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那夜流蘇舞雪,暗香盈動,云屏香暖,錦帳低語,一夜夫妻,情似一世長。
杭州數(shù)月,汝常懷家國,心系百姓,日日案牘勞形,百般辛苦,以致病疫加身,危于性命,吾天塌地陷,心若瘋魔。
后遠赴西南,歷盡艱辛,幾經(jīng)磨難,歷遍兇險,種種苦痛難以盡述,大理城中,汝懷巾幗不讓之心,以性命,為十萬城民、為十萬戚家軍、為南朝社稷,以命相搏,吾心中惱怒,卻不忍相阻,亦欲為你以命相拼,定下刺王計劃,為汝爭命。
所幸西南平定,返朝在即,吾以為,南朝大局將定,從今往后,目及所見,皆為明途,汝不必再親歷險境,天下皆在汝之掌控之下,怎料一夜之間,風雨驟至……
汝以甜言巧騙,負吾于皇城深巷,北歸之際,聊贈梳篦以寄相思,盼汝翹首之待,以期重逢之時。
然吾所謀之事,恐致殺身,吾涉險前行,并非曲求權勢,更非愛汝不及江山,是為他日登臨九天,立于穹蒼之間,攬日入懷,與吾妻骨肉相融,再不分離。
第517章:以身殉國
——遙憶當年,吾與汝勾指相誓,定下百年之約,盼吾妻珍重汝身,萬萬不可自傷,更不可案牘勞形,憂思勞身,吾日思吾妻,如癡若狂,如吾不能如愿,便負盡天下。
此一生,實在荒唐可笑,實不過一副賤命,親族皆因吾死,無辜牽連者不計其多,注定孤寡不祥,唯汝不棄,以繾綣之愛,慰吾半生凄涼,以堅定之心,相伴雙載,吾心如壑,非汝不能填。
吾自登基始,所行皆是按汝所求謀事,爾今姜朝初定,百姓初安,大勢已至,吾欲親征南朝,望汝心安放,姜軍號令嚴明,所到之處,餓死不劫擄,凍死不拆屋,百姓不必栗栗危懼,恐遭魚肉。
墨盡于此,吾妻珍重。
君玄冬月二十夜書。
分別一年,這還是姜扶光第一次收到姬如玄的傳信。
厚厚一沓信紙,寫了二十多頁,前面提了他歸朝之后,發(fā)動政變,登基稱登。
登基之后,又是如何打壓世家,推行新政,修復直道,御駕親征……
姬如玄不愧是讖言中的天命人皇,天下共主,不懈于治,夙興夜寐,朝夕臨政。
從前,姜扶光只想護住戚家,為此她可以不擇手段,利用父皇對她的疼愛,設下“紫鮫珠局”,打破了平衡的朝局,父皇為了平衡太尉府與承恩公府兩家的爭斗,封她為護國長公主,便連外祖父都不認同她的做法。
后來姜扶光去了杭州,親眼看到新安縣收容營內(nèi),二十余萬民哀鴻遍野,皆是家破人亡饑寒待斃之人,午夜夢回,百姓哀哭成片的慘狀,時刻啃噬著她的心。
那時她才明白食民生之膏,當為生民之計。
后來她又去了西南,皮羅耶發(fā)起戰(zhàn)爭,整座大理城,十數(shù)萬人皆是刀俎待割之魚肉。
返京途中,她曾在心中反復詢問自己,何以治家國?
君為輕、社稷次之、民為重!
正君道,明臣職,以求天下承平,萬世之安治。
她于病重之際,幽居府中,寫下了《太平論治》。
身處南朝權利巔峰,姜扶光比誰都清楚,推翻舊制,大行新政,在這個被世家壟斷學識、權利、財富的時代,是何等的離經(jīng)叛道,不容于世俗。
在她的預計之中,姬如玄若要順利推行新政,首先要打壓門閥政治,以“恩科”從民間取仕,培養(yǎng)真天子門生,平衡世家權利,至少需要三五年的時間。
卻沒想到,姬如玄竟然只花了一年。
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精美的信箋,不知怎的,姜扶光突然想到玉衡子臨行前的話。
命數(shù)不是一成不變。
讖言也不是不能逆轉。
她將這封信翻來復去看了數(shù)遍,姬如玄將心意盡數(shù)剖析與她,將愛意盡付于墨筆,偏執(zhí)如狂躍于紙上。
姜扶光心中涌現(xiàn)了一股強烈的不安,不覺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喚了瓔珞,準備了樟腦香,放入爐中熏燒,將信箋上的折褶一一撫平,煙絲熏過一張張精美的牡丹信箋,箋紙變得柔韌,寫在箋紙上筆墨,也變得越發(fā)凝厚,泛著淡淡的油墨光華。
樟腦香防潮防腐防蟲,用樟腦香熏過的墨筆,經(jīng)久不褪,千年不朽。
姜扶光忙活了兩個時辰,才將信箋熏好,放進了寶盒里:“將之前做的龜令膏,及一些調養(yǎng)身體的藥丸送出去�!�
瓔珞遲疑了一下:“您不打算寫一封信一起送過去嗎?”
姜扶光聞言,忍不住低頭,看到自己纖細發(fā)顫的手指,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她哇一聲,吐出一灘鮮紅。
瓔珞眼眶發(fā)紅,渾身直哆嗦。
“不了!”姜扶光面色淡然,執(zhí)帕按了按嘴角,“按孤說得的辦�!�
“長公主,”瓔珞撲通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奴婢知您,心存死志,要與南朝共存亡,當日宮變之際,在您決定打暈君玄大人,讓衛(wèi)十二送他出京,您就已經(jīng)決定,要與君玄大人割裂,此生不復相見。”
她從前是不知這些的。
是后來,長公主幽居府中,卻并沒有如外界猜測的那般靜養(yǎng)身體,她以病重之軀,暗操朝局,道長讓她少憂思、忌操勞、多靜養(yǎng),身體也是能養(yǎng)好的,可她置若罔聞,身體養(yǎng)了一年多,卻一直沒有太大起色。
長公主的身體已然衰敗,是全靠安魂香、龜令膏、丹參丸這等秘藥勉強維持精神,連她這個貼身令侍都差一點騙過去了。
“起來�!苯龉獬雎�。
瓔珞執(zhí)意不肯起來:“您明明有辦法聯(lián)絡君玄大人,卻始終不曾主動聯(lián)絡過他,這一年來,君玄大人不知暗中派了多少人試探長公主府,試圖與您取得聯(lián)系,您卻冷眼旁觀,始終不曾給予回應,讓君玄大人以為您處境堪憂,便越發(fā)不敢輕舉妄動。”
“您每一次讓商隊傳送東西,除了一些治國良策,一些養(yǎng)身秘藥,哪怕是只字片語,也不肯寫給君玄大人。”
瓔珞抬起頭:“長公主,你每日大半時間都消耗香房里,香房里的龜令膏,多到足夠君玄大人用上三五年,還有安魂香、丹參丸、辟寒香、洪山香……零零總總上百種,皆是傳世秘香,您要將君玄大人一輩子要用的香都做出來嗎?”
“住口!”姜扶光蹙眉喝止。
“長公主,”瓔珞伏地不起,“問問您的心,他日君玄大人率兵進京,便是您以身殉國之時,您這般如此,固然是忠義兩全,未免對君玄大人太殘忍了……”
姜扶光一語不發(fā),腦中浮現(xiàn)的,皆是信箋上的字字句句。
——盼吾妻珍重汝身,萬萬不可自傷。
姬如玄大抵是了解她的,許是從她幾次傳送東西,窺了些許端倪,所以南征在即,他也不能放心,書信予她,將心意盡數(shù)剖析與她,將愛意盡付于紙間,追憶從前,坦言宿命。
姬如玄是那樣狡猾,從前就知道示弱賣慘,令她心軟。
身邊的人也都知道她心存死志,卻沒人敢多說一句,她們都知道長公主心意難改,勸阻無用。
她們也知道,長公主唯獨對“君玄大人”心軟縱容,在她收到姬如玄的信后,瓔珞這才抖膽相勸。
第518章:敢死一個試試
珍珠也跪到地上去:“長公主,您想一想身在嶺南的貴妃娘娘,鎮(zhèn)守南越的驃騎將軍,想一想要與西蕃開戰(zhàn)的征南將軍和驍騎將軍……”
姜扶光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連話也說不出來。
她是姜扶光,是食民生之膏,才有了尊榮加身的長公主,此生當為生民之計,為生民請命。
她更是護國長公主,是受祖宗遺澤,姜氏庇護,才有了恩榮加身的姜氏女。
門閥共治,天下大弊不革,她無力回天,在決定親手覆滅姜氏王朝,違背祖訓時,她便已經(jīng)是個不忠不孝之人,沒想過要茍活于世。
“這世間之事,大抵是難以兩全的,”姜扶光嗓音嘶啞,“有所得,便必有所失�!�
“如我,亦如他�!�
姜扶光自嘲一笑:“外祖父的死,令我心灰意冷,我不曾去試圖挽救什么,心中所想的,都是他受天命所累,如今天下大勢將至,我得想辦法助他統(tǒng)一南北�!�
“南朝如今這內(nèi)憂外患的局勢,是我一手造成�!�
“是我親手將南朝推向了滅亡。”
“我是姜氏的罪人。”
姜扶光大抵是累了,嗓音已經(jīng)低不可聞:“人這一生,何其漫長,兩載情深,抵不過歲月流長,少年情懷終留不住,將來他成為天下共主,自有伴他一世情長的女子,而我一個亡國公主,自該與家國共葬�!�
“這大抵是我唯一的歸宿�!�
“最好的歸宿�!�
“是嗎?”屋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姜扶光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呼吸一窒,抬眼看去,就見身骨消瘦的男子,一身暗衛(wèi)裝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字一頓:“我不這樣認為!”
“你……”姜扶光才一張口,便忍不住咳了起來,她拿著帕子,捂著嘴,繼繼續(xù)續(xù)的咳嗽。
姬如玄大步上前,蹲在她的面前,看她咳得身子發(fā)顫,捏住掌間的白帕,就要回收袖中。
他目光一凝,握住她的手腕,強硬地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抬手一抖,帕子上凝著一灘刺目的腥紅。
姬如玄近乎粗魯?shù)啬笞∷拿骖a,大聲質問:“這一年來,你就是這樣照顧你自己的?”
面頰被捏得生疼,姜扶光被迫抬頭,目光突然凝住:“你的頭發(fā),怎、怎么……”
她從沒想過此生還能相見,更沒想到,再見時,他黑發(fā)成灰,滿頭白絲摻著黑發(fā),每一寸白,都是命運對他的刀俎。
殘忍如斯!
姬如玄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了,他目光兇狠,宛如巡視領地的野獸,一寸寸巡過她身體的每一寸。
看到她一把伶仃瘦骨,形銷骨立,嬌潤的鵝蛋臉,瘦成了尖細的錐子臉,深陷的眼窩里,嵌著兩汪瘦大了的眼睛,她底子長得好,天性寬仁,故相由心生,便瘦成了這般,也不見一絲刻薄之相,倒是多了幾分傲寒之風骨。
其實是有征兆的。
當日,姜扶光施巧計,命衛(wèi)十二打暈了他,生死離別之際,她沒對他說過只字半句的承諾,后來這一年,各種奇藥妙香倒是送了不少,卻唯獨吝嗇只字片言。
北征慘敗之后,南朝的覆滅可以預見,他心中忽生警兆,夜間于噩夢驚醒,提筆寫下了這封信,連夜遞了出去了仍是覺得不安,天沒亮,就悄悄進了北雁關。
姬如玄握著她細瘦的手腕,仿佛有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你覺得自己負了南朝,要以死謝罪?!”
姜扶光臉色慘白,斂下眼睛,幾乎不敢看他。
“那么我呢?”姬如玄氣急敗壞,大聲質問她,“姜扶光,你就舍得丟下我,不管我了嗎?”
“我沒有……”姜扶光試圖解釋。
但姬如玄什么話都不想聽,惡狠狠地瞪著她:“姜扶光,你敢死一個試試!”
姜扶光被他吼得腦袋發(fā)暈:“嗯,我正在試�!�
姬如玄傻了。
姜扶光白著臉問:“你要怎么樣?”
“你要敢死,我就、就、就……”姬如玄氣得渾身發(fā)顫,張了張嘴,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徹底自閉了。
姜扶光想了想道:“就殺了我在乎的人,讓我悔不當初,還是做一個暴君,負盡天下,讓我死不瞑目?抑或是干脆不想活了,陪著我一起去死,咱倆共赴黃泉?”
話本上都是這樣寫的。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冤枉我,”姬如玄一臉窒息,大聲否認,“我根本就沒想過。”也不敢想。
但凡是個人,就說不出這么離譜的臺詞。
他是瘋批,好歹也是個人吧。
“你這不是沒死嗎?”姬如玄覺得自己冤,就氣糊涂了,沒忍住放了一句狠話,“我干嘛要去想你死了之后的事,腦子被門夾了,這么離譜的話,會是我能說得出口的嗎?!”
姜扶光面無表情看著他,不說話。
姬如玄被她看得心虛,心里慌得厲害,連忙去拉她的手:“你是不是怪我殺了北征的將士?”
姜扶光剛要開口……
“我沒有,”姬如玄大聲打斷她的話,“鎮(zhèn)北將軍是一員悍將,他率軍攻破了冀州防線,守邊的姜軍吃了大虧,不敢和他硬碰硬,我這才將計就計,佯退冀州,設下口鋪,誘敵深入�!�
征北大軍人員雜亂,除了十萬鎮(zhèn)北軍,是由鎮(zhèn)北將軍統(tǒng)領,另外二十萬大軍,只有五萬是護軍營精銳,其余的都是從各地抽調的駐防軍,臨時湊足了二十萬人,內(nèi)部人心不齊。
“是宣平侯貪功冒進,擔心鎮(zhèn)北將軍搶功,親率二十萬大軍,落入了我的口鋪之中,姜軍圍而不攻,不斷縮小包圍圈,生存空間不斷被壓縮,征北軍四面楚歌,軍心大亂,宣平侯這個廢物撐了不到五天,反攻了幾次,最后損兵折將,無法突圍,搞得二十萬大軍士氣盡喪。”
二十萬大軍混雜在一起,良莠不齊,彼此不熟,沒有經(jīng)過磨合,根本談不上配合,換個有經(jīng)驗的將領,將這些本身素質不錯的兵卒們整合在一起,就是一支虎狼之師。
只是宣平侯是個廢物,不具備這種整合全軍的能力。
第519章:用心良苦
“姜軍沒有對征北軍大開殺戒,卻仍有部分征北軍負隅頑抗,誓死突圍,死傷了不少,后來我以十萬俘虜?shù)男悦�,引�?zhèn)北將軍在北雁關相見,出言勸降,鎮(zhèn)北將軍帶著十萬鎮(zhèn)北軍降了大姜,并出面安撫了被圍的征北軍,減少了傷亡,為保鎮(zhèn)北將軍的名聲,這才對外宣稱北征大軍,全軍覆沒�!�
姜扶光愣住了:“鎮(zhèn)北將軍怎會……”
鎮(zhèn)北將軍是戚家嫡系,當年隨外祖父平定北邊后,就奉旨鎮(zhèn)守北邊,是北征大軍的副將,他不可能輕易降敵。
姬如玄定定看著她:“我拿出了你的私人印鑒,告訴他,姜令榮殺了大將軍,幽禁長公主,伙同世家篡奪皇位,他在私底下和驃騎將軍也有聯(lián)絡,也知道一些內(nèi)情�!�
有姜扶光的私人印鑒,及驃騎將軍只字片言的佐證,這位老將軍相信了他的話。
太尉府主全國兵事,朝中有不少武將都以戚家馬首是瞻,姜扶光執(zhí)掌兵權,能號令全國武將,她的私人印鑒,堪比調兵遣將的虎符。
宮變當日,姜扶光不知自己能不能活,把私人印鑒悄悄放到他身上,恐怕就已經(jīng)想到了今日。
姜扶光深深地看著他:“單憑這些話,想要徹底要讓一位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軍,棄了自己的家國,投降他國,顯然是不可能的,你對他做了什么?”
那可是外祖父麾下的一員猛將,外祖父死后,除了早早退下的白老將軍,鎮(zhèn)北將軍是南朝資格最老的將軍,沒有之一。
倒不是懷疑姬如玄對鎮(zhèn)北將軍不利,她只是猜測,姬如玄定是付出了什么代價,才讓鎮(zhèn)北將軍改志易節(jié)。
姬如玄聳聳肩,眼瞅著她:“我對鎮(zhèn)北將軍說,如果將軍降了大姜,朕允將軍帶十萬鎮(zhèn)北軍,前去南越馳援驃驍將軍�!�
西蕃國十萬鐵騎壓境,征南將軍兵力不足,定會向朝廷求援,但南朝已經(jīng)沒有可以派譴的大軍,征南將軍和驍騎將軍得不到朝廷增兵支援,只能向驃騎將軍求援。
如此一來,南越兵力不足。
百萬越民,百萬兵,驃驍將軍神勇過人,但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也未必能擋得住大規(guī)模的暴亂。
“鎮(zhèn)北將軍答應了。”
這位老將軍很清楚,朝廷已經(jīng)沒有可以派譴的兵力,剩下的兵力擔負著守城重任,不能調動,洛京防線還有將近十余萬兵力,是為了拱衛(wèi)京師,保護皇帝和士貴的利益。
兵力不足的南越,不僅得不到朝廷的增兵支援,甚至在北征敗完了國庫,物資緊缺的情況下,連物資都得不到提供。
驃騎將軍孤軍奮戰(zhàn)。
光和帝親臨北雁關,姜朝南征已成定局,就算他在北邊與姜朝死磕,得不到朝廷的補給,姜軍就是耗,也能將鎮(zhèn)北軍耗死,敗軍已成定局。
姜朝為了一場荒唐可笑的北征,已經(jīng)犧牲了十萬將士,難不成還要填上剩下被圍的十萬將士、還有十萬鎮(zhèn)北軍的性命?
眼下南朝烽煙四起,一旦南越暴亂控制不住,南朝將會迎來越民的激烈反撲,在姜朝入侵的同時,百姓還要承受外族入侵的苦果,各地諸侯會打著勤王的名義參戰(zhàn),征南將軍是否能抵擋西蕃南侵還是未知數(shù),盡快平定南越暴亂,還能支援西南戰(zhàn)事……
滿身血污的老將軍虎目圓瞪,眼含熱淚,卻不甘落下,他緩緩屈膝,拿下了武裝到了牙齒的頭盔,將自身的弱點暴露出來,卸下了腰間的斬馬刀,鐵骨錚錚的漢子,緩緩低頭,以示臣服。
連姬如玄都不禁感慨,鎮(zhèn)北將軍果真不愧是戚家嫡系,他與戚家一般,更在乎這片家國上的百姓。
姜扶光抬眼看他:“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姬如玄理直氣壯:“沒關法,誰讓驃騎將軍是我的大舅舅呢�!�
姜扶光張了張嘴,到底沒有糾正他的稱呼。
她斂下眼下,終于說出了被他堵了半天,一直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解釋:“我沒有怪你,自古以來,戰(zhàn)爭從無對錯,只有立場,我總不能叫你為了我,不顧姜朝士兵的死活。”
“北征軍的命是命,姜軍的命也是命,沒有誰是該死的,真正該為北征軍的犧牲,承擔責任的人是姜令榮,以及朝中所有為了一自己私欲,利用北征倒長倒戚,建立門閥政治的世家�!�
到底是十萬條人命,是曾經(jīng)守護家國的義士忠魂,姜扶光心里到底還是有些難受的。
但姬如玄到底是懂她的,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
姬如玄心頭一松,蹲在她面前,仰頭看她:“我按照你的意思,首推恩科,培養(yǎng)了一批天子門生,打壓世家,朝中推行廢丁納田,改革稅制,開辦官學……我什么都聽你的,按照你希望的去做,這是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我不知道是不是對的,也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何等光景?我怕叫你失望。”
姜扶光呼吸頓住,《太平經(jīng)論》顛覆舊制,改革新制,其中必有疏漏,是需要在推行的過程中,不斷完善。
她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所有的觀點都對百姓有利。
或許她應該去姜朝走一走,看一看新政推行的成效如何,而不是武斷的認為,推行新政對百姓就一定有利。
姬如玄向來懂她,從來知道她在意什么:“因為一個讖言,所有人都認為我會成為統(tǒng)一南北,平定四夷,開創(chuàng)不世之千秋鼎盛的人皇,但是姜扶光,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一個明君圣主,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你寫的《太平經(jīng)論》,是因為你希望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yè),所以我才拼了命地去做。”
他仰頭看她,滿臉的風霜疲憊,令姜扶光心間發(fā)顫。
“你……”她才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喉嚨顫得厲害,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姬如玄似乎真的累了,他趴在姜扶光的腿上:“比起我這個承天命,運應而生的人皇,你為這個天下做得反而更多,我甚至認為你才是那個,真正能使天下承平的天命之人。”
第520章:孤家寡人
姜扶光眼睫輕顫,抬起手,輕覆在他的發(fā)間,撫著他滿頭灰發(fā):“你做得也很好�!�
姬如玄嗓音低�。骸白怨乓詠�,江山易主,改朝換代,前朝皇室遺脈,鮮有好下場的,凡有骨氣的皇室中人,最后都殉了家國,”他的語氣透著哀求,“但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
他早該猜到的,姜扶光是那樣驕傲的人,又怎會做一介亡國公主?
便是他以江山相贈,后位相許,此生獨一相誓,也敵不過她心中的忠貞節(jié)義。
他有些諷刺地想。
姬如玄忍不住哽咽:“統(tǒng)一南北,平定四夷,開創(chuàng)不世之千秋鼎盛,縱觀史書,也沒有幾個皇帝能做到,這樣的使命太沉重了,我怕自己做不到,所以阿琰,你陪著我一起好不好?”
姜扶光眼前一陣扭曲,整個人變得恍惚起來,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姬如玄”。
他黑發(fā)成灰,身穿玄黑的冕服,頭戴二十四冕旒冠,腰間佩了一把長橫刀,手握刀柄,肩挑日月,身負山河,孤立于太極殿前,觀山河日落。
黃昏的幽影,將他晦澀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峭拔的身影巍峨雄渾,宛如拔地數(shù)丈的山岳,透著令人窒息的厚重壓迫,下垂的珠玉擋住了他的面容,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她想,這應該就是她想象中,姬如玄成為天命人皇之后的樣子。
完全符合她心中對一個明君圣主的期待。
可姜扶光卻心如刀割,突然認識到,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而面前這人,不是她的君玄,他是姬如玄,是九五之尊,也是天地萬物之主也。
他踽踽獨行,坎坷半生,在血肉鋪途,白骨載道的荊棘之路,攀高登重,黑發(fā)成灰。
最后,煢煢孑立在高臺之上。
姜扶光鼻子一酸,幾欲落下淚來,她張了張嘴……
姬如玄卻生怕她拒絕一般,抬頭看她:“阿琰,你既希望天下承平久安,百姓安居樂業(yè),何不親自與我一起共襄天下,反而去信樞機子那個老匹夫幾句虛無緲的讖言?難道你自己不比一句莫名奇妙的讖言更可靠嗎?”
姜扶光突然說不出話來,發(fā)現(xiàn)姬如玄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無法反駁。
伸手輕碰了一下他灰白的鬢發(fā),姜扶光手指像被燙到一般:“頭發(fā)是怎么回事?”
聽她轉移了話題,姬如玄滿眼失望,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余毒反噬之故�!�
姜扶光突然想到,宮變第二日早上,她想到姬如玄時,心中莫名絞痛,后來她做了一個不詳?shù)呢瑝�,想來那時姬如玄正在受苦。
“是什么毒?現(xiàn)在能告訴我嗎?”
“是一種西域邪毒,名叫腦神丹,此毒會侵蝕,中毒者的神智,令人變成嗜血的怪物。”
姬如玄不再隱瞞,將自己中毒的內(nèi)情一一道來。
他還故意賣慘,把自己從小就背負了天命,不會哭,也不會笑,因而被母親視為怪物,慘遭厭棄,被父親視為逆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事,添油加醋地說。
姬如玄一臉委屈,像上告狀精,眼巴巴地看著姜扶光:“……狗皇帝想利用腦神丹控制我,沒想到石醫(yī)師在陰錯陽差之下,為我解了大半的毒,我沒有被邪毒控制,他大抵以為腦神丹研制失敗了,所以逼死了俞氏滿門。”
“從我十五歲起,便時常受余毒反噬,每反噬一次,痛苦便愈加劇烈,間隔時間就愈短,到了現(xiàn)在,幾乎不能受到血氣的刺激,一見血就有些控制不住殺意……”
他叨叨不停,把自己說得有多慘就有多慘。
姜扶光是見過他散功攻毒時痛不欲生的樣子,她難以想象,余毒反噬又是何等的兇險。
她強忍著咳意,嗓音沙�。骸爸盀槭裁床桓嬖V我?”
姬如玄眼她眼眶都紅了,巴巴道:“那不是怕你擔心嗎?你一天天操心這個,擔心那個,總有操不完的心,反正一時半會也沒法解毒,告訴你,除了讓你擔心,也沒用……”
他也不想讓姜扶光知道,余毒反噬之后的他,就像一個怪物一樣。
“誰說沒用了,”姜扶光打斷他的話,咳了一聲,才繼續(xù)道,“至少我就做不到坦然赴死。”
姬如玄大抵是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他永遠知道,該怎么令她心軟,輕易就能擊潰她的房。
姬如玄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道長只告訴我,這毒雖然比較麻煩,卻是可袪除的,”姜扶光低嘆一聲,“龜令丸可以壓制毒素,我便以為,只要我多做一些龜令丸,助你調養(yǎng)身體,將來袪毒也輕易�!�
她總怕自己沒有多少日子,龜令丸不夠用,這一年來,大半時間都待在香房里。
她擔心這毒損害身體,同玉衡子討要了不少秘方,連袪毒之后,調養(yǎng)身體的藥都做了許多。
她擔心姬如玄登基之后,國事繁重,像父皇那樣熬干了身體,做了安魂香、洪山香,養(yǎng)精蘊神,還做了許多保養(yǎng)身體的秘藥。
她并不知道,袪毒要一年半載這久么,他要散盡全身功力,忍受凌遲一般的痛楚,但凡有半點差錯,就有性命之危。
也不知道,在袪毒之后,他的身體會變得很衰弱,需要長時間護理調養(yǎng),才能徹底恢復。
她做了這么多,是希望姬如玄能做個明君圣主,可她也心疼姬如玄,希望他一世安康。
姬如玄傻了,臉上震驚、激動、狂喜、后悔……各種情緒一不而足,一一閃現(xiàn),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心中一旦有了牽掛,便舍不得這萬丈紅塵,”姜扶光傾身湊近,在他驚愣的目光下,在他發(fā)間輕吻了一記,“我放不下你的�!�
姬如玄傻了:“你、你你肯為了我……”
看他這傻樣,姜扶光噗哧一笑:“你也說了,我的心太大,我能裝得下蒼生黎庶,為什么就裝不下你呢?人人皆有私心,又焉知你不是其中被偏愛的那個?我能為民生之計,為家國殉死,又豈知我不會為你留戀紅塵?”
第521章:幼稚鬼
“姬如玄,我確實心存死志,決心以身報國,以死殉家,這是身為南朝長公主的驕傲與氣節(jié),但我從不是迂腐之人,你為我做了這么多,我找不到棄你從死的理由�!�
姬如玄愣聲道:“你真的不會再丟下我?”
“命數(shù)不是一成不變,讖言也不代表命數(shù),”姜扶光喉嚨里一陣酸澀,“你說的對,南北統(tǒng)一,平定四夷,開創(chuàng)不世之千秋功業(yè),這樣的使命太沉重了,我舍不得讓你一個去背負,我得陪著你,看著你,與你一起去推行新政,將這些前無古人,可能存在許多錯漏的新政,一一完善,予百姓福澤,治萬世之安泰�!�
“之前是我想差了�!�
姬如玄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猛然站起來,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瘋了一般轉圈圈。
“你干嘛呀,”姜扶光嚇了一跳,嗔笑著拍打他的肩膀,“你別胡鬧,快放我下來,頭都被你轉暈了……”
守在屋外的瓔珞,一邊落淚一邊笑,忍不住走遠了一些。
笑鬧了一陣,姬如玄終于把她放下來:“你怎么不告訴我,原來你這么喜歡我?”
姜扶光面頰一熱,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你之前說過,你有一千兩銀子,這是你的全部,你愿意全部給我,但我只有一百兩銀子,這也是我的全部,我也是愿意全部給你的�!�
雖然我給的比你少,但我一樣給了我的全部,我們的心是一樣的。
我肯為天下人殫精竭慮,肯為家國殉身,也肯為你付出性命的。
并非我愛世人勝過愛你。
也并非我重視親人家國勝過重視你。
姬如玄聽懂了,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兇巴巴地對她說:“姜扶光,你要好好活著,不許死,聽到了沒有!”
“好!”姜扶光回答。
“你答應我了,”姬如玄握著她的肩膀,定定地看著她,“不許騙我!你要是騙我,我、我……”他滿臉糾結,好大半晌也只憋了一句,“我就做一個昏姜扶光哭笑不得:“我不騙你,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一定配合道長,好好吃藥,安心養(yǎng)病,這總行了吧,幼稚鬼!”
姬如玄不滿地瞪大眼睛……
姜扶光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腳足尖,傾身向前,親了親他的唇:“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討好似的,用自己的鼻間,蹭了蹭他的鼻尖。
氣息糾纏在一起,不分你我。
姬如玄心跳劇烈,呼吸間,屬于她淡淡的幽香,深入心髓,將他纏繞,獨特的氣息,夾雜著常年吃藥揮之不去的清苦,還有絲絲縷縷常年接觸藥材香料,沾染的草木氣息。
呼吸漸漸加重,他低下頭湊上去,輾轉加深。
兩人許久沒有見面,都有些忘乎所以,天雷勾動地火,在榻間纏磨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平息來。
姬如玄意猶未盡,有一下沒一下地吻著她的唇,病態(tài)一般蒼白的唇,被他輾轉廝磨,有些紅腫,泛著秾麗的釉澤,像一朵含了花蜜的花骨朵兒,誘人采擷。
“阿琰�!彼宦曒p喚。
姜扶光倦極了,蜷在他的臂側,她病了許久,因血氣不足,顯得蒼白病弱的面容上,猶帶了殘余的紅暈。
“你要快點把身子養(yǎng)好。”她肌骨細弱,繾綣情濃之際,他總擔心自己會弄傷了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姜扶光含糊說好。
姬如玄到底有些不甘,又將她壓回榻間,吻了吻她的唇,吻著吻著,便有些一發(fā)不可收拾,又氣喘吁吁地放開了她。
他雙眼無神地盯著床頂,默默把《太平論治》從頭到尾背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氣。
算了,心急吃不到熱豆腐。
下回一定收拾她。
姜扶光昏昏沉沉地靠在他在懷里,想著相見不易,便是困倦到不行,也舍不得睡,更問起了姜朝的情勢。
“你之前御駕親征,抵御羌族,河西的戰(zhàn)事怎么樣了?”
姬如玄摒除雜念:“直道扼控了河谷一帶,姜軍甫臨戰(zhàn)場,就與屠山王部五萬大軍接戰(zhàn),活捉了屠山王,拷問出羌族兵分三路,南侵中原的陰謀,俞副將帶兵前去蕭關布防,抵御呼韓王沖擊蕭關�!�
“探子深入延川道,發(fā)現(xiàn)屠山王部另有五萬后軍,正在趕往子午嶺,與屠山王率領的先頭軍匯合,我軍將計就計,與屠山王部后軍接戰(zhàn),引誘馬蓮道一帶的單于王出兵,單于王率軍偷襲,不想中了姜軍埋伏。”
羌族雖然以游牧為生,但每部的騎兵數(shù)量也有限,五萬騎兵是屠山王部全部主力。
后頭的五萬兵馬,只有一萬多匹老瘦的戰(zhàn)馬,戰(zhàn)斗力不如精銳,只負責輸送兵力及部分物資。
屠山王部的兵力,弱于單于王部,屠山王擔心羌族南侵,屠山王部占不到便宜,所以率了五萬精銳,率先出兵河谷。
“這一戰(zhàn),殲敵五萬余人,包括單于王、王部將領,及參戰(zhàn)的貴族在內(nèi)的俘虜,共六萬余人,單于王和屠山王為了保命,答應每部進獻兩萬匹戰(zhàn)馬,及一百萬頭牛羊,以及大批金銀財寶�!�
羌族靠游牧為生,在漠南和漠北一帶出沒,那一帶地域遼闊,水草豐美,養(yǎng)了牛羊千萬,戰(zhàn)馬無數(shù)。
羌族還經(jīng)常劫掠商隊,及西域一帶的部落和國家,將青壯年收編,把老人和孩子殺死,女人淪為他們宣泄和生育的工具。
一些國家為了生存,每年向羌族上貢大量的物資財寶,還有羌族賴以生存的牛羊馬匹。
羌族答應進獻的物資,看起來很龐大,實際對羌族而言,也不過是傷筋動骨,但凡他們?nèi)ノ饔蚪俾訋谆�,就能恢復無氣。
北朝初立之際,北太祖要修復直道,扼控西域,是因當時西域各國,在大虞朝分裂之后,受羌族壓迫太甚,歸漢之心迫切,紛紛向北朝示好,只可惜中原尚處分裂,根本管不了西域。
姬如玄道:“南北統(tǒng)一在即,短時間內(nèi),我不打算對羌族出兵,也沒有對羌族趕盡殺絕,都是殺一半留一半,盡可能消耗羌族兵力,活捉羌族權貴,從羌族換取利益,達成削羌強姜的目的。”
第522章:你說,我改!
姜扶光深然為然:“姜朝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在短時間內(nèi)打通了直道部分通道,達成了暫時扼控河谷的目的,直道修復時間尚短,工程質量也達不到要求,時間一長肯定會出問題,在直道還沒徹底修復之前,確實不宜向羌族出兵�!�
羌族吃虧就吃在,不知道直道扼控了河谷,他們一進河谷,就好像進入了一個葫蘆里,周圍全是山險,及姜軍沿途設下的陷阱,把葫蘆口子一塞,就成了甕中之鱉。
同時,大虞朝克制匈奴帝國的重騎兵重現(xiàn)。
養(yǎng)一支重騎兵的開銷,幾乎是幾十萬普通士兵一年的總合。
但凡國家窮一點,就養(yǎng)不起。
大虞朝打穿了匈奴帝國,沒有了外族之患,北太祖登基之后,重騎兵的數(shù)量逐年減少。
后來羌族有復萌之勢,但俞家鎮(zhèn)守河西,羌族無法突破河西防線。
朝中大臣便也不將羌族放在眼里。
誰會想到,俞家倒臺之后,羌族會在短短數(shù)年雄起成患。
姜扶光笑道:“羌族敗于自負,他們只知北朝軟弱無力,無力對抗羌族騎兵,卻不知姜主雄圖大略,深謀遠慮。”
大虞朝時,直道扼控了河谷,強橫一時的單于於氏,是名副其實的匈奴霸主,便如他這等不世雄主,在入侵中原時,寧愿繞道更遠的蕭關,都不敢走河谷道。
姬如玄笑得滿臉得意:“雄圖大略,深謀遠慮,我在你心中是這樣的?”
姜扶光不由一怔,眼前的男人眉目深邃,氣淵如海,質臨如山,看起來比從前又成熟了許多,只是性子似乎一點也沒變,有時候傻不愣登,有時候像個幼稚鬼,簡直叫人一言難盡。
嗯,確認過的眼神,什么雄圖大略,深謀遠慮,純粹是她想多了。
他笑得胸膛振動,姜扶光靠在他胸前,實在受不了他,背過身去:“我困了�!�
“阿琰,”姬如玄湊過去,宛如豆莢一般將她細弱的身骨包裹在懷里,“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神武過人,特有男子氣概?”
姜扶光一臉無語,瞌睡蟲都跑完了,翻身過來:“你別說話�!�
姬如玄一臉狐疑。
姜扶光噗哧直笑:“現(xiàn)在還挺像那么回事�!�
不說話時,確實是人模人樣,挺能唬人的,當初就是被他這一張純良無辜的臉給騙了,永安街初見,就把他當成了“列松如翠,積石如玉”的君子,一度為他扼腕嘆息。
然后,一開口就人模狗樣,形原畢露。
姬如玄木著一張臉,不說話,就靜靜看著她笑。
姜扶光被他看得有些心虛,連忙抿了抿唇,把笑憋了回去,主動靠近他,環(huán)住他的腰:“你生氣啦!我就是想到了從前的事,這才忍不住笑,沒有笑話你�!�
“所以,”姬如玄看著她,幽幽問道,“我到底哪里讓你覺得沒有男子氣概?你說,我改!”
頂著他幽怨的表情,姜扶光無語極了:“我什么時候說了,你沒有男子氣概?”
姬如玄執(zhí)拗地問:“那就是有了?”
“你有,你特有,這樣行了吧,”姜扶光被他鬧得頭疼,真是敗給他了,“所以你為什么一定要計較這種事?”
姬如玄一臉理直氣壯:“男人如果沒有男子氣概,那還是男人嗎?”
“你是不是男人,還需要我來證明?”姜扶光睜大眼睛,覺得他純屬無理取鬧。
姬如玄一臉理所當然,將她摟到懷里,在她耳邊低語廝磨:“我是不是男人,只有阿琰最知道。”
“只有阿琰能證明!”
“什么渾話!”姜扶光面頰一熱,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卻叫他捉住了手腕,高舉到頭頂:“這輩子只讓阿琰知道,行不行?”
姜扶光感覺自己,就像一條擱淺的魚兒,在他幽深的目光下,無力地掙動身體。
他親吻她的鬢發(fā),潮濕的氣息伴著沙啞的嗓音,落在耳間:“好阿琰,疼疼我,行不行?”
姜扶光睜大眼睛,兇巴巴地瞪他。
這人沒皮沒臉,無賴得很,她從前就拿他沒有辦法,每次只要他一示弱,就忍不住心軟,每次都叫他得寸進尺。
她不知道自己又嬌又兇的表情,到底有多么誘人,姬如玄露出得逞的表情:“沒見面的時候,恨不得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把所有的事都做完,這樣就可以來見你,可現(xiàn)在見到你了,心里卻總落不到實處,就像做夢一樣,夢一醒,你就不在了�!�
大約自己要以身殉國,令他心中不安,便是她再三保證,之后會好好保重自己,他仍是患得患失。
“今日見了你,”姜扶光勾住他的脖頸,抬起頭,主動吻了他的唇,含糊道,“突然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姬如玄捧住她的頭,湊過去,親了親她頰邊的小梨渦,細碎的吻,沿著嬌面,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輾轉難分。
燭影搖動,香閨帳暖。
一夜繾綣,姬如玄極盡溫柔,姜扶光不堪采折,倦極而眠,迷迷糊糊她覺得有些冷了,翻身向身邊撲去,卻撲了一個空,她曲蜷著身子,冷不丁清醒過來,身邊空蕩蕩的,已經(jīng)不見姬如玄的身影。
她茫然綣縮在被窩時,覺得手腳冰涼,被窩里越睡越冷。
不禁想到昨天夜里,她被姬如玄抱在懷里,像豆莢一樣,裹了一晚,男人的身體像火爐一樣,焊在她身上似的,讓她又悶又熱,渾身汗津津地,難受得不行。
她氣惱地發(fā)了小性子,踹了他一腳,嫌棄得不行。
“別鬧,”姬如玄將她冰涼的小腳,夾到腿窩里,“腳不好容易暖和了些,再捂一捂�!�
姜扶光到底還是舍不得推開他,不知不覺,就在他燙人的體溫下睡著了。
這一覺無比踏實,也不像之前那樣,總覺得手腳冰涼,怎么睡都睡不暖和,夜里總睡不踏實,要換幾次湯婆子,才能勉強入眠。
姜扶光懶洋洋地靠在迎枕上,伸手搖了床鈴,不一會兒,瓔珞和珍珠拎著炭籠,送進了屋里。
姜扶光喉嚨發(fā)干,嗓音啞得厲害:“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第523章:《討姜令榮檄》
瓔珞回道:“午時剛至。”
姜扶光不由一愣,她竟然睡了這么久:“他是什么時候走的?”
“君玄大人天沒亮,就走了,”瓔珞斂下眼睛,坐在榻邊為長公主烘烤衣物,“君玄大人臨走前,命奴婢們仔細照顧長公主,還留了傳訊的方式,再三叮囑奴婢們,有什么事,一定要向他傳訊。”
姜扶光有些哭笑不得:“他留了什么傳訊方式?”
瓔珞搖頭:“君玄大人不讓告訴您�!�
姜扶光真是好一陣無語,她昨晚都再三保證,不會再心存死志,一定會好好保重自己,竟然還不肯信她!
“府里可還妥當?”
瓔珞回道:“君玄大人拿到了長公主府的布防,避開了陛下的耳目,沒叫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