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套衣服,應(yīng)該如何去形容呢,不是說不美,只是在美之外,更多的是邪異。
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鈴鐺,在注視著時,會讓人錯覺是密密麻麻的,雪白的眼珠。
系統(tǒng)呼吸都要不順暢了,“你把這套衣服命名成【白澤】?好邪異的白澤啊�!�
林久沒有理系統(tǒng),那些鈴鐺只在這套衣服出現(xiàn)時響了一瞬間,然后無論林久再怎么動,鈴鐺也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有點古怪。
尤其清涼殿偌大宮殿,只有神女在其中,空曠得叫人覺得畏懼,仿佛有什么不可知的東西在其中滋生。
就在這種古怪到可以稱之為詭異的氣氛下,林久在桌案前坐下,然后劉徹也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系統(tǒng)一時之間,被橫亙在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弄得不敢說話。
驚破這份古怪氣氛的是一聲唱名,尖尖細細的侍臣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館陶大長公主,覲見清涼殿”
宮室大門旁側(cè),沉默的巫女楚服猛然抬起頭。
系統(tǒng)小心翼翼地問,“館陶大長公主來了�!�
“嗯�!绷志谜f。
她似乎已經(jīng)對系統(tǒng)的問題感到習(xí)以為常,不能系統(tǒng)問,就自動自發(fā)自覺地給出了解釋。
“劉徹暗示她,或者說逼迫她過來的。”
“理由的話,大概是為了炫耀吧。劉徹現(xiàn)在剛好是大學(xué)生的年紀,所以會有這樣的心態(tài)�!�
系統(tǒng)心說我信了你的鬼,神特么的大學(xué)生劉徹,這兩個名詞放一起,正如奶兇喪尸、軟萌暴龍一般,充滿了一種林久式的神經(jīng)錯亂、精神污染的美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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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在漢武朝做神女
◎白澤02◎
館陶大長公主,
竇太皇太后的女兒,景帝的同胞姐姐,陳皇后的生母,
劉徹的姑母兼岳母。
曾經(jīng)她高傲地說,倘若不是娶了我的女兒,劉徹這個小孩子怎么能登上皇位。那時竇太皇太后還活著,
王娡也要在館陶面前退一射之地。
而現(xiàn)在她立在清涼殿的臺階下,深深地低著頭,
像一棵被風(fēng)吹折的蘆葦桿。天光照在她身上,
她整個人看起來卻黯淡得與天光格格不入。
就這樣站了一會兒,
她不說話,劉徹也不說話。
然后她終于慢慢彎下腰,身體像是僵死了一樣,
彎得很艱難,
向劉徹躬身道,
“拜見神女,拜見陛下�!�
劉徹說,
“姑母何必多禮�!�
說是這樣說,卻不見他有什么舉動,
穩(wěn)穩(wěn)地坐在高位上,一動不動。
和他此前面對田蚡和王娡時的態(tài)度對比,變得不一樣了。
館陶大長公主就這樣彎著腰,
也不直起身,說,“皇后阿嬌她任性妄為,
這些年來”
她像是說不下去,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
前言和后語有時候也拼不到一起,“阿嬌無子,這是失德的事情。意圖向陛下行巫蠱之術(shù),更是忤逆不順的大罪�!�
聲音里忽然帶上哽咽了,“陛下行廢后之事,是理應(yīng)如此。只是阿嬌她,她”
系統(tǒng)一驚,“什么,劉徹把陳皇后廢了?這才幾天!”
館陶大長公主晃了晃,仿佛站不穩(wěn)。
系統(tǒng)看著她,忽然意識到從她走進來開始一直若有若無的違和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她封大長公主,秩比王侯,覲見時原本應(yīng)穿正式的朝服�?纱藭r她穿在身上的是一襲麻葛布衣,風(fēng)一吹,衣裳貼在她身上,泛出不曾漂洗干凈的生青色彩。
是為麻衣請罪。
劉徹終于說話了,“我與表姐這么多年的情誼,表姐如今做出忤逆的事情,我不得不把她廢黜。姑母卻不應(yīng)輕信閑言,對我生出疑慮和恐懼。往后表姐就居住在長門宮中,一應(yīng)用度,皆與從前殊無差別�!�
館陶大長公主像是站不住了,雙膝跪地,匍匐著,說了一些謝恩的話。
“廢后已成定局,然而性命無憂,是這個意思吧�!毕到y(tǒng)說。
不等林久說話,他自己自顧自地說下去,“可是后續(xù)呢,劉徹只承諾廢后性命無憂,館陶大長公主應(yīng)該也不會有事,其他人呢,廢后這么大的事情,劉徹準備用這件事掀起多大的風(fēng)波?”
“你猜啊�!绷志寐唤�(jīng)心地說,今天她像是不大在意這些事情。
系統(tǒng)就猜,“其實也沒有什么風(fēng)浪了吧,廢后這整件事情都是被風(fēng)浪掀起的小船。如今朝堂上最大的事情是景帝遺詔,以及遺詔之后王太后和竇嬰的僵持�!�
“在這樣的僵持下,王氏外戚與竇氏外戚都噤若寒蟬,所以劉徹立刻抓住時機廢后。他真正想廢的不是陳皇后,而是陳皇后背后的館陶大長公主�!�
系統(tǒng)忽然說,“原來如此,還是小看劉徹了�!�
“我先前走入了一個思維誤區(qū),我以為是王太后、田酚、館陶大長公主聯(lián)合在一起,向劉徹露出匕首。”
“可是這說不通啊,他們是劉徹最親近的人,可以說他們的權(quán)力全部來源于他們與劉徹之間的親近關(guān)系。”
“這樣的人就算是要奪權(quán),也不會選擇如此激烈的方式,而更應(yīng)該是日久天長地浸潤和侵蝕,就像館陶大長公主當年對景帝做的那樣�!�
系統(tǒng)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色彩,此時他說話的模樣和林久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不慢慢來,是因為沒有時間慢慢來了,劉徹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清理掉所有阻礙他的絆腳石�!�
“絆腳石們或許猜不出劉徹要用什么樣的方式,卻預(yù)感到了風(fēng)雨欲來,大廈將傾,所以他們要孤注一擲、殊死一搏�!�
這些話明明是系統(tǒng)自己說出來的,可他卻像是被話中含義震撼到一般,倒吸一口冷氣,“所以劉徹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可憐,我以為他被人抱團霸凌,可現(xiàn)在看來根本是他一己之力霸凌所有人,他不是眾叛親離,他率先主動向眾親舉起了屠刀!”
林久一直聽到這里,忽然開口道,“這些天你一直想方設(shè)法讓我說很多話,看來你從我的話里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
系統(tǒng)笑了笑,難以形容他此時的笑聲,仿佛開心,但又像是帶有惡意,“你一直讓我猜,今天我也讓你猜一次。但我想,你猜不到我是用什么方式學(xué)到了這些東西�!�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拖長了,音調(diào)黏糊糊的,似乎是撒嬌,又像是另有含義。
“這有什么猜不出來�!绷志幂p描淡寫地說,“你以我為藍本搭建出來的思維模型還不錯�!�
系統(tǒng)呆住了。
半晌,他磕磕絆絆地說,“你,你怎么知道思維模型?”
所謂思維模型,就是通過分析和解構(gòu)人類靈魂,以數(shù)據(jù)搭建出相似的信息處理結(jié)構(gòu),在其中導(dǎo)入數(shù)據(jù)進行類似思考過程的分析和處理,從而得出與靈魂思考之后相似的結(jié)論。
哪怕是在系統(tǒng)誕生的那個世界,這項技術(shù)也堪稱機密,這是仿造靈魂的邪術(shù),是禁忌中的禁忌。
林久沒有說話,在這樣的沉默中,系統(tǒng)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fā)炸,汗毛幾乎都要立起來。
片刻之后,系統(tǒng)說,“被你提前發(fā)現(xiàn)了,我原本還想給你一個驚喜。這是禁忌技術(shù),不過無所謂,我都快死了,也不在乎禁忌不禁忌了。以后我不在了,這個思維模型就是你的輔助系統(tǒng),幫助你完成任務(wù)�!�
林久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系統(tǒng)又低聲說,“總覺得,不能讓你像我一樣寂寞。我不能再繼續(xù)陪著你,至少給你留下一個輔助系統(tǒng)�!�
說這句話時,他聲音很落寞,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振奮道,“所以劉徹準備了那么久的屠刀,最后會落到誰頭上呢。不對,應(yīng)該換個問法,最后會落到多少人頭上呢?”
沒人回答他的話。
清涼殿上,館陶大長公主從地上爬起來,再拜告退。
她后退著離開時,楚服走到清涼殿中,向神女和皇帝一躬到底。
然后她什么話也沒說,默默跟著館陶大長公主一起走出了清涼殿。
這個楚巫后裔的女孩兒,她來的時候安安靜靜,走的時候也安安靜靜,待在清涼殿里的這些天里她像個會笑的人偶,唯一一次她身上流露出女孩子的鮮活氣息,是彼時還未被廢的陳皇后站在宣室殿外,舉起手向她露出笑臉。
系統(tǒng)這次是真的驚呆了,“她走了,她怎么能走?劉徹以巫蠱罪廢后,楚服又是楚巫的后裔,她在你身邊時劉徹不能向她動手,可她這一走,會死的吧,她不死劉徹很難將巫蠱的罪名按死在陳皇后身上�。 �
林久說,“我在想,當時陳阿嬌為什么站在哪里呢,在宣室殿外,為什么呢?”
劉徹說,“那就是楚巫的后裔?”
楚服的身影跟在館陶大長公主身后,在劉徹說出這句話時,剛好走到門檻處。
她沒有回應(yīng)君主的問話,仿佛全然不曾聽聞一般,很快走出了清涼殿,消失不見了。
系統(tǒng)有點悵然若失,“她真的走了,劉徹也真的盯上她了�!�
林久說,“或許陳皇后當時是在等劉徹,或許是另有要事,可是她向楚服笑,楚服也向她笑欸。”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語時帶出一種使人悚然的神經(jīng)質(zhì)感。
系統(tǒng)說,“人都快沒了你還糾結(jié)這點細節(jié)不過原來你當時看到她們相對露出笑臉了啊。”
“不會的�!绷志谜f。
“��?”系統(tǒng)茫然。
“人不會沒的�!绷志幂p聲說。
然后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劉徹。
劉徹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視線,立刻轉(zhuǎn)頭看向她,輕聲說,“神女�!�
他似乎竭力想保持鎮(zhèn)定,可是一種情緒從他眼睛里、嘴角邊流淌出來,像是在和神女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說,“我沒有走下去。”
那種情緒越來越多地堆積起來,最后他看著林久,整張臉都像是在發(fā)光,整張臉上都淌滿了一種名為“狂喜”的情緒。
此前田蚡覲見之際,他叫舅舅,以謙恭的語氣,王太后走上宣室殿時,他降階相迎。
十年前他在宣室殿上目睹他父皇一次一次走下臺階,十年后他自己在宣室殿上一次一次走下臺階。
人都說降階相迎是莫大的榮寵,天子謙卑守禮實乃社稷之福。
可是憑什么?天子不應(yīng)該是高高在上的嗎?
謙卑是因為權(quán)利還不足,守禮是因為權(quán)威還不夠。所以要掠奪更多的權(quán)利更多的權(quán)威。
劉徹說,“從今天開始,我才真正覺得自己是天子�!彼穆曇衾潇o到詭異。
當我為天子,天子不降階!
“還有竇嬰,還有田蚡�!眲匾宰匝宰哉Z一般的聲音說,“很快,不要著急�!�
說這話時他看著林久,叫人分辨不出是在安撫他自己,還是在安撫林久。
而林久面無表情。
在這整件事情中,王太后事先給林久交了一筆“保護費”,或者在她自己和其他人看來更像是“祭品”,以求林久不要出手干涉。
與之相對劉徹當然也要為神女準備“祭品”,可是和王太后不同,他更了解神女,他準備的東西更合神女心意,也更麻煩更復(fù)雜,更加地需要時間。
劉徹說不要急,他想起宣室殿上神女率先離席,并將其解讀為神女向他索要“祭品”而不得的暴躁和急不可待。
所以現(xiàn)在神女看向他,他第一反應(yīng)是試圖安撫神女,他甚至在想要不要盡快把這件事情做完。
有些流程是必須要走的,可是不走好像也沒什么關(guān)系,固然會留下隱患,然而隱患和神女的好惡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神女說,“楚、服�!�
她只說了兩個字,組成一個不熟悉的,女孩子的名字。
劉徹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將“楚服”這兩個字和先前離開的那女孩兒對在一起。
喔,那個已經(jīng)被打上“死人”戳記的楚巫后裔。
劉徹已經(jīng)將她拋在腦后了,他動了殺心不假,可他殺人如屠狗更是真的,人會將狗的名字放在心上嗎,不可能啊。
然而,這條狗的名字從神女口中說了出來。
神女開口,不問祭品、不問后事、不問關(guān)于劉徹的任何事。
她說,楚服。
那條叫楚服的狗、那個叫楚服的人,她怎么配?何德何能!
【作者有話說】
九妹的人設(shè)圖出來啦,在,可以去看看我們九妹鴨。
明天白天再補上一章。我寫得太慢了,不好意思,鞠躬。
因為這兩章要把之前鋪的線全部收回來,所以我寫得很謹慎,成稿三千多字,廢稿五六千字,發(fā)出來的沒有刪掉的多,也不知道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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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在漢武朝做神女
◎白澤03◎
劉徹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說,“是,她叫楚服。”
先前他不記這個名字,
因為那不過是個死人�?墒乾F(xiàn)在不行了,他心知肚明楚服會活下去,神女記住了她的名字,
那這天地間任何人都沒資格讓她死。
他的表情還是笑著的,可那些狂喜的神色忽然就從他臉上消失了。
從前他被竇太皇太后壓制了那么多年,
而今日竇太皇太后生前最寵愛的女兒在他面前伏跪請罪,
而他坐在高位之上不動如山。
從今往后天子不降階。
可是降階了又怎樣呢,
那也不過是走下臺階的一個動作。劉徹并非是拘泥于小節(jié)的君主,從前他也曾與衛(wèi)青一起坐在地上刨紅薯,說到底他也沒那么在意君王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所以不是不能走下去,
而是,
是什么?
此前王太后走上宣室殿,
劉徹降階相迎。
那時神女和他一起坐在宣室殿的高位上,他走下去,
而神女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他從神女身邊離開。
如果不必再降階,
就可以一直和神女坐在一起,一直是天底下離神女最近的那個人。
是為了不降階而狂喜,還是為了能和神女坐在一起而狂喜?
坐在一起又怎樣,
神女的視線和神女的心思,還是落在其他人身上。
劉徹側(cè)過臉看向神女,她身上那些以絲絳串聯(lián)起來的純白鈴鐺輕輕晃動著,
卻不發(fā)出聲音,
乍一看不像是鈴鐺,
像一百一千只純白的眼睛。
這個聯(lián)想叫人覺得悚然,密密麻麻的雪白眼睛鋪陳在火紅的衣裙上,當這些眼睛一起睜開是什么樣子?
眼睛沒有睜開,神女也沒有再看他。
劉徹收回視線,低頭翻開一冊竹簡。
楚服。系統(tǒng)在心里默默念這個名字。
劉徹在意她,林久在意她,前者無所謂,可是林久的在意來得很奇怪啊。
“總覺得你很在意楚服�!彼蛄志谜f。
“因為覺得很可憐�!绷志谜f。
“從你嘴巴里說出可憐這兩個字太不可思議了,楚服可憐嗎?”
“陳皇后啊。”林久說。
系統(tǒng)頓住了,他試圖將這些話導(dǎo)入思維模型里進行分析,可是分析不出來。
此前林久的分析精準有力一針見血,可她說出口的每一句話揣摩出的每一寸人心都建立在陰謀和野心的基礎(chǔ)上,從劉徹到王太后,這偌大宮城便仿佛只由這些生鐵一般漆黑冰冷的東西組成。
可這次她說“可憐”,那是一種柔軟的情緒,系統(tǒng)搭建出來的思維模型里不存在這種柔軟的部分。
系統(tǒng)原本以為林久也是不存在這種柔軟部分的。
“為什么說她可憐?”系統(tǒng)的聲音有些艱澀。
其實他能猜到一點,因為他也存在這種柔軟的部分,可莫名地他很想聽林久說一遍。
“因為她知道�!绷志谜f。
早在廢后之前,在竇嬰拿出景帝遺詔之前,陳皇后就知道風(fēng)雨欲來。
楚服是怎樣到了林久這里,莫名其妙地館陶大長公和王太后怎么會往林久這里送一個活人,不會擔(dān)心激怒劉徹嗎?
所以只有陳皇后會做這件事。
傳言中她是個性情濃烈的女人,漢宮的侍女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說皇后囂張跋扈,與皇帝不睦。
史書上記載她年少時受竇太皇太后寵愛,及長嫁為皇后,善妒,無子,曾派人綁架衛(wèi)青,只因劉徹寵愛衛(wèi)子夫。
這樣的事跡,在史書中也說得上一聲濃墨重彩了。
可是在拋開皇后這一層身份之后,真實的她連名字都不為人知,蒼白單薄得像個紙人。
系統(tǒng)說,“你說陳皇后知道,楚服也知道吧。我想她并不認為你會在劉徹面前保護她,但她還是走了。”
說到這里時,系統(tǒng)忽然又想起宣室殿前楚服和陳阿嬌相對而笑,在那種時候等在她要路過的地方,冒著觸怒神女的風(fēng)險,也要看一眼,笑一下。
那時候她來見楚服,所以現(xiàn)在楚服也去見她。
這一去不問生死,只是要看一眼,笑一下。
林久沒有再說話了。
系統(tǒng)想了又想,還是沒把這一場對話記錄進思維模型里。
之前那樣子就很好,沒必要讓這種柔軟的情緒污染掉完美而冰冷的理性思維,他是這樣想的。
可是莫名地很在意,很想問一問林久,你這么關(guān)心楚服和陳皇后,是因為她們讓你想起從前了嗎?
那時你是楚服還是陳皇后,你的楚服或者陳皇后有沒有去見你?
你是不是羨慕她們��?
這句話,他沒有問出口。
元光元年,漢武帝劉徹以巫蠱罪廢后,這件大事在當時并未掀起什么風(fēng)波。
景帝遺詔才是將要壓垮天空的真正風(fēng)暴,宣室殿上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生怕被卷進將要到來的這場風(fēng)暴中。
林久不再跟著劉徹一起去宣室殿,她開始表現(xiàn)出心不在焉,有時候她待在清涼殿中,捻著衣服上的鈴鐺一看一整天,純稚的神情和凝固般的姿態(tài)融合在一起,有一種使人悚然的違和感。
如此,劉徹也開始更多地待在清涼殿里。
滿朝文武終日煌煌,而他這個一手操縱風(fēng)暴的人看起來甚至有點悠閑。
這樣的姿態(tài),就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快,他等來了王娡,他的生母,此朝太后。
這一次她端正地站在殿上,劉徹高踞主位,不曾降階相迎。
這對母子對視了一會兒,然后王娡低下頭,她對劉徹說,“我出身微末,所以我的兄弟也沒有什么本領(lǐng),你封他君侯拜他為相,他卻只知道收受賄賂和索要田宅。竇嬰給他設(shè)下一個圈套,他就蠢笨地跳進去,再也不能脫身�!�
劉徹沒有說話。
他等了三天等來王娡,不是要聽這些話的。他其實只是要王娡的一個態(tài)度,是要認輸,還是要以太后的身份魚死網(wǎng)破。
持景帝遺詔的竇嬰是一條瘋狗,他的狗繩牽在劉徹手里,劉徹到現(xiàn)在還沒放開這條繩子,是因為還不確定,放出這條狗,是僅僅撕咬田蚡,還是連王娡一起咬。
是的,無論如何田蚡都要死,從他著手設(shè)局開始,田蚡就注定是個死人了。
王娡還在說,“你幼小的時候,我并不受寵,你舅舅奉承少府的小官,求他們在冬天多給我們添幾塊碳。后來你地位不穩(wěn)固,你舅舅千方百計地奉承竇嬰,求他在你父皇面前為你說一句好話�!�
竇嬰不死,則竇氏外戚不死。田蚡不死,則王氏外戚不死。
“如今你長大了,坐上了皇帝的位置,竇嬰都要聽你的話�!蓖鯅吞ь^看向劉徹,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徹兒,你一定要你舅舅去死嗎?”
她說劉徹長大了,只有這幾個字是劉徹想要聽到的。
孩子長大了就不再需要母親的管教,君王長大了,就不再需要太后插手朝政。
這話說出口,王娡就已經(jīng)是在認輸了。
劉徹說,“我幼小的時候,母后給我逢過一只老虎布偶�!�
“母后請先回吧�!彼詈笳f,沒有向王太后承諾任何關(guān)于田蚡的事情。
王娡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她不再哭了,擦干凈眼淚,轉(zhuǎn)身往外走。
將要走出清涼殿時,劉徹說,“恭送母后�!敝皇沁@么說了一句,仍然沒有要走下來或者僅僅是站起來的意思。
而王娡忽然回過頭。
此時日近黃昏,皇帝與太后對峙,宮人不敢進來點燈,宮室之內(nèi)昏沉一片,宮室之外還余有金紅兩色的霞光。
王娡就踩在這條明暗分界線上,回頭時她的發(fā)髻被光照亮,臉孔卻埋在陰影里,看不分明。
她說,“徹兒,你和你父皇真像啊�!�
劉徹的面孔像石頭一樣毫無表情。
王娡就把頭轉(zhuǎn)回去,走出清涼殿。她是個纖瘦的女人,走路時的姿態(tài)叫人聯(lián)想起攀在樹上的藤蔓,她曾經(jīng)也確實如同藤蔓一般攀在大樹上。
景帝死后,她的樹就倒了。
劉徹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直看著,一直沒有表情。
侍女來往著在宮室中點上燈燭,煌煌明光照徹宮室,而外面天色漆黑,明與暗在悄無聲息中完成了一次替換。
就在這樣的燈火下,劉徹慢慢低下頭,以手展開一張絲帛,開始書寫他的旨意。
燭焰晃動著,他的手指在絲帛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
他寫,景帝遺詔系子虛烏有,竇嬰以矯詔治罪,斬首,余下竇家人皆受誅連。
系統(tǒng)悵惘地嘆了一口氣,“昔有趙高李斯偽造始皇遺詔,今有竇嬰偽造景帝遺詔。他這樣死,確實算是轟轟烈烈�!�
寫完竇嬰的結(jié)局之后,劉徹換了一張絲帛。
他起筆,筆畫曲折,先寫了一個“密”字。
與竇嬰那封明詔相比,現(xiàn)在他寫的是一封密詔,顧名思義,秘而不宣,不為人知。
在“密”字之后,他寫下“田蚡”兩個字,又寫下“鴆殺”兩個字。
明旨斬殺竇嬰,密旨鴆殺田蚡。
至此竇、王、陳,三姓外戚土崩瓦解,來日宣室殿上,唯劉徹朝綱獨斷。
“王娡說劉徹像他父皇,漢景帝劉啟,劉徹像嗎?”系統(tǒng)像是在自言自語。
林久說,“竇嬰那一封詔書是怎么來的呢。”
縱然有文景之治名傳千古,但景帝實在算不上是個雄偉的君主,他是被竇氏外戚包圍的皇帝,而在他百年之后,他的兒子以一封遺詔殺竇氏滿門。
“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嗎�!毕到y(tǒng)說,“此前我覺得竇太皇太后不過如此,現(xiàn)在我要鄭重向她道歉,能鎮(zhèn)壓劉徹這種皇帝那么多年,她何止是狠人,簡直狼滅�!�
“但我又想起她死前,不問活人問死人。那時竇家人都跪在她面前,像天塌了一樣惶恐�!�
系統(tǒng)嘆了一口氣說,“現(xiàn)在想一想,那時她也是明白,自己已經(jīng)沒辦法再照顧活人了吧�!�
“你說那時候她是以什么樣的心情看待王娡的呢?她看到了王娡的隱忍和野心,但更看到了王娡的結(jié)局吧�!�
最后系統(tǒng)看著劉徹說,“她是她親孫子行璽攝政之前的最后一塊磨刀石,她磨礪出了一把寒光照徹千秋萬世的利劍�!�
劉徹的帛書寫完了,兩張帛書,他一一推到林久面前。
林久不看帛書,她和劉徹對視了一會兒。
劉徹說,“神女有什么話要說嗎。”
說這話時,他看起來,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不開心。
林久思考了一下,然后說了一個時間。
“見我,”她說,“許以,不朽�!�
系統(tǒng)說,“��?你跟劉徹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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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瓶;奇葩喵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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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武朝做神女
◎白澤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