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當然,飛升在滄溟界已經(jīng)成了一個傳說,曾經(jīng)最接近“仙”的人,便是她的師尊欒絳。
天賦強如欒絳,最后也參不破最后一道坎,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壽元結束,原地坐化。
想到這里,仲孫沅面上多了幾分感慨,半點兒也沒有被天腦挾持的人質自覺。
越是靠近萬輪殿,仲孫沅便覺得周遭的靈氣越發(fā)濃郁,魂體早已經(jīng)恢復巔峰狀態(tài),甚至想向著更高一層次推進,這樣的修煉進度,那是她連做夢都未曾想過的。
坤和【王】的受益最為明顯,原本空虛暴怒的魂魄漸漸平和下來,坤時刻蹙起的眉頭也舒展了幾分,【王】虛幻的身體更是凝成了實體,太叔妤瑤也是受益頗多。
眾人一路無言,終于踏上了萬輪殿所處山峰的土地。
這次,天腦并沒有魯莽強闖殿門,而是示意圣君打開萬輪殿,還用手上的人質威脅了一下。
圣君淺笑道,“你太過小心了。”
天腦陰陽怪氣地道,“對付你這樣詭計多端的家伙,沒法兒不長心眼�!�
無論如何,天腦這次是不打算上當了。
圣君嘆息著,雙手捏了個發(fā)訣,以落日宮守護者的身份令緊閉十數(shù)萬年的大門再度打開。
從外頭來看,萬輪殿金碧輝煌,處處透露著滄桑威嚴的氣息,然而等高聳的巨門打開,里面的景象卻令眾人詫然不已。只見殿門打開便是一條長廊,兩旁列著玉質長柱,地面斑駁蒼老,頭頂?shù)木薮蠊绊斠彩致淦菤埮f,圖畫殘缺不全,地面積了些陰冷的積水。
仲孫沅眸光微閃,眼前這個景象,她見過。
很久之前姜阮曾經(jīng)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模一樣的殘桓斷壁,那時候他還摸索著將畫中的內(nèi)容臨摹下來,仲孫沅一直不解夢境含義,如今一想,姜阮的夢境應該是前世的記憶碎片。
坤嘖了一聲,道,“萬輪殿竟然成了這個模樣,天腦,你做得好孽!”
天腦不甚在意地冷笑,他道,“我是萬物主宰,區(qū)區(qū)萬輪殿落魄成這樣,關我何事?”
和天腦無關?
天腦掀起最后一場大戰(zhàn),屠殺生靈,肆意妄為,圣君為了不牽連無辜,不得不開辟虛空要道,將戰(zhàn)場引到落日宮……若非如此,萬輪殿也不至于被波及,被毀成這個模樣!
圣君乃是天地孕育的守護者,說好聽了是落日宮守護大能,說難聽了就是萬輪殿看門的。
對于他來講,落日宮、萬輪殿,這便是他的家,暌違多年再回來,家鄉(xiāng)是這么一副場景,他自然多有感慨。邁開腳步,鞋底踩上陰冷的積水,長廊盡頭匍匐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
天腦再也忍耐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搶在圣君之前化作流光飛向長廊盡頭。
他手中的仲孫沅被隨意丟擲,不等仲孫沅站穩(wěn),身側已經(jīng)多了一個圣仲孫沅正想拂開圣君的手,卻聽走廊盡頭傳來天腦桀驁囂張的笑聲。
一聲強烈過一聲,層層聲浪在空中留下透明波紋,令聽者耳聾欲裂。
“桀桀桀桀本座終于贏了,圣君,這次可真是多謝了。”
走廊盡頭乃是一片匯聚星辰本源之力的幽蘭空間,廣闊無邊,頭頂綴滿了點點星辰。
天腦站在虛空,他的背后是漂浮著銀白色紋路的交疊萬輪,好似一架復雜數(shù)萬倍的渾天儀。
那便是萬輪儀,附著天道法則的先天神器,隨天地初開而誕。
天腦形體虛幻,與萬輪儀開始融合。
仲孫沅還想看清楚,眼前突然多了只手,頭頂傳來聲音,“別看,上面全是法則,你的實力比凡人強,但距離參悟法則仍有不短的差距。若是貿(mào)然研究,怕會心魔叢生、魂飛魄散�!�
說完,圣君倏地笑道,“這話,正是本君相與你說的�!�
天腦臉色一變,道,“什么意思?”
第663章
落日宮輪回路二十四
圣君嗤笑一聲,看向天腦的眼神好似看著自家弱智的智障兒子。
“我們爭鋒相對多年,我以為你了解我的為人,沒想到你還是那么蠢。你以為我會真的傻乎乎讓你和萬輪儀融合?我愿意冒險,自然有我的理由�!�
明知道天腦的目的便是掌控萬輪儀上的天道法則,圣君縱容天腦去做,豈不是找死?
天腦臉色巨變,下意識以神識查了查周遭,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他色厲內(nèi)荏地道,“少虛張聲勢。”
圣君回答,“是不是虛張聲勢,你很快就知道了�!�
這樣的場景,圣君在之前的輪回之中見了數(shù)次,自然知道天腦想要融合天道法則,需要不短的時間,這段期間內(nèi)外人無法傷害它,同樣的,它也無法對外界做什么。
這才是圣君的真正目的。
他沒有做任何手腳,天腦自然查看不出異樣。
天腦對圣君還是忌憚的,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圣君,生怕對方真的藏了什么翻盤的底牌。
“哼本尊倒是要看看,你還有什么底牌!”
圣君沒有理會天腦的叫囂,目光復雜而堅毅地看著萬輪儀上浮動的天道法則。
他低頭問仲孫沅,“你怕么?”
仲孫沅道,“我怕什么?”
圣君笑了笑,不意外她的回答,他意味深長地道,“這次,我會及時找到你的。”
什么意思?
仲孫沅心中詫然,想要抬手將他的手拿開,后肩位置驀地傳來一股強橫無匹的推力,令她身軀向前,等她想要催動靈力抵抗的時候,耳邊傳來姜阮的聲音,“別反抗,十三娘�!�
是阿阮?
她睜開眼,與半空之中微微側身,只見圣君的魂魄漸漸變?yōu)榻畹哪印?br />
在她身后,原本慢悠悠浮動的銀色紋路突然騷動起來,化作長鎖鏈將她全身捆了個嚴實。
接觸到那些銀色法則的同時,一股撕裂的劇痛從靈魂深處傳遍全身,她痛得閉上眼睛,銀白色的法則好似雷電到處流竄跳躍,有一股力量從四面八方撕扯她的魂魄
坤、【王】、李軒、太叔妤瑤和葉尚秀根本來不及反應,仲孫沅已經(jīng)被圣君一掌打入萬輪儀。
“你對她做了什么?”
太叔妤瑤第一個繃不住,預備沖上前的時候被葉尚秀攔下。
圣君笑著,神色萬分溫柔,根本瞧不出剛才辣手摧花的人便是他。
如今的他,頂著姜阮的面皮,氣質卻與姜阮相差甚遠。
“我送她去輪回了�!�
坤和【王】隱約看出了什么。
坤道,“我記得沒錯的話,剛才那是時間回溯法則?”
天道法則千千萬,哪怕是最辣雞的一條,那也不是尋常仙者能觸碰的,更別提仲孫沅還未飛升,如今又是失去肉身的魂體,照理說應該會被天道法則打得灰飛煙滅才對。
結果呢?
法則卻將她吸納走了,而不是讓她魂飛魄散。
時間回溯法則又是天道最基礎的法則之一,威力最強,無人能駕馭。
仲孫沅這點兒實力能駕馭時間法則?
坤蹙著眉頭,腦海中影影綽綽出現(xiàn)了某些遠古的記憶,【王】倒是明白了。
“只要不違背時間法則,順應法則,自然不會受傷害。”
換而言之,仲孫沅本就有此一劫,圣君只是順勢而為。
天腦本想攔截,奈何他現(xiàn)在正與萬輪儀上的法則融合,只能面色鐵青地看著圣君將仲孫沅推入萬輪儀,不過眨眼時間,他已經(jīng)找不到仲孫沅的痕跡,好似世上從未出現(xiàn)這人。
天腦心中略有忐忑,問道,“你做了什么?”
姜阮版“圣君”只是睜著那雙如水的眸子,笑著瞧了一眼天腦。
“送你上西天�!�
撥亂反正的本源并不在這個世界,它一分為二,散落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位面。
圣君僅有一人,輪回了幾次便失敗了幾次,他想了各種辦法,最后碰上了仲孫沅。
前一次也是如此。
可惜,他這里出了岔子,僅憑一半的“本源之力”根本無法消滅天腦。
姜阮版“圣君”沒有理會天腦的叫囂,化作一道紫色流光沖入輪回法則,蕩開層層漣漪。
太叔妤瑤等人怔怔看著幽藍色的萬輪儀。
姜阮和“君沅”的肉身已經(jīng)徹底冷卻,只是周遭靈氣充足,面色依舊紅潤,好似睡著了。
李軒怯怯地看了一眼面色猙獰的天腦,圣君不在,他覺得超級沒有安全感。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喃喃低語,“為什么那個圣君會變成姜學長的模樣……”
坤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還不明白么?姜阮便是圣君的轉世,二人看似不同,實際是一人�!�
“不是……那姜阮學長呢?”
哪怕二者是前世和轉世的關系,但說到底還是兩個人啊。
圣君蘇醒了,姜阮學長去哪兒了?
“輪回去了。”坤嘖了一聲,譏笑道,“不管是什么魂體,一旦進入輪回道,便會轉世重生。”
唯有輪回道,異界的魂魄才不被世界法則所排斥。
想要找到散落在異界的本源之力,唯有進入輪回道。
李軒面色煞白,在他看來,輪回和死了沒什么區(qū)別。
天腦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中駭然地問,“輪回?”
他已經(jīng)稍稍融合了一些法則,但他并沒有找到兩人的魂魄。
坤對李軒道,“不用擺出這么一副表情,對于修士來講,輪回不過是轉世重修而已,本質上依舊是同一個人。他們是異界魂魄,哪怕通過輪回道偷渡到異世界,他們也不可能在那個世界久留。”
一旁的【王】道,“不對�!�
坤問,“什么不對?”
【王】面色復雜,好似發(fā)現(xiàn)了困惑他許久的真相。
“圣君進入的是輪回道,那個仲孫沅不是,她是被時間法則吸走的。”
輪回道,可以將魂魄投入其他世界,也可以讓魂魄在本世界投胎重生,而時間法則只能將魂魄丟到過去或者未來,按照剛才法則運行的方向來看,仲孫沅被投到了過去。
坤怔了一下,倏地了然一笑,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愉悅。
“原來如此�!�
一個是輪回,一個是回到了過去。
第664章
誰是誰的轉世一
黃沙漫天,烈日高照。
渺小的聲音在風沙之中禹禹獨行,蜷縮著瘦弱的身子,雙唇因為缺水而龜裂發(fā)白。
這是個年紀不過五六歲的孩子,身上裹著一襲棕灰色的破舊麻衣,衣裳打著數(shù)個補丁,多處撕裂,沾著發(fā)黑的污血……小孩兒頂著狂風麻木前行,瘦小的身影幾乎要被狂風吹走。
他來自一個沙漠深處的小村莊,那個地方缺水封閉,不與外界交流。
年幼的他無父無母,靠著村落百姓的接濟,吃著百家飯慢慢長大,昨日清晨十數(shù)名馬匪殺入村子劫掠,他被村長塞進熄滅的爐灶,在那邊躲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臨,才悄悄探出頭。
村子除了他,沒有一絲活口。
小孩兒咬著牙,抑制住眼眶打轉的淚水,收拾了村人的遺體。
遵從村長的遺愿,收拾干糧離開村子。
只是,村子位于沙漠身處,離開村子,外頭便是一片昏黃的黃沙土丘,他茫然不知所措。
麻木走了一夜,吃了點兒干糧,口中已經(jīng)干得連唾液都分泌不出來了。
等第二日烈陽升起,狂殺漫卷,小孩兒終于忍不下去,向前一栽,倒在沙漠中。
黃沙吹卷,慢慢掩埋了小孩兒半個身子。
此時,當小孩兒呼吸越來越弱的時候,天邊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直直朝此處襲來。
光芒落下,只余一襲青衣男子。
男子生得極好,面如冠玉、鼻若膽懸,劍眉斜飛如鬢,眉峰微聚,帶著說不出的威儀。
他身后負著一把造型簡單的灰色長劍,眼神微低,瞧了一眼撲在沙漠中的小孩兒,蹲身將他抱起,右手捏訣,溫和的水流沖掉肌膚上沾染的砂礫,露出小孩兒的全貌。
男子捏了捏小孩兒的筋骨,低聲喃喃,“慧根極好……這次倒是賺了�!�
小孩兒嘴唇無意識地翕動,似乎要攫取什么。
“水、水……”
男子凝了一團水給他,抱著孩子御劍上天,不過眨眼片刻,已不見了人影。
昏迷一夜,小孩兒醒來,這才知道自己被人救了,救他的人竟然是傳說中的劍仙。
“我不是劍仙,不過是一介修劍之人而已。”灰衣男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小孩兒,似乎想要溫柔一些,可惜他表情很少,笑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你叫什么?”
小孩兒坐在穿上,眨眼看了看客棧內(nèi)的裝束,半響才沙啞地回道,“不知道……”
灰衣男子問,“你父母沒有給你起名字?”
小孩兒垂下頭,從衣領摸索出一片東西,道,“這個……”
他自小便是棄嬰,被父母丟棄在村落旁,若非村長發(fā)現(xiàn)將他撿回去,怕是已經(jīng)死了。
“這是什么?”灰衣男子沒有多問父母的事情,接過小孩兒遞來的牌子,一條黑色的繩子穿著一小片鐵牌,質地堅硬非常,表面打磨光滑,一瞧就不像是凡間能煉出來的,他仔細辨認這塊小鐵片上的內(nèi)容,從右往左念道,“……阮……姜?”
這字兒缺胳膊少腿,加上表面磨損嚴重,虧得他還認出來。
“這名字倒是古怪�!被乙履凶忧浦中哪菈K鐵牌子,過了一會兒道,“這應該是什么地方的身份銘牌,材料很特殊,不像是凡界之物,可想而知……你的父母多半不是凡界中人……”
灰衣男子神識強大,自然知道小孩兒身后那個村落血腥一片,那些被馬匪殺害的百姓都是普通人,根骨更是差勁,這個小孩兒卻不一樣,天生經(jīng)脈全通,靈竅已開,根骨萬中無一。
普通凡人想要生出這么好的孩子,幾率小得忽略不計。
故而,男子大膽推測,眼前這個小孩兒身份背景恐怕不一般,繼續(xù)用這個名字也不好。
想了想,他道,“我是萬歸宗踏劍峰的尊者,用你們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天上飛來飛去的劍仙了。你我有緣,你愿不愿意拜我為師,成為我座下唯一的親傳弟子?”
小孩兒懵懂,但心尖卻狂跳不止,有模有樣地跪著拜師。
灰衣男子大為欣慰,將小孩兒扶起,又道,“為師覺得你身份背景恐怕不一般,繼續(xù)用阮姜這個名字,恐怕會惹來殺身之禍。不如這樣,為師給你改一個諧音,欒絳,如何?”
小孩兒不懂這些,但他感覺得到,灰衣男子對他有善意,便點著小腦袋答應了。
“乖孩子�!被乙履凶有χ嗳鄼杞{的腦袋,“明兒給你買一身新衣裳,回宗門見見晚輩�!�
踏劍峰劍尊乃是萬歸宗屹立滄溟界的重要底牌,每一任劍尊只收一名徒弟,滄溟界少有的正統(tǒng)劍修,師徒傳承極其嚴格,必然會成為同輩之中的佼佼者,灰衣男子便是這一任的劍尊。
踏劍峰一脈在萬歸宗的輩分極高,哪怕是還沒入門的欒絳,宗主碰到了都得喊一聲祖師叔。
欒絳跟著新出爐的師父東奔西跑,發(fā)現(xiàn)想象中應該飛來飛去的仙人,的確是飛來飛去,但也十分接地氣,例如他的師父,每日三餐必然下館子,下館子必然吃素面配一碗蛋花湯。
欒絳資質極好,那時候的滄溟界靈氣也還算充足,修煉速度更是飛快。
不過百年,他已經(jīng)能吊打同齡人,一把劍抽得仇家連狠話都不敢說。
欒絳兩百余歲,元嬰大成,他的師尊已經(jīng)油盡燈枯,匆匆說了遺言,將畢生修為以特殊方式醐醍灌頂,封印他的體內(nèi),助他修為更加精進,將守護萬歸宗的重任交到他手上。
自那以后,滄溟界進入欒絳尊者獨領風騷的時代,仇人排著隊,能從東海之濱排到西天極境,然而……他就是喜歡看到自家仇家對他咬牙切齒,卻連車輪戰(zhàn)都拿不下他的郁悶樣子。
兩千余年,眨眼即逝。
不管是仇人還是朋友,隕落的隕落,失蹤的失蹤,坐化的坐化……作為修真界的老古董和老前輩,欒絳也變得深居簡出,將偌大舞臺讓給層出不窮的天才新人,自己則坐看云卷云舒。
生活太閑了,欒絳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一日復一日,內(nèi)心的躁動和驚慌便越發(fā)濃烈。
直到有一日,萬歸宗不知第幾代宗主上門,委婉勸說他該收徒了。
第665章
誰是誰的轉世二
欒絳的實力很強,他是滄溟界最強之人,只要跨過那一步,便能渡劫飛升。
可是……自從數(shù)萬年前的傾天之戰(zhàn),滄溟界已經(jīng)無人能邁過那道坎,更別提渡劫飛升。
換而言之,欒絳的壽命也只剩數(shù)百年時間,若是再不收個徒弟,踏劍峰就要斷了傳承啦!
正統(tǒng)的劍修太難修煉了,漸漸的,滄溟界除了萬歸宗這一支之外,其他劍修早已斷了傳承。
沒了劍尊坐鎮(zhèn),萬歸宗哪里能保持滄溟界幾大巨頭的地位?
萬歸宗宗主自然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塞一個天才少年給欒絳當徒弟。
“本尊知道了�!�
聽到宗主的話,欒絳好似撥云見日,知道自己近些日子的心慌源自何處。
符合條件的徒弟不好選,根骨要好、要有師徒緣分、性格不能差、他要看得順眼……林林總總數(shù)百條,欒絳在凡界尋了數(shù)年,毫無進展,直到某一日,他來到一個凡界國家邊境。
此地大旱數(shù)年,兵災不斷,路邊白骨森森,方圓數(shù)里不見男丁。
欒絳掐指一算,命中之徒就在不遠處。
依照他的性格,這事又不急,慢慢過去就好,但今兒不知怎么了,心尖跳著莫名的狂喜和迫切,徑直御劍飛去。不多時,他看到一個小小的破敗村落,村頭有兩名男子在討價還價。
兩人身旁縮著一個瘦弱的孩子,其中一名男子貪婪地盯著另一人手中提著的雞蛋,后者則跟對方討價還價。欒絳耳力驚人,大老遠便聽到這兩人的談話,交易已經(jīng)進入了尾聲。
提著雞蛋的男子要用雞蛋換取另一人的女兒,家中排行十三。
“虧了虧了一個女娃,身子也沒幾兩肉你們家丫頭我?guī)ё吡恕?br />
不情不愿地將盛著雞蛋的籃子遞給小女孩兒的父親,一邊抓小雞一樣提著滿目惶恐的小女孩兒,嘴上說著嫌棄的話……雖然是個女孩兒瘦了點兒,但也有幾兩肉,這世道,肉少啊。
這年頭,這么小的丫頭哪里值三顆雞蛋一碗米?
塞牙都不夠。
嘿嘿,好歹是肉,宰了能燉一鍋。
想到肉的滋味,好似鼻尖已經(jīng)嗅到了鍋中烹煮的肉香。
“等等”
一抹雪白劍影破空而來,年輕的白衣劍客翩然落地,烏發(fā)如墨,面如冠玉,疊疊層層的雪白衣襟將脖子包圍起來,寬大的衣袖灌了風,僅露出纖細雪白的手指。
一身白衣,仙人之姿,驚得兩個男子跪地便拜。
看到小女孩兒安然無恙,他心中莫名一松。
“你與我有一世師徒緣分,可愿拜我為師,與我上山修行?”
目睹欒絳從天而降的身影,那幾個人連忙匍匐在地,嘴里惶恐地念著神仙。
他并沒有理會那些惶恐中夾雜著諂媚的奉承,轉而深色淡然地看著一臉茫然之色的小女孩兒,淡唇微啟,冷硬的眉眼轉而柔化,有一瞬似乎能聽到冰雪消融的聲響。
“當仙人么?”小女孩兒怯怯開口。
那張小臉蛋曬得烏黑,整個人干瘦得像是一具干尸,荒年之下的女孩兒,多半這個樣子。
“你若勤奮苦學,以后自然能踏上仙途,應該算得上仙人�!�
欒絳冷臉多年,和當年的師尊一樣,不太會哄小孩。
想要做出溫和的表情,結果更加嚇人。
小女孩兒沒有猶豫,連忙跑到白衣劍客身后,卻不敢用自己的手去抓對方的衣裳。
黑乎乎的小臟手,雪白不染纖塵的衣裳,哪怕碰上一下,她都擔心被對方呵斥責罵。
欒絳的心情莫名有些開心。
若是他遲那么一會兒,這樣天資極好的徒弟,興許成了人家飯桌上的肉湯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饒是清修多年,心態(tài)依舊有些崩。
“你的女兒,我買下了�!睓杞{垂下眼瞼,知道這兩個男子做什么交易,他抬手將腰間唯一一枚用來裝飾的玉佩摘了下來,算作買下孩子的銀錢,“從此以后,她與你們夫婦不相干�!�
父母血緣乃是世間牽扯最深的緣分,若是直接將孩子帶走,她長大之后還要受牽扯。
如今倒是好機會,父母要將女兒換食物,不顧她死活,那么一枚玉佩也夠買斷這份羈絆。
莫名的,欒絳的心情越發(fā)好了幾分,常年抿直的唇角也多了一絲弧度。
低頭瞧著萬分依賴自己的小孩兒,他暗道:很劃算的買賣。
小女孩兒的父親忙不迭地接過玉佩,感恩戴德。
欒絳也不看他們丑陋的嘴臉,單手抱起小女孩兒,御劍而去。
兩千多歲了,欒絳什么事情沒經(jīng)歷過?
偏偏他沒養(yǎng)過小孩兒,踏劍峰一貧如洗,最多養(yǎng)兩只仙鶴。
養(yǎng)仙鶴他是放養(yǎng)的,但是這脆弱的小女孩兒不能啊。
“你叫什么?”
欒絳努力柔和一些,最后還是失敗了,裝面癱冰山兩千余年,表情想豐富也豐富不起來。
“仲孫……十三娘�!毙∨呵忧拥鼗卮�。
“很好的名字,不過只能當做乳名,該取一個正經(jīng)的大名才行。”
取什么名字好呢?
欒絳想了半響,最后定了一個“沅”,莫名覺得這個字和新收的小徒弟很有緣分。
“仲孫沅,以后你就叫這個名字�!�
作為長輩,他自然能繼續(xù)喊“十三娘”,外人和師尊總是不一樣的,后者有一定的特權。
十三娘……莫名覺得這個數(shù)字極其吉利,給他異常熟稔親近的感覺。
欒絳離群索居多年,早已經(jīng)忘了當凡人的細節(jié),粗心之下,他甚至忘了仲孫沅沒有辟谷,每日三餐都要進食……原以為徒弟是得病了,給凡人大夫一瞧,原來是餓暈了。
瞧著餓暈了的徒弟,欒絳有些愧疚,收拾老本行,揭榜殺人賺錢,一筆就能換取不少金銀。
作為修真界遠古大佬之一,窮成這樣也是奇葩。
不過,再窮的修士養(yǎng)活一個小女孩兒,那還是輕輕松松的。
欒絳不僅沒有養(yǎng)小孩兒的經(jīng)驗,也沒有帶徒弟的經(jīng)驗,面對臉頰稍稍長了一些肉的仲孫沅,他費了老半天的力氣去回憶自己和師尊相處的情形,他沒有當師父的經(jīng)驗,但有當徒弟的。
只是,欒絳始終沒意識到帶女徒弟和男徒弟,二者之間有很微妙的不同。
第666章
誰是誰的轉世三
仲孫沅的天賦雖高,但她的身子骨因為長年累月的饑餓,顯得有些疲弱。
為了不讓仙人師尊失望,她硬撐著習劍練武,不顧寒暑臘月,沒過幾天便病倒了,透明的鼻涕掛著,怎么擦也擦不干凈,剛擦完就流下來,欒絳冷著臉給她煮藥,心中也是有些氣的。
徒弟勤奮是好事,但也不能因為勤奮便這么作踐自己的身體。
“喝下去�!睓杞{以不容辯駁的口吻道,“一滴不剩�!�
仲孫沅見他如此嚴肅,似有動怒之相,害怕地縮了縮肩膀,憋著嘴,眼淚在眼眶打轉。
“師尊”
欒絳態(tài)度未見軟化,“有什么話直接說�!�
他略一低頭,看著仲孫沅怯怯捏著自己的衣角。
“很……很苦……”聞到那股刺鼻古怪的味道,嘴巴就開始泛著酸澀,光是氣味都這么難聞了,還苦得要命,她哪里有勇氣喝下去,但是不喝,她又怕師尊將她隨意丟棄了。
欒絳面色稍稍軟了一些,端著藥,抵在她唇邊,“喝!若是不喝,今日就一直跪著�!�
不過是七八歲的年紀,仲孫沅一邊啪嗒啪嗒掉著眼淚,一邊順著這個姿勢張口。
熬制的湯藥十分苦,一碗下肚,她感覺舌頭都沒有知覺了。
確定碗中沒有殘留了,欒絳這才稍有霽色。
他從袖中掏出一包油紙包裹的蜂蜜蜜餞,仲孫沅沒吃過這東西,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師徒倆磕磕絆絆,慢慢找到了特有的相處方式。
說好聽一些,欒絳是世外高人,冷傲于世,說得難聽一些,他就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宅男。
除非有仇家上門或者有人踢場子,不然的話,欒絳還是比較喜歡窩在踏劍峰,清凈。
如今收了個沒辟谷的小徒弟,踏劍峰不得不架起了廚房和正常人居住的小屋。
欒絳的原意是小徒弟自力更生,要是饞嘴了,踏劍峰散養(yǎng)的仙鶴任她吃。
他想的很好,只是忘了一件事情他的徒弟不會廚藝�。�
瞧著小徒弟敬獻上來的“菜”黑乎乎地瞧不出原樣,原本的廚房已經(jīng)被她燒成了灰欒絳琢磨著,自己好歹也是劍仙,面對徒弟可憐巴巴的期待眼神,怎么說也該吃下去。
反正吃不死人。
嗯,的確是吃不死人,但菜品的味道實在是一言難盡。
哪怕欒絳辟谷兩千多年,已經(jīng)許久沒有食用過人間菜品,他也知道徒弟的手藝無從評價。
“唉委屈你了�!睓杞{仗著實力強,倒是將仲孫沅做的飯菜都吃了,然后感慨地摸了摸她的發(fā)髻,說道,“為師明日下山讓宗主派個廚子過來,照料我們師徒的日常生活�!�
千萬、千萬不能再讓徒弟靠近廚房了!
眨眼之間,徒弟已經(jīng)從黑瘦的小豆芽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整日惹是生非,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架,身上的傷勢就沒有斷過,這里剛養(yǎng)好,準保又添新傷。
仲孫沅十二歲,他發(fā)現(xiàn)徒弟身上有血氣味道,衣服上也染了血,他問,“你又和誰動手了?動手便動手,竟然還將自己弄得都是血?”
告訴為師,為師為你找回場子。
踏劍峰的人都護短,他能允許徒弟欺負人,但不允許徒弟被人欺負。
仲孫沅也是一臉的納悶,“我沒和人動手啊……”
然后,兩個生活常識近乎為零的白癡師徒傻愣愣看著那一灘血,呆了。直到后來有個萬歸宗的女徒弟告訴仲孫沅,她才紅著臉了然大悟,女子到了一定年紀,每月都回來月信。
雖然有些波折,但師徒兩人倒是活得不錯,沒將自己折騰死。
仲孫沅十六歲,她問了一個令欒絳十分為難的問題。
“師尊師尊,我以前有師娘么?”
這個問題如何回答?
欒絳沉默了一會兒,道,“當然有�!�
他當年有過一段中二期,那時的他剛剛凝聚出劍心,作為滄溟界女修傾慕的男神,告白者絡繹不絕。后來為了打發(fā)所有人,他在一個損友提示下準備娶親。
新娘是他的劍心,他用盡一生心血傾注而成的存在。
若是沒有收徒,他將只有劍心相隨。
對于劍修來說,誰都會背叛,唯獨手中劍心不會。
他忠誠于自己手中的劍,單純到了木訥的程度,為了正式甚至弄了婚書,昭告了天地。
不知為何,他剛剛回答,他家徒弟就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他有些煩躁。
仲孫沅十八歲,欒絳拜訪了好友的徒弟,從對方手中敲詐了一件東西給徒弟當生日賀禮。
“師尊,這是什么?”
因為欒絳的暴力教導,仲孫沅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萬歸宗的小崽子幾乎被她教訓了個遍。
“機關獸�!睓杞{回道。
“做什么的?”她伸長了腦袋,睜大了眼睛,湊到近前,少女身上還帶著劇烈運動之后的些許汗味,因為修煉小成,那氣味倒是不難聞,但欒絳依舊下意識遠了一些。
仲孫沅的注意力被那朵大花造型的機關獸吸引,并沒注意到欒絳的反應。
“縫補衣裳的�!睓杞{說話依舊簡潔。
“縫補衣裳?”
仲孫沅啞然無言,一朵木頭造的花,還能縫補衣裳?
欒絳垂眸道,“你平日到處惹是生非,打打殺殺不停,衣裳都破了幾件了?”
仲孫沅眼神飄忽,嘟囔著道,“這不是有師尊么?”
欒絳沉默。
他以前惹是生非,衣裳破了都是師尊給縫補的,擱到現(xiàn)在,徒弟的衣裳自然也是他縫補的。
不過,以前沒什么感覺,但等他意識到小徒弟已經(jīng)十八歲了,他覺得是時候要避一避嫌。
畢竟……總不能連姑娘家的肚兜也讓他縫補吧?
于是,欒絳特地去索要了一件有縫補制衣功能的機關獸。
殊不知,正是這么一個小東西,竟然讓他的徒弟徹底迷戀上了機關術。
整個滄溟界有誰不知道,劍修和機關術士是排名前三的燒錢職業(yè)?
劍修都窮,欒絳實力超群,不在意外物享受,缺不缺錢對他而言沒什么區(qū)別。
仲孫沅年紀還小,實力還弱,還沒這個意識,如今又想兼顧機關術愛好……欒絳沉默了。
索性仲孫沅分得清主次,每日勤修不輟,實力穩(wěn)穩(wěn)提升,倒是讓他老懷大慰。
第667章
誰是誰的轉世四
仲孫沅百歲,擱在滄溟界還是堪堪成年的稚嫩丫頭。
對于欒絳這樣的千年老妖來說,更是堪堪學會爬行的幼兒,稚嫩而生澀。
偏偏就是這樣的小丫頭,眨眼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以滄溟界的習慣來講,該成婚成家了。
這一年,萬歸宗舉行萬花節(jié),通俗來講就是單身男修女修拉郎配的活動,提供一個相親平臺,幫助大齡男修和女修脫單,仲孫沅作為欒絳之徒,背景深厚,自然也收到了邀請。
要說背景深厚,恐怕整個滄溟界的人都比不上她。
她的師尊欒絳可是飛升之下第一人,據(jù)傳實力之強,甚至能與仙人一戰(zhàn)。
仲孫沅躍躍欲試,欒絳卻有些操心。
滄溟界渣男甚多,他怕徒弟不懂事,被人拐騙了。
嘴上說著不擔心,小徒弟玩?zhèn)盡興,內(nèi)心卻忐忑不安,腦子里紛紛擾擾。
等他仔細回想,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得很擔心,隱隱焦躁。
那一夜,他在堆滿積雪的松樹下抱劍觀雪,等了一夜,直到仲孫沅迎著晨曦,微醺而歸。
“昨夜玩耍得可好?”
他問,語氣中多了一縷連他都未曾察覺的酸味和澀意。
“不怎么好,半路醉在山腳下,凍死我了……”仲孫沅打了個哆嗦,他還沒有千杯不醉的海量,被灌了酒,跌跌撞撞回來的時候踩空了,暈乎乎在雪地中睡了一夜,差點被大雪活埋。
欒絳眉頭蹙得死緊,大老遠能嗅到她身上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