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凌思南站在校門口,掃視過這一條條橫幅上的文字,突然眼眶就紅了起來。
盡管來這里不到半年,盡管在這里有很不好的回憶,可她畢竟是構成自己高中人生的一部分。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高中生活,多少……還是有點難受的。
“那邊的同學,穿戴不規(guī)范,請站到處罰區(qū)�!�
她驀地轉頭,對上桃花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元……清遠?”
設想過無數(shù)次今天見面的情景,卻怎么也沒想過是這樣。
嘴角在這一刻抑制不住地上揚,凌思南不禁走向他。
“凌會長,你什么時候改姓元了啊?”同為學生會干部的翔哥在邊上故意打趣凌清遠。
凌思南已經(jīng)很久沒見弟弟戴眼鏡,此刻凌清遠一派斯文,藏藍色的校服筆挺妥帖,清俊一如初見。
他的手上還握著一塊記錄的板子,本來微低著頭,目光隱在鏡片后,聽到耳邊的調侃,唇角微翹。
舉著筆的那只手,筆頭朝姐姐擺了擺,一絲不茍地示意她去他身后:“同學,處罰區(qū)。”
凌思南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
返校日欸。
你搞什么幺蛾子。
“返校日也有要求�!彼紱]說話,他就一眼看出了她的不滿,“不按規(guī)矩拿不到畢業(yè)證�!�
凌思南憤憤地咬牙走上前,“穿得哪里不規(guī)范了你說!”
凌清遠凝著她,表情似笑非笑,筆頭悠悠地……落到她微敞的鎖骨處。
她本來只是想用目光抗議,可不知怎么地,被他這樣看著,臉就不自覺紅了。
明明什么都沒有碰到,被筆頭指著的位置卻炙燙得駭人。
“領結�!绷枨暹h微微張口,嗓音悠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聽到他當面對她說話了,她覺得他的聲音,更沉了一些。
是那種,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蛻變的沉潤。
意識到自己確實忘記系領結,凌思南尷尬地把手伸進背包里,掏出了銀灰色的領結緞帶。
邊系邊郁悶地抬眼:“……不能開個后門嗎?”好歹是你姐。
“后門今天鎖了�!绷枨暹h勾唇笑,“只有正門這一條路�!闭f完又晃了晃筆頭指向身后,示意她站過去。
凌思南不情不愿,但她其實也不打算讓人覺得弟弟徇私舞弊,只好照做。
翔哥湊到凌清遠耳邊,小聲問:“那啥,什么時候我們要求罰站了?還拿不到畢業(yè)證?”
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的凌思南就看到面前凌清遠的肩頭顫抖。
清遠大概又長高了。
不知是不是制服的關系,肩背也感覺更寬厚了些,把整套校服都撐得很有型,線條只在腰際收攏。
現(xiàn)在的男孩子育真快啊……她有點老態(tài)龍鐘地想。
想著想著,看到有人火急火燎地沖進學校。
剛說完,又一個人從兩人面前大搖大擺走進去,連校服都沒穿。
凌思南眼直了。
“凌清……”抓著他胳膊的手被按住。
他側過頭輕聲道:“噓�!�
凌思南一愣,眨了眨眼睛,被這一聲“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手很快放開,凌清遠在紙板的第二頁刷刷寫了幾個字。
頭也沒回地朝她遞過來。
陪我,想你。
“……”
大清早校門口一本正經(jīng)地撩姐。
你的手段還真的是層出不窮啊。
可是心里抱怨歸抱怨,腳下卻跟生根了一樣,邁都邁不動。
都被他那樣求了,誰的心還硬的起來?
就是想多相處一點時間……
貪心地,多一點點,也好。
她稍微挪了挪站位,這樣能從斜角打量他的側臉。
處在學生會這個位置上的他,少了平時兩人相處時不規(guī)矩的少年氣,看起來更內斂一些,認真起來特別迷人。
她就靜靜地望著他,而他抽空時不時地回望。
每到視線交匯的瞬間,兩人都會不經(jīng)意彎起嘴角。
十分鐘后,她終于搞明白,原來凌清遠的任務是接待外校來賓,讓對方在簽名板上登記簽名,再由翔哥或者另一名學生會干部引導他們入校,跟抓校服規(guī)范沒有半毛錢關系。
此刻正好兩個學生會干部都領人走了,門口就剩下他們倆。
凌清遠退后了半步,和她并排,低著頭指腹從登記的表格上一一清點過去,“腿酸了么?”
凌思南撇撇唇,學生會那兩個小兔崽子居然也都是他的走狗,啥都不說,真是一個從上到下腐敗的組織,“你就這樣當著他們玩我�!�
“???”
“雖然我有這種癖好,但還是不想姐姐真的被他們看見那個樣子�!�
真的是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啊凌清遠!
凌思南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說不出話來。
前方忽然響起一個女生的聲音。
“這封信希望你能收一下,謝謝�!�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女生已經(jīng)逃也似地消失了。
轉頭一看,一封粉白色的信封靜靜躺在凌清遠簽到的板子上。
她和他對視一眼。
她眼睛瞇起來。
他抬手輕咳。
“該怎么說呢……”凌清遠摸摸嘴唇,“你要習慣?”
“呵呵�!�
凌思南這聲“呵呵”還是“呵呵”早了,接下來的十分鐘里,相繼又來了兩三個這樣的人。
這些大多是即將離校的高三學姐,趁著畢業(yè)之際終于鼓起勇氣和小學弟表白。
其中居然還有人希望凌清遠給她校服上的第二個扣子。
就這么偶像劇,還是日劇風格。
“我還沒畢業(yè)呢,學姐……這衣服還得穿一年�!�
“哦……哦�!蹦桥淞似蹋鋈荒樕巷w紅一片,“所以,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會給我嗎?”
“不會�!�
女生正疑惑為什么回答她的是個女性的聲音,轉頭一看,出聲的是他身旁已經(jīng)黑了半天臉的凌思南。
“他姐不同意,謝謝�!�
女生皺著眉:“你不能干預自由戀愛。”
……滾犢子的自由戀愛��!凌思南無語。
隨后那女生又堅定地看向凌清遠:“凌清遠,我相信你有你的想法�!�
“嗯?”凌清遠正看好戲看得高興,這下也逃不掉了,只好斂了斂神色,輕掀眉頭:“我沒什么想法,姐姐說什么就是什么。”
女生退了半步,沒想到人生的第一次失戀,是死在初戀他姐的手里。
最終掩面哭泣而去。
結果凌清遠背過身來,頭抵著墻不厚道地肩膀抖索成了一片。
凌思南嘆了口氣。
“人家在哭你在笑,要是人家知道喜歡上的人是這樣的,也不至于哭著跑走�!�
“那怎么辦�!绷枨暹h轉回身,恢復了學生會長的矜持,“我就只喜歡姐姐你一個�!�
“你是不同意啊,難道你愿意?”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難道你和她是鴛鴦?”
這回輪到凌清遠不說話了。
他抿了抿唇,目光平視著校外婆娑的梧桐樹。
盛夏初晨,梧桐葉搖曳了一地金燦燦的斑駁光影。
有風吹來,是夏天的味道。
“我在乎的人……只有一個�!�
“別人是怎么樣的心情,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凌思南的心跳,這一瞬撞在胸口上。
“我就是這么沒心沒肺的人。”
他偏頭,覷她。
“沒心沒肺地喜歡你�!�
風吹來,短輕揚。
“……哪里……”
“嗯?”
“……哪里沒心沒肺了�!�
大騙子。
畢業(yè)感言
返校日不用上課,高三五班亂糟糟的,大家三五成群堆在教室里聊著放假以來的所見所聞,凌思南自然也不例外。葉珊珊感慨方雯找到了男朋友,方雯郁悶和男朋友是異地網(wǎng)戀不長久,還忍不住問凌思南,她和顧霆這個暑期到底是怎么約會的。
凌思南呆滯了片刻,和顧霆換了個眼神,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們……分手了。”
“哈?”先驚呼的是葉珊珊,她夸張地后仰,目光迅在凌思南和顧霆之間巡脧:“畢業(yè)就分手這么現(xiàn)實的嗎�。�!”
可能是太震驚了,葉珊珊一時間沒控制好音量,前后左右的鄰桌全都往這邊看過來,也把視線落在了當事人身上。
好嘛,都不需要凌思南公開說明了。
葉珊珊也現(xiàn)了自己的唐突,忙不迭跟兩人道歉,又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怎么回事?能問一下誰提的嗎?”
“我�!�
“我!”
兩個人爭相認領,似乎誰都想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看方雯和葉珊珊一臉不解,顧霆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不合適就散了,有什么好奇怪�!�
凌思南點點頭,表示十分贊同。
“那……那也算好聚好散吧�!狈仅┮妰蓚人都不怎么在意的樣子,原本因為自己提起的話題引的不安也平復了些許,不過這兩個人表現(xiàn)得太淡定了一點,淡定得就好像從來沒有生什么過。
等到隔壁組的女生們聊起某個當紅流量的話題時,方雯和葉珊珊全都亢奮地湊了去。
凌思南回頭,雙手合十低眉順眼地跟顧霆致意:“抱歉了,這段時間利用你做擋箭牌,還要你配合演戲這么久�!�
“沒什么�!鳖欥е掳停瑑扇说奈恢檬强看澳且涣械淖罱锹�,所以此刻沒有別人打擾,他揚了揚眉,壓著聲音問道:“你和他……怎么樣了?”
凌思南卡殼了片刻:“……我們倒是挺好的,只是你也知道……”
“會很辛苦�!鳖欥哪抗怙h向窗外,“你們想過以后怎么辦?”
“我大概會離開凌家吧�!绷杷寄险f完,現(xiàn)顧霆煞有其事地看過來,笑笑擺擺手:“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凌家本來就不屬于我,所以哪怕不是因為這件事,我一直都覺得我是會離開這個家的。”
教室里里吵吵嚷嚷的,這一處比較起來格外僻靜。
顧霆沒有打斷她,但也沒有終止這個話題,而是認真地想聽她說下去。
“所以,與其在這個家里唯唯諾諾,不如趁早離開比較好。”她一手搭在他的課桌邊緣,后仰著頭靠上窗臺,望著天花板上慢悠悠旋轉的電風扇出神,“和清遠這件事,老實說并沒有你想的那么辛苦�!�
凌思南側臉看向顧霆,目光透亮:“畢竟如果沒有他的話,我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認真說起來其實辛苦的是他吧,現(xiàn)在一個人要擔起兩個角色,而且以后要為我放棄很多東西……明明才十六歲而已。”
“可他愿意�!鳖欥孟窨闯隽怂膬染胃校澳愣疾恢浪姨崮愕臅r候,空氣里都是戀愛的酸臭味。”顧老大一臉不爽,一直以來自由搏擊被他壓了一頭也就算了,結果連談戀愛都輸給小自己兩歲的小子,關鍵消化的還是自己親姐姐,真是意難平。
凌思南笑得也都是戀愛的酸臭味,意識到這一點,她揉了揉臉,食指敲了敲桌沿:“不說我們了,你呢?這次考試……拿到你要的了?”
顧霆怔愣了兩秒。
“那個分數(shù),考大學自然是不夠的。”顧霆黯然的眉眼撞進她擔憂的目光里,沒忍住地勾起笑:“別傻了,我本來也不是奔著考大學去的。”
顧霆解釋完前因后果,驀地攤開雙臂枕著后腦,往后一仰靠上背后的空課桌:“你以后要去美國可以找我啊,我罩著你。”他說話的口吻前所未有地放松,看得出一直以來壓在他身上的擔子似乎減輕了不少。
“你是去美國讀書又不是去美國做地頭蛇,還罩著我呢�!绷杷寄洗笮�,正好此時校內的廣播聲響起,讓所有人都到禮堂集合。
大家哄鬧著走出教室。
這種臨時趕鴨子上架的行為,凌思南雖然從內心深處抗拒,好在舞臺經(jīng)驗不少,也不至于怯場,輪到她的時候,反而是同臺學生之中最泰然處之的那個。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麥克風前。
抬起目光,環(huán)視過臺下烏泱泱的人群,十六七八的年紀,人生中最青春洋溢的時光。
“以前讀書,是為了討好養(yǎng)育我的人。”
“我想讓他知道,他付出的所有心血都有回報,是他讓我足夠優(yōu)秀�!�
“可是那時候的我沒有準備好,那時候的我還不夠努力�!�
[沒關系,這次就差幾分而已,每次你都考得比之前好嘛。]
[英語多背背就好,你看你語文都能拿到班上第一,英語肯定沒問題。]
[南南,晚上想吃點啥,我剛回清河,給你帶點炸雞腿回去怎么樣?]
“有點……遺憾�!蹦X海中走馬燈似的一幕幕,讓她低下頭,末了的“遺憾”纏繞上了一層顫栗的尾音,言語黏膩在喉間,怎么都不肯溢出口去:“……當我準備好的時候,當我足夠努力的時候,他看不到了�!�
她攥了攥手指,抬頭時眼眶濕漉:“那時候我才知道……”
“因為人生只有一次�!�
目光不經(jīng)意地,和臺下另一道視線相交。
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把一室的光輝都攏在肩上。
像空山新雨后,第一抹清冽的涼風。
他看著她,一如十年前目送她離去的時候。
專注,又充滿期盼。
整個禮堂都仿佛成了背景,四周黑暗。
只有她和他之間,慢慢地流淌著光亮。
“我很感謝我最終沒有浪費高中的時光,交出了我至今最好的一份成績單。”
眉眼如水,溫柔地走進良夜。
“所以,如果不想后悔的話……”
“請盡全力吧,為你,為你在乎的那個人�!�
“活在當下�!�
短暫的安靜。
而后全場掌聲雷動。
凌清遠偏著頭,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鼓著掌。
像個孩子似的,笑了。
輪到給表彰學生授勛的時候,是高二的學生代表為高三即將離校的學長學姐們頒獎章。
大概是某人的刻意安排,一列學生從舞臺一邊上來,最后站到她面前的,是清遠。
他背對著人群,與她目光相匯,禁不住莞爾。
“驚喜嗎?”
凌思南抿著唇一哂:“猜到了。”
他抬起手,將獎章繞過她的頭頂放下來,整了整她的衣領。
“以后你要是從政,我一定給你投票。”他調侃,“真是能說�!�
“不用了,我在家里做主就夠了�!绷杷寄蠌澚藦澊浇恰�
旁人當然聽不出兩人的打情罵俏,可是聰明如他,一下子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猝不及防的,凌思南現(xiàn),他的耳根……竟然微微紅了。
真是個大現(xiàn)。
凌清遠輕咳了聲:“還有一件事要恭喜你�!�
凌思南眨眨眼。
隊列正要轉身。
“恭喜考上f大�!�
……欸?
高二代表的隊列下去了。
他,他怎么知道的?
最近打工實在是太忙了,她還沒來得及去查詢,原來f大的錄取名單已經(jīng)布了嗎?!
凌思南瞪著一雙眼睛左右茫然地瞅著,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給沖昏了頭腦,欣喜難以言喻。
禮堂的活動結束之后,大家在教室里和老師一一惜別,最終或是嬉笑怒罵、或是淚流滿面地結束了高中校園的最后一個半天。
拍完教學樓前的集體照,大家正要散伙,凌思南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看姐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凌清遠促狹地笑她:“體能這么差,你該加大運動量了�!�
“什么?”她和他并排往校門口走。
“以后你在上面,我在下面。”
“……怎么三句不離葷啊凌清遠!”她氣呼呼想拍他。
凌清遠兩手抄在兜里,拔腿就往旁邊躲,身形利落得讓她連衣角都沾不到。
“你看你看,我說了吧,是不是缺乏鍛煉?”
兩個人還在校門口你追我趕地兜著圈。
“就這么說定了哈�!�
遠處的幾個六中學生都看直了眼。
“我們的學生會長平時是這樣的嗎?”
“可能他姐今天畢業(yè)比較興奮吧……”
大概是因為今天心情太好,凌思南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結果一時不察,一頭扎到他身上。
“啊,疼�!毙乜谡嬗舶�。
凌清遠輕笑著給她揉額角:“承認吧,姐姐�!�
“你臉皮敢不敢更厚一點?”
“問我這種問題你是自尋死路啊�!睂櫮绲男θ葸不自覺掛在嘴角,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凌清遠�!�
他的笑容瞬間僵了僵。
循聲,抬眼望去。
是一輛黑色的賓利。
“上車�!�
窗口,是父親冷漠的視線。
家宴
南溪小調是清河市一家比較知名的浙菜館,也是凌邈歷來商務招待時偏愛選擇的餐廳。這里從裝修到菜品都透著江南的精致寫意,只是具體到消費上的時候,江南人的婉約就被豪放取代,昂貴得讓人嘖嘖稱奇。
當然也只有這樣的價格,才配得上凌家的風格。
相比上一次事后對“南溪小調”這個名字的畏懼,今天凌思南倒是顯得很放松,大概是因為清遠就在身邊。
就算來的是沈昱,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兒了。
大理石鋪就的地磚上,回響著冰冷的腳步聲。凌思南習慣了平日里和父母相對無言,可是今天父親和清遠的相處氣氛也很奇怪,盡管父親應該已經(jīng)看到了兩人在校門口打鬧,卻一反尋常地什么都沒有說,從上車到進入餐廳,僅有幾句簡短的對白。此時凌邈一人率先走在前頭,凌思南頗為不解地打量清遠和他之間恍若鴻溝的距離。
她朝一旁的清遠努努嘴,可是他無動于衷,并不打算解釋。
就這么走在去vip包間的走廊上,迎面恰好遇到了四叔凌燁。
凌燁是凌家五個子女中最沒存在感的一個。凌家老大凌隆,接手長凌國際貿易總公司的ceo一職,執(zhí)掌凌氏東南亞的貿易業(yè)務,這些年不能說把凌家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倒也讓公司逐步擴張;老二凌耿,雖然罹患癌癥過世,生前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貨運司機,但主動離開凌家自力更生,至少活出了自我;老三凌邈,頗有商業(yè)頭腦,早年主動開辟了凌氏在澳洲的市場,展了廣大的人脈資源,如今管理長凌遠洋和長凌的澳洲分公司也算井井有條;老五凌靜,受二哥影響,脫離凌家獨自在美國打拼,現(xiàn)已是美國知名電器公司的ceo,日常居住在曼哈頓的頂層公寓套房。
至于老四凌燁……至今為止,除了接受管理長凌的廈門分部,以及下屬的一家茶行以外,就沒什么拿得出手成績。這也和老四的性子有關,他既不像大哥三哥那樣腦筋活絡,也不像是二哥那樣有風骨,更不像五妹那樣敢拼。早些年傳宗接代之爭的時候,又怪老婆的肚子不爭氣,憋了幾年楞沒憋出一個,他就干脆放棄了。所以活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做一個不上不下的人,中庸就成了凌燁的處世之道。
不過看凌氏如今老大老三天天斗得頭破血流,忙得不可開交,老四又仿佛成了活得最愜意的一個。
“四叔�!绷枨暹h主動地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見�!闭f完還側過身讓出一個位置。
凌思南意會,上前笑容甜美:“四叔好。”
“哦哦,好好好,思南也來了�!绷锜钚呛堑仡h,之前在凌靜生日宴那日他就見過凌思南,這孩子那時表現(xiàn)就頗為討人喜歡,現(xiàn)在看起來更自如了一些。
“你去哪兒?”凌邈面色不變地問。
“抽根煙抽根煙�!绷锜钣樞Φ�,“讓我先解解煙癮,難得我家那口子今天沒跟來�!�
凌邈和凌燁短暫交流了幾句。
“四叔,上次小宇說要的參考書,我改天給你送去。”臨分開前凌清遠詢問,“
不知道哪天方便?”
“哦,那個,你放假了吧,下周三怎么樣?”
“好�!�
“到時候思南也一起來四叔家做客�。俊�
凌思南杵在原地看了一眼父親,見凌邈皺了皺眉,她頓了下,隨后點點頭:“好呀,四叔不嫌棄我就成~”
凌燁擺擺手:“哪有什么嫌棄,來就是了�!�
等凌燁一走,原本不動聲色的凌邈再度睨了一眼凌思南,又看向凌清遠:“做做樣子就夠了,沒必要這么套近乎。你四叔廈門的事情一團亂,別到時候給我惹麻煩。”
凌清遠垂下眼,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徑直從父親身邊走過。
凌思南驚訝得回頭望向父親面如死灰的神色,趕忙湊到弟弟旁邊:“到底怎么回事?”
“凌清遠!”身后傳來聲如洪鐘的斥喝。
他充耳不聞。
還打算說話,凌清遠倏地拉開了四叔剛才走出來的那個包廂門。
包廂門一開,屋里一片熱鬧景象,飯桌旁的人紛紛將目光投注過來。
凌邈驀然停下斥罵聲。
凌家老三要面子,就算家事再讓他窩火,也要關起門來說。
這場家宴除了已經(jīng)回美國的小姑姑不在,連特助盛叔都來了,三大桌的人滿滿當當。
舉辦家宴的不是別人,正是凌邈。
凌邈一個薄情寡性的商人,會突然這樣安排,多半是邱善華的主意。
說來諷刺,活了十八年,這是凌思南記事以來第二次見到奶奶。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二叔回去交代事兒,她遠遠地在別墅外張望過幾眼。
周玉嬋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看到凌清遠臉上就掛著笑容,還主動把他叫到自己身邊噓寒問暖,于是乎,凌家老大和老三兩對夫婦之間明里暗里的眼神交流就十分精彩。
凌思南整了整微皺的校裙上前問好,突然周遭一片安靜。
凌家祖父是怎么死的的,凌家人可沒忘。即便凌思南的乖巧博得了長輩的好感,那也是因為事不關己,最終的態(tài)度也要取決于風向,而凌家目前最大的風向,就是周玉嬋。畢竟凌思南是所謂大師算出來的克死當年凌家祖父的“災星”,如果周玉嬋要把凌思南掃地出門,那凌思南肯定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凌邈夫婦更是僵硬著臉,盯著凌思南的背影一瞬不瞬。
可是不知是因為周玉嬋已經(jīng)不在意,還是姐弟倆人有手段,聽不到對話的人們,只看到周玉嬋慈眉善目,預想中的對峙并沒有生。
等到凌思南懸著一顆心從主位邊上退下來,席間又恢復了喧鬧。
她心跳得有點快,不過下一秒,跳得更快。
因為清遠握上了她的手。
他側過臉:“別緊張�!�
……你這樣我才緊張。
凌思南掙了掙,沒掙開,小臉憋得通紅。
大概也是看她不自在得太明顯,凌清遠終于松開。
酒意正酣之時,這場鴻門宴才真正進入正題。
奶奶的病情日漸惡化,近來更傳出風聲要修改遺囑交代接班人,凌清遠原以為今天是爸媽為了給奶奶營造一個家庭和睦的假象,增加她的好感以博取更多利益才舉行的家宴,卻沒想到,他們打的不止這個主意。
邱善華打斷了正在委婉邀功的凌家老大,宣布了長凌澳洲分部即將和環(huán)宇世貿合作的消息。
凌清遠的身子僵了一下。
可是,拋出這個消息意味著什么?
邱善華天花亂墜地夸了一通夫婦兩人在此事上付出的努力,不知情的人都會覺得,好像環(huán)宇真的是非長凌不可。
凌家老大又怎么會坐視不理呢,“八字都還沒一撇,還是別說早了�!�
凌邈神情泰然,轉向妻子:“關于這事,還是你說吧�!�
邱善華也擺出夫唱婦隨的姿態(tài),笑容里志在必得:“沈總的獨生子沈昱,已經(jīng)決定在今年下半年和我們家南南訂婚了�!�
啪嗒,是筷子落在地上的聲音。
眾人的注意力此時都被這個消息吸引,倒是沒太在意,只有凌思南低下身,想幫忙拾起清遠掉在地上的筷子。
手指碰到了一起。
他抬眼,她也是。
凌清遠皺著眉心,挑眉,無聲地問。
她的手指動了動,不敢俯身太久,先一步坐直了,把筷子放到桌上。
此時目光的焦點已經(jīng)落到了凌思南身上,似乎大家都很好奇,一個剛剛高中畢業(yè)的小女生,究竟是怎樣吸引到沈家那個浪蕩子。
“十八歲會不會太早了點?弟妹這么迫不及待把侄女送出去,當媽的也不心疼��?”凌隆還不死心。
“只是訂婚而已,結婚還是要幾年后再說,但畢竟這之后和沈家的關系肯定會更融洽……”
“是和環(huán)宇的關系吧?”
凌邈面露不悅之色:“大哥,一樁大好的婚事,何必急著拆臺�!�
帶著清遠一起過去。
凌思南聽到了這句話。
只聽到了這句話。
渾渾噩噩地,許久之后想到要上洗手間,這才走出了包廂。
走了沒多遠,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
是奶奶。
“我也去一趟�!敝苡駤茸罱耐饶_不太靈便,卻摒棄了助理的攙扶,拄著拐杖踱步到了她身旁。
凌思南下意識扶住她,又想到什么,手的動作定在了半空,慢慢地,還是握了上去。
“元元啊,一直跟我夸你�!敝苡駤绕蛄苛讼逻@個孫女,眉清目秀,像水似的純凈,“我對你沒什么印象,但那孩子喜歡的人……一定不會錯�!�
心中的郁卒感稍霽,凌思南安靜地回應:“……我不是個好姐姐。”
她確實不是個好姐姐,過去的十八年,她一直都沒有盡一個姐姐照顧弟弟的本分,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的。
“你覺得你不是,他覺得你是,那就夠了�!敝苡駤鹊哪抗鈽O淡:“以前不是,以后是,也夠了�!�
凌思南總覺得奶奶的話有深意,轉頭認真地看著她:“奶奶?”
“你看我那幾個孩子……”周玉嬋目視著前方,似乎不小心陷入了緬懷過往的回憶里:“他們從沒覺得我好過……”她翻過手來,輕輕拍了拍凌思南:“你……也這么覺得吧?”
一下,一下,動作緩慢地,透著一絲落寞。
靜默了許久,凌思南并沒有給她一個違心的答案:“是�!�
周玉嬋的表情很微妙。
“但今天之前,我和您并沒有真正見過面�!彼蛄嗣虼剑骸拔倚睦锏氖且郧暗哪瑢ξ也宦劜粏�,和二叔也沒什么交集的您。雖然如此,但那已經(jīng)過去了,而且,我覺得過去的十年,因為有二叔照顧我,我很幸福�!�
“二叔啊……你二叔……”周玉嬋的思緒似乎斷開了,“是誰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