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68.
“其實也還好,”夏明朗的眼底褪不盡張狂的本色,聲音卻變得低沉了許多:“這不算是最難的,只要想著,撐,反正撐不下去了就拉信號彈,就會有人來救我。任何事只要還有希望還能放棄就不算太難,最可怕是明明自己都絕望沒信心了,卻不能放棄�!�
“你經(jīng)歷過?”陸臻悚然動容。
“嗯!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卻不能輸!陸臻,我們常常說的這回要拼命了,其實人這一輩子,有多少次真的拿命在拼?很少!很多人在生死關(guān)頭會放棄掙扎,隨波逐流;也有些人會發(fā)瘋,狀似無畏其實在自殺,那都不是拼命,真正能拼命的人,會在最絕望的時刻也不放棄,盡最后一分力,做最后一點事,即使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成功,卻堅守到最后。陸臻,你聽說過獵人學(xué)校嗎?”
“委內(nèi)瑞拉的獵人學(xué)校?”
“對,當年我因為‘愛沙尼亞的鬼魂’被特邀參加受訓(xùn),然后,在那里渡過我人生最漫長的日子�!毕拿骼事]上眼睛,回憶,有時候僅僅是回憶也令人不忍促睹。
“特邀學(xué)員的意思是,我應(yīng)該比別人更強。”夏明朗輕笑,陸臻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從背后環(huán)過夏明朗的肩膀,把人牢牢抱緊。
“有時候我像個天生的軍人,在這條路上我一直都走得很順。當兵的時候在集團軍里拿名次,念軍校,沒什么人比我成績好,我順理成章地進麒麟,參加愛爾納突擊,戲弄對手,蒙混過關(guān)。有段時間我就以為我是最強的,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誰,然后,在獵人學(xué)校,被人打散了重新來過。”
“呃……”陸臻低呼一聲,有點不大相信。
“制造絕境是那里最拿手的本事,他們幾乎讓我相信全世界都在與我為敵,只有我一個人在堅持著,只是不要死掉這么基本的要求。第一次,手里沒有信號彈,沒有退路,沒有隊員掩護,就只有我一個人�!�
“難道不能放棄嗎?”
“不能!”夏明朗神色凝重:“在那個地方,門口有一排旗桿,每天早上把自己的國旗升上去,直到所有的本國學(xué)員都被淘汰掉,就再也沒有人升旗。我比較倒霉,那一屆的中國只有我一個學(xué)員,睡在我上鋪的是個意大利人,他在實彈對抗里故意挨了一槍,他們?nèi)吮容^多,撐不住的還可以逃。我到那時才明白,原來在這之前我都不是一個很好的兵。陸臻,我那時候像你這么聰明,像徐知著那樣急于求成,我有很好的技術(shù),知道怎樣規(guī)避風(fēng)險,怎樣組織一個團隊的作業(yè),我其實從來沒有面對過什么叫真正的絕境。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強,戰(zhàn)無不勝,其實不是的。我太想贏,沒有勝利就沒有希望,于是我在一開始就被打懵了,只是拼命維持不死不活的一口氣罷了,我差不多是那一屆沒被淘汰的學(xué)員里最差的一個。有時候一些所謂優(yōu)秀的人,在瞬間被打垮的時候總會崩潰得更嚴重。現(xiàn)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不是在訓(xùn)練,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過好幾回了�!�
夏明朗的眼中永遠有一種慈悲的了然和強勢的決絕,陸臻以前一直都想不通為什么一個人可以把這兩種迥然不同的氣質(zhì)融合得如此完美�,F(xiàn)在卻可以明白了,夏明朗,是一個懂得的人,他因為懂得而慈悲,也因為懂得而強硬。
所以,他能如此坦然地操練他的士兵們,完全坦然,只因為此刻加諸到他們身上的一切考驗,他都曾經(jīng)以十倍承受過。
有時候他像一個妖怪那樣地洞悉人心,而那并不完全源于他天生的才智,而更多的是得益于后天的經(jīng)歷。因為如今他們在經(jīng)歷著的,他曾經(jīng)都經(jīng)歷過,種種的掙扎與迷茫,希望與絕望,恐懼與痛苦,動搖與堅定……他都一一嘗盡,所以他才能一針見血。
他在剝別人心頭厚繭的時候,自己心上一直有鮮血淋漓。
“其實我也不算是個好教官,我還不夠狠!”夏明朗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哈,哈哈……”陸臻大笑三聲,故意笑得很響。
“不相信,那算了�!�
“別啊……別算了……”陸臻偏著頭,在夏明朗耳邊輕聲道:“我相信,你說什么我都信�!�
“你得了吧,成天爬在我頭上耀武揚威的�!�
“不會的�!标懻樾Σ[瞇的:“我永遠不會爬到你頭頂上去的,我是你永遠的信徒�!�
“切,這話說得真漂亮,誰信哪!你是誰?你是陸臻!你信過誰?”夏明朗不屑地揮揮手。
“我信你,認真地�!标懻榈难劬υ谛强罩鹿獠薀ㄈ弧�
夏明朗愣住,半晌,說道:“別這樣,我不需要,我也是會犯錯的�!�
“你錯了還有我,我會幫你�!标懻榈恼Z氣無比堅定。
“你將來的成就會比我更大�!毕拿骼实穆曇舴啪彛瑤е唤z寵溺的味道。
“那不一樣�!标懻閮A身過去抱住夏明朗的肩,聲音悠長深遠,幾乎像嘆息一樣:“我會永遠相信你,就像基督徒信仰上帝。”
夏明朗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這樣會讓我壓力很大�!�
“不要怕,我會做你的大天使長,我會保護你。”陸臻驕傲的遙望著夜空無盡,微微地翹起嘴角。
夏明朗嘆氣,對于陸臻的超頻AMD大腦橫生出來的那些奇思怪想,他要理解起來總是有點困難,好在這小小的缺憾還不影響他們的相處。
但是……
“你這是想把我們兩個跟別人隔絕開嗎?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好,太孤獨,眼睛里只看到自己,外面的世界就全變成了敵人,可是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那得有多難?”夏明朗偏過頭去看他,眼神很柔和。
“但是,”陸臻固執(zhí)的分辯:“如果我們有兩個人就已經(jīng)是完整的世界�!�
“陸臻,你看著這江水,這世界……”夏明朗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悄悄握緊了陸臻的。
“我不想和你去對抗這世界,陸臻,我們的未來或許會很難,可能我們會一直輸,沒有成功也沒有希望,但我會和你一起活在這個世界里,和別的所有人一起,明白嗎?我們不用跟任何人爭斗,我們不必想著去戰(zhàn)勝誰,我們活我們自己的,我不會放開手,我們也不會墜落,我們會很好�!�
午夜,江風(fēng)打著旋吹得衣袖微微顫動,衣袖的盡頭處交匯成男人十指交握的兩只手,皮膚有些粗糙的,手背上有浮起的青色血管。
是的,未來或者會很難,但仍然會很好,就讓我們誠懇地說謊,倔強地愛戀。
69.快樂的人生
夏明朗畢竟沒能在上海呆到休假結(jié)束,第二天大早,嚴隊一個電話,打算把人叫走。
夏明朗在電話里盡量諂媚地問他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事這么急。
嚴正慢悠悠地說道:其實,也沒什么事,只是忽然這么久不見你了,有點想你了!
哦,明白了!夏明朗面容扭曲,聲音平靜地聽完了整個電話,然后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心中波濤翻涌:他媽的,哪個缺德的孫子規(guī)定的,休假的軍官一定要帶手機的!��!讓老子知道了削碎了他!��!
嚴正笑瞇瞇地把耳機掛上:小子,做人要厚道,總不能老是讓你在外面風(fēng)流快活,留我在這邊提心吊膽。
夏明朗握著手機在沉默,陸臻興沖沖地一頭撞進來,催促道:“嘿嘿,誰來的電話��!快點,一邊走一邊說,我爸都去開車了�!�
夏明朗轉(zhuǎn)頭看他,眼神無奈:“嚴隊讓我回去�!�
“啊……”陸臻夸張地大叫了一聲,彎眉笑眼在一瞬間垮掉:“為什么啊,還好幾天呢,不是說好了今天跟我回老家看奶奶去嘛�!�
“算了,下次吧�!毕拿骼蔬B忙把房門關(guān)上。
“下次還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呢,我奶奶都73了,就我這么一個孫子,從小帶著長大的,早幾年就一直嘮叨著要看孫媳婦�!标懻檎麖埬槹櫝梢恢恍』\包。
夏明朗在心里吐了一口血,心想,你就算是把我?guī)н^去,也不能介紹說這是你孫媳婦吧,這還讓不讓老人家活了?
“沒辦法,嚴頭催得急�!毕拿骼蕼匮攒浾Z地哄他。
“大過年的什么事兒這么急�。炕赜植皇菦]了你就不轉(zhuǎn)了,他這不是擺明了在欺負人嘛?”陸臻不服。
夏明朗無奈地沉默,盯著他瞧了一會兒,說道:“是啊,他就是擺明了在欺負人,你又有什么辦法嗎?”
陸臻鼓起面頰,無奈地,異常哀怨地:“莫有�!�
夏明朗一下子笑噴了出來:“莫有就別嚎了,��!”
“莫有也要嚎!嚴頭不厚道,太欺負人了啊啊�。�!”陸臻一邊嚎著,一邊開始幫夏明朗收拾東西,剛剛打完了電話跟自家老爹解釋完這突發(fā)的變故,忽然眼前一亮,急道:“哎,你就說,你買不到機票,你覺得怎么樣?”
“沒機票就買火車票,沒有火車坐汽車,沒有汽車就跑回去……小子哎,你真當他是想我了��?他年前讓我擺了那么一道,估計這一整個年都沒過好,忍到現(xiàn)在才發(fā)火,不容易了,別去招他�!�
“你怎么擺他了?”陸臻不解。
“你說呢?”夏明朗捏著他的下巴,一副看白癡的表情。
陸臻愣了一會兒,慢慢回過神來,苦笑:“隊長,你那可是抬棺上殿吶!”
“那是。”夏明朗驕傲地:“你沒見嚴隊當時那臉,黑得都快冒煙了�!�
“唉……”
陸臻悠長地嘆了一口氣,認命地開始幫夏明朗收拾東西訂機票,至于自己爹媽那邊,則讓他們先走一步,等他下午送完了夏明朗再自己坐汽車去安吉。
真糾纏啊!陸臻心想,太他媽粘乎了,怎么還沒分開呢,就想得不行了,掰著手指頭算日子,要再相見還要好久呢!陸臻這么想著,悶悶不樂。東西收拾好,一個大包背上,兩個低氣壓哀怨的小伙下了樓,夏明朗走到路口的時候去書報亭買了一份報紙帶著在路上看,陸臻看著他就這么走過來,沖動地說道:“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夏明朗轉(zhuǎn)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看得陸臻自己垂頭喪下氣去:“好吧,我知道,別去招惹嚴頭兒,這真他媽的,華麗麗地棒打鴛鴦啊!”
“是啊,所以呢,咱也就別這么鴛鴛相抱何時了了�!毕拿骼市Φ锰夭徽�(jīng)。
陸臻臉上紅了一層,左右看了看也沒熟人,管他娘的先把人拉過來熊抱了一下,拍著夏明朗的肩膀道:“走,哥們兒送你趕飛機去。”
從上海到駐地有直達的航班,下了飛機轉(zhuǎn)汽車,到達軍區(qū)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夏明朗估摸著這種日子嚴正鐵定在家里,心想,你不是想我了么,我得讓你見見�。M豎就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有氣盡管快點出了,老留在肚子里發(fā)酵也不好,要不怎么看著嚴隊的腰上一圈圈開始粗呢,原來是氣滴!
夏明朗就這么想著,樂呵呵地往家屬區(qū)那邊去,半路還搭上一個便車,周源開著他的陸虎回他爹那邊,順道兒地捎了他一程,夏明朗送了他兩包葡萄干和一小瓶伊力特酒原,喜得他抓耳撓腮的,同時還抄下了嚴正家里的門牌號。夏明朗沒口子地稱贊嚴夫人卓琳一手好菜,周源聽得心向往之,夏明朗又不失時機地說嚴頭對周源小同志頗有青眼贊賞有加,周源那張臉于是徹底地笑成了一朵花。
嚴正是兩毛四,按理說是師級,但是軍區(qū)有一項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要是麒麟的人待遇都會往上提一份,所以他住的是軍級的排樓小院,夏明朗抬手一敲門就發(fā)現(xiàn)鐵門是開的,吱吱呀呀地緩緩?fù)碎_,嚴正正在院子里玩鷹,冷不丁看到夏明朗探身進來,長筷夾起一塊肉就往夏明朗頭上扔過去,夏明朗連忙往旁邊一閃,七殺擦著他頭皮飛了過去。
“頭兒?”夏明朗賠著小心,笑得十足謙卑。
嚴正冷冷地瞪他一眼:“你來干什么?”
“那,那不是什么,您不是說想我了嘛�!毕拿骼舒移ばδ樀�。
這伸手還不打笑面人呢,更何況再怎么著也是自個兒的孩子,說不疼不疼還是疼的,就是那一肚子的氣,那不也是心疼出來的么,嚴正冷冷地哼一聲,抬一抬手,七殺歡快地飛了回去,停在他手肘的皮套上。
“頭兒,話說這幾天沒見,小七又長帥了啊�!毕拿骼视芍苑Q贊。
嚴正挑眼睛來看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本想罵你小子這個年你跑哪兒風(fēng)流快活去了,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沒意義啊沒意義,這真的一點點意義都沒有,夏明朗在自己跟前那是過了明路了。萬一這小子橫起來,你問什么他就答什么,人家小倆口夫啊……夫雙雙把家還,春風(fēng)得意馬蹄輕,他給你整一甜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