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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顧老夫人非常得意她悉心教導(dǎo)養(yǎng)育出來的謙謙君子,不過也有弊端,那就是太端著,拉不下臉。

    要不然這會兒顧清玄也不會被困擾了,明明跟鄭氏開口指名道姓就能成的事,偏偏忸怩白費了一場心思。

    天黑的時候顧清玄去沐浴梳洗,穿絲質(zhì)寢衣回到臥房后,又忍不住細細研究起衣角上的質(zhì)感。

    蠶絲的手感極其細膩順滑,指腹若有所思地在衣角上勾勒,腦中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那張膽怯嬌弱的臉來。

    泛紅的眼眶、濕潤的眸子、飽滿紅潤的唇,以及纖細瓷白的頸脖……那柔弱可欺的嬌弱模樣當真令人遐想連篇。

    顧清玄喉結(jié)滾動,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好像哪里不對勁。他有些懊惱地倒在薄被上,默默拿手捂臉,感覺自己目前的心情很像一個懷春少婦。

    簡直羞恥到無法直視!

    一夜輾轉(zhuǎn)難眠,第二日顧清玄眼下泛青,太陽都曬屁股了還沒起床。

    這種情形極其少見。

    鄭氏還以為他生了病,敲門詢問道:“郎君可起了?”

    顧清玄在被窩里蠕動兩下,隔了許久,他才披頭散發(fā)地坐起身。如墨青絲散落到潔白的錦被上,睡眼惺忪的樣子又懶又懵。

    鄭氏的詢問聲再次響起。

    顧清玄又坐了會兒,才下床去開門。

    鄭氏見他像木頭似的杵在門口,眼下泛青,神情倦怠的樣子不禁被嚇了一跳。

    那廝把散落的發(fā)絲撩到耳后,領(lǐng)口微敞,露出修長頸脖和少許白皙春光。他臉上的神色倦懶,看到外頭的熱情陽光,狹長的瑞鳳眼微微瞇了瞇,有些不習(xí)慣。

    鄭氏試探問:“郎君怎么了,是不是沒睡好?”

    顧清玄“唔”了一聲,回到房里坐到床沿醒瞌睡。

    外頭忽然傳來許諸的聲音,問道:“郎君,今日還要不要上值?”

    顧清玄不耐煩道:“不去�!�

    許諸咧嘴笑,退了下去。

    鄭氏伺候他更衣,今日不想出門,便穿了一身素白的綾羅家居服,交領(lǐng)衣衫,流云廣袖,腰間束羅帶,腳上穿最平常的布鞋,身上僅有的配飾便是發(fā)髻上的玉簪。

    他書卷氣息濃,身上越是簡單,那種由內(nèi)而外的學(xué)識教養(yǎng)便愈加明顯,通身都是文士子弟的儒雅沉靜,若是沒甚表情時,氣質(zhì)則更顯干凈純粹。

    用過早食后,顧清玄在書房里消遣,卻怎么都看不進去。

    外頭的夏蟬委實來得早,不知何時抱著老榆樹叮咬,扯開嗓門發(fā)出嘈人的瘋吼聲,刺得人耳根子疼。

    顧清玄有些毛躁,起身走到窗前打探,瞧見那只討厭的夏蟬,親自動手把它趕走。

    樹丫太高,他沒法上樹,便問許諸找來一根細長的竹竿。

    見他拿著竹竿往窗邊的榆樹走去,許諸頗覺好笑,覺著自家郎君今日很有閑情逸致,居然跟一只知了較勁。

    顧清玄眼神好,一竿子朝那只不知好歹的知了捅去,它慘叫一聲,倉惶飛走了。

    世界總算清凈下來。

    重新回到書房,周邊一片寂靜,偶有布谷鳥叫聲傳來,給夏日增添了幾分生趣。

    昨晚沒睡好,顧清玄有些困倦,便坐在書案前打盹兒。他單手托腮,神情倦懶,眼瞇萋著,整個人陷入了寂靜的混沌中,昏昏欲睡。

    莫約兩刻鐘后,門口傳來許諸的敲門聲。

    顧清玄從昏睡中蘇醒。

    許諸說道:“郎君,沈御史來了�!�

    顧清玄隔了好半晌才回魂兒,吩咐道:“去給我打盆冷水來,醒醒瞌睡�!�

    許諸應(yīng)聲好,忙下去端來一盆冷水供他凈面醒瞌睡。

    整理妥當后,沈正坤才被家奴請進書房,二人相互行禮,隨后各自入坐。

    沈正坤此次來是揣了正事,把袖袋里的一封信函取出呈給顧清玄看,說道:“如文嘉所言,常州這趟渾水開始冒水泡了�!�

    顧清玄接過信函,細看后,眉毛上挑,原是一封沒有署名的密函。

    沈正坤嚴肅道:“信里提到的灶戶丁家,我曾差人去打聽過,確有此事。”

    顧清玄把信函又仔細看過兩回,問:“可知是何人送來的?”

    沈正坤搖頭,說道:“我查過,沒有眉目,只知是個三歲小兒拿給家奴的,那稚兒年紀小,也問不出什么來,且家中只有婦孺,沒有線索�!�

    顧清玄把信函還給他,在書案前若有所思踱步,說道:“灶戶丁家和鹽商裘家的這樁案子倒是一個可切入的線索。”

    沈正坤點頭道:“我也正想從丁家身上入手,他們是灶戶,以煮鹽為生,定然清楚鹽商的底細,想必能從他們口中查出點名堂來�!�

    顧清玄提醒道:“沈兄行事定要謹慎,切莫打草驚蛇。”又道,“現(xiàn)今你我二人都被那幫人盯得緊,一旦被他們察覺到風吹草動,定會有所行動�!�

    “文嘉說得是,現(xiàn)今那丁老兒陷入囹圄,若被鹽商知曉我們與他接觸,只怕性命不保�!�

    “此事需得從長計議,萬不可莽撞了。”

    二人就丁家的事細細商議一番,臨近正午時才議妥處理方案。

    沈正坤還有其他事需處理,行得匆忙,連午飯都沒用就走了。

    顧清玄親自送他出府。

    折返回到西園時,剛進院子,就見蘇暮過來送東西。

    瞧見主仆二人,蘇暮行福身禮。

    顧清玄瞥了她一眼,心里頭不大痛快,高昂著下巴,背著手愛理不理地進去了,一派高冷。

    蘇暮偷瞄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嘖,瞧那忸怩的小模樣,傲嬌著呢。

    作者有話說:

    蘇暮:你是不是生氣了?

    顧清玄:沒有。

    蘇暮:我才不信,那你傲嬌個什么勁兒?

    顧清玄:。。。

    這女人真討厭

    第十五章

    從走廊過來的玉如瞧見蘇暮辦差,忍不住多瞥了她幾眼。

    待她辦完事離開時,玉如叫住了她。

    二人走到外頭,玉如偷偷掐了她一把,小聲問:“你還真是清高,何故拒了鄭媽媽的好意抬舉你?”

    蘇暮佯裝被掐疼“哎喲”一聲,壓低聲音道:“我若說想多茍幾天好日子,害怕走冬香的路,你信不信?”

    玉如壓根就不信她的鬼話,說道:“你糊弄誰呢,這可是升遷的好事,誰不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蘇暮抿嘴笑,“那是你們,我膽子小,害怕。”

    玉如又掐了她一把,“就知道你心眼跟蜂窩似的,不答實話�!庇值�,“許小郎君都問起你,看他對你還挺關(guān)照。你這丫頭可有出息了,怎西園里個個都對你交口稱贊?”

    蘇暮斜睨她,不答反問:“若那差事真的好,為何朱媽媽不讓司英去?”

    玉如一時被噎著。

    蘇暮:“司英不會做的事,我也不會做�!蓖nD片刻,“朱媽媽總不會害她�!�

    這話很有一番道理,玉如幾乎信了。

    把她忽悠后,蘇暮才脫身回去。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正午,家奴們各自去庖廚那邊用飯,蘇暮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小八卦,還是陳婆子端著碗湊上前同她說的。

    像她們這種奴婢,只要及笄了便可以婚配,匹配的夫家都是同等奴仆,聽到陳婆子說有人想討她倒也不意外。

    蘇暮就著胡瓜喝了口糙米粥,好奇問:“誰那么大的膽子敢來討我這樣的娘子?”又道,“我爹可是出了名的酒鬼無賴,我又是獨女,被他纏上能不省心?”

    她說的話都是實情,原本生得窈窕,若是出身好,婚事自然不錯。

    遺憾的是老子難纏,這也是人們打退堂鼓的根本原因。

    陳婆子大口啃咬高粱饅頭,含糊不清道:“周家,就是打理園子花草的周老兒,他家的老二周勤把你給相中了�!�

    聽到這話,蘇暮不由得愣了愣。

    她對周二郎沒什么印象,只知道周老兒為人處世挺不錯,其妻張氏沒在府里當差,在外頭的莊子里管事,兩個兒子則在商鋪做伙計。

    這是他家的大概情形。

    陳婆子繼續(xù)道:“我覺著這門親事還不錯,周老兒性子溫吞,挺會為人處世,家里頭也會經(jīng)營,日子過得也算滋潤,你去了他們家,應(yīng)能得安穩(wěn)�!�

    蘇暮沒有吭聲。

    陳婆子遺憾道:“倒是可惜了這般好的臉嘴,若不是有個混賬爹,多半能指個更好的夫家做倚靠。”

    蘇暮笑了笑,“這便是命�!�

    朱婆子是府里的管事,蘇暮又在她手下做事,受她管,周家想討娶,自然會跟她通氣,由她牽線。

    這不,沒過幾日朱婆子便把蘇暮找去問話,提起周家的事,問她有沒有這個意愿。

    蘇暮心思活絡(luò),知道這事自己做不了主,心中經(jīng)過好一番盤算后,才答道:“奴婢是家生子,婚姻之事靠東家一句話,奴婢做不了主�!�

    朱婆子擺手道:“話雖如此,但東家也不會強娶強賣�!庇值溃澳闳粲X著周家可以依靠,我便報給西園那邊,得了家主準允,這樁事便成了�!�

    蘇暮垂首沉默,半晌后才道:“朱媽媽是府里的老人,奴婢跟你的孫女司英年紀相差無幾,只是家中沒有親娘,爹也不聞不問,奴婢沒人商議,一時拿不出主意來,就想請教問一問朱媽媽,那周家可值得托付?”

    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婚姻到底決定著女人的一生,朱婆子難得的溫和幾分,正色道:“周老兒老實本分,性子也敦厚溫吞,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蘇暮點頭。

    朱婆子繼續(xù)道:“張氏在莊子里當差,性子干練麻利,快言快語,沒什么心勁兒,做她的兒媳婦應(yīng)不會太過艱難�!�

    蘇暮問:“那周二郎呢?”

    朱婆子應(yīng)道:“周二郎年十九,比你長幾歲,模樣算不上俊,但也不至于難看,是個勤快人,在鋪子里口碑挺不錯,既不嫖賭,也不酗酒,挺老實的一個小伙子�!�

    蘇暮笑了笑,“如此說來,周家算得上不錯的夫家。”

    朱婆子點頭,正色道:“司英跟你們年歲相當,我還盼著她能尋得一門好親事,自不會坑你壞了自己的德行。

    “你的模樣生得好,壞就壞在有個無賴酒鬼爹,就算有人想來討你做媳婦兒,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應(yīng)付得下你老子。

    “這缺陷委實致命,相信你自己心里頭也清楚,畢竟誰都不想攤上那樣的混子。

    “現(xiàn)在周家不怕事來討你,可見是考慮過這些的。他們家張氏擅經(jīng)營,家底也不錯,頗有積蓄,你若嫁過去,日子應(yīng)不會過得太差。”

    這番話算是她比較客觀的建議,雖然平時嚴苛了些,關(guān)鍵時刻還是挺有人情味兒,之前冬香被留下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蘇暮心中早有主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說道:“朱媽媽一番話阿若都記下了,若要擺脫我爹,也唯有嫁人才是出路,如今周家尋了上來,口碑也不錯,阿若便允了這門親事�!�

    朱婆子點頭,“你若允了,明日我便把這門親事報給西園那邊,只要主子點了頭,這杯喜酒便喝定了。”

    蘇暮抿嘴笑,“有勞朱媽媽了。”

    于是第二日朱婆子前往西園找鄭氏,同她說起周家欲討蘇暮做兒媳婦的事。

    這種情形在高門大戶里極其常見,家生子之間相互匹配的都是奴仆,只要男女雙方?jīng)]有異議,東家一般都會同意,幾乎不會棒打鴛鴦。

    鄭氏知道蘇暮是個有主意的,從朱婆子口里得知當事人的意愿后,便再也沒有多問,只道:“只要蘇暮那丫頭準允了就無妨�!�

    朱婆子點頭,“她親口允了的�!�

    鄭氏“唔”了一聲,道:“這會兒郎君外出了,要到下午才回來,待他回來了,我便同他說一說。”

    朱婆子應(yīng)好。

    二人又嘮了些其他,朱婆子才離去了。

    下午晚些時候顧清玄從外頭回府,外面天熱,還沒到需要用冰鑒的時候。他剛進偏廳,許諸就急不可耐差人去取冰鎮(zhèn)過的瓜果來解暑。

    小廚房里送來放到水井冰鎮(zhèn)過的銀耳羹和甜瓜等物,顧清玄剛回來,不宜食冷飲,便先去換了一身寬松舒適的紗羅衫。

    鄭氏親自把銀耳羹和甜瓜等物送進房,待他歇了會兒,才凈手拿起木托里的甜瓜咬了一口。

    那甜瓜鮮甜多汁,入口甜津津的,果香濃郁,最適合解暑。

    顧清玄喜食,又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入了胃里,暑氣似乎都降下幾分。

    鄭氏提起周家的事,同他說道:“上午朱媽媽過來,同奴婢說起一樁親事,是底下家奴婚配之事,只待郎君允了,便操辦�!�

    顧清玄細嚼慢咽,對這類事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問道:“哪個家奴?”

    鄭氏:“朱婆子說是管理園子花草的周老兒,他家的二郎把蘇暮給相中了,特地找上朱媽媽,讓她從中牽線,求得郎君準允。”

    此話一出,顧清玄忽地停頓,那口甜瓜猝不及防咔在喉嚨里,把他給噎著了。

    見他臉色不對,鄭氏忙拍他的背脊,“郎君莫要吃急了。”

    顧清玄狼狽咳了幾聲,才把甜瓜硬生生哽噎了下去。他的臉色微微漲紅,用奇怪的眼神看鄭氏,問道:“你方才說什么,我沒聽清。”

    鄭氏老老實實重復(fù)了一遍。

    顧清玄盯著她,陰陽怪氣道:“雙方的當事人可同意這門親事?”

    鄭氏:“聽說蘇暮是允了的�!�

    顧清玄:“……”

    不知道為什么,方才明明覺得整個肺腑都被甜瓜滋潤,通身的燥熱都被撫平,現(xiàn)下卻忽然從小腹竄出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把臉都燒綠了。

    顧清玄強壓下內(nèi)心的奇怪翻涌,綠著臉咬了一口甜瓜皮,像嚼蠟一般木然吞咽下去。

    鄭氏茫然地看著他的舉動,似有不解,“郎君怎地連瓜皮都吃了?”

    顧清玄:“瓜皮清火�!�

    鄭氏:“……”

    木托里有菊花飲子,顧清玄覺得自己的火氣有點大,扔掉甜瓜皮,端起菊花飲子一飲而盡。

    鄭氏正要開口詢問,顧清玄起身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此事稍后再議�!�

    鄭氏也沒多心,權(quán)當他忙碌。

    顧清玄沉著臉去了書房,把門關(guān)上后一臉陰郁,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許久,他才叉腰來回踱步,心里頭極不痛快。

    他忽然覺得他被打臉了,先前一直以為蘇暮東施效顰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從而近他的身。

    如今看來,全是他自作多情。

    那種后知后覺的尷尬令他一時無法直視自己,默默地捂臉,丟人丟到家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清玄翻涌的心情才稍稍平復(fù)了些。

    他坐到太師椅上,拇指輕輕摩挲扶手,腦中盤算了一番。

    作者有話說:

    顧清玄:媽的,氣死老子了�。�

    顧清玄:你是不是非要在我的墳頭上蹦迪才歡快?

    蘇暮(無辜委屈臉):郎君是正人君子,斷不會做出棒打鴛鴦之事,對吧?

    顧清玄:。。。。

    第十六章

    他是主,蘇暮是仆,家生子既沒有人權(quán)也沒有婚配權(quán),若想與周家成事,必得他的準允才可。

    顧清玄盯著窗外陷入了沉思。

    他是主,她是仆。

    仆對主沒有反抗的權(quán)利,他可以主宰她的生死與婚配。

    可是在一般情況下,只要家奴相互有結(jié)合的意愿,且沒有做出格的事,做主子的斷然不會棒打鴛鴦。

    目前提親的周家老實本分,走的是正途,且蘇暮自己也應(yīng)允愿意婚嫁,他這個做主子的是沒有理由拆這樁親的。

    顧清玄一時有些惆悵,私心令他生了阻攔的意思,但又沒法在明面上強拆,若不然被底下家奴私議,委實有損他的清譽。

    主子強占丫鬟棒打鴛鴦,這要傳到京里,定會把他老娘氣得半死。他是個重孝道的人,并且還是公認的正人君子,自然干不出這類混賬事。

    翌日上午鄭氏再次提起周家。

    顧清玄沒法敷衍,邊走邊道:“雖說家生子婚配由東家做主,但當事人的意愿也極其重要,你差人去把蘇暮找來,我當面問一問�!�

    鄭氏應(yīng)聲是,當即下去差人。

    顧清玄前往書房,命許諸備烹茶器具。

    對于高門貴族來說,茶藝幾乎是必修之課,不論男女,皆擅茶道。

    許諸送來的茶是今年的新茶碧螺春,且還是貴如黃金的明前茶。

    顧清玄跪坐到桌案前,凈手拿干凈帕子擦凈水漬,取少許碧螺春放到舌尖嘗了嘗。

    茶香濃烈,滋味甘厚,有花朵香的獨特氣味。

    烹茶前先嘗茶,知其性,方才能把其中滋味激發(fā)而出。

    從竹筒里取出竹夾炙烤茶餅,不一會兒濃郁的茶香被高溫逼出,滿室彌漫著碧螺春獨特的茶香,連守在門口的許諸都聞到了。

    顧清玄專注炙烤茶餅,時不時看火候是否充足。

    若是太過,則焦糊發(fā)苦;若是不足,又不能完好激發(fā)茶香。

    待茶餅炙烤得差不多后,他將其放入茶碾,對它進行研磨。

    經(jīng)過炙烤的茶餅已經(jīng)變得焦脆,在碾輪下頃刻間化作細渣。

    蘇暮被鄭氏領(lǐng)來時,顧清玄正挽起衣袖拿羅合篩茶渣。細膩的茶粉從羅合縫隙中飄出,一點點灑落到竹盒里。

    許諸在門口道:“郎君,蘇暮來了�!�

    顧清玄頭也不抬,只專注篩動手中的羅合,細碎的茶渣在篩動下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

    許諸朝蘇暮使眼色,示意她進去。

    蘇暮款款而入,朝垂眸專注手中活計的男人行福身禮,道了一聲郎顧清玄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愛理不理。

    蘇暮垂首站在窗邊,許諸仍舊守在門口,鄭氏則已經(jīng)離去。

    顧清玄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室內(nèi)一時寂靜下來,只能聽到羅合里茶渣被篩動的沙沙聲。

    主子沒發(fā)話,做奴婢的也不敢吭聲。

    蘇暮站了許久,忍不住偷偷瞄跪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那人穿了一襲考究的交領(lǐng)紗羅衫,衣料輕薄柔軟,挽起的袖口處露出少許白皙手腕。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握住羅合的指骨隱隱發(fā)白,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臉上看不出思緒。

    蘇暮又規(guī)規(guī)矩矩站了好半晌,才小心試探道:“不知郎君喚奴婢來所為何事?”

    顧清玄總算有了新的動作,抬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蘇暮不動聲色回避了,躬身垂首,做出一副聽候差遣的模樣。

    顧清玄把羅合放到一旁,從甕中取出冬日里留存的雪水,將其注入茶釜中,隨后把茶釜放到風爐上,總算開了金口。

    “昨日鄭娘子同我說,管園子花草的周家想討娶你,有這回事嗎?”

    蘇暮轉(zhuǎn)動眼珠,心中升起一絲狡黠,答道:“有�!�

    顧清玄取“則”量篩取出來的茶粉。

    茶性儉,不宜廣,有多少水配多少茶,忌貪。

    他用余光瞥向窗前的女郎,卻沒料到那人也在偷瞄他。察覺到他的視線,又膽怯地回避了。

    顧清玄唇角微彎。

    有點意思。

    現(xiàn)下茶釜中的水還沒到一沸,他跪坐在桌案前,兩手放置于膝上,看著面前的女郎,說道:“周二郎欲討你為妻,你可應(yīng)允?”

    蘇暮緩緩點頭道:“奴婢應(yīng)允�!�

    聽到她親口說應(yīng)允,顧清玄的臉色很平靜。只不過眸色深深,原本琥珀色的瞳孔略微縮了縮,仿若深淵般令人捉摸不透。

    蘇暮繼續(xù)作死,在他緊繃的心弦上瘋狂起舞,溫聲道:“奴婢家中的情形想必郎君也知曉一二,周老爺子待人和善,他家的二郎周勤是個老實本分的郎君,在鋪子里口碑極佳。如今他們不計較家父脾性來求娶,可見其誠意。奴婢想過安穩(wěn)日子,愿意嫁給周二郎,還請郎君成全這樁親事�!�

    她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甚至還非常大膽地盯著他的眼睛表達了對周二郎的意愿。

    這番話成功的激起了顧清玄壓抑在心底的邪火,四目相對間,空氣仿佛被凝固了,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蘇暮的心情其實有點小緊張,特別是當她看到面前的男人忽然伸出手觀摩時,眼皮子不由自主跳了跳。

    那只手修長白皙,它既能執(zhí)筆,也能握弓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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