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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返校日前一天,凌思南抱著這條“明天見”,興奮地差點一宿沒睡。

    說來也煩人,哪怕是高三最后一次返校的日子,學校也要求所有高三學生必須整齊穿著校服。

    從高一到高三的學生在這一天齊聚校園,六中里外都布置了一番,校門口懸掛著眼花繚亂的橫幅,什么“愿你來日不忘初心

    六中共你砥礪前行”、“高中有多苦,大學就有多甜”、“你的未來不是夢

    要認真地過每一分鐘”……

    凌思南站在校門口,掃視過這一條條橫幅上的文字,突然眼眶就紅了起來。

    盡管來這里不到半年,盡管在這里有很不好的回憶,可她畢竟是構(gòu)成自己高中人生的一部分。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高中生活,多少……還是有點難受的。

    “那邊的同學,穿戴不規(guī)范,請站到處罰區(qū)�!�

    她驀地轉(zhuǎn)頭,對上桃花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元……清遠?”

    設想過無數(shù)次今天見面的情景,卻怎么也沒想過是這樣。

    嘴角在這一刻抑制不住地上揚,凌思南不禁走向他。

    “凌會長,你什么時候改姓元了�。俊蓖瑸閷W生會干部的翔哥在邊上故意打趣凌清遠。

    凌思南已經(jīng)很久沒見弟弟戴眼鏡,此刻凌清遠一派斯文,藏藍色的校服筆挺妥帖,清俊一如初見。

    他的手上還握著一塊記錄的板子,本來微低著頭,目光隱在鏡片后,聽到耳邊的調(diào)侃,唇角微翹。

    舉著筆的那只手,筆頭朝姐姐擺了擺,一絲不茍地示意她去他身后:“同學,處罰區(qū)�!�

    凌思南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

    返校日欸。

    你搞什么幺蛾子。

    “返校日也有要求�!彼紱]說話,他就一眼看出了她的不滿,“不按規(guī)矩拿不到畢業(yè)證�!�

    凌思南憤憤地咬牙走上前,“穿得哪里不規(guī)范了你說!”

    凌清遠凝著她,表情似笑非笑,筆頭悠悠地……落到她微敞的鎖骨處。

    她本來只是想用目光抗議,可不知怎么地,被他這樣看著,臉就不自覺紅了。

    明明什么都沒有碰到,被筆頭指著的位置卻炙燙得駭人。

    “領結(jié)�!绷枨暹h微微張口,嗓音悠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聽到他當面對她說話了,她覺得他的聲音,更沉了一些。

    是那種,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蛻變的沉潤。

    意識到自己確實忘記系領結(jié),凌思南尷尬地把手伸進背包里,掏出了銀灰色的領結(jié)緞帶。

    邊系邊郁悶地抬眼:“……不能開個后門嗎?”好歹是你姐。

    “后門今天鎖了�!绷枨暹h勾唇笑,“只有正門這一條路�!闭f完又晃了晃筆頭指向身后,示意她站過去。

    凌思南不情不愿,但她其實也不打算讓人覺得弟弟徇私舞弊,只好照做。

    翔哥湊到凌清遠耳邊,小聲問:“那啥,什么時候我們要求罰站了?還拿不到畢業(yè)證?”

    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的凌思南就看到面前凌清遠的肩頭顫抖。

    清遠大概又長高了。

    不知是不是制服的關(guān)系,肩背也感覺更寬厚了些,把整套校服都撐得很有型,線條只在腰際收攏。

    現(xiàn)在的男孩子育真快啊……她有點老態(tài)龍鐘地想。

    想著想著,看到有人火急火燎地沖進學校。

    剛說完,又一個人從兩人面前大搖大擺走進去,連校服都沒穿。

    凌思南眼直了。

    “凌清……”抓著他胳膊的手被按住。

    他側(cè)過頭輕聲道:“噓�!�

    凌思南一愣,眨了眨眼睛,被這一聲“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手很快放開,凌清遠在紙板的第二頁刷刷寫了幾個字。

    頭也沒回地朝她遞過來。

    陪我,想你。

    “……”

    大清早校門口一本正經(jīng)地撩姐。

    你的手段還真的是層出不窮啊。

    可是心里抱怨歸抱怨,腳下卻跟生根了一樣,邁都邁不動。

    都被他那樣求了,誰的心還硬的起來?

    就是想多相處一點時間……

    貪心地,多一點點,也好。

    她稍微挪了挪站位,這樣能從斜角打量他的側(cè)臉。

    處在學生會這個位置上的他,少了平時兩人相處時不規(guī)矩的少年氣,看起來更內(nèi)斂一些,認真起來特別迷人。

    她就靜靜地望著他,而他抽空時不時地回望。

    每到視線交匯的瞬間,兩人都會不經(jīng)意彎起嘴角。

    十分鐘后,她終于搞明白,原來凌清遠的任務是接待外校來賓,讓對方在簽名板上登記簽名,再由翔哥或者另一名學生會干部引導他們?nèi)胄�,跟抓校服�?guī)范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

    此刻正好兩個學生會干部都領人走了,門口就剩下他們倆。

    凌清遠退后了半步,和她并排,低著頭指腹從登記的表格上一一清點過去,“腿酸了么?”

    凌思南撇撇唇,學生會那兩個小兔崽子居然也都是他的走狗,啥都不說,真是一個從上到下腐敗的組織,“你就這樣當著他們玩我�!�

    “???”

    “雖然我有這種癖好,但還是不想姐姐真的被他們看見那個樣子�!�

    真的是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啊凌清遠!

    凌思南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說不出話來。

    前方忽然響起一個女生的聲音。

    “這封信希望你能收一下,謝謝。”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女生已經(jīng)逃也似地消失了。

    轉(zhuǎn)頭一看,一封粉白色的信封靜靜躺在凌清遠簽到的板子上。

    她和他對視一眼。

    她眼睛瞇起來。

    他抬手輕咳。

    “該怎么說呢……”凌清遠摸摸嘴唇,“你要習慣?”

    “呵呵。”

    凌思南這聲“呵呵”還是“呵呵”早了,接下來的十分鐘里,相繼又來了兩三個這樣的人。

    這些大多是即將離校的高三學姐,趁著畢業(yè)之際終于鼓起勇氣和小學弟表白。

    其中居然還有人希望凌清遠給她校服上的第二個扣子。

    就這么偶像劇,還是日劇風格。

    “我還沒畢業(yè)呢,學姐……這衣服還得穿一年。”

    “哦……哦。”那女生失落了片刻,忽然臉上飛紅一片,“所以,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會給我嗎?”

    “不會。”

    女生正疑惑為什么回答她的是個女性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出聲的是他身旁已經(jīng)黑了半天臉的凌思南。

    “他姐不同意,謝謝�!�

    女生皺著眉:“你不能干預自由戀愛。”

    ……滾犢子的自由戀愛�。×杷寄蠠o語。

    隨后那女生又堅定地看向凌清遠:“凌清遠,我相信你有你的想法�!�

    “嗯?”凌清遠正看好戲看得高興,這下也逃不掉了,只好斂了斂神色,輕掀眉頭:“我沒什么想法,姐姐說什么就是什么。”

    女生退了半步,沒想到人生的第一次失戀,是死在初戀他姐的手里。

    最終掩面哭泣而去。

    結(jié)果凌清遠背過身來,頭抵著墻不厚道地肩膀抖索成了一片。

    凌思南嘆了口氣。

    “人家在哭你在笑,要是人家知道喜歡上的人是這樣的,也不至于哭著跑走。”

    “那怎么辦�!绷枨暹h轉(zhuǎn)回身,恢復了學生會長的矜持,“我就只喜歡姐姐你一個�!�

    “你是不同意啊,難道你愿意?”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難道你和她是鴛鴦?”

    這回輪到凌清遠不說話了。

    他抿了抿唇,目光平視著校外婆娑的梧桐樹。

    盛夏初晨,梧桐葉搖曳了一地金燦燦的斑駁光影。

    有風吹來,是夏天的味道。

    “我在乎的人……只有一個�!�

    “別人是怎么樣的心情,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凌思南的心跳,這一瞬撞在胸口上。

    “我就是這么沒心沒肺的人�!�

    他偏頭,覷她。

    “沒心沒肺地喜歡你�!�

    風吹來,短輕揚。

    “……哪里……”

    “嗯?”

    “……哪里沒心沒肺了。”

    大騙子。

    畢業(yè)感言

    返校日不用上課,高三五班亂糟糟的,大家三五成群堆在教室里聊著放假以來的所見所聞,凌思南自然也不例外。葉珊珊感慨方雯找到了男朋友,方雯郁悶和男朋友是異地網(wǎng)戀不長久,還忍不住問凌思南,她和顧霆這個暑期到底是怎么約會的。

    凌思南呆滯了片刻,和顧霆換了個眼神,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們……分手了。”

    “哈?”先驚呼的是葉珊珊,她夸張地后仰,目光迅在凌思南和顧霆之間巡脧:“畢業(yè)就分手這么現(xiàn)實的嗎�。�!”

    可能是太震驚了,葉珊珊一時間沒控制好音量,前后左右的鄰桌全都往這邊看過來,也把視線落在了當事人身上。

    好嘛,都不需要凌思南公開說明了。

    葉珊珊也現(xiàn)了自己的唐突,忙不迭跟兩人道歉,又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怎么回事?能問一下誰提的嗎?”

    “我�!�

    “我!”

    兩個人爭相認領,似乎誰都想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看方雯和葉珊珊一臉不解,顧霆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不合適就散了,有什么好奇怪。”

    凌思南點點頭,表示十分贊同。

    “那……那也算好聚好散吧�!狈仅┮妰蓚人都不怎么在意的樣子,原本因為自己提起的話題引的不安也平復了些許,不過這兩個人表現(xiàn)得太淡定了一點,淡定得就好像從來沒有生什么過。

    等到隔壁組的女生們聊起某個當紅流量的話題時,方雯和葉珊珊全都亢奮地湊了去。

    凌思南回頭,雙手合十低眉順眼地跟顧霆致意:“抱歉了,這段時間利用你做擋箭牌,還要你配合演戲這么久。”

    “沒什么。”顧霆支著下巴,兩人的位置是靠窗那一列的最角落,所以此刻沒有別人打擾,他揚了揚眉,壓著聲音問道:“你和他……怎么樣了?”

    凌思南卡殼了片刻:“……我們倒是挺好的,只是你也知道……”

    “會很辛苦�!鳖欥哪抗怙h向窗外,“你們想過以后怎么辦?”

    “我大概會離開凌家吧。”凌思南說完,現(xiàn)顧霆煞有其事地看過來,笑笑擺擺手:“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凌家本來就不屬于我,所以哪怕不是因為這件事,我一直都覺得我是會離開這個家的。”

    教室里里吵吵嚷嚷的,這一處比較起來格外僻靜。

    顧霆沒有打斷她,但也沒有終止這個話題,而是認真地想聽她說下去。

    “所以,與其在這個家里唯唯諾諾,不如趁早離開比較好�!彼皇执钤谒恼n桌邊緣,后仰著頭靠上窗臺,望著天花板上慢悠悠旋轉(zhuǎn)的電風扇出神,“和清遠這件事,老實說并沒有你想的那么辛苦�!�

    凌思南側(cè)臉看向顧霆,目光透亮:“畢竟如果沒有他的話,我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認真說起來其實辛苦的是他吧,現(xiàn)在一個人要擔起兩個角色,而且以后要為我放棄很多東西……明明才十六歲而已�!�

    “可他愿意�!鳖欥孟窨闯隽怂膬�(nèi)疚感,“你都不知道他跟我提你的時候,空氣里都是戀愛的酸臭味�!鳖櫪洗笠荒槻凰恢币詠碜杂刹珦舯凰麎毫艘活^也就算了,結(jié)果連談戀愛都輸給小自己兩歲的小子,關(guān)鍵消化的還是自己親姐姐,真是意難平。

    凌思南笑得也都是戀愛的酸臭味,意識到這一點,她揉了揉臉,食指敲了敲桌沿:“不說我們了,你呢?這次考試……拿到你要的了?”

    顧霆怔愣了兩秒。

    “那個分數(shù),考大學自然是不夠的�!鳖欥鋈坏拿佳圩策M她擔憂的目光里,沒忍住地勾起笑:“別傻了,我本來也不是奔著考大學去的�!�

    顧霆解釋完前因后果,驀地攤開雙臂枕著后腦,往后一仰靠上背后的空課桌:“你以后要去美國可以找我啊,我罩著你�!彼f話的口吻前所未有地放松,看得出一直以來壓在他身上的擔子似乎減輕了不少。

    “你是去美國讀書又不是去美國做地頭蛇,還罩著我呢�!绷杷寄洗笮Γ么藭r校內(nèi)的廣播聲響起,讓所有人都到禮堂集合。

    大家哄鬧著走出教室。

    這種臨時趕鴨子上架的行為,凌思南雖然從內(nèi)心深處抗拒,好在舞臺經(jīng)驗不少,也不至于怯場,輪到她的時候,反而是同臺學生之中最泰然處之的那個。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麥克風前。

    抬起目光,環(huán)視過臺下烏泱泱的人群,十六七八的年紀,人生中最青春洋溢的時光。

    “以前讀書,是為了討好養(yǎng)育我的人�!�

    “我想讓他知道,他付出的所有心血都有回報,是他讓我足夠優(yōu)秀�!�

    “可是那時候的我沒有準備好,那時候的我還不夠努力�!�

    [沒關(guān)系,這次就差幾分而已,每次你都考得比之前好嘛。]

    [英語多背背就好,你看你語文都能拿到班上第一,英語肯定沒問題。]

    [南南,晚上想吃點啥,我剛回清河,給你帶點炸雞腿回去怎么樣?]

    “有點……遺憾�!蹦X海中走馬燈似的一幕幕,讓她低下頭,末了的“遺憾”纏繞上了一層顫栗的尾音,言語黏膩在喉間,怎么都不肯溢出口去:“……當我準備好的時候,當我足夠努力的時候,他看不到了�!�

    她攥了攥手指,抬頭時眼眶濕漉:“那時候我才知道……”

    “因為人生只有一次�!�

    目光不經(jīng)意地,和臺下另一道視線相交。

    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把一室的光輝都攏在肩上。

    像空山新雨后,第一抹清冽的涼風。

    他看著她,一如十年前目送她離去的時候。

    專注,又充滿期盼。

    整個禮堂都仿佛成了背景,四周黑暗。

    只有她和他之間,慢慢地流淌著光亮。

    “我很感謝我最終沒有浪費高中的時光,交出了我至今最好的一份成績單�!�

    眉眼如水,溫柔地走進良夜。

    “所以,如果不想后悔的話……”

    “請盡全力吧,為你,為你在乎的那個人�!�

    “活在當下�!�

    短暫的安靜。

    而后全場掌聲雷動。

    凌清遠偏著頭,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鼓著掌。

    像個孩子似的,笑了。

    輪到給表彰學生授勛的時候,是高二的學生代表為高三即將離校的學長學姐們頒獎章。

    大概是某人的刻意安排,一列學生從舞臺一邊上來,最后站到她面前的,是清遠。

    他背對著人群,與她目光相匯,禁不住莞爾。

    “驚喜嗎?”

    凌思南抿著唇一哂:“猜到了。”

    他抬起手,將獎章繞過她的頭頂放下來,整了整她的衣領。

    “以后你要是從政,我一定給你投票�!彼{(diào)侃,“真是能說�!�

    “不用了,我在家里做主就夠了。”凌思南彎了彎唇角。

    旁人當然聽不出兩人的打情罵俏,可是聰明如他,一下子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猝不及防的,凌思南現(xiàn),他的耳根……竟然微微紅了。

    真是個大現(xiàn)。

    凌清遠輕咳了聲:“還有一件事要恭喜你。”

    凌思南眨眨眼。

    隊列正要轉(zhuǎn)身。

    “恭喜考上f大�!�

    ……欸?

    高二代表的隊列下去了。

    他,他怎么知道的?

    最近打工實在是太忙了,她還沒來得及去查詢,原來f大的錄取名單已經(jīng)布了嗎?!

    凌思南瞪著一雙眼睛左右茫然地瞅著,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給沖昏了頭腦,欣喜難以言喻。

    禮堂的活動結(jié)束之后,大家在教室里和老師一一惜別,最終或是嬉笑怒罵、或是淚流滿面地結(jié)束了高中校園的最后一個半天。

    拍完教學樓前的集體照,大家正要散伙,凌思南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看姐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凌清遠促狹地笑她:“體能這么差,你該加大運動量了。”

    “什么?”她和他并排往校門口走。

    “以后你在上面,我在下面�!�

    “……怎么三句不離葷啊凌清遠!”她氣呼呼想拍他。

    凌清遠兩手抄在兜里,拔腿就往旁邊躲,身形利落得讓她連衣角都沾不到。

    “你看你看,我說了吧,是不是缺乏鍛煉?”

    兩個人還在校門口你追我趕地兜著圈。

    “就這么說定了哈�!�

    遠處的幾個六中學生都看直了眼。

    “我們的學生會長平時是這樣的嗎?”

    “可能他姐今天畢業(yè)比較興奮吧……”

    大概是因為今天心情太好,凌思南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結(jié)果一時不察,一頭扎到他身上。

    “啊,疼。”胸口真硬啊。

    凌清遠輕笑著給她揉額角:“承認吧,姐姐�!�

    “你臉皮敢不敢更厚一點?”

    “問我這種問題你是自尋死路啊。”寵溺的笑容還不自覺掛在嘴角,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凌清遠�!�

    他的笑容瞬間僵了僵。

    循聲,抬眼望去。

    是一輛黑色的賓利。

    “上車�!�

    窗口,是父親冷漠的視線。

    家宴

    南溪小調(diào)是清河市一家比較知名的浙菜館,也是凌邈歷來商務招待時偏愛選擇的餐廳。這里從裝修到菜品都透著江南的精致寫意,只是具體到消費上的時候,江南人的婉約就被豪放取代,昂貴得讓人嘖嘖稱奇。

    當然也只有這樣的價格,才配得上凌家的風格。

    相比上一次事后對“南溪小調(diào)”這個名字的畏懼,今天凌思南倒是顯得很放松,大概是因為清遠就在身邊。

    就算來的是沈昱,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兒了。

    大理石鋪就的地磚上,回響著冰冷的腳步聲。凌思南習慣了平日里和父母相對無言,可是今天父親和清遠的相處氣氛也很奇怪,盡管父親應該已經(jīng)看到了兩人在校門口打鬧,卻一反尋常地什么都沒有說,從上車到進入餐廳,僅有幾句簡短的對白。此時凌邈一人率先走在前頭,凌思南頗為不解地打量清遠和他之間恍若鴻溝的距離。

    她朝一旁的清遠努努嘴,可是他無動于衷,并不打算解釋。

    就這么走在去vip包間的走廊上,迎面恰好遇到了四叔凌燁。

    凌燁是凌家五個子女中最沒存在感的一個。凌家老大凌隆,接手長凌國際貿(mào)易總公司的ceo一職,執(zhí)掌凌氏東南亞的貿(mào)易業(yè)務,這些年不能說把凌家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倒也讓公司逐步擴張;老二凌耿,雖然罹患癌癥過世,生前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貨運司機,但主動離開凌家自力更生,至少活出了自我;老三凌邈,頗有商業(yè)頭腦,早年主動開辟了凌氏在澳洲的市場,展了廣大的人脈資源,如今管理長凌遠洋和長凌的澳洲分公司也算井井有條;老五凌靜,受二哥影響,脫離凌家獨自在美國打拼,現(xiàn)已是美國知名電器公司的ceo,日常居住在曼哈頓的頂層公寓套房。

    至于老四凌燁……至今為止,除了接受管理長凌的廈門分部,以及下屬的一家茶行以外,就沒什么拿得出手成績。這也和老四的性子有關(guān),他既不像大哥三哥那樣腦筋活絡,也不像是二哥那樣有風骨,更不像五妹那樣敢拼。早些年傳宗接代之爭的時候,又怪老婆的肚子不爭氣,憋了幾年楞沒憋出一個,他就干脆放棄了。所以活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做一個不上不下的人,中庸就成了凌燁的處世之道。

    不過看凌氏如今老大老三天天斗得頭破血流,忙得不可開交,老四又仿佛成了活得最愜意的一個。

    “四叔。”凌清遠主動地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見。”說完還側(cè)過身讓出一個位置。

    凌思南意會,上前笑容甜美:“四叔好�!�

    “哦哦,好好好,思南也來了�!绷锜钚呛堑仡h,之前在凌靜生日宴那日他就見過凌思南,這孩子那時表現(xiàn)就頗為討人喜歡,現(xiàn)在看起來更自如了一些。

    “你去哪兒?”凌邈面色不變地問。

    “抽根煙抽根煙�!绷锜钣樞Φ溃白屛蚁冉饨鉄煱a,難得我家那口子今天沒跟來�!�

    凌邈和凌燁短暫交流了幾句。

    “四叔,上次小宇說要的參考書,我改天給你送去�!迸R分開前凌清遠詢問,“

    不知道哪天方便?”

    “哦,那個,你放假了吧,下周三怎么樣?”

    “好�!�

    “到時候思南也一起來四叔家做客�。俊�

    凌思南杵在原地看了一眼父親,見凌邈皺了皺眉,她頓了下,隨后點點頭:“好呀,四叔不嫌棄我就成~”

    凌燁擺擺手:“哪有什么嫌棄,來就是了�!�

    等凌燁一走,原本不動聲色的凌邈再度睨了一眼凌思南,又看向凌清遠:“做做樣子就夠了,沒必要這么套近乎。你四叔廈門的事情一團亂,別到時候給我惹麻煩。”

    凌清遠垂下眼,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徑直從父親身邊走過。

    凌思南驚訝得回頭望向父親面如死灰的神色,趕忙湊到弟弟旁邊:“到底怎么回事?”

    “凌清遠!”身后傳來聲如洪鐘的斥喝。

    他充耳不聞。

    還打算說話,凌清遠倏地拉開了四叔剛才走出來的那個包廂門。

    包廂門一開,屋里一片熱鬧景象,飯桌旁的人紛紛將目光投注過來。

    凌邈驀然停下斥罵聲。

    凌家老三要面子,就算家事再讓他窩火,也要關(guān)起門來說。

    這場家宴除了已經(jīng)回美國的小姑姑不在,連特助盛叔都來了,三大桌的人滿滿當當。

    舉辦家宴的不是別人,正是凌邈。

    凌邈一個薄情寡性的商人,會突然這樣安排,多半是邱善華的主意。

    說來諷刺,活了十八年,這是凌思南記事以來第二次見到奶奶。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二叔回去交代事兒,她遠遠地在別墅外張望過幾眼。

    周玉嬋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看到凌清遠臉上就掛著笑容,還主動把他叫到自己身邊噓寒問暖,于是乎,凌家老大和老三兩對夫婦之間明里暗里的眼神交流就十分精彩。

    凌思南整了整微皺的校裙上前問好,突然周遭一片安靜。

    凌家祖父是怎么死的的,凌家人可沒忘。即便凌思南的乖巧博得了長輩的好感,那也是因為事不關(guān)己,最終的態(tài)度也要取決于風向,而凌家目前最大的風向,就是周玉嬋。畢竟凌思南是所謂大師算出來的克死當年凌家祖父的“災星”,如果周玉嬋要把凌思南掃地出門,那凌思南肯定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凌邈夫婦更是僵硬著臉,盯著凌思南的背影一瞬不瞬。

    可是不知是因為周玉嬋已經(jīng)不在意,還是姐弟倆人有手段,聽不到對話的人們,只看到周玉嬋慈眉善目,預想中的對峙并沒有生。

    等到凌思南懸著一顆心從主位邊上退下來,席間又恢復了喧鬧。

    她心跳得有點快,不過下一秒,跳得更快。

    因為清遠握上了她的手。

    他側(cè)過臉:“別緊張�!�

    ……你這樣我才緊張。

    凌思南掙了掙,沒掙開,小臉憋得通紅。

    大概也是看她不自在得太明顯,凌清遠終于松開。

    酒意正酣之時,這場鴻門宴才真正進入正題。

    奶奶的病情日漸惡化,近來更傳出風聲要修改遺囑交代接班人,凌清遠原以為今天是爸媽為了給奶奶營造一個家庭和睦的假象,增加她的好感以博取更多利益才舉行的家宴,卻沒想到,他們打的不止這個主意。

    邱善華打斷了正在委婉邀功的凌家老大,宣布了長凌澳洲分部即將和環(huán)宇世貿(mào)合作的消息。

    凌清遠的身子僵了一下。

    可是,拋出這個消息意味著什么?

    邱善華天花亂墜地夸了一通夫婦兩人在此事上付出的努力,不知情的人都會覺得,好像環(huán)宇真的是非長凌不可。

    凌家老大又怎么會坐視不理呢,“八字都還沒一撇,還是別說早了。”

    凌邈神情泰然,轉(zhuǎn)向妻子:“關(guān)于這事,還是你說吧�!�

    邱善華也擺出夫唱婦隨的姿態(tài),笑容里志在必得:“沈總的獨生子沈昱,已經(jīng)決定在今年下半年和我們家南南訂婚了。”

    啪嗒,是筷子落在地上的聲音。

    眾人的注意力此時都被這個消息吸引,倒是沒太在意,只有凌思南低下身,想幫忙拾起清遠掉在地上的筷子。

    手指碰到了一起。

    他抬眼,她也是。

    凌清遠皺著眉心,挑眉,無聲地問。

    她的手指動了動,不敢俯身太久,先一步坐直了,把筷子放到桌上。

    此時目光的焦點已經(jīng)落到了凌思南身上,似乎大家都很好奇,一個剛剛高中畢業(yè)的小女生,究竟是怎樣吸引到沈家那個浪蕩子。

    “十八歲會不會太早了點?弟妹這么迫不及待把侄女送出去,當媽的也不心疼�。俊绷杪∵不死心。

    “只是訂婚而已,結(jié)婚還是要幾年后再說,但畢竟這之后和沈家的關(guān)系肯定會更融洽……”

    “是和環(huán)宇的關(guān)系吧?”

    凌邈面露不悅之色:“大哥,一樁大好的婚事,何必急著拆臺�!�

    帶著清遠一起過去。

    凌思南聽到了這句話。

    只聽到了這句話。

    渾渾噩噩地,許久之后想到要上洗手間,這才走出了包廂。

    走了沒多遠,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

    是奶奶。

    “我也去一趟�!敝苡駤茸罱耐饶_不太靈便,卻摒棄了助理的攙扶,拄著拐杖踱步到了她身旁。

    凌思南下意識扶住她,又想到什么,手的動作定在了半空,慢慢地,還是握了上去。

    “元元啊,一直跟我夸你�!敝苡駤绕蛄苛讼逻@個孫女,眉清目秀,像水似的純凈,“我對你沒什么印象,但那孩子喜歡的人……一定不會錯�!�

    心中的郁卒感稍霽,凌思南安靜地回應:“……我不是個好姐姐�!�

    她確實不是個好姐姐,過去的十八年,她一直都沒有盡一個姐姐照顧弟弟的本分,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的。

    “你覺得你不是,他覺得你是,那就夠了�!敝苡駤鹊哪抗鈽O淡:“以前不是,以后是,也夠了�!�

    凌思南總覺得奶奶的話有深意,轉(zhuǎn)頭認真地看著她:“奶奶?”

    “你看我那幾個孩子……”周玉嬋目視著前方,似乎不小心陷入了緬懷過往的回憶里:“他們從沒覺得我好過……”她翻過手來,輕輕拍了拍凌思南:“你……也這么覺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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