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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周朗夜被推出來時,全麻藥效還在,他閉目昏沉地躺在病床上,對于周遭發(fā)生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防備。

    主刀醫(yī)師走上前,向周澤說明情況。白輝站在一旁,當(dāng)聽到醫(yī)生說“手術(shù)很順利,如果術(shù)后恢復(fù)良好,肺部功能不會受到影響”時,他才稍稍放下心來。

    周朗夜先被送入PACU麻醉復(fù)蘇室進(jìn)行觀察。過了約莫一小時,全麻的藥效漸漸褪去了,他睜開眼,腦中起初一片空白,視線從天花板上游移下來,意識隨之緩慢地回溯。

    溫暖干凈的病房像一塊背景板,周朗夜渙散的目光最終在那抹魂牽夢縈的身影上定住。

    白輝先前的血衣已經(jīng)換下了,這時穿了一件駝色的粗針毛衣,坐在床邊的椅子里。

    周朗夜看著他的同時,他也看著周朗夜。

    沒有像電影里那些常見的場景那么夸張,白輝只是微微向前傾身,對周朗夜說,“你醒了�!�

    聲音很溫和,眼神亦很溫柔。好像一個走失了很久的十六歲或者十九歲的白輝,又重新回到了周朗夜身邊。

    周朗夜的一側(cè)鼻腔里還插著輸氧管,他喉嚨很干,發(fā)出短促而暗啞的聲音。白輝起身給他喂水,幫他把病床稍微調(diào)高一些,然后用勺子一點一點把水渡到他唇間。

    在喂水的同時,白輝說了一些平常的話,“周叔叔來看過你,我姐姐也來過。他們晚些時候可能會再來�!�

    溫度略低的液體從喉間滑過,讓周朗夜感覺神思又清爽了些。

    “你急著走嗎?”他問白輝,樣子像是有點無助。

    白輝把杯子放在了一旁,坐回椅子里,才說,“......我不是專業(yè)看護(hù),可能照顧你沒有那么妥帖�!�

    周朗夜聽出他話里的動搖,立刻說,“輝兒,你要是留在這里,我恢復(fù)得肯定快一些�!�

    白輝還來不及說什么,剛才的主刀醫(yī)師領(lǐng)著一名護(hù)士推門進(jìn)來了,他們的對話因此中斷。

    白輝退到一旁,醫(yī)師和周朗夜交流了幾句,告訴他過了今晚就會轉(zhuǎn)去單人病房,又讓隨同的護(hù)士給周朗夜做了一次呼吸訓(xùn)練的示范,用以幫助他過渡術(shù)后的恢復(fù)期。

    周朗夜的視線余光注意到,白輝在后面聽得很認(rèn)真。護(hù)士做動作時,白輝還跟著小幅度地模仿了一下,完全是一種為周朗夜考慮的樣子。

    穿著暖色毛衣的白輝在一片色澤過淡的病房里顯得很有存在感,以至于周朗夜總是在與醫(yī)生的對話間隙,不自覺地去看他。后來就連醫(yī)生也轉(zhuǎn)頭看了白輝幾次,臨走前還不忘和周朗夜打趣,“你表弟和你感情很深啊,這么忙的大明星來陪床,周總太有面兒了。”

    醫(yī)生先離開病房,護(hù)士調(diào)好輸液的計量,留下兩粒止痛藥,也很快走了。

    周朗夜用那只牽著輸液管的手,向著白輝招了招。白輝靠近床邊,周朗夜的唇角勾起來,饒有興趣地問他,“表弟?”

    話音落下,他已經(jīng)主動牽住了白輝垂著的一只手。

    “不好和別人解釋...我們的關(guān)系......”白輝小聲說,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麻醉的效力幾乎褪完了,周朗夜開始清晰地感受到肩膀和左肋下方那兩處創(chuàng)口引起的疼痛。

    “我們什么關(guān)系...?”他有點壞的逼問白輝。

    白輝不再說話,無奈地笑了一下。

    周朗夜與白輝分開了太久,也因此積攢了太多的恐懼、悲觀、甚至自責(zé)無力。他并不想用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換取對方的感情,但他想讓白輝在自己身邊多留一點時間,也想讓白輝感受到多一點點的,改過以后的周朗夜。

    他溫和地叫他,“輝兒,你把給白翎婚禮的假期時間,分我一半好不好?”

    周朗夜不敢多要,如果白輝向工作室請了十天的假,那么他只要五天的陪伴。如果是六天的假,他就要三天。

    白輝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直到這時終于反握了回去。

    “姐姐已經(jīng)把婚禮推遲了。出了這種意外,她也暫時沒有心情再張羅�!卑纵x說到這里,頓了頓,垂眼看著那只與周朗夜交握的手,慢慢地說,“......我有兩周多的假期,也許能照顧你到出院�!�

    -

    陶芝選在這天晚上九點左右,來探視周朗夜。

    秦阿姨也正好把燉好的湯食送到了住院部門口,白輝下樓去與她交接。陶芝在病房外與白輝打了一個照面,看著白輝快步離開了,她才推門進(jìn)入病房。周朗夜躺在床上,微仰著頭,正在看平州衛(wèi)視的城市新聞。畫面里的那個年輕女主播,正是在周澤身邊待了長達(dá)五六年的一個情人。

    周朗夜調(diào)低電視聲音,陶芝走到他身旁,先躬下身問他,“您覺得怎么樣?”

    周朗夜搖了一下頭,沒有說話,示意陶芝講重點。

    “......是這樣的。”陶芝想了想,很謹(jǐn)慎地說,“您還在手術(shù)室的時候,您父親來過一趟。當(dāng)時他和小白也見到了�!�

    周朗夜的眼神似乎深了一點,陶芝又說,“我和葉副總站得比較遠(yuǎn),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但是從我的角度,能看到小白的話很少,你父親說得居多�!�

    周朗夜先是沉思了一小會兒,然后問了幾個細(xì)節(jié)。陶芝是個敏銳細(xì)心的人,按照當(dāng)時自己所見的情景一一回答了。

    周朗夜大概是不想這番對話被回來的白輝撞見,了解了大致情況以后,就吩咐陶芝明天再找時間過來。

    等到白輝提著三個保溫食盒回到病房,陶芝已經(jīng)在與周朗夜溝通一些公司里的事務(wù)決策。白輝沒有打擾他們,走到一旁放好食盒,又用消毒液擦拭了雙手,然后動作很輕地擰開盒蓋,盛出一碗湯。

    陶芝也沒有久留,在平板電腦上快速做好筆記,又待了幾分鐘就離開了。

    白輝站在病房角落的儲物柜邊,捧著熱湯不停地吹氣。周朗夜勾手讓他過來,他端著碗走向病床。

    “碗先放著吧�!敝芾室拐f。

    白輝依言照做了,把湯碗放在床頭柜上。

    周朗夜看著他,腦中卻不斷想起陶芝剛才講的那些話。

    周澤會與白輝說些什么?周朗夜一時還沒有頭緒。但有一點他很確信,白輝如此乖巧地留在自己身邊,或許不是出于照顧病人這么簡單的原因。

    白輝俯下身,將蓋在他腰間的薄毯提起來一點,說,“止痛藥還有再隔兩小時才能吃,我先喂你喝點湯吧�!薄袂楹茏匀�,看不出什么端倪。

    周朗夜無比眷戀的看著他距離自己半米不到的側(cè)臉,突然開口,“輝兒,你知道對我來說,最好的止痛藥是什么嗎?”

    白輝轉(zhuǎn)頭看向他,愣了愣。

    周朗夜緩緩地說,“你的一個吻�!�63

    我們再試試吧

    白輝的一只手撐在床側(cè),周朗夜說完以后,他們兩個都靜了靜。

    很快地,仍是周朗夜讓了步。他伸出掛著點滴的那只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在白輝唇上輕摁了一下,又拿開,轉(zhuǎn)而壓在自己唇上,說,“這樣也算吧�!�

    白輝看著他還沒有恢復(fù)血色的嘴唇,隱隱地覺得心疼,繼而很輕的嘆了一聲,在病床邊坐下了。

    “學(xué)長�!彼麥睾偷亟兴�,然后注意到周朗夜的眼眸似乎轉(zhuǎn)深了些。這是相隔很久以后,白輝再度用回以前的稱呼,“......是因為我在過去一年里反復(fù)地拒絕你,才讓你這么放不下的嗎?”

    周朗夜聽完,笑了笑,用一種認(rèn)真的神情說,“不是,是因為我發(fā)覺我很愛你。”

    過去那么吝于給予的三個字,如今他卻毫不猶豫地出口。

    又是一小段沉默,白輝不自覺地抿緊了唇角,好像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周朗夜不想他為難,又說,“你如果不喜歡,下次我也不這么說了�!�

    和白輝過去認(rèn)識的那個周朗夜真是判若兩人。

    “喝點湯吧�!卑纵x試圖用一種生硬的方式轉(zhuǎn)移話題。

    他準(zhǔn)備起身的一瞬,周朗夜摁住了他,叫他,“輝兒�!�

    頓了頓,繼續(xù)道,“和我這次受傷沒有關(guān)系。就想問問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在周朗夜被送進(jìn)手術(shù)室的四個小時里,白輝先在走廊里見過周澤,而后又在電梯間與沈卓短暫地聊了幾分鐘。

    當(dāng)下他先想起了周澤說過的一些話,繼而又想到沈卓的一些話。

    他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問周朗夜,“就算我說,我對你的感情已經(jīng)變了,你還是想要這種機會么?”

    話一出口,白輝就有些后悔。周朗夜剛為了救他而受傷,他實在不該對他這么無情。

    可是周朗夜好像不那么在意,他的反應(yīng)時間介乎于不假思索和猶豫不決之間,是一種恰到好處地聽明白了白輝的意思,卻仍然想要堅持的篤定。

    “我不會勉強你回來。”他這樣說,一只手輕扣著白輝的腰,“你可以站在原地不動,其余的都交給我來做。”

    白輝凝神考慮了一下,然后說,“明天我再回答你可以嗎?”

    周朗夜立刻點頭,“我可以等。”

    白輝像是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起身端起那碗半溫的烏雞湯,征求周朗夜的意見,“喝點湯吧,喝了早點休息。”

    周朗夜沒有拒絕,看著白輝把煮得爛軟的雞肉和山藥連帶湯汁一起喂到自己唇邊,他張嘴吃下了。病房里很安靜,點滴落在滴管里的聲音也隱約可聞。他們都沒有再說什么,白輝給周朗夜喂完了一碗雞湯,又取來牙刷和毛巾幫他做簡單清潔,然后擰暗室內(nèi)的燈光,把點滴的流速調(diào)慢。

    “我去護(hù)士站問問這一瓶掛完以后,還要不要再續(xù)其他的藥�!�

    白輝幫周朗夜把床鋪降為平躺狀態(tài),和他交代了一句,然后帶上門離開了病床。

    周朗夜偏過頭,看著他的身影快步消失在百葉窗外。

    那不是去往護(hù)士站的方向,周朗夜心想,這么晚了,白輝會去見誰?

    他身上的痛感愈發(fā)清晰,倦意卻還不明顯,他閉目躺著,開始回憶陶芝提及的那些細(xì)節(jié)。

    周澤顯然不是一個有耐心與白輝攀談的長輩,何況是跳過了周朗夜,單獨和白輝對話,周澤更有可能是想借由白輝達(dá)成某個目的。

    周朗夜想了一會,已經(jīng)慢慢捋出一些頭緒。

    也許是因為受傷臥床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近在咫尺的白輝和遙不可及的感情,還有永遠(yuǎn)在算計而不得不提防的家人,令他感到一陣無法言明的悲哀。

    他甚至以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其實根本配不上白輝,也配不上白輝的愛。

    不管周澤許諾或是脅迫了白輝什么,以周朗夜如今的能力,應(yīng)當(dāng)都可以替白輝解決的。但是白輝什么都沒有說,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那種信任的基礎(chǔ)了。

    過去的一年里,周朗夜一直在嘗試挽回白輝。但是當(dāng)他聽到陶芝告訴他,周澤對白輝動了某個心思時,周朗夜卻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只想要把白輝推開。讓他遠(yuǎn)離這個屬于周朗夜的,總是太過陰暗復(fù)雜,變幻莫測的世界。

    -

    白輝搭乘電梯下至一樓,進(jìn)入了住院部大廳側(cè)面的一間通宵營業(yè)的便利店。

    便利店靠近落地玻璃的一側(cè)設(shè)有一小塊餐區(qū),白翎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等他,桌前放著一瓶罐裝咖啡。

    白輝走到白翎身邊坐下,叫她,“姐�!�

    白翎帶了些宵夜給白輝,放在一個紙袋子里,從桌子的另一端推到他面前。白輝搖了搖頭,說,“你帶回去吧,我這里不缺吃的�!�

    “周朗夜怎么樣?”白翎問。

    “手術(shù)還算順利,主要看術(shù)后恢復(fù)。醫(yī)生說如果情況良好,一周以后可以回家養(yǎng)傷。”

    白輝說著,攏了攏薄外套。一月的平州氣溫已經(jīng)降到零下了,他離開病房時因為不想周朗夜起疑,所以沒穿大衣。

    白翎定定地看了他幾秒,試探地問,“你呢?”

    “我什么?”白輝眼底浮起倦意,說話也不是很走心。

    “你怎么打算?”白翎又細(xì)化了這個問題。

    白輝沉默了一會兒,在要不要告訴白翎實情之間搖擺不定,最終他還是決定說出一部分真話。

    他說,“我打算留下來照顧他�!�

    旋即就看到了白翎似是不允的輕微搖頭。

    “我今天下午在手術(shù)室外見到周叔叔了�!卑纵x又說,眼神透過白翎,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沒有聚焦,“后來又見到了朗夜哥的一個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

    白翎警惕了些,因為白輝又開始用過去的稱謂來稱呼周朗夜,這種意味已經(jīng)很明顯。白翎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么。

    “小輝,周朗夜舍身救你,我是應(yīng)該感謝他的。但你不能因為這個就選擇回去。感情不是交易,不能這樣以物換物。”

    白翎搶著說了一句。

    然而白輝搖了搖頭,說,“你知道么,姐。周叔叔在手術(shù)室外說了一些威脅我的話,可是那一刻我想的并不是他的提議有沒有可行之處,或者怎么擺脫這種威脅,而是覺得朗夜哥很可憐,我很心疼他。”

    “后來沈卓也來了,又告訴了我自從我們分開以后他做過的事......”

    比如大半夜跑去找沈卓喝酒,喝得爛醉了還能說“我要給白輝一些時間”這樣的話,又比如常常在公司加班,熬到很晚才回家,還有包場包了很多次,請周圍的朋友看白輝出演配角的電影,以及半山的那棟別墅里掛了很多白輝的話劇和電影海報。盡管沈卓作為周朗夜最好的朋友之一,要為周朗夜說話這不奇怪,但白輝還是選擇每一件都去相信。

    “......你怎么這么傻�!卑佐岱鲱~嘆氣,口氣里流露出對于白輝的怒其不爭,“你都因為他變成這樣了,我說一句不太理智的話,就算他替你挨了兩刀又怎么樣,你們大不了就是扯平了。小輝,你不欠他什么�!�

    白輝理解白翎的立場,所以沒有打斷她,任由她說下去。

    “我不支持你這樣做。”白翎皺著眉,視線從白輝的頸部移動到他的手腕處,腦中浮現(xiàn)起白輝自殺那晚送到醫(yī)院搶救的情景,“也許周朗夜的后悔是真的,畢竟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你這么無欲無求還一心跟著他的人了。但他成長在那樣的家庭里,你永遠(yuǎn)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利益取舍把你給賣了。”

    “小輝,那是個火坑,不要往下跳。”

    白翎一直是一個寬容有加的姐姐,“不支持”“不要”這樣的否定詞很少出現(xiàn)在她和白輝的對話中。

    白輝垂下眼,看著自己跟前這張白色的、分部著一些劃痕的塑料桌面,沉默少許,才說,“對不起,姐。”

    他又抬起眼,很誠懇地看著白翎,“我也努力了很多次,狠下心跟他說過徹底分開。你說的那些,我也都想過�!�

    “但我放不下他�!�

    白輝深呼吸了一次,給自己做了個總結(jié),“我不會很草率的回去,我這么說,只是想給你一個心理準(zhǔn)備。你覺得我傻,或者不爭氣,我都不反駁。”

    白翎盯著白輝,眼神變得復(fù)雜,而后像是徹底被白輝打敗了,無奈地問他,“你的演藝事業(yè)呢?”

    “會認(rèn)真做下去的,這一點不會聽?wèi){其他人擺布�!卑纵x神情平靜。

    白翎仍然不甘心,想了想,又問,“梁青野...不也很好么?為什么不考慮找一個愛你的人?”

    白輝這次稍微笑了笑,像是在安慰白翎,“梁師兄當(dāng)然很好,可惜我沒有多余的感情�!�

    他停頓了幾秒,又說,“朗夜哥也不是不愛我,只是他愛得很危險。就像你說的,可能我比較傻,才會一次又一次奮不顧身�!�

    白翎終于幅度很大地?fù)u了頭,露出一種不想再管白輝的表情。這時從便利店外面徐徐駛來一輛切諾基,車燈照亮了便利店外的一片花壇,是萬彼德開車來接白翎回家。

    白輝對白翎說,“回去吧,姐夫也來了。”

    白翎心里很氣,她沒有見過這么清醒又這么獻(xiàn)身式的愛情,更不希望它發(fā)生在自己最珍視的親人身上。但她到底還是牽掛這個唯一的弟弟,臨走前要白輝把宵夜拿著,又囑咐他注意休息。白輝沒有再拒絕,乖乖拎上了食品袋,對白翎說謝謝。

    他陪同白翎走到車旁,和萬彼德打了一個招呼。白翎坐進(jìn)副駕,車窗隨之降下了,她看著站在車外衣衫單薄的的白輝,催促他,“外面冷,快進(jìn)去吧。”

    白輝揚了揚下頜,說“嗯”,但是沒有馬上轉(zhuǎn)身,而是目送著那輛黑色SUV,直到它開出了住院部的大門。

    當(dāng)白輝帶著一身寒意回到病房,周朗夜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白輝把紙袋輕放在置物柜上,走到床邊,安靜地看著床上的男人。

    過了不到半分鐘,周朗夜的眼睛仍然閉著,嘴唇卻動了動,說,“回來了�!边是保持著過去那樣睡得很淺的習(xí)慣。

    白輝心想,自己離開得太久,周朗夜必然知道他不是只去了護(hù)士站。他說,“嗯,怎么還沒睡?”

    白輝以為周朗夜總會問點什么,然而男人只是睜開眼,在昏暗中看著他,又伸手觸到了白輝的手,順著他冰涼的指節(jié)慢慢撫摸,想給他溫暖,說,“下次出去多穿點�!�

    其余別的什么都沒問。

    -

    隔天清早七點,住院醫(yī)師先來查了房,又給周朗夜肩部的傷口換了一次藥。

    術(shù)后的頭兩三天是最難熬的,尤其是傷在了肺部,周朗夜就連呼吸都覺得疼痛不止。換藥以后,他坐在床上有點發(fā)愣,好像是還沒從那種激痛之中緩過勁來。

    白輝把新鮮送來的魚湯盛好了,想要喂他吃一點。

    周朗夜低聲說,“先放著吧,等下再吃�!薄且环N保持克制的語調(diào),不想讓白輝覺出自己的不適。

    白輝看了他一會兒,忍住了想要抱他的沖動,但還是想說一點能讓他開心的話。

    “你昨天提的事,我想過了�!�

    白輝開了個頭,周朗夜微抬起眼,他們看著彼此。

    周朗夜沒有催問,白輝站在床邊,一只手插在寬松運動褲袋里,隨著他慢慢俯下身,另只手撐在了床沿邊。

    盡管時隔這么久了,以如此之近的距離與周朗夜接觸,白輝心里仍然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

    但他還是靠近了,溫軟的嘴唇在周朗夜側(cè)頰上輕輕一印,然后說,“我們再試試吧�!�

    第64章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了他的眼尾

    周朗夜的反應(yīng)有一點不在白輝意料之中。

    他似乎遲疑了一下,又在白輝想要撐起來看一看他的臉時,突然將貼在自己頰邊的白輝壓住了。

    白輝怕碰到他的傷口,就沒有掙扎,任由周朗夜抱住自己。

    “......輝兒,你怕我么?”周朗夜感覺到懷中人背部線條的緊繃,輕嘆道。

    白輝笑了笑,順著周朗夜手掌撫過背脊而放松下來,說,“就你現(xiàn)在這樣身負(fù)重傷,也做不了什么。”

    周朗夜知道自己不該心急,但他實在忍不住想要觸碰白輝。他的手指順著脊骨往下,慢慢摸到了細(xì)軟毛衣的下擺,在白輝忽然有些壓抑的呼吸中掀起了毛衣,同時偏過頭去吻白輝的耳垂。

    白輝的兩只手都撐著床,雙眸垂下了,因為耳畔起伏的熱氣而心跳加速。耳垂和腰側(cè)都是他很敏感的地方,四周彌漫著冷淡的、稍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氣味,他卻在周朗夜熟練的撩撥下覺出一點很久未有的燥熱。

    可是周朗夜在他腰部輕撫了幾秒以后就收手了,落在白輝耳垂的吻也一并斂住,壓低了聲音對白輝說,“我們慢慢來�!�

    他把白輝毛衣下面的那件棉布T恤塞回休閑褲中,又理了一下白輝的頭發(fā),轉(zhuǎn)而去摸白輝的臉,以干燥溫暖的指腹撫摸著那條約有五六公分長的傷痕。經(jīng)過手術(shù)修復(fù),疤痕已經(jīng)很淡了,不仔細(xì)看幾乎看不出來。

    白輝坐到床邊,周朗夜又摸了摸他的頸部。

    白輝能夠讀出周朗夜眼神里流露出的內(nèi)疚、自責(zé)等等情緒,他把男人的手抓住,不讓他再繼續(xù),“都是以前的事了�!�

    “傷口會痊愈的,人...大概也會吧......”他以不帶太多情緒的聲調(diào)說后半句話。

    周朗夜在深冬清早并不明朗的晨曦中看著他,白輝昨晚就在病房的沙發(fā)上對付了一晚,眼下有一圈淺淡的青黑,顯然是睡得不太好。

    分別的這一年,白輝其實成長了很多,獨自一人面對名利場里的爭斗廝殺,又從低谷一路折返向上。不論是他的神情或舉止,都有著不同于過去的成穩(wěn)冷靜。

    可是他仍然愿意拿出不多的溫柔,留給周朗夜。甚至就連他的身體都還記得那些傷害,他卻愿意接受周朗夜的親近,忍著緊繃的情緒強迫自己放松。

    周朗夜想,白輝的好是無需多言的。周朗夜大概是拿一生的運氣,交換了白輝這個人。

    但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現(xiàn)實具體的問題亟待處理,周朗夜趁著氣氛融洽,和白輝商量了一些保護(hù)他的措施。

    白輝起先是不同意的,尤其不同意帶著保鏢出入,但最終還是被周朗夜給說服了。

    某種意義上,周朗夜或要感謝那個雇傭了打手欲對白輝不利的幕后主使,其實他最要提防的人是父親周澤,但是這一層意思暫時不能對白輝言明,幸而還可以借由酒店停車場的傷害事故將白輝保護(hù)起來。

    整個上午白輝都在病房里陪伴他。他們一同吃了早飯,周朗夜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一些事,白輝接了幾個電話,其中包括喬蓁打來的兩通,然后就開始看劇本,小聲地念著臺詞。

    周朗夜有很久沒像這樣和白輝同處一室了,他很快就發(fā)覺自己無法專注做事,總是不斷地分神去留意白輝在做什么。尤其在上午十一點左右,他服下止痛藥后,感覺稍微好些了,就想和白輝說說話。

    白輝放下劇本,好脾氣地陪他聊了幾句,轉(zhuǎn)而又覺得周朗夜其實是不太舒服的,也不宜這么費神地交流,于是提議,“不如我給你背臺詞吧�!�

    于是把劇本交給周朗夜,指著那上面劃為藍(lán)色條狀的臺詞,說,“這些都是我的部分�!比缓笸说骄嚯x病床兩三步的地方,帶了一點劇中角色的情緒,流利地道出那些對白。

    周朗夜起先還低頭看看劇本上的原文,再和白輝說的內(nèi)容對應(yīng)一下。后來發(fā)覺白輝幾乎一字不差,根本無需他來核查,就把劇本放在一邊了,只是專心地看著白輝。

    白輝穿了一件與昨天不同的靛青色的薄毛衣,里面露出一圈灰色的打底T恤,這兩種顏色搭配很挑人,白輝卻駕馭得毫不費力,寬松衣領(lǐng)襯托出他白皙修長的脖頸,勾勒出肩頸至手臂的流暢線條。

    周朗夜在相隔很遠(yuǎn)的地方看過無數(shù)次他的舞臺,可是這一次白輝就在他跟前表演,盡管念臺詞時情緒沒有給滿,只融入了一小部分角色心理,那種清冽的嗓音、顧盼的眉目,也讓周朗夜看得根本移不開眼。

    過了大約十分鐘,白輝緩了口氣,走到周朗夜面前,笑說,“不是讓你幫我看著有沒有記錯的地方么?”

    周朗夜還沒從那種驚鴻照影的心緒里抽離出來,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我老婆實在太美了�!�

    這是情到深處的不自禁,周朗夜未加思索,但到底是有些唐突。

    白輝聞言一怔,眼睛微微睜大了,周朗夜意識到自己失言,試圖遮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說不下去。

    白輝笑了笑,心里有些酸澀又有些觸動,在短暫的沉默后,淡聲說,“現(xiàn)在還不是�!�

    然后彎腰拿過了劇本,放在一旁的床頭柜上,走到一旁給自己倒水喝。

    周朗夜看著他的側(cè)影,慢慢融入了室外光線照不到的那一小塊半暗的角落里。白輝不再是曾經(jīng)的那個男孩了,他說話拿捏著分寸,懂得怎么進(jìn)退合宜,周朗夜教過他的那些東西,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周朗夜知道自己內(nèi)心其實很焦躁,否則也不會那么失態(tài)地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但他竭力掩飾得很好,沒有讓白輝發(fā)覺這種焦躁的來源。

    后來他們又若無其事地相處了幾個小時,到了下午兩點,周朗夜請來的貼身保鏢來到病房門口,準(zhǔn)備陪同白輝去警局做一些筆錄之類的事宜,為昨天發(fā)生的案件留存證據(jù)。

    周朗夜囑咐白輝凡事小心,白輝點頭應(yīng)下,穿上大衣出了門。

    過了沒多久,陶芝如約來見周朗夜。她為周朗夜帶來了更多有關(guān)周澤的動向,包括昨晚周維琛到周澤的私宅里吃了晚飯,停留了大約三小時。

    周朗夜一貫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聽到這些零碎的、看似沒有太多關(guān)聯(lián)的日常動態(tài)后,臉色漸漸變得有些難看,眉心一直擰著。以至于后來陶芝也匯報得格外小心,很怕自己得到的信息有誤,再讓周朗夜感到不快。

    周朗夜最后還是肯定了她所做的一切,又安排了一些事讓陶芝繼續(xù)留意。

    而后陶芝讓幾名一直等在外面的工人進(jìn)入了病房,他們帶來了各種設(shè)備,開始快速地在室里布置收拾起來。

    白輝是在傍晚六點回到醫(yī)院的,他離開警局后轉(zhuǎn)道去了一趟姐姐家,拿了幾件自己的換洗衣物。兩名保鏢將他送到病房外,他向他們道了謝,然后壓下門把準(zhǔn)備進(jìn)門。

    可是剛一走進(jìn)房間,白輝就愣住了。

    百葉窗全已闔上,室內(nèi)光線很暗。病床被挪開了一點,十幾平的病房里并排放了兩把扶手椅,原本正對病床的那面白墻上掛了一個投影儀。周朗夜坐在其中一把椅子里,見到白輝愣在門邊,沖他微笑,指了指隱隱發(fā)光的屏幕,說,“今晚我們看《白兔糖》�!�

    白輝這下回過神來了,這是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為自己重放過的影片,也是多年前周朗夜被迫離開平州時,他們在告別前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

    白輝慢慢走過去,走到周朗夜身邊站定,先是關(guān)心他的傷口,問他,“你這樣坐著沒關(guān)系嗎?”

    周朗夜說,“問過醫(yī)生了,可以的�!�

    白輝于是也坐下了,周朗夜摁下遙控器,影片開始播放。鏡頭始于一片暮色西沉的曠野,松山健一飾演的27歲的年輕上班族正牽著時年六歲的蘆田愛菜,走在晚風(fēng)吹過的大道。

    白輝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可是徐徐展開的影片和沉甸甸的回憶又讓他靜坐在椅中,沒有多問什么。

    中間他主動快進(jìn)了一些,因為覺得周朗夜的傷勢是不該久坐的,觀影時間有必要縮短一些。后來播放到那段經(jīng)典的奔跑鏡頭時,周朗夜將他輕輕攬到了身邊,問他,“可以親一下么?”

    白輝終于明白過來。他曾在這一幕鏡頭里,偷吻過周朗夜眼尾的淚痣。

    這一次,周朗夜想把自己過去那些太過被動、冷淡,漠視的各種錯誤一一彌補起來。讓周朗夜變成那個主動的人,再用心追求白輝一次。

    白輝轉(zhuǎn)過臉,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

    周朗夜靠近了一點,白輝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臉,緩緩閉上眼睛的一刻,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了白輝的眼尾。

    第65章

    他們卻像兩頭困獸

    電影還在繼續(xù),吻卻在眼尾停留了很久。

    原來戀愛中的周朗夜是這樣的,白輝有些迷糊地想。他的思緒散亂了,扶著椅子的那只手也被男人握緊。如果室內(nèi)光線再亮一點,周朗夜就會發(fā)現(xiàn)白輝的眼周已經(jīng)微微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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