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想要一起看到日出。
夏明朗覺得心疼,多么卑微的愿望,在平常人看來幾乎是不值一提的愿望,而在他們,卻成了一道連想都覺得最好不要去想的障礙。然而卻意外地實現了,于是如此輕易地就滿足了,真心實意地滿足了,因為從來沒有渴望過可以得到更多。
“陸臻!”夏明朗的嘴唇貼著陸臻后頸的皮膚:“你會不會……”
“后悔?”陸臻截了他的話:“你會么?”
“我當然不會!”
“嘿嘿,我記得某人在半個月前才剛剛向我求婚來著�!标懻榉^身來,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牢那雙黑眼睛:“怎么?當時把我訓得跟孫子似的,現在又來假惺惺做好人了?”
于是夏明朗也笑了,輕聲道:“你怎么知道我會做好人?”
陸臻夸張地挑著眉。
夏明朗把手臂收緊:“其實我是想說,現在后悔也沒用了,晚了!”
陸臻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沒見過你這么不講理的人,求個婚還那么兇,我居然也會答應�!�
“我就是理,還講什么講?你敢不答應?”夏明朗舔著牙尖,露出像荒原上的狼那樣的笑容。
陸臻笑瞇瞇的,說道:“我不敢。”
我舍不得。
伊寧雖然是西北重鎮(zhèn),可是相比較東南沿海的那些大城市,仍然簡陋得像一個縣級市一樣,吃過了早飯,夏明朗佯裝要幫夏大媽洗碗,陸臻坐在堂屋里聽著夏明朗添油加醋地夸自己,什么出生入死啦,單騎救主啦,文武雙全啦,色藝雙絕啦,整個一隋唐英雄傳,十八棍僧救唐王。陸臻聽到后來自己都奇了,嚇,這么好一個人天上地下哪里找?
不一會兒,夏大媽出來,看陸臻那眼神都不一樣了。當媽的都疼兒子,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哪里還有不敬的,眼瞅著陸臻幾乎有點不知道要拿他怎么辦才好的意思。
陸臻被唬得一愣,連忙湊過去親親熱熱地叫阿姨,說,別聽隊長瞎說,咱們一個隊的,出任務本來就是要彼此多照應。
夏大媽一陣感慨,越發(fā)覺得這小孩又懂事又乖巧,又甜又可心。
大白天呆在家里也沒事,夏大媽就直催著讓夏明朗帶陸臻出去玩,夏明朗挺無奈地看了自個兒老媽一眼,心道,咱們這里的市中心,搞不好還不如人家小區(qū)旁邊的一個十字街口。
陸臻倒是興致十足的樣子,迫不及待地拉著夏明朗上街去。
伊寧是兵團師部駐地,雖說建設兵團不同于普通的野戰(zhàn)部隊,但這城市的軍味就是比別的地方來得濃,在這個城市里的絕大多數人也都對部隊十分地了解。
商業(yè)區(qū)是實在沒什么可逛的,夏明朗索性領著陸臻把他小時候上學的學校全走了一圈,小學和初中都在,倒是高中全翻新了。夏明朗站在新嶄嶄的教學樓前,很是有點唏噓,唏噓之余,自然也忘不了吹噓了一番自己當年的光輝史:什么萬米長跑冠軍啦,什么校升旗手啦,總而言之就是風云人物,三個年級的小姑娘都眼巴巴望著的主,據說當年去上課,書包都塞不進抽屜去,那里面全是小姑娘們送的小玩意。
陸臻笑得喘不過氣,看著夏隊長站在操場上指點江山。北國邊疆,冬天特別的冷,大團大團的白霧從嘴里噴出來,臉凍得紅通通的,像某種水分充足的水果。
夏明朗盯著陸臻看了一會兒,雙手捧起他的臉,頗為糾結地擰著眉:“你說說,老子英雄一世,怎么就栽你手上了呢?”
陸臻本想說這做人自戀也要有個限度,可沒想到有些人不要臉起來那叫一個沒皮沒臉,頓時華麗麗地囧了,愣頭愣腦地瞧著他,眼神呆滯,夏明朗于是心滿意足地笑了。
45.我最喜歡你
一路溜達著,到最后逛得有些累了,兩個人買了點羊肉串、幾張餅,逛到城郊隨便找了個小坡地坐了下來,吃吃喝喝的,也別有一番風味。
“時間不夠�。 毕拿骼释z憾似的:“要不然,可以帶你到北疆里面去玩,可好玩了!有戈壁石子灘,還有草場,還可以去我大姐那兒看看,阿拉爾,產棉花的地方,看不到邊的棉花田,保證你這輩子都沒見過�!�
“我覺得還是在家里陪陪老人來得好,下次再見面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是啊!”夏明朗笑得意味深長:“陪酒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靠,你還有沒人性�。课易蛱旌鹊貌铧c就掛了�!�
“應該的,陸臻同志!就當哄你老丈人開心了�!毕拿骼侍裘�,用手肘碰他一下。
陸臻埋頭算了算,嗯,好像這么叫,他不吃虧,夏明朗那邊已經回過味來:“噫?你應該叫我爹什么好?”
“叫爹!”陸臻迅速地接話,一臉正直。
夏明朗想想,嗯,還是這樣最好,大家都不吃虧。
中午那頓這兩人在外面對付了一下,到了晚上就又是大餐,夏明朗的高中同學當年的兄弟哥們在小年夜里搞聚會,夏明朗既然回家了怎么可能不去插一腳,更何況,他這回是專門復仇來了。夏大人一世英明,只有一件事是他心頭隱痛,那就是酒量。再沒有什么比身為一個新疆人卻不會喝酒更讓人傷心的事了,回回聚餐回回喝醉,每一次都是讓人給抬回去的。
第二天頭痛欲裂地找人對峙:干嘛又灌我?
大伙挺不屑地瞅他一眼:誰灌你了啊,兄弟們一人碰了一杯,你就掛了,你好意思?
夏大人囧然,是不好意思,可是他那不也是沒辦法嘛?
他三兩必醉的酒量跟人家一斤的混,豁出命去也不當個事�。�
于是,這一次,還不等人來拖,他自己就先殺氣騰騰地沖到了飯店里,夏隊長華麗回歸,他帶著幫手來了。
一路上夏明朗就先添油加醋地把自己當年怎么怎么被欺負的事跡抖落了一番,陸臻一陣豪情萬丈,心想:反了天了,連他男人也敢下手黑,灌不死丫的。
夏明朗看著陸小臻滿臉燃燒著斗志,一副為夫報仇的小樣兒,心中開滿了名為無恥下流的小花朵。
夏明朗三年沒回家了,一露面就說要帶個人來,眾家兄弟都叫囂著帶家屬,夏隊長陰陰一笑不答,于是一幫兄弟還真以為個人問題解決了,伸長了脖頸要看嫂子,結果陸臻一露面,滿桌都是失望透頂的哄笑,差點把陸臻給嚇著。
夏隊長是什么人,三十六計用在心里的主,深知遇敵之戰(zhàn)的種種戰(zhàn)略戰(zhàn)術,當下只是簡單地介紹了幾句,便賓主落坐。陸臻生得一張書生氣十足的小白臉,一報籍貫又是上海,在席面上大家就基本已經不怎么拿他當個人看了,只是嘲笑夏明朗說這次學乖了,還知道帶個跟班來扛他回去。
可是沒想到酒過三巡,陸臻不動聲色地發(fā)了威,所有敬到夏明朗跟前的酒都被他一并擋下,陸臻喝酒干脆,甭管多大的杯子,只要你說聲干,他一口就能悶,而且最絕的是他喝酒不上臉,清清白白的面色,一點血氣都沒有,首先從氣勢上就具有華麗的壓倒性的優(yōu)勢。
等眾家兄弟醒過神來夏明朗這小子他是報仇雪恨來了,這桌上的每個人多半已經被陸臻騙下去不少酒,再加上之前沒有憂患意識,大家自己的內斗也消耗了不少戰(zhàn)斗力,眼下收拾心神回頭再戰(zhàn),卻是已經折損了第一城。
陸臻喝酒跟別人不同,他自控力強又不上臉所以沒人看得出來他已經到了什么程度,很可能他還有一口就得平躺,可是沒灌下去之前,搞不好大家還以為他能再喝三斤,于是就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仿佛無底洞一般的恐怖酒量。再加上夏明朗不停地在旁邊造勢,插科打諢地拿話擠兌人,私底下則偷偷摸摸地把自己杯子里的白開水往陸臻那邊倒,小陸少校徹底發(fā)威,以一敵十,放倒了四名邊塞酒徒,為上海男人著實長了一份臉,當然,更是把夏明朗樂得眉飛色舞。
酒終人散,平生第一次夏明朗站直了看著別人橫著走,那感覺真是要多爽有多爽。
陸臻喝多了,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立在清寒的午夜星光下,帶著冰雪一般凜然不可侵犯的禁欲味道,夏明朗偷偷看他的臉,只覺得著迷,好像十七、八歲的少年看到心中女神,心里又愛又怕,正面多看一眼都不敢,可是轉過身眼角的余光卻一直瞄過去。
西邊的天光落得晚,他們那一群人又愛鬧,吃過晚飯就已經是午夜時分,走過主街轉到小路上,四周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明晃晃的星光鋪到地上,照得灰白的水泥路面像是有水波在流淌。
陸臻走過兩步,忽地腳下一軟,靠到夏明朗肩上。
“怎么了?還是醉了?”夏明朗連忙攬住他的腰。
陸臻不說話,只是仰著臉笑,笑得眉毛和眼睛都彎下去,笑意像星子的光,閃閃發(fā)亮。
“看樣子是真醉了�!毕拿骼使緡佒�,手指不自覺地摩挲陸臻的嘴角,薄唇被酒精燒紅,有鮮艷的血色。
陸臻探出舌尖繞著夏明朗的手指緩緩抿了圈,一點灼熱的火在手尖上燒起來,摧枯拉朽似地沿著血管沖進心臟里,夏明朗喉頭一干:“別鬧了�!�
陸臻一聲不吭地卻只是瞧著他笑,眼睛睜得很圓,漆黑明亮,剔透如水晶,帶著孩童的幼稚,幾乎有點冒傻氣。
夏明朗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扶著他站穩(wěn),有些急躁地嚷著:“自己還能走嗎?”
陸臻笑嘻嘻地點了點頭,自己穩(wěn)穩(wěn)地先走了一步,扭過頭又看著夏明朗傻笑。
夏明朗只覺得整顆心都化了,連忙上前一步握住陸臻的手指塞進大衣口袋里拖著走,陸臻低頭跟在他身后,腳步倒是沒亂,慢慢地卻笑出聲來,極輕的聲音,像五月清風一般,夏明朗忽然站定,陸臻一時收不及直撞到他身上。
“干嘛這么開心啊?”夏明朗拖長了音調,無可奈何地。
陸臻明亮的笑容停在臉上,無聲而燦爛,他歪起頭努力想了一會兒,說道:“你,你喜歡我。”
夏明朗止不住地嘴角揚起來:“我喜歡你就這么高興?”
陸臻一本正經地點頭。
“傻乎乎的�!毕拿骼侍秩ツ笏哪�。
“我,我,多神奇啊,你喜歡我�!标懻橐е嗉�,聲調含混得好似幼童。
“有什么好神奇的�!毕拿骼适�。
“很神奇。”陸臻固執(zhí)地更正:“很神奇,我們居然會在一起,我我,我那么喜歡你,你也會喜歡我,我很高興�!�
“你覺得高興就好�!毕拿骼事牭阶约旱男呐K在狂跳。
“那,你高興嗎?”陸臻固執(zhí)地盯著他,目光閃亮。
“我當然高興�!�
“那,我可以親你嗎?”陸臻討好地笑了笑,雪白到底的臉上騰起一層薄薄的血色。
“當然,當然可以。”夏明朗豎起耳朵在聽,離開他們最近的那個人在三十米之外,另一個小巷里。
陸臻笑得極開心,偏過頭,貼到夏明朗嘴唇上。
他緩慢地眨眼,唇角上沾著清烈的酒氣,熾熱而柔軟,安安靜靜地貼合著,夏明朗一動不動地擁住他,在極近的距離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那漆黑纖長的睫毛劃過午夜時分清冷的空氣,緩緩合攏。
夏明朗感覺到身上一重,連忙收緊手臂把人扶穩(wěn),卻忍不住笑出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這笑聲被傳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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