葉璇對沈培延的情感很復雜，不單純是愛，更像是親人，是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曾經(jīng)無數(shù)個吃苦的日夜，都是他們共同走來。
杜莘記得跟葉璇還不熟的時候，她在工作上總是冷冷清清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但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她下了夜班，托父親的囑托去致和給老秦送東西。
在公司附近的長廊，看到了不一樣的葉璇。
她小口咬著飯團，脖子上裹著厚厚的圍巾，和男朋友事無巨細說著今天在公司里發(fā)生的事，哈出的冷氣在空中凝結(jié)成霧，沈培延耐心聽著，給她喂豆?jié){喝。
路燈下的這對情侶浪漫得就像是水晶球里的景象。
那時候的葉璇，已經(jīng)學會在生意場上將自己偽裝成刺猬。
只有在沈培延面前——
只有在沈培延面前，她做她自己。
而現(xiàn)在，葉璇丟掉的不只是沈培延，更是那一份自己。
杜莘盯著這條消息良久，不自覺輕仰起頭，望著天花板，遮住了鼻頭的酸澀。
她該慶幸，她的朋友已經(jīng)發(fā)覺自己站在了泥潭里。
如果需要一根繩爬上來，杜莘認為她可以做這根繩。
只要葉璇愿意。
——
葉璇再次接到沈培延電話的時間，是三天后。
她正忙著跟團隊的人頭腦風暴，沈培延的電話響起一次，還發(fā)來了消息。
【看到之后，不忙的話，回個電話，璇璇�！�
她隨意掃了眼，重新將專注力集中在工作上，結(jié)束后方才走出去，打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喂，璇璇�！�
“沒在工作嗎？”葉璇看了眼鐘表，這是工作日的工作時間。
“嗯……”沈培延低應，“派遣來基地這了，不忙，想著問你晚上有空嗎，帶你去吃你之前很想吃的那家火鍋�！�
葉璇淡聲：“不了，這幾天晚上有點忙�！�
“那我去你們公司樓下送點吃的給你，總不能不吃晚飯�！鄙蚺嘌优滤芙^，又補充道，“我只在樓下，不上去，正好有些話想和你說�！�
葉璇應聲，說了好。
下午六點，晚餐時間，沈培延來了。
他穿著智華研發(fā)部的工服，黑色沖鋒衣，額發(fā)在額前松散著，下頜線干凈利落，整個人顯得清爽，手里提著她最愛的那家粵菜，“老三樣，還有你最愛喝的熱粥�！�
葉璇沒接，“去旁邊聊吧。”
她指的，是休息區(qū)的涼亭，冬天這里的視野很寬闊，能看到繁華的CBD商業(yè)中心，一覽無余。
沈培延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
其實到這個時候，都已經(jīng)知道對方要說的話了。
沈培延坐下，將保溫袋拆開，揚起笑：“剛買來的，還熱著，先趁熱吃……”
“十分鐘后有個會，來不及�！比~璇平淡。
沈培延的手一下僵在半空中，他沉默著，良久，收回手。
“好�！�
很平靜的面對面，很平靜的這樣坐著，是沈培延很久沒能體會到的了。
他笑笑，“其實我很早就感受出來了�！�
“自從，你做完闌尾炎手術(shù)之后，對我態(tài)度就變得很冷�！�
“我知道，我沒能照顧好你，是我的問題�！�
“我相信你和我分手，真的有一部分，或者很大部分是希望我當上經(jīng)理，但我也明白，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你對我失望了�！�
“所以我接受這個結(jié)果�！�
沈培延說著，忽然默了下，呼出口氣，“我不知道，這次分手還能不能再和好……”
“不過無論怎樣�！�
沈培延抬起頭，很溫和的沖她笑了笑，“我都真的，真的希望你幸福，璇璇�！�
“也真的希望，如果這次的項目我能談成，經(jīng)理的位子也能成功拿到的話，你……還愿意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葉璇提分手那一刻。
沈培延想過很多。
他甚至在想，葉璇是不是被秦郅誠勾引了。
但無數(shù)種猜測都無法證實，畢竟他根本沒勇氣向葉璇挑明，因為他問心有愧，他做賊心虛，他的家里現(xiàn)在還藏著一個懷孕的女人，更甚這個女人還是葉璇的好朋友。
他負擔的壓力太多太重了。
良心不允許他再繼續(xù)欺騙葉璇。
至少，等到他真正坐到經(jīng)理的位置，有能力自己獨立，和家里抗衡。
到時候哪怕再和孫佩佩分手，或者離婚。
等他干干凈凈，才有來找葉璇的資格。
聽完他這一堆感情真摯的話，葉璇沒有發(fā)言。
其實內(nèi)心挺想笑的。
聽聽，多溫柔的男朋友。
如果分手不是為了他要當經(jīng)理，如果不是他出軌八年連孩子都有了，就他這個真摯的語氣，葉璇還真就要信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她始終沒說話，也沒有表情。
和她在一起多年，沈培延知道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明確，磐石不可轉(zhuǎn)。
沉默許久，他撐著喑啞的聲音，親手為這段感情畫上一個結(jié)束的句號：“天很冷，你穿的太薄，早點上去吧。”
葉璇點頭，正要起身。
“對了�！�
沈培延突然想起什么，“等我，就一下�！�
他不似往常的鎮(zhèn)定，有些倉促的站起來，轉(zhuǎn)頭去車庫。
三分鐘的時間，一個來回，沈培延才終于回來葉璇身邊。
“這個�！�
他有些喘，氣息不穩(wěn)，說，“我給你買回來了。”
他手中拿著的，是費勁千辛萬苦買來的白房子包。
“我知道，別人送這么貴重的給你是負擔，所以還回去吧，我給你買了。”沈培延喉結(jié)滾動著，眼睛如初見時一般亮。
曾經(jīng)，就是因為這雙眼，讓葉璇誤以為自己在黑夜中看到了啟明星。
她慢慢跟在他身后，想要走出黑夜。
但卻不知，啟明星帶她走到了深淵里。
她沒收，只問了一句話。
“送了我這個包，你母親知道嗎？”
沈培延橫在半空中的手僵住。
葉璇也沒再說什么了，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風戾，沈培延站在原地，注視著她離開的身影，眼紅得更狠，他低下頭，遮住狼狽與辛酸。
他一直以為，自己瞞的很好，沒讓葉璇知道母親不喜歡她。
他一直以為，自己把葉璇保護的很好。
此刻才明白，這一切都只是他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