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今天天氣很好，在去食堂的路上看見沈抱山進(jìn)了游泳館，他應(yīng)該又要去游泳吧。

    不知道這次會帶幾件衣服。

    10月21日，晴

    今天又和沈抱山一起坐在游泳館，他一點(diǎn)都沒有變。但是更高大了。時間真快。

    第一次吃龍蝦，沈抱山全給我了。

    核桃芝麻糊黏糊糊的，沈抱山家的阿姨好像什么東西都會做，他說我要多補(bǔ)腦多睡覺多吃阿姨做的飯。

    沒能聽到他唱歌，很可惜。

    昨天晚上也夢見媽媽了，原來是在給我提醒。早知道就不去那里了。

    可是不去就不能聽見沈抱山唱歌，也不能和他多待一會兒了。

    算了，反正最后也沒聽見。

    沈抱山應(yīng)該準(zhǔn)備了挺久吧，唉。

    18

    秋天似乎總是很短，十月一晃而過，學(xué)校滿地梧桐，枝椏瘦去，天最終冷了下來。

    李遲舒還是整日穿著一身秋季校服，鏈子拉到最高，袖子和腰身總大得略顯空蕩，叫人看不出里面添了幾件衣服。

    我托人從日本郵來的幾百個暖寶寶終于在降溫不久后拿到了，這個時代除了觸之可及的李遲舒以外其他方面樣樣都不太便利，不過光是前面一點(diǎn)就足以讓我忍受生活落差帶來的所有不適。

    比方說想見他一面就只能靠雙腿徒涉前行——穿梭在城市車流間的時候，這種無法依靠通訊視頻技術(shù)造成的綿長期待讓我覺得思念也很柔軟。

    我提著從家里隨手薅的大號購物袋和保溫盒，照往常那樣在周六下午去學(xué)校找李遲舒。袋子里放了一百個暖寶寶，一件鵝絨服和一件毛衣，還有一只見到李遲舒就夾著嗓子亂叫的四腳怪獸。

    衣服是上周末特地去商場給李遲舒挑的，跟我身上穿的一樣，顏色不同，我選好以后讓柜姐拿小一個的型號，結(jié)果剛好沒貨，等了一個周，才又調(diào)來適合李遲舒的款。

    趕著飯點(diǎn)，李遲舒背著書包站在教學(xué)樓大門入口拿著個小冊子背語法，一邊背一邊眼巴巴往校門口看。瞅著我一來，就不低頭看單詞了，安安靜靜等著，眼也不轉(zhuǎn)地等我走到他面前。

    土豆從隔層里冒了個頭，又被我按下去，李遲舒伸手想接，我順勢把保溫盒放他手里：“先吃飯，再摸狗�！�

    李遲舒抱著保溫盒，視線戀戀不舍從土豆身上挪開：“哦�！�

    走著他又問：“你提了什么來��？”

    李遲舒對外界的探索欲和好奇心逐漸萌發(fā)生長，也有可能是和我變得熟悉的緣故，總之主動提出這樣問題的行為放在兩個月前他是不會做的。

    我干脆把袋子換了只手藏在后頭，捏捏他的耳垂：“吃完飯?jiān)僬f�！�

    今天他的胃口不錯，正餐沒剩太多，水果和谷漿也吃完了，我一邊收盒子一邊記著今天的菜，只想著回去跟阿姨打個招呼，讓多做些類似的口味。

    李遲舒很積極地跑去洗了手，二話不說蹲袋子前就要去抱土豆。

    土豆兩只前爪早攀到口袋邊，一聲一聲叫著，就等跳到李遲舒懷里。

    我在人狗相擁的前一秒提起了袋子，順便拉著李遲舒走出食堂：“先去個地方。”

    教學(xué)一樓廁所最后一個隔間是沒有蹲位的平地，因?yàn)榘ぶ鴪蟾娲髲d，領(lǐng)導(dǎo)隨時來學(xué)校視察，所以這一層的廁所都非常敞亮干凈，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點(diǎn)著熏香。

    李遲舒被帶到隔間那會兒人還懵著，貼住墻根一動不動。

    “過來點(diǎn)。”我半蹲著朝他招手，“我能吃了你��？”⒉1群員求文催更正理

    李遲舒慢吞吞過來，我從袋子底部掏出一片暖寶寶，沖他衣擺揚(yáng)下巴：“撩起來�！�

    李遲舒把手摸到衣擺，沒有下一步打算。

    “沒叫你全撩�！蔽乙詾樗�又怕我像上次那樣要看他傷口，笑��，“就到最里邊一件就行�！�

    我揮揮手里的暖寶寶：“給你貼這個。”

    李遲舒還是攥著衣服，探頭探腦地問：“這是什么？”

    “暖寶寶啊，”我說，“教你貼一次，晚上你就能拿回去用�！�

    “這就是暖寶寶？”

    “對啊�！�

    李遲舒彎下腰湊近，像是很感興趣：“我們班也有同學(xué)貼。”

    我說：“那你還不認(rèn)識？”

    “我只是聽他們說他們貼了，但是沒有見過�！彼�伸出手指想��，還沒碰到又縮回去，“這個真的很暖和嗎？”

    “暖不暖和貼一下不就知道了。”我把粘紙那面撕開，示意他卷衣服，“來�！�

    他猶豫了一下才低頭緩緩把衣角一層層撩起來。

    我這才知道他為什么遲遲不愿意撩開自己的衣服。

    李遲舒抵抗冬天的方式非常粗暴，就是把能想到的御寒衣物全往身上套：冬季校服里是一件縮水起球的套頭毛衣，因?yàn)榇┝撕芏嗄辏�被洗得早就變了��，線孔大大小小分布不均；毛衣里還有一件針織馬甲，最下面的紐扣已經(jīng)掉了，露出再里一層的軍綠色面料——是夏天時李遲舒穿著當(dāng)睡衣的爸爸的衣服，后來睡衣被我給他的另一件取代，于是這件被他充當(dāng)了冬天的內(nèi)衫。

    最后一層是夏季校服，李遲舒撩開重重疊疊的衣裳，認(rèn)真等待著我往他的夏季校服貼上一張暖寶寶。

    他神色沒有任何異常，想來不太愿意撩開衣服只是覺得繁瑣，我自然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對勁。只是低頭拿起第二片暖寶寶時差點(diǎn)沒有拿穩(wěn)，幾次都撕不開背后的粘紙。

    是了，我短時間之內(nèi)把這個人照顧得還不錯，他每天用那樣很有光彩的眼神看著我，讓我險些忘了他是從七歲起就沒有人再教過他穿衣吃飯的李遲舒。

    “好啦，”我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過去，再貼一張�！�

    暖寶寶貼好，李遲舒放下衣服，垂頭看看肚子，又扭過去看看后背，嘀咕說：“沒什么感覺呢�！�

    “等會兒嘛�！蔽肄D(zhuǎn)過去拿出袋子里的羽絨服再站起來抖了抖，“把衣服脫了吧�！�

    “��？”

    “脫了嘛�！蔽艺f，“就留最后一件，別的都脫了�！�

    李遲舒聽話照做。

    墻壁的鉤子上本來就掛著他的書包，根本掛不住他脫下來的幾件衣服。我伸手接走，再把羽絨服遞過去：“試試這件�！�

    李遲舒先在那串他看不懂的德語標(biāo)簽上掃視一圈，迎上我的目光，抿了抿嘴，把衣服抓過去穿了。

    “挺好嘛�！蔽野迅觳采侠钸t舒那一堆衣服疊好擱進(jìn)購物袋，走近給他拉好拉鏈，“穿這個衣服，里面就套一件短袖最暖和，加得越厚反而會冷，知道嗎？”

    也不曉得他聽沒聽進(jìn)去。

    李遲舒只是斟酌了幾秒，手指放在拉鏈上，想脫不敢脫，試探著我的態(tài)度：“其實(shí)……有暖寶寶就一點(diǎn)都不冷了……”

    我裝聽不懂：“是嗎？”

    李遲舒點(diǎn)點(diǎn)頭。

    但凡再順著他的話頭接下去，李遲舒就能當(dāng)場麻利地把這件羽絨服換下來重新一層一層套上他的舊毛衣。

    我怎么可能給他這個機(jī)會。

    “可是這衣服是商場斷碼買一送一贈的。”我回去撈起購物袋夾層里的土豆塞進(jìn)李遲舒懷里，瞎話謊話早已練得信手拈來，“就只有你這一個碼，我和我爸都穿不了，又剪標(biāo)了，錢也付了，還給商場就是送錢，你不穿也沒人要�！�

    我取下他的書包背在肩上：“實(shí)在不行你把里頭鵝毛取出來還給鵝身上？”

    李遲舒沒忍住笑了笑，跟著我走出衛(wèi)生間，抱著土豆一步一步攆在后頭，輕輕叫住我：“沈抱山。”

    “怎么啦？”

    他沉默半晌，才走上前，抬起眼睛看向我：“我知道，你給我的這些，其實(shí)都不是你說的這樣�！�

    我斂下眼揚(yáng)了揚(yáng)唇。

    他像是生怕我再編出新的借口糊弄他，趕緊接著開口。

    李遲舒每次鄭重其事地說話就會變得很慢，又慢又帶著點(diǎn)結(jié)巴，仿佛每個字對他而言都重若千鈞：“我知道，你……你是想照顧我的情緒，我清楚你是想做得周全。但是，但是你也可以相信我�！�

    說出這樣的話耗費(fèi)他好多勇氣，李遲舒頓了頓，才又繼續(xù)說：“我其實(shí)，其實(shí)自尊心沒有那么脆弱。你可以，大大方方告訴我，我不會那么敏感的，也不會拒絕你。你給的所有我需要的東西，每一樣我都會記著，以后，以后慢慢……像你關(guān)心我這樣，用你希望的方式，給你�！�

    “李遲舒�！蔽彝Ｏ履_步，微微低下去對著他，“光說不做，可不行�！�

    “不會的�！彼�說，“我——”

    “不如打個憑條吧。”我打斷他。

    李遲舒猝不及防：“啊？”

    “打個憑條�！蔽矣种貜�(fù)一遍，“上邊就寫：李遲舒在此承諾，今日沈抱山所贈予的一切，都能在以后以除了金錢以外的任何方式被索要回去。比如，毫無條件答應(yīng)他一件事�！�

    李遲舒竟然敢遲疑。

    他委婉地提醒：“殺人放火……”

    “……違法亂紀(jì)除外！”我恨鐵不成鋼，“這樣行了吧？”

    “嗯！”他這回答應(yīng)很快，“我回去寫了明天就給你�！�

    “那不行�！�

    “��？”

    “現(xiàn)在就寫�！蔽野褧�包放下來，“把紙筆找出來，立馬寫�！�

    “……”

    李遲舒寫好憑條，我拿在手里對著遠(yuǎn)方的落日翻來覆去地看，像電視里的人驗(yàn)真鈔假鈔那樣，確定這是白紙黑字不會消失的承諾，再喜滋滋揣進(jìn)兜里。

    李遲舒欲言又止：“沈抱山？”

    “說�！�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我做的事了？”他一遍遍摸著土豆腦袋，快給人家頭頂黃毛摸得滑溜反光，“所以才要我寫這個�！�

    “沒呢�！蔽艺f，“我要慢慢想，你得做什么事兒才能讓我回本�！�

    李遲舒笑著說：“這么多東西，做一件事就讓你回本，得是多大件事�！�

    “可大一件�！蔽疑酚薪槭聹愡^去，故弄玄虛等了會兒才說，“比如……好好活著�！�

    他一下子笑出聲：“好好活著算什么事啊�！�

    “好好活著怎么不算事兒�！蔽遗查_目光，看向遠(yuǎn)處夕陽，直視日光使我的雙目突然發(fā)酸。

    “好好活著可是頭等大事。”我似笑非笑，“李遲舒，一天活著那不叫好好活著。你得一輩子陪我穿衣吃飯，才不算食言�！�

    -

    11月16日，晴

    好冷啊。穿兩件毛衣也不管用了。

    可是現(xiàn)在就穿棉衣的話，更冷的時候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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