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就該玩呢,讀書都讀成傻子了!」那位萱夢姑娘也開了口,「這叫釋放天性!」
老夫人果然冷冷地看了一眼徐子儀:
「你若是不辜負他死去的娘親,當(dāng)真好好教導(dǎo),我便謝謝神佛了,若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把氣撒到修遠身上,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眾人忙去哄,徐子儀冷冷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涌上一絲苦澀。
修遠他母親生他時難產(chǎn)而死,在病床上將這個孩子托付給了我:
「我們家的男人,榮華功名都是馬背上掙來的,如今世道好了,我只盼他讀書,掙個功名……我出身小門小戶,我爹是個教書匠,一輩子讀書沒讀出來什么名堂,倒叫她們當(dāng)話柄笑了這么些年。瓊月,我心性素來極高,不肯同這后宅里頭的女人們交好,只認你做知己,我知你心性為人,今后你幫我看著他,莫讓他荒廢課業(yè),莫走錯路……你告訴他,讀書,掙功名,是有用的……」
血一盆盆往外頭端,她面如金紙,已經(jīng)沒有多少氣息,只死死抓住我的手,懇求我答應(yīng)她。
可修遠脾氣頑劣,這樣的胡鬧我不知見了多少次,從前躲懶裝病不肯念書,謊話說了一籮筐。
眾人蜂擁而上,請大夫的請大夫,端盆倒水的倒水,趕上趟在老夫人面前賣弄,獻殷勤。
老夫人自己倒被這陣仗嚇到了,回身便罵徐子儀。
眾人紛紛作勢去拉老夫人,而在我和徐子儀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見修遠這個熊孩子在眾人背后沖徐子儀吐了口口水,做了個鬼臉。
徐子儀哪里見過這種頑劣性子的,怒吼一聲:
「徐修遠!」
修遠立馬躺在地上,索性不動彈了。
「娘!他……」徐子儀正要分辯。
「啪!」
一個耳光重重打在徐子儀臉上,我愣住了。
……這巴掌本是給我的。
老夫人心疼孫子,滿臉是淚:
「心腸爛透了的娼婦,你想害死他,好算計我們徐家!你看看你身上吃的穿的,哪樣不是我們徐家給你的!忘本的畜生!那些個書都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子儀愣住了,似乎想不到慈愛的母親竟然會出此惡言,一時說不出話。
「瓊月啊,好歹弟弟回來了,你平日里再如何恨母親,這會也該做出點孝順樣子。」周姨娘繼續(xù)煽風(fēng)點火。
亂中更亂,外頭管家匆匆跑來,說宮中來人傳旨,聽說是要老爺回北荒。
我看了眼徐子儀,他似乎還沒從那一巴掌緩過來。
直到我跪地接了旨,徐子儀才意識到事情嚴重了。
4
這關(guān)乎徐家的生死存亡,這兩天他甚至顧不得去青樓里頭討好萱夢姑娘。
我們翻遍了志怪話本,也沒能找到換回去的方法。
終于到了最后一日。
出發(fā)前一夜下了冬雨,雨腳綿密,淅淅瀝瀝地打在瓦上,我們相對而坐,短短的三尺書桌像隔著一條銀河。
燭火跳躍在他的臉上,他眼中熠熠火光,如我們洞房花燭夜一般,好看得叫我心動。
那時的他只有十九歲,連花轎門也不肯踹,惹得旁人笑他以后一定夫綱不振,從下轎到入洞房,他將姻緣帶拋擲在地上,大步上前緊緊地抓著我的手,除卻拜天地,始終不肯松開。
喜娘說這可不合規(guī)矩,鬧喜的親朋捂住孩子們的眼。
「你弄疼我了……」我捂著發(fā)紅的手腕抱怨。
「我怕松開了你就跑了�!顾议_蓋頭,眼中跳躍著火光,少年的眼神拘謹又炙熱,「我跟你說的,我最害怕的那個夢,是你走了,你騎著照夜走了,我怎么喊你你都聽不見,我追不上你,我把你弄丟了……」
好像我們之中七年的光陰倏忽一瞬,那么執(zhí)著又堅毅的少年,不知何時松開了我的手,只留我一個人,隔著這咫尺天涯。
「副將楊昭溪,世家子弟,頑劣魯莽,幾番教導(dǎo)他都頗為不服,屢次以下犯上,但也算是……可用。」
他一句話把我拉回現(xiàn)實。
楊昭溪?我記得當(dāng)初我和徐子儀成婚的時候,他也曾與國公府家的老夫人一同來過,那時他才十五歲,看起來卻謙和有禮,儼然一個小君子模樣,四年過去了,竟也成了頑劣魯莽的性子?
「軍師元雀,自詡諸葛再世,性子保守,不行險招,可信�!�
「斥候長瘦鴉,沒個正形,插科打諢,卻有奇才奇運傍身,可……」他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來,終于笑了,「可同他拌嘴,打發(fā)時間�!�
他說到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時,嘴角微微勾起。
我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他跟我說起他的事情了。
從前我在北荒與他并肩縱馬,我們無話不談,可我如今在后宅之中,將軍府上下瑣碎事務(wù)幾乎讓我忘了小時候的時光。
「自從我嫁進徐家,你就很久沒和我講過這些了。我有時候做夢就會夢到北荒的笑尸山,魈族難纏的馭獸之術(shù),還有笑尸山里頭傳言的山鬼……」
我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錯了,書中說,那畢竟不是女子的本分。
他不愿聽一個怨婦抱怨,轉(zhuǎn)移了話題:
「笑尸山傳聞有山鬼,從前只覺得是傳說,結(jié)果親眼得見……」
他說到笑尸山的山鬼姑娘時神采奕奕,我想起外頭傳聞?wù)f他和萱夢姑娘的相遇,眼中一片黯然:
「是萱夢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