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謝無熾:“大概二十年前,也就是上兩位皇帝,哀宗時代,哀宗微服私訪,興致勃勃打馬游街時,忽然被一個不知道哪兒竄出來的北來奴沖撞。哀宗才想起這群被遺忘的北來奴。不過這些年來,大景北方邊疆頻頻受到新崛起游牧部落的騷擾,給國境造成了很大壓力,甚至攻下了大景邊境極其重要的州郡。而這些新起的部落中,就有當年北悅國的后裔。”
“所以哀宗一怒之下,質(zhì)問這群北來奴為什么還在京城,于是制定了策略,不許北來奴再結婚生子,要人為制造滅絕,讓北來奴不再繁衍,集中消失�!�
時書后脊梁發(fā)麻:“然后呢?”
“你想知道這兩位堂兄弟有沒有性關系?答案當然是有,性沖動是人類的動物本能,不受意志影響。二十年來,北來奴不許男女再戀愛,成婚,生子,否則告發(fā)官府便要刺配偏遠惡州。環(huán)境如此,北來奴也會適應,于是產(chǎn)生了女人和女人同住,男子與男子同居的習慣。”
“人的戀愛選擇,也能強制更改?”
“當然,”謝無熾眸色暗,道,“有時候你以為是個人的選擇,其實只是時代逼著你這么走而已�!�
時書半天,憋出一句:“恐怖。”
謝無熾:“盡快離開這里,被人看見和他們有聯(lián)系,不是好事�!�
時書沉默了好久:“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謝無熾:“看書,書本上的知識無限�!�
中午,陽光照在東都的大街上,謝無熾轉(zhuǎn)身走在前面,時書走得稍微慢一些,搖搖欲墜跟著謝無熾的背影。
時書用手摸了摸胸口,覺得很悶。
時書:“我有點不舒服。”
“不用想,”謝無熾說,“大景的百姓,在陰山后那些部落手里,死得一點兒不比北來奴容易。什么都去想,太沉重了。把這些忘掉。就算你不舒服,也改變不了什么�!�
“……”
時書走了好幾步的路,抬頭:“你呢?你能改變嗎?”
石板路一路綿延,陽光照在時書白皙的臉,幾能看見臉上的絨毛,和少年一雙認真的瞳仁。他看起來就像是在公平善意中待得太久,不適應混沌和無序。
謝無熾漆黑的眸子看他,將手攏在背后,似乎笑了一下。
“——我能。”
一瞬間,時書的心口猛撞,看見乍見的野心和陰鷙,從謝無熾眉眼下一瞬而過,頃刻無影無蹤。只是謝無熾站在那而已。
第011章
晉江正版
命運,只對進取者和征服者報以微笑。
而對那些順應命運之人,命運僅僅施舍冷淡一瞥。*
時書走上前,以一個直男對男人最高的敬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茍富貴,勿相忘�!�
“等你發(fā)達了,你坐豪車我給你開車門,你吃魚我給你拔刺,天冷了給你添衣服,湯熱了給你吹涼,你就是上衛(wèi)生間我都幫你扶著。”
謝無熾:“扶什么?”
時書一臉這需要我明示嗎:“扶什么都可以�!�
謝無熾:“你幫朋友扶過?”
“倒沒有,不過他們好像老想和我一起洗澡上廁所,還老想抱我,聞我之類的……”
謝無熾:“那你跟他們洗了?抱了?聞了?”
時書:“當然沒,我不喜歡男的碰我。”
謝無熾:“以后別跟你那群朋友玩了。”
時書:“?為什么?”
謝無熾不說話,轉(zhuǎn)身離開,時書跟在他背后追,帶著不解:“哎,謝無恥!你說清楚��!不會他們也是男同吧?”
……
跟著謝無熾走的一路,相南寺的菩提樹繁蔭映入眼簾。時書還在碎碎叨叨:“就算想和他們玩兒,也沒辦法了。咱倆穿越,注定了我和你相依為命�!�
“你還挺不錯的,即使暫時當室友也有距離感,不摟不抱不親�!�
“你肯定不是男同,你不愛碰我。”
真正的直男之間才會摟摟抱抱,男同一般不摟,摟起來就是18cm負距離。
謝無熾辨認市井街道,神色平靜如水,往左邊的坊間轉(zhuǎn)向。
時書:“去哪兒?”
“正好出來了,拿藥。去藥房看看你的身體�!�
時書:“啊?哦�!�
謝無熾偶爾會展示一些控制欲,不過這種暫時還在時書接受范圍內(nèi),有點像姥姥逼著你穿秋褲。
幽靜醫(yī)館內(nèi),老大夫捻了捻胡須。
“嗯,是有血虛之癥,開幾服四物湯,平日進食多吃桂圓,紅棗,還有瘦肉湯……”老大夫看他倆的僧袍,道,“瘦肉湯就免了�!�
謝無熾付了錢,拿起藥,時書把捋到小臂的袖子放下來,聞到濃郁的中藥氣味:“會不會很苦?”
大夫:“買些紅棗,掰碎了加進去�!�
拎著紅棗桂圓和中藥一起站大馬路,時書往相南寺走,沒想到謝無熾走了另一個方向,時書問:“謝無熾,你今天很有興致逛街?”
謝無熾:“醫(yī)生說讓你多吃豬肝,喝瘦肉粥,找家店吃些好的�!�
時書:“但這兩條街,不是不賣葷腥給和尚?”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錢,什么都買得到�!敝x無熾道,“走吧�!�
……
下午,大景梁王世子楚惟,攜選鋒軍領袖,河南東路兵馬鈐轄趙世銳等眾人,駕臨相南寺,賞玩后院奇景——春日竹海。
相南寺后院,因是世子置席奉客,所以世子到時,那位本次平定民盤叛,熾手可熱的新貴武將還沒列席就坐。
時書和謝無熾跟隨一群虞候、清客,繞過長廊走到亭子外,坐椅子里的世子衣蟒腰玉,圓領華袍,正百無聊賴賞玩他的新折扇。
世子跟前跪著個人,把頭磕得如搗蒜。
“世子,各方書信都催去問了,富商不肯捐錢,巡鹽巡茶剛加稅到幾年后,百姓身上摳不出來,實在是難以湊齊�。 �
“廢物!”世子勃然大怒,擲出的折扇把回話的人頭頂砸出血,“平時一個個能說會道,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正要用到你們,一點用處也沒有!”
“錢!誰能給我搞到三百萬兩的錢!選鋒軍軍餉湊不出來,這群兵痞武夫肯離開京城嗎!請神容易送神難!還有遼東那拖欠了數(shù)年的軍費,再搞不到錢,皇兄責怪下來我擔著不說,你們統(tǒng)統(tǒng)給我滾去修皇陵!別再想著你那點安逸富貴了!”
世子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椅背:“混賬東西,真是混賬東西!”
一來,就看見這么刺激的一幕。
世子狂怒,時書眨眨眼,胳膊肘撞了撞謝無熾:“原來是愁錢,三百萬兩很多?”
“多,也不多。這些公侯世子的家底,掏掏能出三百萬,不過沒人愿意出�!�
“為什么?”
“視天下為私產(chǎn),視百姓的買命錢為私產(chǎn)。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哪怕國家要亡了,敵寇打過來了,這些公侯世家也不會掏出自己的一分錢,而是從瘦骨嶙峋、毫無油水的百姓身上去榨,直到榨無可榨,天下百姓皆反�!�
時書齜牙:“我天呢,封建王朝真該死啊。”
“人是非常自私的。擁有得越多,反而攥得越緊。”
謝無熾垂下了眼,似笑非笑:“本次淮南路民叛,正是一群百姓被繁重的苛捐雜稅逼得落草為寇,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揭竿而起,朝廷只得派兵去鎮(zhèn)壓,結果打死了兵,打壞了裝備,又要花錢去整頓新軍,陷入一種惡性循環(huán)。王朝末期大部分都是如此�!�
時書意外:“大景竟然是王朝末期了?”
謝無熾:“對,朝代一般分為治世,盛世,末世,穿越者想要改換日月新天,在王朝的治世和盛世絕無可能。我們運氣很好,現(xiàn)在恰好是末世�!�
“………………”
時書仔細地上下看他,看到謝無熾瞇起眼,帶著沉思的表情。
“你好像個瘋子�!�
時書想起了以前聽過的名言,“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謝無熾就有點只顧個人爽,不管他人死活的感覺。
時書抓了抓頭發(fā),注意力被吸引。
不遠處,有太監(jiān)尖著嗓音道:“河東南路兵馬鈐轄趙世銳,到——”
時書不禁好奇看森*晚*整*理去這位武將。
世子換了臉皮,倒履相迎:“趙鈐轄真是赳赳武夫,器宇軒昂��!”
這次鎮(zhèn)壓百姓起義軍的武將,一位滿臉血腥氣、體格強壯的中年男人,一條傷疤從額頭斷到下頜,是年輕時抵御異族部落,擔任奪旗陷陣的選鋒軍時被流矢所擊中的,這些年來,也成了他榮耀的證明。
“參見世子殿下�!�
“趙鈐轄不必拘禮,請起請起,早聽聞趙鈐轄英姿颯爽,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本世子設宴,特請你來觀賞寺中竹海,晚上,再去看本世子耗數(shù)千民力從太湖運來的一顆怪石,請請請——”
趙世銳目光如電,道:“世子殿下,末將本次來,是想詢問軍餉一事。”
“��!”世子楚惟笑著道,“今日我宴請你來觀賞,良辰美景好時光,不要辜負。這些軍政濁務,改日再議,改日再議�!�
“世子殿下!”趙世銳似乎忍無可忍,“本次鎮(zhèn)壓民叛,六萬狼鏑精銳部隊,整整打死三萬人!這剩下的三萬人還要吃飯,死了的將士有喪葬費用,還有親人要安置,延誤一日,數(shù)萬人就餓一天。怎么這種要緊關頭,還分什么清事,濁事!幾萬人的生計竟然是濁事嗎!效仿前朝那些優(yōu)游林下的世家官員,那咱們大景就該亡了!”
世子臉黑一陣,紅一陣,想發(fā)火,但狼鏑軍是陛下的新寵,繞是他也不好斥罵,只得咬了牙關:“不要著急,本世子早安排下去,十日之內(nèi),必定會給你們下發(fā)軍餉�!�
趙世銳終于得到了確切的回復,道:“軍中事雜,末將粗鄙,不懂得怎么迎合世子的心,就不打擾雅興了,告退�!�
說完,這武將竟就真的轉(zhuǎn)身離去,不再多言了。
牛啊。
時書敬他是條漢子。
另一頭,世子怒火中燒。
世子楚惟滿臉猙獰,手幾乎把欄桿扼碎:“反了反了!一個北來的蠻子,鄉(xiāng)下地方的狗奴才,這么不通人情世故,如此給臉不要臉!”
一旁的人,連忙跟著罵:“是啊是啊,一群鄉(xiāng)下人,北方邊疆來的土貨,自然是不懂禮數(shù)的,世子息怒息怒。”
“這人仗著滅賊有功,如此猖狂,早晚要落在我們世子手里。”
還有人另辟蹊徑:“都怪那群刁民,非要造反,不然這么個粗鄙邋遢貨,祖墳冒青煙也休想見天顏�!�
時書:“………………”
馬屁精的基本操作,顛倒是非,無腦站隊。
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
自古以來,只有官逼民反,從來沒有哪個百姓,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干提著頭顱舔血滅九族的造反事。
那世子看著這群廢物就來氣:“滾!說這些虛的有什么用,十日之內(nèi),本世子要從什么地方拿到三百萬兩!”
一旁的參議們,只好七嘴八舌討論起來:“照我說,還是苦一苦百姓,加租吧!”
“再加租,天下皆反!”
“富商……江南的富商都借了個遍,如今門丁稀落,確實借不出來了�!�
“世子,城南還有萬畝官田,不如都先典賣出去,湊出軍餉以解燃眉之急�!�
世子:“官田自有官家用,不行�!�
時書:“這個不可行嗎?”
謝無熾捻著手中珠串:“當然不可行,那些官田名義上是朝廷的,實際上也早已被這些皇親國戚吞并了,要割他們的肉,絕非易事�!�
時書嘖了一聲,又嘖了一聲。
別說那百姓要反,時書都想反了!
時書皺眉,白凈俊秀的臉一瞬間奶兇,謝無熾看他:“注意表情管理�!�
時書:“哼,我就說我不想來了,看見這世子就想罵人�!�
“回憶是種懲罰,”謝無熾平靜道,“有些不能改變的事,還是盡快忘掉的好。”
“……”
眼看拉攏軍中新貴的宴會泡湯,梁王世子又在暴怒之中,接下來大概就是寺廟講解佛法,幫他釋厄了。謝無熾示意時書:“你先回去,乖乖呆著,最近幾日我會晚點回來�!�
時書:“你要干什么?”
謝無熾看座位里的世子,就像在看砧板上的待宰肥肉,和時書說話時眼神一緩,微笑著說:“當然是,幫他籌集軍費�!�
……
謝無熾不讓時書出門,避開惹了狼鏑軍的風頭,時書近幾日都待在院子里,因為太過于無聊,只好天天跟來福玩兒。
“好狗……去!”時書扔個木頭塊。
來福叼回來,沖他搖尾巴。
“好狗……去!”來福一個狂沖,又把木頭塊叼回來。
“還是狗好,一直陪著人。這個謝無熾,到底在搞什么……早出晚歸。”
天色日漸昏瞑,謝無熾從青石板路之間走來,他頎長的身影在夜色中十分醒目,神色若有所思的模樣,看起來陰重不泄,思慮極深。
時書本來想裝作沒看見他。
謝無熾從袖中掏出東西:“給你帶了本書,不是在院子里呆著無聊嗎?打發(fā)時間�!�
“不行,”時書端著說,“我看書要暈頭。”
夜晚降臨,屋子里一盞暗燈,時書進門后沒忍住借燈光把那本書隨意一翻:“�。�!”一瞬間燒紅漲到耳根,他猛地把書給合上了,臉上褪去了白凈,好像碰到了怪物一樣將書丟出去。
“謝無熾,你你你你你居然給我看黃書!”
“這本書有文字,有插圖,我猜你應該能看懂,就帶回來了�!�
時書:“我不愛看這種,拿走�!�
“這是近日最流行的話本,在歌樓舞坊中十分風靡,雅俗共賞,很多人等待刊印都買不到。”
“這么厲害?”
時書半信半疑重新翻開,白凈指尖壓著紙張,剛才十分湊巧一翻就翻到了主角摟抱的場景,從頭往后看,原來是一個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
“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受眾廣泛。這本書用詞俗俚,偏日常和生活化,哪怕在寺里也有不少六根不凈的僧人偷偷壓在枕頭底下。我正是向他們借來的�!�
時書隨意地將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但這里面還是有那種畫面��?”
“食色性也。有,很奇怪么?”
書冊的末頁,時書看見墨字的署名,他依照著一句一句念出來:“元應是——作者也姓元,難道是一個北來奴?”
謝無熾坐在長凳上,低頭喝茶水,深潭似的眸子看他一眼:“不出意外,這個作者就是元觀�!�
“什么?……居然是他?”
時書睜眼,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知識是一種財富,在古代,文字也用來劃分階級。一個人專心讀書,意味著家里少了一個勞動力,但人頭稅照舊,普通田耕家庭無法接受。所以能讀書的,要么是書香世家,要么家里小富裕,小地主。
北來奴不許參與科考,讀書沒有了價值,人讀書說白了就是為了生存,于是那條街區(qū)無人懂得識字。只有一位元觀,即使長在讀書無用的世界里,紙張筆墨不會給他任何盈利,還是因為熱愛而讀書識字,撰寫文章,甚至學了繪畫。
他的詩作沒資格進入大雅之堂,便主動流俗,寫起圖畫,交與印廠復印,給另一些渴望愛情,或者期待看世界的人一些向往。
“世道不允,逆天而行�!敝x無熾說。
時書心中震動,捧著這冊話本:“我仔細看看�!�
謝無熾:“不過這種書,在大景的主流評審中,仍然是上不得臺面的淫.書。你慢慢看�!�
謝無熾拿起一本經(jīng)史書,對著燈光再起來,燈光從他鼻梁映照下來,顯得他輪廓清晰,眼眸模糊。
時書閉著半只眼,從手指縫隙去看那一副一副圖畫……也沒想象中污穢。時書眼睛變圓了,坐到謝無熾身旁,兩個人共著同一盞燈火。
雖然是大白話,看起來還是吃力,時書嘀咕:“但事先知道他的模樣,再看書,就覺得很怪了。”
“小孩子�!�
“……說什么呢?”
謝無熾:“正好多看點,給你開開蒙�!�
看完書放下,到睡覺的時候,時書自覺地爬到床里側的位置,準備躺下前忍不住問他:“喂,謝無熾,你最近干什么,總這么晚回來?”
“向世子講經(jīng),和他搞好關系。”謝無熾說,“怎么了,一個人待院子里不適應?”
“……也不是,你少管�!�
謝無熾:“那查什么崗?”
“哼。”時書把臉朝向另一頭,“隨口問問而已。你就把我忘了吧,反正我一個人待這有吃有喝,也挺快樂�!�
謝無熾捏著書卷,手指莫名一緊:“我沒聽錯,你在撒嬌?”
“�。�!”時書驀地從床上爬起來,似乎自己也意識到了,滿臉意外,“你說什么?我說了什么?”
謝無熾垂眼:“這幾天忙我的事,冷落你了?”
“啊啊啊��!不要胡說八道!”時書突然炸了一樣,一頭撞進枕頭里,心想怎么一不小心又暴露出來了!
說好要當冷酷無情獨立成年人的呢!
剛才還發(fā)誓他回來要對他裝高冷。
怎么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明明還沒有和他成為可以說這種話的好朋友吧!
可惡!要被看笑話了!
時書往枕頭里埋臉:“我死掉了,別和我說話。聽不到�!�
“……”
謝無熾盯著床頭的隆起,和時書毛茸茸的那顆腦袋,少年的肩膀雖然單薄但并不算瘦弱,一把清雋不馴,看起來氣呼呼似乎特別地好抱在懷里,特別好哄,特別好揉搓,還特別軟……
莫名的想象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似乎還會紅著臉,被親就用手推開他,被按在墻上,雙手抵抗但那力氣什么也做不了……
還會抱他,一低頭,看到白凈而棘突清晰的脖子,皮膚溫熱。
燭火明滅,屋內(nèi)寂靜,謝無熾緩慢地皺了一下眉頭。
像被擊中心臟,因一瞬應激的刺痛,眉眼瞬間撕裂,露出陰暗的底色。
……不好。
謝無熾呼吸加快,心跳也在加快,心悸得異常,臉被燭光的輪廓勾勒,瞳仁發(fā)紅。
謝無熾合上書卷,緩慢地收回目光,但胸口震動,已經(jīng)心神不寧。
-
寺里晚鐘陣陣,吹燈拔蠟,謝無熾到床邊蓋上了被子。
身旁人睡著了,一如往常,謝無熾不喜和人分享私人空間,但他很早以前就學到一件事,毫無情緒地為不可改變的事讓步。
往日同睡幾天,接受良好,只是今晚,隔著溫熱被褥,似能察覺到對方輕微的呼吸。
……
地獄之門打開,撒旦在中微笑,欲望的枷鎖碎裂,無窮無盡的黑氣和藤蔓爬升,心火焚燒煉獄。
朦朦朧朧,燥熱縈繞在周身,夢里無休止的噪聲和浪潮,將他縈繞和推動著。
謝無熾眼皮顫動,冷汗沿著額頭往下滴落,從削落的下頜滑到脖頸,青筋在喉管處輕輕鼓起,喉頭吞咽,夢里似乎被惡魔糾纏了,惡鬼一樣纏縛住手腳。
無數(shù)個魔音在說:“你是完美無暇的”“你是不可戰(zhàn)勝”“你是高傲,天之驕子,矚目的明星”“你不可以脫軌”“你無比優(yōu)秀”……
萬千雙眼睛和鐳射燈照射下,完美無缺的熨貼西裝,鮮紅酒液蕩漾,笑容在紙醉金迷中飄蕩。
像夢一樣。
陰暗的背面,聲音淡去……謝無熾五指張開按著一方窄腰,填補滿空虛,骨骼泛起細密的氣泡。那雙手臂也探出來勾他的脖子,把溫暖身軀緊貼上他,用臉貼著他的耳。
夢里那雙手撫摸他后背的脊梁,溫暖。
黑發(fā)柔軟毛茸茸的,眼熟,謝無熾轉(zhuǎn)過眼去看,看到一截白凈的后頸,棘突明顯,后背到脊梁骨往下凹,背部的骨骼線條清雋,勁瘦洗練,少年,青春。
“謝尋——”
聲音驟然在耳邊吹響,謝無熾眉壓著眼的雙眼皮,乍然睜開在黑暗中。
“……”喘息不止。
冷汗涔涔。
空氣中似有寂靜的結界,后背冰冷潮濕,似南柯一夢。
時辰已經(jīng)不早,謝無熾拉開被子時,眉骨連帶下頜一片僵硬生冷的疼感。
門外,魚肚白從佛寺的塔頂浮出,暗淡天光灑在院子里,枝頭上站著啼叫的鳴鳥。
換下來的衣裳丟井欄上,晨風撫摸他深凹的鎖骨和胸肌,肩身利落峭拔,謝無熾盯著水面那陰郁深執(zhí)、棱角分明的臉。
呼吸。
一雙手,將這迷惑人心的表面攪碎。
第012章
晉江正版
時書起床時,謝無熾不在房間內(nèi),想必又早早出門鍛煉,習武或者辦事去了。他似乎永遠閑不下來,有一堆事情要做,且極度自律。
竿子上晾曬著衣服,被風一吹傳來皂角的香氣,在陽光下輕輕飄舞。
“謝無熾這么早,衣服都洗了?”
時書臉被陽光照得白皙透亮,想到大清早男孩子一些洗褲子行為,心照不宣:“他不會是那個了吧……”
“他也夢……”
后面兩個字說不出口。
時書想象了一下,腦海里撞入謝無熾堅實的背闊肌,夜色落在他的鎖骨,裸著上半身,那雙手也是強勁有力,青筋起伏……
呸,我為什么會想象!瘋了吧!
被你們這些男同搞昏頭了。
還是跟狗玩兒好。時書拿塊石頭看它撲來撲去,此時,院子旁有和尚匆匆忙忙跑過,寺廟忌疾行等不莊重行為的。起初時書以為偶然,片刻,又有幾個和尚匆匆途徑。
一種焦灼的氣氛。
時書叫住其中一位:“師兄,怎么跑這么急?”
那和尚:“哎喲!大事不好!”
時書問:“怎么個大事不好?”
那和尚:“你不知道�。孔蛱煲估镒〕趾鋈幌铝钏巡槎U院,但凡藏有淫.書話本等觸犯戒律的書籍,一概要吊銷度牒,逐出寺門!”
“……”
淫.書話本。昨晚謝無熾帶回那本書還放在床頭,時書:“寺里不許看這些話本?”
“當然不許,昨晚收繳一夜,住持將那些書一翻,臉都氣綠了!大發(fā)雷霆!不過暫時只收了正僧,還沒收到俗家弟子的頭上。”
時書:“好奇怪,以前也搜嗎?”
“以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是不管的,不知道這次怎么突然管了起來。我聽說,好像是——”
那和尚壓低了聲,“世子近日在寺里禮佛,昨天去藏經(jīng)閣觀閱,居然被他看見混入其中的風月淫.穢典籍!世子勃然大怒,這才讓寺里連夜徹查!”
原來如此,時書眨了下眼。
相南寺身處東都繁華市井,僧人要么是得道高僧,苦行多年,要么則是出身東都寄養(yǎng)寺廟的有錢人家,后者往往心智不定,只將寺里作為一個安置之所,避惡容身,算不得真正有信仰。
追趕新鮮刺激,東都十里紅塵奢靡濫觴。后一群人,最容易查出問題。
時書道了聲謝,和尚匆匆離去。念頭閃過,話本……謝無熾昨晚恰好帶了一本回來。
得趕緊問問他這本書要怎么處理,否則如果被拖累,這個和尚可能當不成了。
時書掉頭往藏經(jīng)閣跑,繞過禪堂,觀音殿,再往后轉(zhuǎn),步入一方石板鋪就的廣場,就能看見藏經(jīng)閣那棟恢弘的大樓。
不同以往的是,今日沒有僧人進進出出,藏書閣外一片安靜,只有幾位侍從站在門口垂頭等候。
“謝無熾謝無熾!”
時書十萬火急。
總算明白別人怎么都行色匆匆,為了通風報信藏小黃書!
“站住!”時書被攔了下來。
藏經(jīng)閣外的侍衛(wèi),刀鞘抵住他胸口:“世子在殿閣內(nèi)聽高僧講經(jīng),不得相擾,近日藏經(jīng)閣免進。”
時書:“???”
世子?怎么關鍵時候這世子又在了。
正當兩人僵持時,一列人群魚貫從藏經(jīng)閣門口出來,當中的世子錦衣華服,一把風流折扇,正在伸懶腰打呵欠,往旁邊啐了口,連忙有仆人奉送上了痰盂。
“主子,往這里吐。”
“滾開�!�
世子抬了抬手,那仆人不懂,差點呸他臉上。
如此威勢赫赫,天潢貴胄。時書早聽謝無熾說過,這位世子能督軍餉,原因是當今皇帝,乃是他過繼入大景宗祀繼承帝位的親哥哥。
先帝無子,挑中了他的親哥哥入嗣正統(tǒng),于是這位世子也跟著風生水起,攬起朝廷要務。
“謝無熾……”時書看到了要找的人。
在他身旁是與眾居士,參議,虞候,清客走在一起的謝無熾。謝無熾仍穿一身樸拙的海青僧衣,但高視闊步,面靜如水,更兼身姿列松如玉,積石如翠,在人群中十分的醒目,和古樸厚重的寺廟渾然成景,帶著一股城府深重的氣性。
世子和他說話,謝無熾正路過嘉木繁蔭,偏頭毫無情緒看了世子一眼。
僧人只跪神佛,不跪帝王。
“謝無熾,謝無熾,謝無熾……快轉(zhuǎn)頭看看我�!睍r書心里喊。
急中生智,時書想到了一個引起他注意的好辦法。
時書一手扶住梁柱,手捂胸口,用力咳嗽了聲:“咳——咳咳——咳——”
聲音并不算特別大。
“咳咳——對不起,有點感冒�!�
“……”
謝無熾終于轉(zhuǎn)過了臉,隔著遙遠距離,漆黑雙目定定看來。
世子楚惟:“那人找誰?”
謝無熾:“回世子,是家弟�!�
“噗,你們兄弟,倒都生得端正。”世子笑了,懶道,“去吧,看你弟弟找你有事,軍餉也不急,晚點再議�!�
謝無熾收回視線動身而來,不知道是不是時書的錯覺,覺得他本來挺心平氣和的,一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光暗下一些,臉上也若有所思。
昨晚上一覺就睡了,和他也沒起什么摩擦吧?
時書在無人處悄聲:“我給你丟臉了?”
謝無熾淡淡:“沒有�!�
“哦,”時書也就信了,“你那本書要怎么辦,我聽說廟里在抄淫.書�!�
“放那就行,已經(jīng)抄完了�!�
“嗯?俗家弟子的禪房不抄嗎?”
“不抄。那本書,正是抄完之后,我隨手挑選一本,帶回來的�!�
時書怔在原地,隱約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我聽說,是世子在藏經(jīng)閣看見了風月話本,勃然大怒才下令讓住持徹查,你一直在藏經(jīng)閣,有沒有親眼目睹?”
“怎么了?”謝無熾忽然笑了一下。
光線被遮擋,謝無熾清晰的眉眼逆光,在晴空和朗照之下,瞳仁中似有熠熠輝光,一瞬不眨,鋒芒畢露。
但他一身素凈僧衣,青絲高挽,緊抿的色澤淡薄的唇,卻連同這一身皮囊,自帶冷淡疏遠甚至神性。
“不會是你故意放進去的吧?!”時書意外。
“非也。只是我半個月前早已看到,翻開之后并不整理,讓它原封不動而已�!�
“為什么?我聽說收回了度牒,這些僧人都要逐出寺門,再也不能當和尚。你這不是害人……”
謝無熾道:“當然不是。你不看佛法,知道波旬嗎?波旬是佛經(jīng)里與佛相對的魔王,時�;没四樱S在弟子左右,阻撓和敗壞佛法�!�
“——惡魔波旬。將八十億眾。欲來壞佛。佛法根絕愛欲,相南寺眾多僧人的度牒用錢財換取,至于虔誠絕無一二,還在寺內(nèi)宣淫褻瀆,他們就是偽裝僧人實則在敗壞佛法的波旬�!�
謝無熾一臉的好心好意:“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魔王波旬散布誘惑,將要壞佛。而我——欲滅波旬�!�
“遣散的僧人心智已入魔,在寺廟本就不能成佛,我是好心好意替寺廟清理門戶。只是有的人不懂,以為我欲滅佛�!�
“……”
一個一個字從謝無熾嘴里說出,十分善良,可時書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轉(zhuǎn)頭看這層巒聳翠,檐角相疊的僧院,莽然古樸佛號陣陣,眼前的謝無熾僧衣古樸——
他不像佛,更像波旬。
時書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咱倆的思考都不在同一個層面�!�
謝無熾讀了好多書,自從沾上書本后,面相都變了。
人果然不能染上知識,一染上,這輩子都完了!
在下一盤棋,而這盤棋,時書還沒摸到棋盤。
算了,不要和清華哥比,會內(nèi)耗。
“……你干你的大事,我就不打擾你了�!�
準備回到禪院,把那話本看完。
忽然,時書折返腳步。
“對了,那些話本的作者是元觀,僅僅只在寺里徹查,不會把他怎么樣吧?”
“正常來說,不會有事�!�
謝無熾淡淡道,“但他還有個身份,北來奴,大景這些年邊境受襲,朝廷深受困擾,如果被世子知道作者是他,恐會發(fā)散聯(lián)想,他性命有虞�!�
“——你不要再和他走動�!�
“——那我去提醒他�!�
兩句話同時出口。
空氣中短暫的安靜。
陽光照在時書眼睛里,一雙色澤偏褐的眸子,光澤白皙,無畏地和謝無熾對上。
海青僧衣穿得并不整齊,夏日迫近,他露出那截雪色的脖頸掛著一兩粒汗珠,貼著喉結下的深凹處緩慢流動,在陽光晶瑩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