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在手中匯聚起全部能匯聚的力量和盟友,就像是慢慢勾勒出一只無形的握著劍的手,總有一天他要拔出這把驚天動地的劍,而在此之前
他不在意任何人趴在他身上吸取權(quán)勢的血液,不介意任何人在他面前露出貪婪的面孔。
再或者說他在意,他只是能忍耐。
他從來知道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什么,目標一旦確立就再不更改,為此可以忍耐全部全部所有所有。
陰謀不能迷惑他的視線,怨恨也不能迷惑他的視線,任何東西都不能迷惑他的視線,那是虎視天下的視線,簡直堅定得叫人覺得不可理喻。
林久想起他和衛(wèi)青談笑時,他張開雙手,像是在向天下伸出手。
年輕人狂妄的談笑和宮燈下凝望羊皮地圖的側(cè)臉,注定要踩著滿地陰謀向天下伸出的手。
于此時此地,漢家宮闕,少年劉徹,醉里挑燈,燭照宏圖。
于此時此地,漢家宮闕,少年劉徹,他的【感極而悲】,也不是假的。
系統(tǒng)的聲音在這時響起,“主線任務三已觸發(fā),【使?jié)h武帝對你產(chǎn)生喜愛之情】�!�
【作者有話說】
當當,你收到了一張來自劉邦的明信片,快下拉查看吧。
這是一張從帝國最東的東萊郡不夜縣寄來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海,驢子的幽魂行走在海面上,拉在驢子身后的車沒有了頂蓋,從車廂變成了光禿禿的板車。
劉邦坐在板車上,青蛙坐在劉邦的肩膀上,他們背對著你,面對著太陽。在他們頭頂是金色的天空,那種明媚而又艷烈的金色,就像是漫天融化的黃金。
你看見了嗎,他們想寄給你的這一場日出。
非常抱歉,我修完了。以后會更加注意這方面。對不起嗚嗚嗚,修文之前在這章留評的我都會手動發(fā)紅包,請大家看文。
遲到的加更肥嘟嘟。
這一章六千字,是二合一的加更,一個給那個抽獎(真的很尷尬,對不起),另一個是給霸王票破一百的加更,昨天收到了本書,也是我本人,第一個深水魚雷,感謝id“米米魚”投的深水魚雷,好高興啊,收集到了很不得了的圖鑒那種感覺。
后續(xù)的霸王票和營養(yǎng)液加更也會陸續(xù)安排上的,這本書現(xiàn)在霸王票是二百多,營養(yǎng)液有五千多,夠我加更好久了哈哈哈。
還有就是昨天那個抽獎,真的太尷尬了,抽獎失敗的信息要在文案界面上再掛幾天,然后我才能設置新抽獎。真的很抱歉,等時間到了我設置個金額大一點的抽獎,大家一起來快樂!
然后就是數(shù)據(jù)問題,昨天這本書破萬收啊,啊啊啊啊我激動到原地蹦跶,開文的時候我給這本書的目標是順利過簽約,然后就簽約過得很快嘛,然后我想就展望個五百收藏吧,因為五百收藏就可以順利入V了。
再然后想展望兩千收藏吧,后來三千收藏上夾子,我想下夾五千收藏不過分吧,結(jié)果上夾那天直接沖到了夾二的位置,然后又在晚上逆襲到了夾一,下夾就有了九千收藏,昨天收藏直接破萬。
就是,就是,哎我有點語無倫次,總之就是對這本書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要求了,因為已經(jīng)得到了太多太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數(shù)據(jù)!
之后的目標就是把收藏保持在1w+,因為后續(xù)可能還會掉收藏嘛。以及最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到完結(jié)的時候評論區(qū)還能有一百個人陪我,熱熱鬧鬧地把這本書養(yǎng)大(展望)
恩,對九妹的期望就是這樣,不給孩子太大壓力,快樂成長就好啦。(哈哈哈育兒節(jié)目.gif)
感謝在20:58:12:42: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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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瓶;Ginaaaaaa
80瓶;0897
30瓶;彌生、干飯使我快樂、蚊香菌、不要貼貼(楓原萬葉的
20瓶;C137、茶萘
15瓶;大師兄的白槍纓、丹溪、Mag、甜是甜心的甜、XXX、天蝎子、生煎包、詞、疏容容、魚丸、君丶落、香菜火鍋、duyuan1177
10瓶;一葉知秋、gloria、雙雙
9瓶;望言
7瓶;。、冰舞
6瓶;爛柯人、沉香、戚青容、深海大魷魚、素傘雨
5瓶;森海錦鯉、千年淚
3瓶;小發(fā)發(fā)送給你、二次元、陛下萬萬
2瓶;一只小小碳、白梔長衫、絕望鴨脖、賣茶文君趙盼兒、我也不知道、~骨膝、明十三、頂層星、沐兮、磕cp是真的快樂、芙瑞尼亞、格子家的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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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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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昨天更新
◎工程師套裝07(微調(diào),主要劇情不變,不用再看一遍)◎
吃掉一個紅薯這件事情,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但實則也不算什么。
因為紅薯這種生物可以扦插繁殖,紅薯秧藤又是出了名的瘋漲,
所以哪怕少掉一個用來育苗的紅薯,對于推廣紅薯種植來說,也不會造成阻礙。
劉徹的動作很快,
這個冬天林久沒跟他搶溫室殿,但他也沒住在溫室殿,
入住溫室殿的新寵是紅薯。
溫室殿里所有東西都被搬了出來,
一口一口栽種著紅薯的大缸被挪了進去。在這個漫長的冬天里,
紅薯將會在溫室殿中繁衍生長。等到來年開春,就可以得到很多用來扦插種植的紅薯秧藤。
改變農(nóng)作物的種類,這是能動搖國本的大事。
在這件事情上,
劉徹展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急迫。如此鮮明的激進風格,
顯然與竇太皇太后倡導的無為而治不相符合。
一切反常皆有因由,
劉徹反常的因由就在竇太皇太后身上。
自從上次在堤壩上見到竇太皇太后,她身上腐朽的氣息就已經(jīng)遮擋不住。大限將至,
竇太皇太后的時間不多了。
劉徹表現(xiàn)出來的,事實上并非是急迫,
他只是開始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做事,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屬于他的時代做準備。
系統(tǒng)在跟林久講解任務相關(guān)的信息。
“因為漢武帝劉徹的好感度已經(jīng)刷到了一個臨界點,
所以系統(tǒng)面板開啟了一個新功能�!�
“以后你可以自己選擇是否結(jié)算任務,而不用等系統(tǒng)自動結(jié)算�!�
“換句話說就是,現(xiàn)在系統(tǒng)發(fā)布的所有任務,
在發(fā)布的同時,
其實就已經(jīng)可以宣告完成了,
無非就是完成度的區(qū)別�!�
系統(tǒng)心情復雜地說,“你完成任務的姿勢雖然奇特,但意外地很能刷劉徹的好感度�!�
“這么棒?”林久有點吃驚,“這豈不是躺贏?”
“是啊,”系統(tǒng)說,“在我經(jīng)歷過的一萬零一個宿主里面,你是唯一一個達到這個高度的。所以你現(xiàn)在要申請任務結(jié)算嗎?”
“當然不�!绷志谜f,“我們高級玩家追求最高完成度,任務評價我只要SSR。”
“哎�!毕到y(tǒng)說,“這口氣我是替劉徹嘆的�!�
林久要最高完成度,這難道是在折磨她自己嗎?這純粹是在迫害劉徹啊。
系統(tǒng)整理了一下心情,“你要兌換新衣服嗎?”
一起工作了這么久,他大概也了解了林久的習慣,林久手上有很多【成就】可以用來兌換新衣服,但林久永遠只在發(fā)布新任務的時候兌換衣服。
“新衣服?不用啊�!绷志谜f,“之前的衣服還沒用完。”
“��?還有什么衣服沒用,我為什么沒印象?”系統(tǒng)疑惑。
林久沒回答系統(tǒng)的疑問,她直接點下了【一鍵換裝】按鈕。
劉徹再去往清涼殿,見到的就是穿著【工程師套裝】的,藍裙黃杉的神女。
【工程師套裝】是深藍色牛仔筒裙,搭配明黃色短襯衫,和神女先前那些繁瑣華美的衣裳形制大不相同。
劉徹只在那個暴雨夜見過神女穿起這套衣裳,那時他猜測這大約是哪位古圣王敬獻給神女的衣物。哪位古圣王有過改衣制的功績,是夏禹還是商湯?
或許他也該向神女進獻些曲裾、深衣和襦裙?
劉徹腦海中轉(zhuǎn)著這樣的念頭。
神女抬起手,明黃色的外披揚起來,輕薄柔軟得像一場明黃色的春風。
劉徹順著神女的手,看向角落里一堆灰色的土,聽見神女說,“此物名為水泥,可一夜起樓臺�!�
此物名為水泥,可一夜
一夜起樓臺?
劉徹反應了一會兒,然后他的眼睛瞬間就瞪圓了。
“原來如此,”系統(tǒng)說,“劉徹最喜歡建造奇觀,一夜起樓臺,他當然感興趣了�!�
說完系統(tǒng)自覺理解了林久的思路,轉(zhuǎn)向林久隱晦地求夸夸,“我發(fā)現(xiàn)我開始有點理解劉徹了,是不是?”
林久恨鐵不成鋼地說,“我上課的時候你能不能稍微認真聽講一下,這是奇觀不奇觀的事情嗎?”
“這不是嗎?”系統(tǒng)呆呆的。
“劉徹現(xiàn)在最關(guān)注的事情是什么,不要說紅薯,往根源上看�!绷志锰崾镜�。
系統(tǒng)終于明白過來,“是匈奴,劉徹現(xiàn)在最關(guān)注匈奴,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向匈奴出兵,匈奴的騎兵很厲害�!�
然后系統(tǒng)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匈奴,騎兵,水泥,臥槽,長城!”
“就是這樣�!绷志觅澰S地點了點頭。
系統(tǒng)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聳立在匈奴與大漢交界處鋼筋混凝土的長城?
他的眼睛頓時也瞪圓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系統(tǒng)最后憋出來一句,“申請任務結(jié)算吧,你看劉徹的表情,這次的完成度穩(wěn)SSR了。”
“還不夠,再等等。”林久拒絕了系統(tǒng)的提議。
這一等,就等到了建元六年,深秋的一個夜晚,彗星劃過天幕。
第二天,就傳來了竇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竇太皇太后,快了吧?”系統(tǒng)問林久。
“嗯�!绷志命c頭肯定了他的問話。
系統(tǒng)悵然一嘆,“我之前沒有在哪個世界停留這么多年過,這是第一次。劉徹、竇太皇太后、衛(wèi)青、竇嬰,現(xiàn)在再提起這些人,竟然像是在提起我認識的人一樣了�!�
林久沒有說話,她身為神女,地位絕高,卻不怎么理事,漢宮的生死喪葬,她都不關(guān)心也不關(guān)注,竇太皇太后快死了不錯,可這跟她也沒有關(guān)系。
只是劉徹益發(fā)地忙,來清涼殿的時間,肉眼可見地少了。
系統(tǒng)原本也要以為這件事情林久不會參與進去了,但深秋的一個正午,劉徹忽然前來清涼殿,向林久說,竇太皇太后欲求見神女。
他措辭恭謹乃至恭敬,說竇太皇太后原本想要親自前來拜見神女,可實在是病體沉疴,難以為行,求神女不吝移駕,往長樂宮一見。
他這樣的言辭,無疑表明竇太皇太后的態(tài)度,這樣的恭敬,除卻有所求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解釋。
系統(tǒng)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他其實很希望林久能去見竇太皇太后,但他更明白,以林久的性格,真的不一定愿意去見竇太皇太后。
畢竟,她對竇太皇太后有用,竇太皇太后對她卻已經(jīng)沒有用了。
然而,出乎系統(tǒng)意料的是,林久輕描淡寫就答應了下來。
竇太皇太后那邊的情況似乎真的不容樂觀,在她答應下來之后,劉徹沒有任何耽擱,當即就帶她往長樂宮。
尚未入冬,長樂宮中卻已經(jīng)點上了火盆,烘暖的熱氣里夾雜著腥苦的藥味,和點了熏香也蓋不住的腐朽氣息,簡直使人疑心自己踏入的是一座墳墓,而不是一座宮殿。
宮室之中,跪滿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漢武一朝有名有姓的竇家人幾乎都跪在這里,匯聚一堂,卻不聞聲息。
氣氛壓抑得像是要凝固住了。
劉徹猶豫了一下,似乎想拉林久的衣袖,但終于沒有伸出手,只是微微躬身,做出一個引路的手勢。
他們就往宮室深處走,一路走過跪得整整齊齊的竇家人。
層層帷幕之后,巨大的床榻上,躺著竇太皇太后。
先前堤壩上的一見,她的頭發(fā)全白了,卻還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雖然有皺紋,但眉宇之間也還有光彩。
可如今再見,她那頭白發(fā)幾乎已經(jīng)掉光了,稀稀落落不剩下幾根,臉上重重疊疊都是皺紋,皮肉松弛地搭在骨頭上,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灰黃色,倘若不是還有呼吸,幾乎就要被認成是一具死尸。
館陶大長公主坐在她床邊,陳皇后坐在館陶大長公主身邊。
“皇祖母�!眲刈叩剿拇策�,叫了一聲。
竇太皇太后猛然睜開了眼睛,她的呼吸聲急促了起來,灰白的眼珠子不停轉(zhuǎn)動,“神女來了嗎?是神女來了嗎,快扶我坐起來!”
服侍在側(cè)的館陶大長公主試圖勸說她躺著說話,她卻執(zhí)意要坐起來,用力時皺皮耷拉的脖子上暴起條條青筋,簡直叫人擔心她轉(zhuǎn)瞬之間就要散落成一地皺皮和骨架。
她坐了起來。
劉徹先前一直沒有說話,在館陶公主勸阻竇太皇太后時,他什么也沒做。但在竇太皇太后坐起來之后,他抬手拉住竇太皇太后的手,給她指出方向,說,“皇祖母,神女在這里。”
“神女�!备]太皇太后叫了一聲,對她來說,說話也已經(jīng)變成了很困難的一件事,叫完這一聲之后,她的呼吸亂了好一會兒,方才慢慢平緩了一些。
她用蒼老緩慢的聲音說,“我活到這樣的年紀,自覺天底下再沒有看不開放不下的事情,可如今自知大限將至,終究有一言想問神女。”
仿佛喘不過氣一般,她一手抓住自己的領(lǐng)口,一手抓住身下的被褥,氣喘吁吁地問,“請問神女,我的啟兒和武兒,他們百年之后,過得還好嗎?”
劉啟和劉武,這是她兩個兒子的名字。
屹立三朝,巍然不倒,生前身后,聲名煊赫。這樣一個老人,臨死前她不問名也不問利,她只問她早死的兩個兒子,在幽冥黃泉的國度中,過得好不好。
“啟兒、后元三年正月甲子崩,二月癸酉葬。啟兒他以皇帝的禮制下葬,有沒有哀榮無限?武兒中六年四月以諸侯王的禮節(jié)下葬,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就藩時惦念過的那床軟被,我都叫人捎去了梁國,他收到了沒有�。俊�
睜著一雙空茫的瞎眼,竇太皇太后急聲相問。
漢梁孝王劉武,漢景帝劉啟同母弟,其人逝世距今已經(jīng)有九年了。
漢景帝劉啟,劉徹的生父,漢王朝的先帝,賓天之期,迄今也有六年了。
她不叫先帝和梁王,而是叫啟兒和武兒,她問的也不是先帝和梁王,而是她那兩個叫啟兒和武兒的兒子。
一個瞎眼的老太太,平時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兩個早死的兒子,她自己也從來不提,仿佛糊涂著糊涂著也就忘掉了這兩個兒子的死訊。
可生命的最后她數(shù)她兩個兒子的死期,數(shù)得清清楚楚。
都以為她忘了,可十月懷胎,如何能忘。到了到了,最記掛的,還是白發(fā)人送走的那黑發(fā)人。
長樂宮中,響起壓抑的哭聲,是館陶大長公主。
劉徹霎時皺起了眉頭,便要發(fā)作。
可竇太皇太后比他還要更早地發(fā)作�!班渎�!”她厲聲呵斥道,簡直使人難以置信,一個將死之人,竟能爆發(fā)出如此嚴苛的叱責。
哭聲頓時止住了。
灰蒙蒙的眼珠子轉(zhuǎn)動著,又看向了林久的方向。那時在她小兒子死時就哭瞎了的一雙眼睛,如今卻竟然像是含著期盼一般放出光彩。
她沒有再多問什么,就這樣等待著林久的答復。
長樂宮中,寂靜不聞人聲,館陶大長公主拼命捂住嘴,眼淚不停淌下來。
竇太皇太后將死,以鬼神之事問神女。
神女
不言。
神女只是不言。
寂靜在蔓延,沒有人說話,館陶大長公主忍不住向神女投去怨憤的視線。
縱然凡人不可探知鬼神之事,然而、然而在將死之人面前,神女竟也吝嗇于這一絲慈悲嗎?
竇太皇太后要的只是她的一句話啊,就算不能透露鬼神之事,一句沒有人會去追究真假的話,竇太皇太后難道也不配得到嗎!
然后館陶大長公主就愣住了。
在看向神女之前,她憑依的只是一腔怨憤,卻不曾設想過自己將在神女面孔上看到什么樣的神情。
但神女總要流露出什么神情吧?竇太皇太后如此的尊榮,將死之際向神女問疑,無論是悲憫、嘆惋、亦或者是不悅,總要有一絲動容在吧?
可神女面孔上不帶絲毫的動容。
她看起來年紀其實很小,十五六歲的年紀,面孔上還有稚氣,可是那張臉長得太美了,簡直叫人疑心怎么有人能長出如此美麗的一張面孔。
在她面無表情時,這份使人疑心的美貌和稚氣,便催生出一種非人感。
你看著她的臉,就知道她不食人間煙火。
仿佛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館陶大長公主僵硬在原地,她的眼淚都停止了一刻,滿腦子只剩下四個字,神女非人。
她降臨于世這么多年,那張臉卻不變,當年與高皇帝一起在太廟出現(xiàn)時是什么模樣,現(xiàn)在就還是什么模樣。
這是見識過周天子和商天子的一張臉,往后還要再見識千秋萬世的天子�;ㄩ_千年,人尤不老,便是如此。
凡人在神女眼中,便如螻蟻蜉蝣一般吧,神女不因凡人而動容,便如凡人不因螻蟻蜉蝣而動容。
真是令人寒徹骨髓的不動容。
館陶大長公主低下了頭。
劉徹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忽然想起神女要他削的那一個紅薯。
吃掉世上第一只紅薯,對于帝王來說,也是一個莫大的誘惑。
可倘若讓劉徹自己來做這個決定,他一定會猶疑、會遲疑,因為那畢竟是紅薯,在它第一次出現(xiàn)在漢室的土地上時,它是神跡,而不單只是紅薯。
但他沒有自己做這個決定的機會,神女簡單粗暴地為他做出了決斷。
于是他吃到大漢的土地上長出來的第一只紅薯,往后大漢的土地上還會長出無數(shù)無數(shù)的紅薯,但他吃掉的這一只永遠是特殊的一個,是第一個紅薯,也是第一個奇跡。
那是神女在人間降下的唯一一點悲憫嗎?微末得幾乎不可計量,沉落在漢宮的那一個秋夜里,永永遠遠地也不會為人知曉。
那一點悲憫,降臨在他的舌尖上。
劉徹的腮頰動了動,不知道為什么,此刻他下意識抿了抿舌尖,仿佛猶然能抿出紅薯的那一點甜味。
沉默蔓延得太久了,系統(tǒng)忍不住說道,“你真的不回應竇太皇太后嗎?其實她只是想要你一句話,你可以哄哄她啊,她都這么大年紀了,臨死之前,唯一要問的就是自己死掉的兒子們。”
竇太皇太后“赫赫”地喘著粗氣,她渾身都在哆嗦,她身上的力氣在飛快地流逝,快要坐不住了。
任何人看了她這個樣子都要動容,陳皇后和館陶大長公主都低頭垂淚,唯獨林久端然正坐,不語而已。
過了很久很久,竇太皇太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得不到答復,耗干了力氣,她脫力地倒回床上,沉重地喘息著,久久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已經(jīng)消瘦得不成樣子了,蓋著厚重的被子,被子底下幾乎看不見隆起的弧度。
館陶大長公主死咬著嘴唇忍住哭聲,卻不敢再看神女,只是拿著沾了水的手帕,輕輕擦拭竇太皇太后眼角流下的濁淚。
沉默持續(xù)了很久。
“怎么這樣啊。”系統(tǒng)帶著哭腔說,“你連一句話都不能給她嗎?你過來是干嘛的��?”
林久還是不說話。
最后竇太皇太后向劉徹伸出手,劉徹將她的手握在手中。她搖了搖頭,緩慢而吃力地從劉徹手中抽出手,輕輕拍了拍劉徹的手背。
“徹兒啊。”她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皇祖母�!眲鼗貞�
她向劉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回去吧皇帝,三萬里江山的政務,都還等著你批復呢。”
劉徹就站起來告退了。
林久隨他一起站起來。
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人再對神女抱有期待,沒有人認為她會開口給竇太皇太后一句話。
但她站起來之后,卻抬手握住了竇太皇太后的手。
此時劉徹正要離開,竇太皇太后的手貼在劉徹手背上,將將拿開。
神女的手擦著皇帝的手,握住了竇太皇太后的手。千年不老的手和將要沉淪進死國的手握在了一起,只握了一刻,短暫如同施舍。
然后所有人都聽見神女開口,她說,“魂歸死國,見汝二子。”
你問我你的兒子們在地底下過得怎么樣,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我許諾你,魂歸死國之后,你將與你那兩個早死的兒子相見。
神女的聲音清亮而飄渺,如同天神在云端向人間發(fā)下的諾言。這本就是天神向凡人許下的一個諾言!
劉徹愣住了,館陶大長公主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竇太皇太后眼中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她的喉嚨發(fā)出赫赫的響聲,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卻流下了滿臉的濁淚。
神女放開了她的手,劉徹彎下腰,做出為神女引路的姿態(tài)。
沒有任何人說話,過了一會兒,系統(tǒng)低聲說,“對不起,我剛剛有點怨你,但你其實是沒辦法說吧。竇太皇太后說她的兩個兒子都被厚葬,你要說她的兒子們過得很好,恐怕便要風行厚葬,乃至人殉。你要說過得不好,那以后或許就沒人再敬重尸體。這樣確實是最好的,不說好與不好,只說死后可以再相見�!�
林久沒有說話,方才被人怨憤,她不說話,現(xiàn)在被人贊頌,她也不說話。這樣的不動容,在此刻便仿佛真正的神明。
她只是和劉徹一起走出長樂宮,竇家人都跪在他們兩個人腳下,在他們經(jīng)過時,敬畏地低垂下頭顱。
竇嬰也在其中,和堤壩上那次相見時比較起來,他變得消瘦了些,低垂著眼睛,神色很沉默。
長樂宮外,日近黃昏,殘陽如血。
腐朽的氣息和腥苦的藥味都被拋在了身后,在宮道上走了一會兒,劉徹忽然說,“神女注視著凡人的悲歡,就像天地注視著蜉蝣一樣吧,倏忽百年間啊�!�
難以形容他說這話時的神色,仿佛悲傷又仿佛悵惘,似乎是在此刻得到了關(guān)于命運的預告。
他們走出不久,身后長樂宮未遠,就在此時,從那巨大輝煌的宮殿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叫。
劉徹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住了。
遠遠跟在他身后的侍從俱都斂息靜氣,天上地下,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層,一層是悄無人聲,一層是陸陸續(xù)續(xù)響起的哭聲。
過了一會兒,劉徹說,“我年幼的時候,父皇牽著我的手,從未央宮走到長樂宮,去見皇祖母�!�
他年幼的時候,那時景帝春秋鼎盛,竇太皇太后眼睛明亮,在長樂宮中牽著他的手,愛憐地叫他徹兒。
那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橫亙在未央宮與長樂宮之間,這一條長長、長長的宮道,在這么過年之后,終于也走到了盡頭。
“劉徹好像哭了�!毕到y(tǒng)說。
林久沒有去看劉徹的臉,但她知道系統(tǒng)說的是對的,劉徹哭了。
他哭的時候沒有聲息,只是靜靜地流著眼淚,他邁開腳步,從長樂宮走向未央宮,這一路再也沒回過頭。
一路上所有侍從都走在他身后,他不回頭,也就沒有人能看見,天子臉上縱橫流淌的淚光。
落日西垂,天盡頭掙扎著吐出最后一朵發(fā)著光的火燒云。
一聲雁叫橫過漢宮的暮色,遠處的高臺上,云板聲響了三下,漢宮傳出竇太皇太后的喪訊。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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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久抬眼看向天盡頭,半個太陽已經(jīng)沉進了地平線�?墒沁@樣看過去,何嘗不是太陽正從天上降臨到地上,那浩大的光和熱,染紅了半面天空,也染紅了半面大地。
建元六年,劉徹的時代降臨了。
帝王的眼淚稀少而短暫,劉徹這樣的帝王,他的眼淚更如同幻覺一般,一時的流淌過后便即刻消散,不留下絲毫可供人捕捉的痕跡。
竇太皇太后逝后不久,劉徹以“治喪不力”的理由,廢除了竇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的丞相許昌,轉(zhuǎn)而立田蚡為丞相。
田蚡其人,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稍谶@僅有的優(yōu)點之后,他為人貪財好色又無恥,和游蕩在市井街頭的任何一個無賴都沒有區(qū)別。
他能成為丞相,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是王太后同母的弟弟,劉徹的親舅舅。
西漢朝堂從高祖立國伊始,就是外戚的天下,在呂后的時代,外戚姓呂,竇太皇太后的時代,外戚姓竇,而現(xiàn)在竇太皇太后撒手人寰,按理來說,繼承她位置的應當是劉徹的生母王太后。
田蚡的上位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西漢朝堂,似乎正在從竇氏外戚的天下,向王氏外戚的天下轉(zhuǎn)變。
“你真的不用關(guān)注一下朝堂上的變化嗎?”系統(tǒng)弱弱地問林久。
林久只說,“朝堂那是劉徹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她抖了抖手上的一張絲帛,上面畫滿了奇奇怪怪的表格?
【作者有話說】
昨天有評論說神女不應該評說鬼神之事,會引發(fā)厚葬的風行,我覺得很對,是我考慮不周,就在神女回復竇太皇太后的那個地方調(diào)整了一下細節(jié),主要劇情不變,不用再重新看一遍。
真是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
這個漫長的前搖終于過去了,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劉徹向前沖了。
我其實覺得圍繞著劉徹,竇太皇太后,王皇后這三個人可以說的東西太多了,我盡量簡潔的把我想講的東西表達出來。
感謝ww
收到了第二個深水魚雷,老實說真的受寵若驚,太感謝了,我會加油的,加更也會盡快安排上!
感謝在12:42:22:58: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米米魚
1個;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風入衣
3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風入衣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問九歌、C137
2個;連祁、夜空中的灰燼、昭明、波波、Misery、風入衣、柯柯、魚寒君、丹溪、無窮級數(shù)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壑中花
120瓶;木魚花
84瓶;瀾清
65瓶;風入衣
55瓶;袖流嵐
50瓶;組合構(gòu)造、一點就炸
40瓶;冬妍
30瓶;舊城依夢
23瓶;我才是摩拉克斯的狗、錦落、洛水天依
20瓶;云綄青、KAGAMI、夜空中的灰燼、肖戰(zhàn)人丑心黑最屑啦、大包、日萬、庫洛洛里多
10瓶;瀕臨滅絕、爛柯人、冰舞
6瓶;賣蛤蜊的黑兔子、紫水晶、妺喜不熬夜、我也不知道、C137、看官
5瓶;吃肉不成反咬舌
4瓶;朝、扶殷、御代川
3瓶;邊小路、萬年咸魚、團子大王、一只小小碳、頂層星、夜夏、桃枝氣泡水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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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武朝做神女
◎工程師套裝08◎
系統(tǒng)謹慎而又警惕地盯著林久手里的表格看,
仿佛這張絹帛轉(zhuǎn)瞬就會變成一頭東北虎,咆哮著沖上來撕咬他的內(nèi)核。
“石灰石、黏土、鐵礦、煤”系統(tǒng)念著表格里填寫的內(nèi)容,越念聲音越飄忽。
最后系統(tǒng)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他鄭重地對林久說,“你不要亂來啊,會出事的,
真的會出事的。”
“我辦事,你放心!”林久響亮地回答。
這六個字,
多么熟悉。
死去的記憶忽然又爬起來攻擊系統(tǒng),
系統(tǒng)瞬間心梗,
又聽林久話鋒一轉(zhuǎn),“不就是會被神抓住嗎?別擔心啦。”
“”系統(tǒng)覺得自己需要一些精神上的支撐,并火速下單了一尊賽博佛像。
建元六年,
竇太皇太后喪訊未遠,
漢宮處處都飄著招魂的白幡。
哀痛的氛圍籠罩下,
正在進行的是一場權(quán)力的更迭。
劉徹變得很忙很忙,他在短時間內(nèi)消瘦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