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脆弱的鼻尖撞上硬邦邦的背脊,不用看就知道誰更難受。
溫黛頃刻間眼睛就紅了一大片,她捂著鼻子,眼中情不自禁的就氤氳了淚意。
她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這家伙的背影。
謝淮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而背對著溫黛的謝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瞧著謝淮半晌都不說話,以為他心虛了,溫黛就更來氣了。
她看著謝淮的背影,氣道:“怎么,被我說中了吧,你就是現(xiàn)在認錯也晚了,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
“沒錯。”
謝淮陡然出聲,他站在高于小郡主的兩三臺階之上,猝然轉(zhuǎn)身居高臨下的回看小郡主。
方才小郡主那番話如一記響鼓重錘,沉沉的砸在了他心中。
聲音震耳欲聾,揭破了他一直以來為之掩飾的東西。
那些骯臟的,下流的,不甘心的,為之欲|望的東西。
他嫉妒謝安,嫉妒謝安為之擁有的一切,明明父母手上沾滿了鮮血,視人命如草芥。
偏生要謝安一塵不染,即便是滾落塵埃依舊有人愛他。
謝淮不相信會有這樣的情意存在。
他以為他想要的,是摧毀是玷污,是毀滅。
可他方才發(fā)現(xiàn),他想要的,是她。
他要她,來愛他。
溫黛沒想到謝淮居然就這么痛快的承認了。
想象中指著人鼻子罵的場面沒出現(xiàn),反而是她自己被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小郡主微抿著唇,囁嚅片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傻愣愣的瞧著他。
謝淮對此卻是步步緊逼,他一步步往下走逼近小郡主。
“怎么,郡主敢說,如今又不敢聽了?”
他望著小郡主,黝黑的眸色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一不注意就會將人卷進去,尸骨無存。
溫黛不得不承認的是,看著這樣的謝淮,她內(nèi)心深處情不自禁的生出了害怕。
她咽了咽干澀的嗓子,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方才氣勢洶洶的模樣瞬間化為烏有。
她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承認就承認唄,難不成,還要本郡主給你頒個獎不成?”
謝淮就這般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溫黛被看得惱羞成怒,“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來喂狗!”
謝淮煞有介事的點點頭,“聽著好像很可怕�!�
下一刻,他眼中泛起笑意,不達眼底。
“可是郡主……舍得嗎?”
溫黛咬了咬唇,瞪著他。
“無恥�!�
謝淮恍若未聞。
“郡主利用我,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郡主以為這些都是沒有代價的嗎?”
“郡主討厭一個人,恨不得他去死,可方才郡主對我如此留情,那在下是不是可以認為,郡主也是喜歡我的?”
謝淮一句句的話將人繞得頭都暈了。
可唯獨最后一句話,溫黛聽得異常清楚。
她咬緊牙,如同被踩住尾巴炸毛的貍奴,毫不客氣的沖著人哈氣。
“真是個瘋子!”
她想抬腳離開,不欲與他爭執(zhí)。
上面突然傳來巨大的動靜,就連圍欄都被人踹壞落了下來。
溫黛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謝淮一把拉了過去,護在懷中。
郎君下頜抵著她額角,高大的身影緊緊護著她,即便是碎屑都被他擋了去。
熟悉的味道侵襲著她,周身一片溫熱,充斥著難以名狀的安心。
可溫黛不過片刻,便一把推開了謝淮,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謝淮被推得往后踉蹌幾步,即便是被人推開,他也沒有惱怒,唇角依舊帶著笑。
因為他方才聽見了,小郡主的心跳。
她并非一潭死水。
三樓上,溫黛剛從樓梯上來,不少人涌了下去,而在走道上,謝安和江弈大打出手。
江弈早年就在軍營效力,學(xué)的都是廝殺之術(shù),拳拳到肉。
可謝安也是名師指點,雖拳法上落了下乘,可力氣速度都不輸于江弈。
空道之上一片狼藉,惹得下頭不少人觀看,都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謝安只覺得莫名其妙,一大早醒了過來突然就被人打醒,現(xiàn)在更是打得難分難舍。
他一邊躲閃,一邊大喊。
“江弈!你瘋了嗎!”
可惜,他說話間被江弈抓住了弱點,一記過肩摔將人死死壓在了身下。
江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的,他淬了一口。
“謝安,小爺今天打的就是你這個忘恩負義三心二意,無德無形的小人!音音對你那般好,你居然還敢出來喝花酒找妓子!”
謝安被說得一頭霧水,可江弈說到溫黛。
讓他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他當即怒不可遏。
“她好?江弈你是個傻子,我們都是傻子,她溫黛就是全天下最惡毒,最混蛋的女人!”
江弈一聽更來勁了,立刻又和人打成一團。
56
?
“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
方才的動靜已經(jīng)惹來了下頭不少人來看熱鬧,只是三樓門房緊閉著。
屋內(nèi),溫黛坐著,而其余三人則是站在她面前,三足鼎立般的局面。
江弈惡狠狠的瞪著謝安,而謝安站在原地,才摸清楚眼前的狀況。
回想起暈倒前的狀況,謝安哪里不明白,自己這是被人算計了!
他咬緊牙,想著回頭要如何找那群人算賬。
只是眼前,他看著面前的溫黛,腦中不可抑制的想到那日徐月交給他的東西。
從一開始的失憶,到虎口救他,到如今溫情愜意,不過是哄騙他的!
上面詳細寫了小郡主如何攻略他的計劃,成功一次就在下面打個勾。
紅通通的一片,象征著過往那些他自以為兩情相悅的時刻,不過是她處心積慮來得結(jié)果。
謝安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心被針扎似的疼,如一把利刃直直插入,隨后將那里絞成一片。
看著莫名其妙激動的謝安,溫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以為是謝安對這件事情不安,她唇角勾起弧度,一副知情解語花的樣子。
“我知謝安哥一定是被人算計的,你不必如此氣惱,音音定然是相信你的——”
“你還在裝什么!”
謝安瞧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的出聲打斷了她,語氣諷刺。
看著她這副柔情蜜意的模樣,謝安腦海中就忍不住想起那張冊子上的內(nèi)容。
話語便如利劍一般而出。
溫黛一下愣住了,有些不明白,可直覺告訴她,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而旁邊的江弈聽到他這般不客氣的樣子,當即火了,推搡著人。
“你什么態(tài)度!”
謝安冷笑一聲,指著溫黛。
“我什么態(tài)度,你不妨問問她這些天來看著我們像個傻子一般被耍是什么心情,什么失憶,什么兩情相悅,什么情比金堅,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謝安近乎嘶吼出聲,眼眶泛紅,似乎下一刻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可他只是瞪著溫黛。
額頭青筋畢露,昭示著他的不平靜。
有什么能比親眼看見自己好不容易喜歡上的人,以為自己被堅定選擇,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通通都是騙局來得痛苦。
想到過往那些歲月,想到溫黛對他那些情意綿綿的時刻,謝安只覺得自己這一切都是場笑話!
他謝安從頭到尾都被人牽著鼻子走!
內(nèi)心割裂成兩方,謝安眼尾通紅,他一把抓住溫黛的肩膀,不死心的對上她烏黑澄澈的眼睛。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究竟愛不愛我!只要你說,我可以當那些都是騙我的,只要你說,我就信你!”
近乎祈求般的話,謝安執(zhí)拗的要向她要個答案。
屋內(nèi)一片寂靜,像是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答案。
其實溫黛大可以否認,再裝可憐蒙混過去。
可是溫黛此刻并不想這樣做。
她只覺得厭煩,對這一切都煩透了。
她討厭面對謝安時不得不偽裝的自己,她厭惡現(xiàn)在這副模樣的自己。
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溫黛也不在乎是誰說的,反正也差不多了。
她抬眼對上謝安受傷的模樣,烏黑的眸子無比清醒。
她冷靜道:“對啊,就是騙你的啊,你不會真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會讓我再次喜歡你吧,謝安,人貴在自知�!�
“不妨告訴你,和你相處的每一刻,都讓我覺得無比的惡心!”
“我為曾經(jīng)喜歡過你的我感到不值得,我為其感到悲哀�!�
少女坐在凳上,精致秀美的臉上帶著淺淺一層笑意。
分明是乖巧的模樣,可那張柔軟紅潤的唇說的話,如同一把把刀子,割在了謝安的心上。
謝安如墜冰窟,耳邊所有聲音都聽不見,只有少女那一句句傷人的話無限的回響。
他睫毛猛顫,忽而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溫黛肩膀,緊到骨節(jié)都隱隱有些泛白。
謝安臉白如紙,卻依舊不死心的詢問。
“那你上次在我母親靈堂前說會一直陪著我!這算什么?”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拋棄了他,可唯獨溫黛對他依舊不離不棄,他以為,她總有一刻是真心的。
只要有一刻,只要有一刻,他可以不在乎這一切是否是騙他的。
只是這一切不過都是謝安的臆想罷了。
溫黛嗤笑一聲,伸手想要拂開他的手,只是他的力氣分外大。
她索性放下手,望著他,一字一句道:“當然是騙你的啊。”
“畢竟,瞧著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子爺如此落魄,實在是有趣極了�!�
“你難道還覺得如今落魄的你還能配得上我溫黛?”
“謝安,你哪來這么大臉呢?”
“你以為從前的一切都是小事,都可以不在乎,可你憑什么呢?”
憑什么在傷害了人之后就這么輕飄飄的帶過,憑什么所有人都要順著你,憑什么還會認為可以彌補。
她一字一句說得輕柔,溫黛眉眼輕彎,瞧不出半點心肝。
她冷眼旁觀著謝安的瘋狂與崩潰,難受嗎,憤怒嗎。
可這些都不過是她回贈給他的罷了。
往日種種,如鯁在喉,她日日不敢忘。
為的只是如今的這一刻,她溫黛,向來都是睚眥必報。
刀子,只有扎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會覺得最疼。
——騙你的啊。
——騙你的啊。
四個字,就這么被她如此輕松的說了出來。
謝安渾身都在顫抖,眼中血絲盤旋,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滾落。
他聲音嘶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渾身肌肉緊繃著,似乎下一刻便要出手做些什么。
“好,好極了!”
謝安捏緊手,骨節(jié)噼啪作響,昭示著主人的不平靜。
“溫黛,我會記住你今日給我的一切恥辱,來日,我會要你百倍償還!”
謝安少時金尊玉貴,后來長大也是汴京城內(nèi)意氣風發(fā),鮮衣怒馬的世子爺。
所有人都捧著他,順著他,想要的沒有什么得不到的。
可偏偏如今,竟在一個溫黛上面,還是他往日最為厭惡的人身上栽了。
這樣的奇恥大辱,謝安怎么能忍。
他恨不得啖其之肉,飲其之血。
而聽到如此驚天秘密的江弈,只覺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他沒想到一向癡戀謝安的溫黛,居然都是做戲。
一時間,江弈只覺得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瘋了。
更別提身臨其中被耍得團團轉(zhuǎn)的謝安。
不過震驚歸震驚,江弈到底是站在溫黛這一頭的。
看著瀕臨失控的謝安,他眉頭微皺,怕他對溫黛做出什么,連拉帶拽的將人拖了出去。
...
屋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溫黛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了下來。
她以為她會很開心,可是溫黛只覺得很累,無比的累。
扭頭瞧見還在原地的謝淮,她冷聲道:“你還在這里做什么,現(xiàn)在你滿意了?現(xiàn)在謝安知道我的真面目了,我以前都是騙你們的,你還不走?”
溫黛知道自己是有些遷怒,可她瞧著謝淮這副杵在原地淡然的模樣,實在是憋不住。
聽著小郡主帶著怪罪的聲音,謝淮沒有如往常一般懟回去。
看著小郡主疲憊的模樣,謝淮想起方才的情景。
在聽見溫黛說一切都是騙謝安的,根本不愛謝安的時候,謝淮心中涌出的,是無盡的歡喜。
往日種種猜測陡然得到了證實,怪不得小郡主要利用他,怪不得她假裝失憶,怪不得方才對于謝安找妓子的行為,她眼中并沒有那種焦急的在意。
眼下聽著小郡主一句句泄憤似的話,謝淮垂眸看她。
溫黛本就沒指望謝淮要說什么,她起身準備離開時,謝淮卻陡然蹲下身子,仰視著他,仿佛趴在她的膝上與她說話。
謝淮的五官走勢凌厲,不笑時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眼下刻意柔了神情。
凌厲的丹鳳眼直勾勾的瞧著她,眼底倒映著她如今的模樣,他唇角輕勾,語氣溫和。
“郡主何出騙我一言,被騙的自始至終不都是謝安嗎?”
“郡主既是騙他,又何必為他傷懷,莫不是假戲真做了?”
說到假戲真做幾個字的時候,溫黛瞧見他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溫黛眨眨眼別過頭去。
“你胡說什么呢!”
謝淮卻不允許她轉(zhuǎn)過頭,一手捏住她的下頜,讓她不得不對上他。
青年郎君眸色瀲滟妖冶,下垂的睫毛透露出幾分無害。
“既是如此,那郡主何不看看身旁的人?”
“我知郡主要對付的是徐月,可你如今沒抓住她的半分把柄�!�
“而我一直都會站在郡主身邊,絕不會如謝安一般三心二意,我會替郡主拿到想要的一切,郡主所喜便是我所喜�!�
“這樣一把好刀,郡主難道不想要嗎?”
謝淮一字一句說得慢條斯理,語氣溫柔異常,像是在唇中打了好幾個彎。
用最溫和的語氣說出最令人心驚的話,猶如溫水煮青蛙般,讓人暈暈乎乎間就恨不能答應(yīng)了去。
溫黛不得不承認,謝淮這副皮囊實在是有些耀眼,眼下溫和如玉的模樣容易讓人卸下一切心防,將所有都交個底。
她艱難的挪開眼,想要動身時卻發(fā)現(xiàn)身旁都被謝淮禁錮。
房中也只有她和謝淮兩個人。
而面前的謝淮執(zhí)意要個結(jié)果。
溫黛毫不懷疑,若是謝淮沒得到想要的答案,絕不會讓她走出這個門。
對于謝淮最終的話,溫黛是半個字都不信的,謝淮這把刀,她還真不敢用。
只是眼下,她定然不能如此說。
她裝作沉思,旋即怯生生的看著他,懷疑道:“你真的會一直站在我這邊?”
謝淮眉目輕彎,“自然,只要郡主要我,我便會一直在�!�
溫黛神情略微有些迷茫,“可你要什么呢?”
瞧見小郡主松口,謝淮呼吸一滯,旋即道:“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
至少現(xiàn)在,他還沒做好最后的準備,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
騙人,天下間哪里有白吃的午飯,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
溫黛抿了抿唇,唇瓣染上幾分水潤,烏黑的眸子有些遲疑。
“那你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謝淮眸光微閃,似今日這般的好機會十分難得,若是等小郡主回了府,他連見到人都困難...
溫黛看著謝淮思考的模樣,又道:“怎么,你想做我的刀,現(xiàn)在就不聽我的了?”
她故作生氣的模樣來。
謝淮盯著人,半晌未曾說話。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久到溫黛以為謝淮不會同意的時候。
謝淮道:“那郡主需要多久。”
溫黛脫口而出,“兩個月�!�
話出口,她明顯看見謝淮的臉色變了。
只是謝淮并沒有駁回,而是理整好她鬢邊散亂的亂發(fā),將松散的發(fā)釵往里送了送。
溫黛聽見他說:“一個月,郡主及笄宴上,我會向郡主討要答案�!�
謝淮看著溫黛緊張的模樣,笑得無比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