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杜子涵滿肚子的話,剛進門就打開了話頭:“我來了這?一年了,除了收留我的人家,從來沒睡過?一天的房子。也是拿謝哥的錢,終于?有房子可以住,太?感動了。”
時書:“你這?么慘。”
到現(xiàn)在,時書才跟他?聊起來:“你多大?”
杜子涵懂事地?拿著菜去下廚:“我二十五�!�
時書:“你還在上學嗎?”
杜子涵:“對,我北航的,在讀研二。你呢?”
時書有種老調(diào)重彈之感,轉(zhuǎn)過?視線:“你問謝哥,他?是清華的�!�
杜子涵:“你呢?”
時書:“我……北體。”
“臥槽!你還是體育生啊?”杜子涵聽到這?些熟悉的名詞,再次老眼通紅:“親人啊,親人�!�
謝無熾站在長廊下,看院子里?的雪,對他?們?的話題并不參與。時書眼看杜子涵也不太?會做飯,建議道:“讓謝哥來,他?做飯好吃�!�
杜子涵明顯經(jīng)過?那天晚上的事,很?害怕他?:“哥長成這?樣?,還會做飯?”
時書:“對,他?……”想到心理醫(yī)生,含糊過?去,“會做飯寫日記,保持自?律的生活,做飯挺好吃�!�
杜子涵:“不是,他?能做給我吃?”
時書:“當然可以,我哥人真的不錯。謝無熾,快來快來!”
謝無熾垂下眼睫,看著這?兩個大事做不了,小事不會做的人,沒說什么,拎著刀放到水盆中清洗干凈,開始切菜洗菜。
杜子涵一臉得了便宜不敢吭聲的表情。
時書看謝無熾拿刀,猛地?,一段記憶開始復(fù)蘇。方才在城門外,箭風凜冽,風雪吹亂了人的衣擺,謝無熾眼中染著暗影,一條腿踩在人的胸膛,慢條斯理將箭鏃拔取,血便從喉嚨汩汩地?涌出?來。
時書對生死不再應(yīng)激,但剛才大旻對逃民活生生的屠殺場面,卻是第一次見。
時書走到謝無熾的身旁,這?寒冷的北方冬天沒什么菜,只有一些家常的腌菜,和?牛羊豬肉燉雜燴。時書盯著謝無熾切菜的手,忍不住道:“今天殺人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謝無熾:“我沒想過?。邊疆的士兵也許每個人手里?都染著人命。想多了,會缺少往前走的勇氣。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從來不懷疑自?己。”
時書眉頭打結(jié):“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像你這?么強大。”
謝無熾:“做不到就不做。”
謝無熾似乎是會刻意訓練意識的人,能做到什么場合想什么樣?的事,比如在性命懸于?一線時,他?絕不會產(chǎn)生憐憫和?同情之類的情緒,只有殺戮�?障聛砗�,或許才會想一想。
時書看向天空:“好神奇的造物?主,怎么造出?完全不同的人。”
時書回到原地?,和?杜子涵一起說話,杜子涵聽說這?件事,臉都有些扭曲:“我靠,真的假的?”
恰好,飯菜做好,在房間內(nèi)升起爐子,炭火把房間烤得暖烘烘的。杜子涵終于?忍不住大倒苦水,說盡委屈:“我剛穿越過?來就要飯,也試過?去別人家打工,但沒有戶籍,很?快就被官兵給抓了,把我們?這?些流民拉到另一個縣城去屯種,我猜應(yīng)該是軍事邊疆區(qū)�!�
“就在去的路上,我遇到了跟你們?說的另一個穿越者。他?也被當成流民給抓了,抓去服役,剛上大學一個小男生,快要被逼瘋了,每天情緒都很?差,但遇到我之后總算高興一些了。”
“我跟他?一起去屯種區(qū),本來還想著,就這?樣?吧,先?看看怎么才能活,沒想到,那天我出?門服役回來,發(fā)現(xiàn)他?掛在屋梁上,給我留了封信,說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寧愿去死�!�
杜子涵把信翻給他?們?看,果然如此。
時書拿著遺書,心里?泛起一陣漣漪,杜子涵眼眶通紅:“本來都說好了,一起生活,一起在這?個時代過?下去,但他?走了以后就剩下我一個人。我在想,能遇到他?,會不會還有別的人?所以我偷了封憑由?從軍屯逃出?來,一直在流浪,試圖找到現(xiàn)代的人�!�,盡在晉江文學城
時書:“原來是這?樣?,難怪遇到你�!�
杜子涵點了點頭:“我在走遍大景的路上,聽到百姓們?傳頌謝哥的故事,即有治理瘴癘,也有改革新政,說他?痛打劣紳十分正直。我的知識水平有限,但也在想,會不會是一個特別的牛逼的穿越者出?現(xiàn)了,正在進行這?種先?進的改變,我就往東都走,想找你們?�!�
接下來,便是一路遇到的故事。
時書:“還真讓你賭對了,不過?照你這?么說,我來三個月遇到,接著一直跟謝無熾待在一起,運氣還不錯?對了,你多久碰到你那個朋友?”
杜子涵思考著:“感覺沒多久,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
時書脫口道:“所以三個月不是時間限制,全憑運氣?運氣好的,甚至剛穿就能遇到同伴?”
杜子涵:“看來是這?樣?�!�
時書:“這?什么意思�。看┰�,純拐賣嗎?”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說不完的話,謝無熾只是聽著,很?少參與。時書倒也想問謝無熾的意見,不過?心中一頓,想到他?對杜子涵的態(tài)度,褐色的眸子立刻開始轉(zhuǎn)。
謝無熾不喜歡杜子涵,至于?具體的原因……
“我不喜歡,有人介入你和?我之間�!�
時書本來夾著塊羊肉,手一下抖了,肉掉在碗里?。
杜子涵:“哈哈哈怎么了?”
時書:“沒事沒事沒事�!�
走到森城時便是下午,現(xiàn)在將飯一吃,時間便接近傍晚。也許是不可多得的安全感,尋覓到同伴時的溫馨,杜子涵喝了很?多酒,喝完紅著臉指:“住宿怎么安排?我收拾了三間屋子,自?己先?在榻上睡了幾?天等你們?,床都干干凈凈,等你們?先?選�!�
時書:“隨便睡吧,我是無所謂。”
謝無熾道:“你睡西屋,我和?時書睡東邊。把你的床搬出?去�!�
杜子涵聞言,再次用詭異的眼神看他?倆,點頭:“好嘞,好嘞哥。”
本來,三間房都在同一棟大屋,杜子涵飛快跑去抱著棉絮和?地?鋪,到另一間房子,眼看見天快要黑了,便說:“那我先?睡了啊�!�
時書喜歡熱鬧:“我想看看你房間。”
剛說完,手腕便被灼熱的手拉扯住,回頭,謝無熾道:“我們?也該睡了�!�
時書也沒太?在意:“好,也行,最近確實太?疲憊�!�
杜子涵眉頭擰起,低聲道:“好好好,我理解我理解。鍋里?剛燒了熱水,兩位可以先?洗個澡�!�
時書和?他?揮手說了再見,被謝無熾拉著,走到門內(nèi)。不得不說,時書今天心情很?不錯。鍋里?確實有熱水,杜子涵關(guān)門以后,時書便準備著燒水洗澡。
這?一路上,許多事并不方便,有了個踏踏實實的住處,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時書洗完之后,謝無熾站在屏風后,忽然想起什么,走過?去。
“我看看,我看看�!�
謝無熾衣裳穿得凌亂,還沒理扯整齊,頭發(fā)也散在耳邊,時書先?抓住了他?的手腕:“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謝無熾的手腕和?腳踝,沉淀著黑色的瘢痕,是傷口反復(fù)被磨損的痕跡。時書仔細看著,還是有點心疼:“不知道這?些傷口能不能再養(yǎng)好�!�
謝無熾:“我不在意,痕跡也是成長的一部分。”
時書想起他?的刺青:“你有什么圖騰崇拜?”
謝無熾:“還好,只是覺得美觀。”
時書松開手,準備睡了:“天色已晚,吹燈拔蠟,大睡一覺!有炭火暖暖的,今晚估計睡得死,我先?走了�!�
謝無熾:“什么意思?”
時書:“嗯?流放路上空間有限,我倆不得不擠一張床,現(xiàn)在不用再擠了吧�!�
謝無熾將大屋的門關(guān)上了,道:“還早,陪我坐一會兒�!�
時書撓撓下巴,沒走,難得享受這?樣?片刻的安閑。
謝無熾取出?紙和?筆,在昏暗的燈光下再次開始寫起了日記,他?有很?多需要補充的東西,以及對這?兩個月流放的感悟。
時書坐在椅子上,有些無聊,下午買的冰糖葫蘆還沒吃完,被炭火一烤糖水都快融化,便拔了一顆咬在嘴里?。
時書嚼嚼嚼:“過?兩天你出?去服役了,我也去,不當閑人�!�
謝無熾:“好�!�
時書嚼嚼嚼:“你覺得杜子涵可信嗎?”
謝無熾:“看起來智商一般,你可以和?他?交朋友�!�
時書再嚼嚼嚼:“不是,智商一般,讓我跟他?交朋友,意思是智商高我就交不上了?”
“沒有。我在想,你和?他?交朋友,也許會很?快樂�!�
時書懶洋洋躺在椅子里?,伸直了腿,燈光照在白皙俊秀的下頜,顯得少年的臉極為清雋。糖葫蘆還剩最后一顆,但他?不想吃了。
眼前,謝無熾合上了紙張,影子遮住油燈后,撕扯著開始搖晃。
時書心念微動,生起一種不太?妙的感覺,人一尷尬就會顯得很?忙,他?本來不想再吃,一忙就把剩下的一顆咬到了嘴里?。
還沒來得及嚼巴,那兩只浮著青筋的手撐在椅子的兩側(cè),時書心說“不好”,剛準備掉頭就走,影子一下落到跟前。
時書眨著眼,葫蘆上的糖漿流到下唇,被貼上來的唇蹭了后一點一點舐干凈,時書在黑暗中睜大眼,謝無熾抵著他?的口,一下一下舔那顆山楂。
時書閉著眼,剛準備說話,下頜就被掐住,謝無熾和?他?深吻時,山楂被啃破皮,酸甜的口味在舌尖蔓延開來,時書聞到謝無熾身上干干凈凈的燥熱氣,他?被捧著臉親,山楂也在一下一下的親吻中,被吃得干干凈凈。
時書靜在原地?:這?是什么感覺?
說不上來。
一滴糖漿落到下頜,下巴也被舔的干干凈凈。
時書全程沒啥動作?,就等著謝無熾親,只有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片刻,熱氣在兩個人之中散開,謝無熾的臉色是泛起紅,似乎爽但又沒夠爽的表情,漆黑的眉峰陡起,眼神像刀鋒一刃一刃刮在時書的臉上。
他?喘著氣,一只手伸到時書的腰腹以下,隔著衣衫猛地?把他?摟抱起來。
時書這?才出?聲:“啊?你干什么?”
謝無熾抱著他?,雙手隔著衣服撫摸他?的后背,身體緊貼著,嚴絲合縫,時書在他?寬大手掌的蹂躪底下,眼睛里?倒映著謝無熾喘氣,挺直的鼻梁和?啟開的唇,那粗礪的指腹,一寸一寸研磨在他?的腰肌,把皮膚揉得發(fā)紅發(fā)燙。
氣氛火熱,時書的手放在他?肩膀,朝外推開:“哥,差不多可以睡覺了�!�
謝無熾靜下來,只有呼吸起伏,喉結(jié)滾動。
時書:“明天逛逛城里?,要是能站城頭上看看就好了。我還沒看過?關(guān)外的風景�!�
謝無熾的熱情冷下來了:“好�!�
時書:“睡覺睡覺!”
時書仔細思考一番后,選擇了睡在謝無熾的床上,里?側(cè),謝無熾去他?的房間,把另一床被子和?枕頭抱過?來,放到外側(cè),隨即也躺在床上。
時書摸了摸被親的發(fā)疼發(fā)熱的唇瓣,輕輕嘖了一聲,每次都親這?么重。
第062章
晉江正版
杜子涵作為一個人在古代?混了快一年?的牛人,
十分勤快,每天起得很早,不過今天剛打開?房門時,
卻見院子里早有了身影。
他畏懼的那個卷王,
衣裳穿得干脆利落,
早就在院子里鍛煉,應(yīng)該是拳法。
杜子涵不敢出去了,
坐門后等到天亮,直到時書醒了過來。
時書頭發(fā)昨晚睡亂,謝無熾拿起梳子,替他梳理打結(jié)的頭發(fā),杜子涵看得一臉復(fù)雜。
埋頭吃過早餐,時書問?:“今天什么安排?”
謝無熾:“轉(zhuǎn)轉(zhuǎn)�!�
時書挑了下眉,說是休息,謝無熾果?然忍不住要調(diào)查民情。
“好啊,舍命陪君子,走啊�!�
天上堆積著濃重的烏云,時書頭一次來到軍事駐守的城市,
城廂和?樓頭上駐扎著士兵,城內(nèi)戒備森嚴,
軍司的地位大于?行政部門,
時不時有飛馬疾馳而過,
手上舉一封插著羽毛的信,大叫:“讓開?!軍情緊急!”
時書左右張望,朔風吹得面容慘淡,
但樓頭上的士兵堅守,竟毫無畏葸之態(tài)。
“真厲害,
要沒有士兵保家?衛(wèi)國,大景內(nèi)陸的百姓也不能安居樂業(yè)�!睍r書說。
謝無熾道:“對,這些人世?世?代?代?軍籍,一直當兵,連家?人都綁在這邊土地上,誰要是輕易逃走,家?人就會被連坐。”
時書心里感慨,和?謝無熾走出城門,杜子涵跟在身后。
時書問?:“之前的軍餉,就是發(fā)給他們的?”
謝無熾道:“嗯,軍戶十室九空,只好募兵,再改編流民軍隊,都需要銀子。實際上士兵的軍餉已經(jīng)拖欠了半年?幾年?,一直不發(fā)餉,士兵心里不舒服,失去戰(zhàn)斗力。這就是軍心不穩(wěn)�!�
風雪很大,時書忽然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頭盯著謝無熾:“你巡那么多銀兩,不會就是為了巡出軍餉吧?”
謝無熾目光分散,并沒說話。
時書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訥了句:“靠!”
什么叫憂國憂民啊!
“軍餉很重要�!敝x無熾目光正?放在城外的集市。森州是邊境城市,也就意味著會有許多商品交換,比如?馬匹、茶鹽、毛皮、煙草之類的物品,當中混雜著不少大旻人,穿戴厚重獸皮,毛發(fā)旺盛,顯然都是百姓,正?在挑選大景百姓的貨品。對于?百姓們互市,軍隊一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謝無熾眸中平靜,收回視線:“剛來的時候,我搜集了不少信息,猜到邊境軍隊的戰(zhàn)斗力不行。按照王朝規(guī)律論,經(jīng)久的邊軍一般腐蝕極其嚴重,軍戶也會逃亡,所?謂幾十萬邊軍很有可能都是掛名?吃空餉,軍事實力很弱。所?以最重要的是整軍,否則可能還沒當上皇帝,大景就被大旻給滅了。在異族人手中組織戰(zhàn)斗,肯定沒有在大景手底下容易,先給大景續(xù)命更重要。”
時書:“……”
杜子涵:“……”
時書正?看一頂氈帽,回頭看他:“謝無熾,你到底想了多少。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一個外來人口比大景本地人還心急�!�
不覺,又想起了他夙興夜寐,焚膏繼晷,眼?下紺青色。
這一切的目的,只是為了達成他踐踏宇內(nèi)的愿望。
時書心里嘀咕:“明?明?可以成為救世?主,偏偏不愿意,非要當大反派�!�
這人真是……扭曲。
把?所?有人都踩到腳底,到底有什么快感?
時書將帽子放回,謝無熾眉眼?仍有思索,風雪落到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子涵說:“這地方趕集,真熱鬧啊�!�
“森州據(jù)說是北部邊境最大的集市,為什么?”時書也很好奇。
“集市森*晚*整*理,說明?人多�!敝x無熾平淡地道,“森州外的茶河寬度最狹窄,一到冬天就結(jié)冰,渡河更容易,所?以來互市的人就多�!�
時書:“原來是這樣,昨天遇到那幾個遺民……”
他們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走到市場的盡頭,正?準備返回時,謝無熾道:“時書,你過來。”
“怎么了?”
時書返回,謝無熾停在一家?販賣牲口家?畜的圍欄口,里面站著一匹匹的駿馬。真正?的高大馬種,還得看塞上與河湟地區(qū)。果?然,這一匹一匹的馬便高大峻拔,肌肉肥碩,看這個主人,還是從大旻偷偷來賣馬的百姓。
時書一只手拍在馬屁股上:“怎么了,你要買馬?我們不是有來財了?”
謝無熾:“來財年?紀大,不適合奔跑,你要學會騎馬。”
時書撓了撓頭:“為什么?”
“這里是邊境,兵家?必爭之地的森州,如?果?戰(zhàn)爭開?啟,這里會第一時間受到戰(zhàn)火波及。你跑得很快,但是——”
謝無熾牽著韁繩,將馬頭調(diào)轉(zhuǎn)來:“如?果?以后遇到危險,我希望你跑得越遠越好。”
說到這兒,時書才想到,這地方可是森州。據(jù)說是每易主一次,就會被屠城一次的“死亡城”,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再現(xiàn)血流成河。
時書還沒來得及反駁,謝無熾買好了馬,道:“來�!�
時書走路慢騰騰:“我其實——”
杜子涵跟在背后。
“他呢?”時書指過去,“給他也買一匹�!�
杜子涵驚醒了似的:“不用不用不用!你學會了我再學,馬匹價格貴,不用急于?一時!”
“你干嘛這么客氣??”,盡在晉江文學城
太懂事了哥,不需要��!自然點!
杜子涵:“沒事,盡管使喚我就行�!�
時書和?謝無熾交換目光:“你�!�
霸凌了,哥,霸凌。
“上去。”謝無熾一個字也不說。
,盡在晉江文學城
馬背上有馬鞍,時書翻身上馬學會了,但馬匹一旦奔跑便會緊張。謝無熾的手握在時書的腳踝,讓他緊貼著馬的腹部,搔到溫暖的毯子一樣厚實的絨毛,風雪中有動物的氣?味。
這是一匹年?輕的棗紅色大馬,性格似有暴躁的部分,正?不耐煩地踱著步子。時書“哎?”了聲:“不會摔死我吧?”
謝無熾點了頭:“時書。勇敢�!�
時書心里咯噔了一下,轉(zhuǎn)過臉,將頭上的帽子摘下,少年?的側(cè)臉和?頭發(fā)一下散在風里。謝無熾說話,跟他爹似的,也是很小的時候,在時書面對大熱天、寒冬不想鍛煉時,老爸會蹲在他床頭說:“時書,堅持,勇敢�!�
讓你想著鍛煉而起床,確實痛苦。
那就想著拿到金牌,或者成為正?義天使,而起床努力吧。
時書輕輕嘶了聲,握緊粗糙的韁繩,輕輕催動馬匹。
謝無熾跟在他身旁,漆黑的眸子看著他:“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但逃命的東西要學。”
搖晃的地面,顛簸起伏,兜頭的寒風,讓腦子里變得搖搖晃晃。時書說不恐懼是不可能的,他在謝無熾的指導(dǎo)下伏低腰,拽緊韁繩,身形繃成一把?利落的弓。
“走。”謝無熾抽了馬身。
空中霎時回蕩起時書的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謝無熾,我恨你!我恨你!”
時書眼?淚被風吹著,呼吸里灌滿了寒冷,要不是會調(diào)整呼吸,早窒息到頭暈?zāi)垦�。時書努力找著平衡和?重心,死死地駕住這匹棗紅色的馬,狂奔和?疾速連帶著心跳和?血壓升到極高!
不過,時書逐漸感覺到了奔騰中的規(guī)律,他手掌心被馬韁繩摩擦得生疼,俯下身呼吸時,風沙雪絮被騰起,滿眼?變幻的群山和?泥土,白?草傾倒,反而給了人一種別樣的美,是一種把?自然和?生命駕馭時的奇怪的感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關(guān)外也有關(guān)外的秀色啊。
背后響起馬匹的亂蹄音。
時書回頭,一匹青色的馬載著另一道身影,正?在逼近,謝無熾騎馬趕了過來,在馬上,他的身姿多了洗練和?悍氣?,追逐著。
“謝無熾?”時書心里想了下:“杜子涵呢?”
很遠的地方,杜子涵看著兩匹馬疾馳而去:“……………………”
“夠了,調(diào)轉(zhuǎn)方向?�!敝x無熾道。
時書明?白?,勒緊馬頭往左偏移,但也許是時書力氣?太小,躁動中的馬匹并不聽話。時書心口一慌:“哎?別別別,馬哥!”
馬匹正?朝著封凍的茶河狂奔而去,將泥沙卷起。
時書瞪大眼?,留意到對面暸望塔內(nèi)的崗哨,背負利箭,倘若悄悄渡河恐怕無虞,但這么騎著馬橫沖直撞過去,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
時書:“我靠!別往前跑了!”
謝無熾:“這馬在試圖馴服你,用力拽,用力�!�
時書收緊韁繩,掌心合攏拼盡全力往后猛拽,這時候,時書發(fā)現(xiàn)在邊疆溫和?并不可靠,必須要用全力以赴和?毫不手軟的強硬。
韁繩繃直,繃得極緊,時書后背全是冷汗,瞳孔中盯著越來越近的冰封茶河。眼?看馬匹踏爛岸邊的草垛,劇烈顛簸著,終于?在河溝前吃痛揚起頭顱,嘶叫著停在原地。
時書喘著氣?,冷汗被風一吹就風干了,腳軟腿軟。謝無熾下了馬,走到他身旁:“辦到了。”
時書翻身跳下馬,沒想到一個趔趄,腳好像踩在棉花上。
但他立刻,被一只手抱進了懷里,謝無熾道:“好,時書,你做得非常好。”
時書抹了下臉:“我靠……”
時書沒再走路,而是坐在了地上�?此�,謝無熾也便坐下,兩匹馬來回踱步后低頭嚼著雪。
馬匹亂走,時書索性躺在雪地里:“啊……好刺激。”
“再多練幾次,習慣就好�!�
謝無熾坐在他身旁的雪地上,他眉眼?平靜,看著不遠處的茶河前線,似乎單純是在陪時書坐著。
這張俊朗側(cè)臉線條明?晰的臉,生的很性感,不管多少次看見,偶爾都會被帥得心里驚一下,類似:臥槽,長?這么帥?
時書慢慢把?目光轉(zhuǎn)開?,謝無熾垂著眼?睫,他這副等著別人跪舔的尊容,偶爾還讓時書挺驚訝的。
時書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不遠處。
眼?前的茶河沒有渡口,也沒有兵士和?守衛(wèi),不過隔著一段距離便有碉堡和?暸望塔,時刻監(jiān)督敵軍的動向?,一旦敵方越境便會燃起烽火或者騎馬通知信息。
邊境,邊境……
登鋒履刃,馬革裹尸。
血握刀兵,有去無回。
時書撐著俊秀白?皙的臉,不遠處的騎兵停下,笑著說:“哎喲,不會騎馬還騎?剛才要是渡過茶河,你這張小白?臉就得被旻狗的箭射成篩子咯!”
時書:不是說你的生活沒有觀眾嗎?
時書臉一紅,笑嘻嘻道:“那我還是停下來了,不過如?此嘛!”
騎兵說:“總之你們小心點��!別越境,旻狗這群小人,可別給他們發(fā)難開?啟邊釁的機會�!�
時書站起身,抖身上的雪:“打仗嗎?我昨天看見他們越境了�!�
“不一樣,大景只說防備,還準備跟旻狗議和?。對面不見得這么想,想打仗得很呢!總之注意點!不許越境騷擾,更不許落下口實!”
時書:“明?白?了�!�
這幾個人說著說著生了氣?,催動馬匹,噠噠噠地往前巡邏。
時書思考著:“原來大景不想打仗,還想要和?平��?”
謝無熾:“打仗耗費巨大,一場仗能把?國庫打得山窮水盡,經(jīng)濟倒退,打輸了還有罪,所?以當權(quán)派一般不喜歡打仗,更想沉浸在‘歌舞升平、國泰民安’的幻象中享福�!�
時書看謝無熾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時書隱約覺得不妙:“怎么了?”
“不過戰(zhàn)爭能解決國內(nèi)的大部分矛盾。比如?朝堂上黨爭嚴重,打一仗就能轉(zhuǎn)移矛盾。”
時書看著謝無熾,他臉上露出了微笑,經(jīng)歷風雪,對待時書的神色十分溫和?:“知道怎么升官最快嗎?”
時書:“考科舉?入館閣?”
“不對。”
謝無熾生的眉壓眼?,一雙眼?偶爾顯得極其陰鷙,他眉梢漆黑,思索著盯著茶河對面。隔著寒冷冰凍的河流,大旻的疆土也被冰封,除暸望塔便是崎嶇不平的山地和?沙漠,偶爾能望見灰矮的茅屋,時不時有騎兵來回走動詢問?崗哨。
“——加軍功,是升官最快的途徑�!�
時書心尖一涼,看到他眼?中的鷹視狼顧,謝無熾牽住了馬繩平靜地道:“想要擁有權(quán)勢、甚至逐鹿中原的入場券,最快的方式是加軍功。加軍功一定依靠戰(zhàn)爭,這是人盡皆知的規(guī)律�!�
“所?以任何野心家?都唯恐天下不亂,亂了才好發(fā)跡。尤其是戰(zhàn)爭,它會迅速擊潰這個國家?表面的體面,讓勢力重新洗牌�!�
時書聽得頭皮發(fā)麻。
又開?始了,這個陰暗批。
時書聽他說話,總感覺有個優(yōu)雅的大反派正?在侃侃而談他的暴力美學,其中涉及到控制、殺戮、自尊等一系列的東西。
謝無熾只是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嗓音說話,卻給人后背起冷汗之感。
時書回望這片崎嶇的山河表里,懶洋洋道:“我不行,昨天看到那群被砍殺的遺民,根本忘不掉。我希望不要打仗�!�
這時候,不遠處,走來一縷幽魂。
“……哎。”
時書眼?睛一亮:“你過來了!”
杜子涵:“我打擾了你們嗎?我可以再回去,或者站遠點。”
時書:“不用不用,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會找個溫暖的地方等著。”
杜子涵:“……跟你們在一起比較有安全感,我有點討厭一個人了�!�
一句話,說得時書半夜想爬起來抽自己,連忙跑過去:“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丟下你了�!�
謝無熾轉(zhuǎn)過視線,再望了一眼?茶河對岸,暗光收攏。
牽著馬,一行人往回走。
時書腿還有點軟,謝無熾先走了過來:“上馬�!�
時書:“不用,我走路就行了。”
謝無熾并不說什么,等一起回到集市附近,準備回城,謝無熾再問?:“想不想買吃的?”
時書捧著一大包森州特產(chǎn),再往馬背上囤了些糧菜,杜子涵連忙在一旁搭著手。
寒風呼呼往身上灌,吹得時書鼻尖通紅,尤其是一起放行李時,沒留意落到身上的雪。
時書轉(zhuǎn)過臉:“子涵,你還有什么想買的?”
杜子涵轉(zhuǎn)過臉,時書眼?前落下陰影,他鼻尖上的雪被一只手碰到,將臉頰上的雪絮也蹭了開?去。謝無熾:“注意些,會爛臉。”
時書抿著唇,杜子涵一轉(zhuǎn)眼?就看見這一幕,立刻匆匆把?頭轉(zhuǎn)開?含糊道:“呃,我不挑,我很好養(yǎng)活,現(xiàn)在每天吃的都夠了,我干啥都行。”
時書:“………………”
時書一眼?認出,這是他讀書至今被表白?,他兄弟在旁邊看戲會露出的尷尬表情。
時書喉頭一滾:“不是,老杜你——”
再抬頭,謝無熾剛垂下手,轉(zhuǎn)身留下一個背影。
哎?
這是在干什么?
不是吧?時書人都清醒了:我成男同了?
時書左右看看,城門口的衛(wèi)兵催促:“快走�!�
時書往里走,喉嚨中千言萬語,杜子涵避開?了他的視線,十分禮貌地笑了笑。
“………………?”
時書注意到了這個情況,接下來回院子,謝無熾在翻書和?補日記,杜子涵打掃院子里的雪,時書好幾個假動作才終于?停到他身旁:“今天掃了,明?天不又下雪了?掃它干嘛。”
杜子涵:“呃,我得做點事,怕謝哥不要我�!�
時書:“他,其實他——”
杜子涵偷偷往回望,留意到謝無熾的目光,不動聲色往右邊跨了步:“你別幫我時哥,你玩兒去吧,這點活我一個人能干,我很能干活。我讀書的時候天天幫導(dǎo)師拿快遞取東西,還幫他接送小孩�!�
時書:“你在躲我嗎?”
杜子涵一臉凄苦:“哥啊,我不歧視,我只是覺得自己長?得也挺帥的,怕謝哥多想。”
“……”
時書眼?前一黑,心說:行,“男同”這個稱號,終于?到了我頭上。
果?然,他和?謝無熾的關(guān)系,多多少少有點不正?常吧。
時書只能說:“你別亂想,自然點,我和?他真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至于?具體的,謝無熾的性|癮、喜歡男人、口味變態(tài),時書不方便具體透露,只能否認一件事:“我和?他,清清白?白?,只是兄弟。”
杜子涵手停下:“這樣啊�!�
“別掃了,進去玩。他要是打你……”
時書沉默了兩秒:“我就讓他連我一起打�!�
杜子涵:“……你也沒啥用啊?”
時書:“我很有用��!”你一句我一句說話,謝無熾視線重新從紙頁上抬起,隔了幾步遠將他倆打量。
杜子涵放下掃把?,慌忙找了個借口,飛快奔至他的小屋,還把?門給拴上了。
說實話,本來他和?謝無熾沒什么,讓杜子涵這么一搞,時書居然有點兒尷尬了。
他站在臺階下,有點說不清,明?明?流放之后兩個人的友情應(yīng)該更堅定吧,但其中似乎滋生了些別的東西,搞得時書很不自在。
時書鞋履調(diào)轉(zhuǎn),往回走:“我去劈個柴火。再等兩天,你去服役了,我看看跟你一塊兒,還是自己找點事情做�!�
時書在某種本能中,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柴房時,一回頭,謝無熾放下紙和?筆,一身素凈的綢緞衣裳,踩著細碎的瓊玉,竟然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來。
完了!
時書盯著眼?前泥土搭砌的墻壁,拼命想在其中找出個縫隙,總之各種能讓他躲起來的地方,但什么也沒有,時書只能裝作很忙地取出斧頭,劈那個比冰還硬的柴火。
謝無熾站在柴房口,身影似乎格格不入,他道:“生銹了,明?天買塊磨刀石開?個刃,再劈柴算了。而且這些木頭很小,沒什么劈的必要�!�
時書嗯嗯敷衍:“你回去忙你的,我馬上就過來。”
謝無熾淡淡道:“我翻到一本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時書停下動作:“��?什么書?”
謝無熾:“算恐怖?”
時書:“……”
大概是謝無熾真沒休息過,現(xiàn)在一休息,兩個人都找不到什么娛樂節(jié)目。謝無熾無所?事事的模樣,也實在過于?少見,人一閑下來,還想找點事做。
謝無熾:“不看?還要騎馬么?我可以陪你�!�
時書:“不用,我不想出門�!闭f著,時書目光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杜子涵出門上廁所?,無意路過院落,是一種“你干嘛欺騙我”的表情。
“………………”
謝無熾在這站著,時書就不干凈。
男同?有種寡婦被造黃謠的無力感。
時書莫名?有點慌張:“呃,那個,你先出去吧,我……”
詞窮了居然。
總覺得和?謝無熾的關(guān)系,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