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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9章

    秦一隅知道自己沒醉,但他想裝一裝,于是借著酒精的名義靠近,停在南乙面前。

    “你眼睛沒事吧?”他伸出手,“我看看?”

    指尖差一點觸碰到眼罩,但很快,南乙便躲開了。

    這一瞬間秦一隅仿佛忽然被什么擊中,記憶飛速地回溯,昏沉的房間忽然變成白茫茫一片,是一個大雪天。

    他幫過一個戴著眼罩的小孩兒,個子瘦小,頭發(fā)遮住臉。

    那張模糊的臉孔漸漸地與眼前的南乙重疊,再與那個幽靈般的身影重疊,三個人,記憶里的三片陰影。

    秦一隅蹙起眉頭,頓在原地,有些不敢想。

    南乙走開了。他默不作聲來到秦一隅床邊,莫名其妙抓起那團亂七八糟的被子,抖了抖,認認真真地鋪好。

    秦一隅傻眼了,都來不及細想剛剛的事,跟過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嫌我床亂��?”

    南乙沒說話,抽出手,轉(zhuǎn)身來到秦一隅的書桌邊,把散了一桌的筆一一蓋好蓋子,放進筆筒,又合上那些書和筆記本,碼得整整齊齊。

    “你不跟我講話,還替我收拾東西,到底什么意思?”秦一隅真的讀不懂,走過去拉住南乙的手臂。

    他很想直接問,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南乙又一次走掉了,這次他直奔秦一隅的衣柜,從里面拿出大黃鴨的毛絨拖鞋和全套大黃鴨的毛絨睡衣,團成一團,試圖塞進書桌旁的垃圾桶里。

    “哎你干嘛丟我東西啊!”秦一隅趕緊過去,救下自己新買的睡衣和拖鞋,扔到角落里,然后拉起有些固執(zhí)的南乙。

    南乙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說話,直愣愣起身,又想走。

    “別想跑,看我。”秦一隅一只手拽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掐住南乙的臉,逼迫他看向自己。

    于是南乙真的看了過來。

    秦一隅忽然意識到,倪遲那個死小孩兒說得一點兒沒錯,他的眼睛真的很像琥珀。淺色的,流光溢彩的,蜜糖一樣的琥珀。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嗎?好像也與平時有些不同,沒那么銳利,反倒透著一種天真執(zhí)著的懵懂。

    南乙少有地直視了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許久,空氣忽然間變得粘稠,秦一隅真實地感覺到氧氣的稀薄。

    “你很少這樣盯著我�!彼_口時,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這么干啞。

    南乙還是不說話。他在生氣嗎?因為那天沒有商量就直接抱住了他。

    就算這個人喜歡自己,也是要商量的對嗎?

    “你……”

    還沒來得及開口,南乙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了秦一隅高領(lǐng)毛衣的衣領(lǐng)。

    往下,扯著往下,直到那一行字母露出來。

    啪。他松開了,衣領(lǐng)彈回去。南乙抬眼,直勾勾盯住秦一隅。

    隔著一扇房門,客廳里,還保持清醒的人已經(jīng)寥寥無幾。

    “小乙喝了這么多……我估計他有點醉了�!边t之陽抱著膝蓋,左右晃晃,像只不倒翁。

    阿迅有些好奇:“可是,我看他一點都沒上臉�!�

    “他喝酒不上臉的�!边t之陽歪著頭,“喝多少都不上臉,跟沒事兒人似的,而且還和平時一樣正常說話,我之前都發(fā)現(xiàn)不了�!�

    “那他不就沒喝醉嗎?”

    遲之陽拼命搖頭,把自己都搖暈了,又伸手扶住腦袋。

    “是看著沒醉,但他會做很離譜的事兒。”

    “什么事?”嚴霽問。

    遲之陽想著想著,忽然間笑了出來,“上次小乙在我家喝醉了,一句話也不說,忽然走了出去,我怕他出事兒,跟了過去,結(jié)果……”

    他笑個不停,“你們猜怎么著,他居然跑去路邊人行道上,把那些東倒西歪的共享單車一輛一輛重新擺好了,擺得整整齊齊,連間距都幾乎一模一樣。我去的時候,他都快擺完了,還小聲碎碎念說:‘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

    所有人都笑了。

    遲之陽做出總結(jié):“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他喝醉之后會做一些平時一直想做,但沒有做的事兒。是不是特別逗?”

    這些聲音都混在音樂里,隔著門板,并沒有傳遞到臥室。

    秦一隅什么都沒有聽見。

    砰砰,砰砰。

    只有他們撞在一起的心跳,和愈發(fā)濕熱、沉重的呼吸聲。

    南乙的皮膚上散發(fā)著一種香甜的氣味,秦一隅分辨了很久,忽然發(fā)現(xiàn)那是櫻桃的香味。他第一次好奇,櫻桃味的啤酒嘗起來會是怎樣。

    他的手腕明明雪白,握在掌心卻燙得厲害,給秦一隅一種雪也會沸騰的錯覺。隔著薄薄的皮膚,脈搏跳得那樣重,一下,兩下,好像他攥住的是一只鮮活的小鳥。

    秦一隅的手指動了動,指尖一點點向上,鉆進袖口邊緣,蛇一樣沿著小臂線條向上爬,爬過的痕跡都留下看不見的顫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應(yīng)過來時,黑色衛(wèi)衣的袖子已經(jīng)被推到臂彎,蜷成一團。

    而南乙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垂下眼,安靜地盯著被撫摸過的手臂。

    “對不起,我……”

    客廳外,不知是誰誤觸了音響的音量鍵,那首歌被驟然放大,曖昧的唱腔連同過分纏綿的歌詞穿透門板,糖漿般淋在兩人身上。

    [Sweet

    thing,

    I

    watch

    you

    Burn

    so

    fast,

    It

    scares

    me]

    “秦一隅……”

    他看著南乙抬起頭,望著他的雙眼,柔軟的嘴唇微微張開,白的犬齒,紅的舌尖,輕飄飄的字眼從里面緩緩淌出。

    “我想給你看一樣?xùn)|西�!�

    第49章

    計數(shù)親吻

    南乙說完,退了兩步,從秦一隅雙臂圈住的半個懷抱里逃脫,慢慢地、腳步沉著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從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背包。

    秦一隅認得出,那是他上次回學(xué)校時帶過來的。

    這時候他才回過神,心想原來南乙是真的有東西要給他看。

    看什么呢?他也跟了過去。

    前幾日他不太敢靠近南乙,仿佛在那個擁抱之后,保持距離成了他們之間約定俗成的潛規(guī)則�?涩F(xiàn)在一打破,秦一隅就完全沒辦法繼續(xù)堅持了,半個房間的距離也嫌太遠。

    可當(dāng)他靠近,目光對上南乙從背包里用力抽出來的東西時,卻忽然愣在原地。

    他現(xiàn)在真的懷疑自己其實是醉了,要不然怎么會做夢。

    他甚至笑出了聲。啪的一聲,床邊的臺燈被打開了,暖黃色的光像蜂蜜水兒一樣潑在南乙身上、手臂上,還有他手里攥著的那件舊外套。

    校服外套。

    臉上的笑很快頓住,他整個人僵在原地。震驚、詫異、混亂、不可置信、自我懷疑……這些同一時間涌出,淹沒了他。

    仿佛被猛地塞進人山人海的livehouse,狂熱、極端的,如同亟待噴發(fā)的火山一樣的情緒被塞入閉塞空間,而他站在臺上,是個初出茅廬、完全不懂如何演出的毛頭小子,連手腳往哪里擺都不懂。他只知道眼前有好多好多人,他們抬頭,每一張都是南乙的面孔。

    每一個都是。

    他曾在大雪天幫過的,總跟在身后的,躲在樓梯轉(zhuǎn)角的,在傳說中鬧鬼的自習(xí)室隔兩排座位的,下雨天為他撐起一把紅傘擋雨的,和他樂此不疲玩著貓鼠游戲的,消失了的,再也不見的……

    都是南乙。

    原來真的是琥珀啊。

    啪嗒

    時光的樹脂滴下來。少年時代的未解之謎,被封存在這雙眼睛里,被掩埋,到這一刻才重見天光。

    南乙將那件校服鋪得妥帖、齊整,雙袖展開,于是年少的秦一隅被釘在了想要伸手擁抱的姿態(tài)里。

    “就是這個�!�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衣服的布料,抬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人,忽然愣了愣,眼神中有不解。

    他伸出手,一如方才撫摩校服那樣的溫柔,拂過秦一隅的臉頰。

    “你怎么哭了?”

    啪嗒。

    昏暗的空間,秦一隅眨了眨眼,又一大顆晶瑩的淚滾下來,在下巴上懸著、落下,閃著光,像寶石。

    我也不知道。

    為什么會哭呢?

    秦一隅真的搞不懂自己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好像是某天下課,等著學(xué)生家長來接。人來了,小孩兒卻為了一個玩具大吵大鬧,他媽無奈地蹲下來抱住他,一口氣報了所有拿手好菜的菜名兒,哄那壞小孩兒。

    那天他站在車水馬龍的路邊目送他們離開,突然就感覺臉上濕噠噠的,手一摸,有水,還以為是下雨了。抬頭一看,日頭毒得真該死。

    把人的眼淚都煎出來了。

    走的時候沒哭,安葬的時候沒哭,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午后,他哭得莫名其妙。

    是突然意識到,媽媽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情感總是追在行為后頭,每天無所謂地活,無所謂地過完這沒意思的每一天,至于感情,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腳步。

    所以他現(xiàn)在哭,又是意識到了什么?

    聰明人一旦糊涂起來可真是痛苦。

    現(xiàn)在的南乙好像也不那么敏銳了,也是糊涂的嗎?他手指好燙啊,擦眼淚的樣子看上去好笨,差點兒戳到他眼睛。

    完了。明明是想看他哭的,怎么自己先掉眼淚了。

    秦一隅飛快用袖子擦干凈臉,一顆心撲通撲通,越跳越兇。他抓住南乙的手,吸了吸鼻子,吐出堵在喉嚨里的話。

    “原來你就是……幽靈同學(xué)�!�

    天哪,我說話竟然在抖。秦一隅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重新問一遍,可南乙已經(jīng)點頭了。

    一向愛逃避的他直愣愣地盯住他,眼里的情緒好復(fù)雜,一本寫了好多好多年的書,秦一隅根本讀不完,也讀不透。

    “我本來沒打算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記得我……”南乙的嘴唇輕輕動著,“但那天你說,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你想要回這件校服……”

    “還給你�!蹦弦铱瓷先ニ季w混亂,聲音很輕,“對不起�!�

    理智上秦一隅知道,他想還的是校服外套,道歉是因為一直以來的隱瞞,可這六個字連在一起念出來,莫名就讓他害怕。

    于是他下意識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不讓他走。

    “別說這些,你……所以你一直都記著我,從我們上學(xué)的時候,到后來,我出道,退隊,消失不見,你一直都……”

    崇拜?喜歡?暗戀?

    秦一隅還沒選好合適的詞填進去,南乙已經(jīng)點了頭。

    “嗯�!�

    他不斷地重復(fù):“我一直一直一直……跟著你,找你,想見你。”

    他說完,忽然間笑了出來,像個孩子一樣,犬牙完全露出來,梨渦也長久地縈繞在勾著的唇角。

    “謝謝你�!彼麑η匾挥巛p聲重復(fù),“謝謝你�!�

    讓我有力氣對抗那些折磨人的痛,讓我有一個可以長久凝視的目標,讓我從仇恨里找到一個出口,一步步走到如今,來到你面前。

    謝謝你記得我。

    用你的皮膚記下了我。

    南乙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甜美、微醺的香氣,和平時很不一樣。

    秦一隅頭腦混亂,看著他伸出手,那只點弦時靈動翻飛的修長的手,靠近了他。覆著薄繭的指尖,隔了一層羊毛織物,輕輕點在他頸間。

    手指緩慢移動,在毛衣領(lǐng)口寫下第一個字母S。

    他感覺一股灼熱的氣流從胸口往上逆行,那些咽下去的酒精仿佛回流,所到之處都燒燙極了。牙齒不自覺咬合住,胸口、肩頸乃至渾身的肌肉都忽地繃緊。

    而南乙卻很放松,盯著那領(lǐng)口,慢條斯理才寫完一半。他一邊寫,嘴唇微微動著,默念每個字符。

    每一個都來得好慢。

    這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壳匾挥缦搿?br />
    16歲時就遇見,22歲才知曉。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在玩音樂,在錯誤的路上狂奔,在至高點享受萬眾青睞,在自暴自棄。他對那個沉默的男孩兒一無所知。

    但南乙呢,他那么聰明,那么敏銳,是不是獨自記著這其中的每一個夜晚?他們從一開始距離那么近,又被拉遠,天南海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回到同個城市,再度接近,忍受著他的一次次拒絕,一次次躲避。

    鼓起勇氣帶著這件外套參加他的成人禮的前一夜,南乙在想什么?錯過之后,獨自在高三畢業(yè)生里徘徊的他,又在想什么。

    聽見他提起少年時代,任由他不管不顧帶去那個他們最熟悉的中學(xué),南乙都在想什么呢?

    [他真的不記得我,認不出我。]

    他是享受著崇拜的、逃走消失的,在泥潭中等待被用力拉起來的那一個,可南乙呢?

    秦一隅忽然有些明白那滴眼淚從何而來了。

    可南乙仍靜靜描摹那個德文單詞,再大的風(fēng)暴和漩渦,都能毫無破綻地藏進這副淡漠的軀體。

    即使兩只眼都蒙上,他也能分毫不差地照秦一隅的字跡寫下來。這到底是刻在誰身上的?

    南乙自己也搞不懂了。

    直到最后一個圓潤的字母結(jié)束,像一個小鉤子,勾住他的手指。他垂不下這只手。

    “我的。”他低聲回答自己。

    衣領(lǐng)裹著上下滾動的喉結(jié),裹著一跳一跳的脈搏。

    手忽然被握住,視線從領(lǐng)口的凸起移到那只手,傷痕,凸起的青筋,和玉蘭花枝緊密交纏。

    “嗯,是你的。”秦一隅誤會了,以為他在對這片紋身宣誓主權(quán)。

    他垂下頭,抵住了南乙的額頭,深深地吸氣,將那些滾燙的、甜蜜又苦澀的氣息通通卷進肺里。

    南乙抬了眼,睫毛蹭過秦一隅的皮膚。他的大腦其實是空白的,被酒精和一種不具名的欲望支配著,所以不明白秦一隅為什么靠近了,一切都是本能指引。

    當(dāng)秦一隅微微側(cè)過臉,拱了他的鼻梁時,南乙先是下意識往后躲,上半身都后仰。

    可秦一隅沒讓他躲,手扶住了他的后腰,額頭也不分開,氣息噴灑在他臉頰。

    很快,南乙就適應(yīng)了,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蹭了回去。

    他們變成兩只親昵的動物,用最原始的方式接近,鼻尖蹭著、抵著,呼吸愈發(fā)燙了,足以把摩擦的兩張臉點燃。

    南乙下意識叫出了他的名字,想制止,念出口卻更像邀請。

    “秦一隅……”

    他沒回應(yīng),在和最后的理智做纏斗。

    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他被許多人喜歡,可沒有人像南乙。他想他明白南乙的心了,或許不夠徹底,但這些已經(jīng)很多了。

    他捧住南乙的臉,就像捧著他看到的、靜水流深的愛,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滴從指縫間溜走。

    對啊。是愛。

    秦一隅恍然,這個自己從來不理解的詞匯有了新的面貌,長著南乙的臉。漂亮。鋒利。勾人心魄。危險。平靜。顛沛流離。

    啪。一根吉他弦繃斷。

    他愛上南乙了。

    “秦一隅,我……”被他貼著的南乙喘著氣,似乎想說什么。

    “我知道�!鼻匾挥绾芎V信自己的判斷,他們心里都裝著彼此。

    南乙這么清醒,主動地將這件校服交出來,不就是把心也掏出來給他看了嗎?他不需要再找任何人咨詢,答案太簡單了。

    交往應(yīng)該是什么流程?表白這種俗氣的東西對靈魂相通的兩個人來說真是累贅,他現(xiàn)在只想做一件事,想到快要瘋了。

    秦一隅氣息混亂,他穩(wěn)了穩(wěn),深吸一口氣,啞著聲音詢問:“我可以親你嗎?”

    南乙似乎沒聽進去,沒回答,只是自顧自拉著那個礙事的衣領(lǐng)。

    忍耐了幾秒,秦一隅還是低頭吻了上去,只不過不是嘴唇,而是那只被紗布蓋住的眼。

    蜻蜓點水的一個吻而已,可離開后的下一秒,秦一隅全身仿佛都燒了起來,心快跳出來了。

    他右手捂著嘴唇,后退了半步,睜圓了眼睛。

    這是我的初吻!

    身體里還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還不夠。不夠。不夠……

    可他卻拼命摁下去,想克制住這些念頭。

    這才是第一天,他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么著急。南乙才把自己剖開來給他看了,他必須耐心一點。

    可渴求一點點爬上來,秦一隅望著怔在原地的他,又開始動搖。

    沒有親嘴的話,不算初吻吧……

    至少,碰一下?

    他局促地走過去,像第一次撥弄吉他琴弦那樣緊張,又充滿期待,謹慎地扶起南乙的下巴,讓他抬起臉來。

    “小乙,我可以再親一下嗎?”他捏住下巴尖的拇指往上移了移,摁在南乙的下唇,超小聲說,“親這兒�!�

    南乙還是不說話,直勾勾盯著他。

    他總不說話,秦一隅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當(dāng)他默認了。

    反正這人喜歡他。

    蜻蜓又一次點水,照理說是有經(jīng)驗了,可秦一隅沒想到自己居然渾身都顫栗了一秒。

    這和紗布太不一樣了。是根本想象不到的柔軟。

    嘴唇與嘴唇之間,只有一枚小圓珠唇釘,陷在柔軟中。

    他從沒想過和喜歡的人接吻會這么舒服。

    救命,他為什么不早點頓悟,早點戀愛?究竟錯過了多少啊,明明16歲就遇到了!

    臉燙得厲害,好像一秒從冬到夏,房間里的暖氣快把他烤化了。

    鼻尖貼著鼻尖,秦一隅貪婪地吸著櫻桃啤酒味的氣息,盯著南乙的臉,那平靜中總是透著銳利和悲愴的瞳孔,此刻濕漉漉的,攢著欲望。

    “好了�!鼻匾挥缬行┛陌�,開始胡言亂語,“謝謝……”

    謝謝?謝什么啊?誰家好人接吻之后表示感謝的?

    “不是,我在說什么,我意思是……唔”

    南乙兩只手攥住了他的衣領(lǐng),吻了上來。

    這個吻簡直像閃電一樣劈下來,砸得他頭暈?zāi)垦�,把那些沒說出口的怪話全堵了回去。

    微微張開的唇齒,咬住了他下唇的那顆唇釘,那是他用來替代那枚唇環(huán)的。

    秦一隅渾身肌肉都猛地收緊,在舔弄和啃咬下,唇釘被他摘下來了,緩緩地,抽離了。

    亮亮的一個小點。南乙像咬住貝斯撥片那樣咬在齒尖,盯著他,松開牙齒。

    叮的一聲,唇釘落在地上。

    于是新的交吻只剩下柔軟的嘴唇。

    第四個……

    南乙的身體像一根繃緊的弦,似乎很難掌握平衡,壓著,推著,將他抵在墻壁上。

    他的手攥得太緊了,秦一隅幾乎沒法呼吸:“唔……松開點兒……”

    就在他借著短暫的空檔說話的時候,舌尖強勢地探了進來,他在一瞬間嘗到了櫻桃味兒的酒,渾身的每個細胞都轟然炸開。

    南乙越吻越深,手也從攥著衣領(lǐng),變成直接握住脖頸,唇齒激烈碰撞,水聲也越來越重。

    “怎么……這么急……”

    他太壓抑了,秦一隅想,這個壓抑著痛苦的男孩兒好像從來沒有徹底地快樂過。

    如果他一直抱著、摟著,好好捧住這顆心,以后可不可以快樂一點?

    這些胡思亂想都沒在南乙發(fā)泄的纏吻中。

    噼里啪啦,毛衣在緊密摩擦下起了靜電,火星子四處亂竄。

    秦一隅單手將這件快燒起來的毛衣脫下來,扔到一邊,再低頭時發(fā)現(xiàn)南乙愣了一秒。

    他的臉騰一下紅了,扯了扯身上的短袖下擺,結(jié)巴著解釋:“我只是太熱了,不是別的意思�!�

    “嗯。”南乙眨了一下眼,盯住了他頸間的紋身,靠近后,偏著頭親了一下。

    犬齒刮在喉結(jié)上的那一刻,秦一隅感覺自己快爆炸了。

    “別……等等”他掐住南乙的下巴,沒章法地去吻他不安分的嘴,怕他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南乙看上去倒是滿不在乎,手向上,插入秦一隅的頭發(fā),勾著他舌尖。

    昏沉間他們不知怎么離開了那面白的墻,抱著跌跌撞撞地走,吻卻沒停,直到秦一隅被他推到床上,重重地倒下去。

    南乙的膝蓋跪在他兩腿之間的床沿,俯下身,細細地凝視他的臉。

    秦一隅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罩也被親得有些移位,右耳只是堪堪掛著。

    于是他伸出手,惡作劇般挑開了那個白色的細帶,左眼也露了出來。

    眼罩搖晃著,將落未落,和南乙的頭發(fā)一樣散落。

    秦一隅的手撫上他的眼角,喘著氣,聲音很低:“你好漂亮�!�

    南乙沒說話,好像并不想聽這個,俯下身又一次用吻強行堵住了他的嘴。

    第五還是第六個?

    糟糕,數(shù)不清了。

    他只知道這次沒那么生疏。他們好像在這方面有某種天賦,迅速地承接了彼此的欲望。秦一隅舔著他的尖齒,感覺他的后背輕微顫抖。

    這里和腰一樣,好像都很敏感。幾秒鐘后,他得到了來自南乙身體的反饋,但手指仍舊按在皮膚上,摩挲著,斷續(xù)地告訴他:“用力點就不會癢……”

    隔著一扇門,遲之陽發(fā)酒瘋胡亂在唱歌,又難聽又好笑,嘈雜的聲音被弱化后傳進來,提醒他們,這里不只是他們兩個。

    可誰都聽不進去,濕漉漉的嘖嘖水聲混著喘息,早就形成天然的屏障。

    某個瞬間秦一隅甚至靈魂抽離,回到那個開著玉蘭花的明晃晃的教室,想象著自己轉(zhuǎn)過了身,抓住了那只小幽靈,把他逼到角落里,要挾著接吻。

    為什么要躲?

    他快樂又難過。上天應(yīng)該給每一個人植入一個愛的插件,當(dāng)靈魂伴侶出現(xiàn)的時候,腦中發(fā)出警報,這對他們這樣不懂愛的傻子才公平。

    這樣他就可以在南乙出現(xiàn)的第一秒抓住他,不讓他跑掉。

    他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逃課,躲在天臺接吻,一起練琴,一起組樂隊,真可恨第一支樂隊不是和南乙組的,該死,又是差一點點,這真是他命運的關(guān)鍵詞。

    人生為什么沒有重來一遍的機會?他要瘋了。于是突然兇狠地深吻進去,誰知南乙竟然發(fā)出一聲悶哼。

    這聲音明顯把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

    這竟然是南乙發(fā)出的聲音……

    秦一隅著了迷似的想再試試,可他卻咬緊了牙關(guān),堅決不讓他碰,人也往后躲,直到被秦一隅翻身壓倒,位置交換。

    “張嘴啊……”秦一隅小聲哄著他,“我不干什么。”

    南乙眼神很倔,看上去是決計不會讓步了。

    “好吧,好吧�!鼻匾挥绺膿Q陣地,吻了吻他的耳垂,叼住那上面閃著光的唇環(huán),也學(xué)著南乙,用親吻解開了那枚釘在耳朵上的小環(huán)。

    這是第七個嗎?不知道,反正是金屬味的。

    他又一次聽到了那個令人愉快和滿足的哼哼,是從咬緊的牙關(guān)里泄露出來的。

    他抱緊了南乙,幾乎要將他揉到身體里。

    太喜歡了,他從沒有這么喜歡過另一個獨立的生命。

    埋在溫?zé)岬念i間,秦一隅被甜蜜包圍,不斷地叫著他的名字:“南乙。南乙,小乙……”

    “我的貝斯手,我的小學(xué)弟……”

    “小幽靈,幽靈同學(xué)……”

    忽然,他想起什么,有些興奮地挨著南乙耳邊對他說:“我也有一個東西要給你�!�

    但很快他又想到,那并不在手邊,他得先回去取。

    “過幾天,我拿來給你看,好不好?”

    “嗯�!蹦弦肄D(zhuǎn)過臉,用新的纏綿的親吻回應(yīng)了他。

    夜晚很長,他們吻吻停停,間隔的時間很短暫,只要對視就陷入新一輪的魔咒中。

    超過十次后,秦一隅徹底放棄了計數(shù)了,只是抱著他,全身心地和他糾纏。直到南乙累到在他懷里睡著,呼吸趨于平緩,像風(fēng)暴后綿綿的細雨。

    他睡著的樣子沒有平日那么冷酷,很安靜,只是臉被親得亂七八糟,頭發(fā)黏在臉側(cè),嘴唇很紅,鼻梁上還有眼罩系帶留下的紅痕。

    秦一隅低頭,小心地親了親,又轉(zhuǎn)去那薄薄的眼瞼,碰了碰。就這樣,把他整張臉都珍惜地親了個遍,才安心地抱好睡覺。

    怕吵醒他,秦一隅用摟著他的左手貼著他后腰打了個手語,他上次學(xué)了還沒忘,是無聲的。

    南乙是被自己七點半的鬧鐘鬧醒的。

    他不是很難起床的類型,但今天不一樣。他頭痛欲裂,聽到鬧鈴更是痛苦極了。

    皺著眉摸索著手機的位置,卻忽然感覺不對勁。

    是一只熟悉的手。

    一個激靈,睡意全消失,南乙猛地睜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秦一隅的睡臉。

    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幾下,第一反應(yīng)是秦一隅是不是又夢游了。

    這次會不會太夸張了一點,他抬起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直和秦一隅十指緊扣。這是牽了多久,一整晚嗎?手指都僵了。

    “南乙,你的鬧鐘……”秦一隅竟然迷迷糊糊開了口,“關(guān)一下……”

    這是什么情況……

    南乙狼狽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狠狠關(guān)了那個令他加倍頭痛的鬧鐘。

    大腦宕機了十秒,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斜地照進來,落到枕頭邊,閃爍的小光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南乙伸出手,拾起那一枚金屬環(huán)。

    這已經(jīng)不是唇環(huán)了,是一個錨點。記憶一瞬間海水般倒灌入腦中。每一處細節(jié)都清楚得要命。

    轟的一聲是南乙人生崩塌的聲音。

    就在他瀕臨崩潰并發(fā)誓這輩子絕不再碰酒的時候,那只紋了花樹的手不知怎么又找了過來,跟藏了磁鐵似的,準確無誤地抓住了他的手,硬生生插進指縫。

    再次十指相扣。

    “困,再陪我睡會兒……”

    作者有話說:

    秦一隅坐在桌子邊,咬開筆帽兒,開始寫南乙暗戀觀察……劃掉劃掉熱戀日記第一篇……

    南乙:喝個酒差點把自己喝成炮友了(臉色慘白)

    不敢想秦一隅要是知道南乙喝醉酒會【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這小子得多爽

    不要玩逆cp的梗哈,強受不香嗎~而且秦一隅也就純情這一小段時間了,且看且珍惜

    第50章

    錯位甜蜜

    嚴霽感覺自己這兩天簡直像個專業(yè)健身陪練。

    他喝了一口水,看著南乙冷著一張臉在跑步機上連續(xù)跑了45分鐘,實在是好奇,昨晚他回房間中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喝點兒水?”

    南乙看向嚴霽遞過來的礦泉水,點了停止鍵,拿下耳機接過水瓶喝了一口:“謝謝�!�

    “昨晚喝了那么多,沒有哪兒不舒服吧?”嚴霽問。

    南乙用毛巾擦了汗,跟著他一起往浴室走:“沒,就是想運動一下�!�

    嚴霽點點頭,不再多問。

    問他是問不出來的,這小子的嘴撬不出一句話,他決定找個機會試探一下秦一隅。

    誰知南乙竟然主動開口,還猶猶豫豫的:“霽哥……”

    “嗯?”

    南乙頓了頓,又搖頭,“沒什么,就是想問一會兒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飯�!�

    “小陽昨晚喝蒙了,起不來,讓我給他帶椰蓉面包,一會兒洗完澡我直接買了上去,不在食堂吃了�!�

    “那好吧。”

    嚴霽怎么都沒想到,一向愛當(dāng)獨行俠的南乙竟然提出跟他一起去買面包,可這一路上,他又什么都沒說。

    而且,南乙居然買了奶油夾心面包,擠滿奶油的那種。

    這不是秦一隅愛吃的嗎?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問我?”在回宿舍的電梯里,嚴霽終于忍不住主動開口詢問,儼然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樣子。

    南乙看了他一眼。

    叮

    電梯門打開了,他還是沒說出口。

    “沒什么�!彼纫徊匠鋈ィ拔揖褪恰瓫]睡好。”

    沒睡好。嚴霽扯了扯嘴角,笑瞇瞇盯著他逃走的背影。

    連謊都不會撒了。

    南乙站在門口,做了整整十秒鐘的心理建設(shè)。畢竟一小時前他才從這兒狼狽地逃出來。

    看著手里的早餐,他深吸一口氣。干巴巴道歉顯得太沒誠意,至少買點吃的,一邊吃一邊說可能會好一點。

    可下一秒,他又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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