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不怕嗎?”
安折搖了搖頭。
博士看著他。
“你身上好像有一種……這個時代的人們沒有的東西�!辈┦空f。
安折沒有說話,靜靜聽他繼續(xù)。
他眼神久久停留在安折身上,然后輕輕喘了一口氣,嘴唇微微顫抖一下,像是獲得了什么非凡的靈感,然后他開口:“你天真得……好像是個旁觀者�!�
他道:“大家都活在恐懼里,但你很平靜,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說到這里,他似乎笑了笑:“我知道陸沨為什么喜歡和你在一起了�!�
安折看著博士,博士年輕的面龐上透露出淡淡的憔悴,他好像有點累了。安折開口道:“我有什么能幫到您的嗎?”
、
“謝謝你�!辈┦靠粗难劬�,尾音微顫:“你……安全地活著,就可以了。”
安折想了想,道:“我會努力的�!�
他沒再說話,走廊里,回蕩著博士的自言自語:“沒有肢體接觸,也沒有空氣傳播,那種事情真的會發(fā)生嗎?”
沒有人回答他。
但是,樓下清晰地傳來了一聲槍響。
隨即是第二聲。
第三聲。
聲音不停,在樓體內(nèi)久久回蕩。
隨著一聲又一聲槍響,人類用于解釋這個世界的理論體系徹底宣告崩潰。
博士的手握緊了安折的胳膊,他的手指在顫抖。
“......為什么?”
第46章
槍聲停了,
樓下零零散散走上來幾個人,
瑟蘭殿后。
“這些是沒有被感染的?”
瑟蘭回答:“是�!�
安折聽博士詢問這些幸存者今天的行蹤,
飲食、飲水和呼吸都沒有問題,全都是燈塔統(tǒng)一供應,就連空氣都是通風系統(tǒng)送來的,
假如這三者其中任何一個有問題,整個燈塔淪陷了。但他們有個共同點,磁場消失到現(xiàn)在的這段時間里,
他們?nèi)紱]有近距離接觸過實驗品,
有的一直在辦公室整理數(shù)據(jù),有的去別的樓層參加會議,
剛剛回來——譬如紀博士本人。
而被感染的工作人員也有一個共同點,他們?nèi)际墙嚯x接觸過異種的人——這種接觸并不是真正的接觸,
而是與怪物或異種在空間上的距離較近。譬如一位研究員的助理,他整個下午都在小辦公室里埋頭撰寫代碼,
擬合某種數(shù)據(jù)模型,卻仍然被判定已經(jīng)產(chǎn)生基因感染——唯一可疑之處是,在他一墻之隔的實驗室里圈養(yǎng)著兩只爬行類怪物。
瑟蘭請示了軍方,
以異種研究中心所在那一層為軸心,
上下三層全部要進行封閉式清查,并禁止一切人員進入。
“水源、食物、空氣,都可能是感染的來源。”審判庭的休息室里,安折和博士共處一室,博士對著白墻壁自言自語:“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但偏偏不是。”
“是輻射嗎?”他又道:“假如每一個怪物都是一個輻射源,最開始,輻射很弱,只有重傷才會感染,到后來即使是輕傷也會發(fā)生感染,然后輻射強度逐漸變大……只要待在怪物的身邊,基因就會因為輻射產(chǎn)生瞬間的改變。”
安折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下一刻,他就看見博士將臉埋在手掌間,深深喘了一口氣,一個幾近崩潰的姿態(tài):“但我們的儀器捕捉不到�!�
安折覺得博士快瘋了。設身處地,他明白博士發(fā)瘋的根源。
那些研究——關(guān)于怪物的研究,讓研究人員痛苦的事情不是它有多么復雜,或者需要多少資源,有多么危險,而是直到現(xiàn)在,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面對什么。像是走在一片黑暗里的人,連最后一根拐杖都失去了,他知道懸崖在不遠處,可是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時候會一腳踏空。
他看見博士緩緩抬起頭,他碧藍的瞳仁微微渙散,面部肌束顫動,那是一種絕望的恐懼和驚怖,像是面對著什么巨大、恐怖、無法形容的存在——他面前是空無一物的白色墻壁,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未知之物。
安折倒了一杯水給他,博士喝了下去,勉強笑了笑。
“謝謝,”他道,“基地的水供應不知道還能維持多少天�!�
博士沒有說錯。從極光消失的這一晚開始,整個基地都進入了緊急避難狀態(tài)。外面是太陽風和輻射,沒有人能離開建筑,但是外面的熱度透過厚重的墻體傳了過來,房間內(nèi)的溫度至少到了30攝氏度以上,沒有溫控措施,干燥得可怕,電力僅僅用來維持基礎設備運轉(zhuǎn)。每天上午八點和晚上八點,基地定時發(fā)放一塊壓縮餅干或一包營養(yǎng)沖劑,配一瓶飲用水。
三天后,只有上午會發(fā)放一瓶水了。
而這個地方是雙子塔,軍方指揮中心和科研人員所在的地方。安折有時候會想,雙子塔的資源供應已經(jīng)緊縮到了這種地步,外面的普通居民樓會怎么樣。
“1109戰(zhàn)機從北方基地飛到地下城基地需要12個小時,返航同樣需要12小時。120小時過去了,我們還沒有得到任何消息�!辈┦恳贿呌眉埞P演算一些復雜的公式,一邊對他道:“我在情感上相信陸沨,但現(xiàn)在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
五天后,營養(yǎng)沖劑也沒有了。
電梯停運,安折悄悄溜出審判庭,爬上樓梯的時候,至少遇見三對情侶在角落里接吻——或許也不是情侶,但至少他們現(xiàn)在難舍難分。
“我雖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桿,都安慰我�!�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長久相伴�!�
“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他在13樓路過一間會議室,里面,十幾個白人軍官與研究員正在聚眾朗誦《圣經(jīng)》,里面至少有一半人鼻孔里塞著紙巾,高溫和干燥令人類很容易流鼻血。
其實高溫和干燥更加不適合蘑菇的生存,安折這幾天來從沒有睡好過,他有時感到自己在命運的洪流中起起伏伏,有時又感覺正被攤在陽光下,即將被烤干。好不容易醒來,又會感到很饑餓。
但他可以等,沒關(guān)系。就在今天早上,博士還說他:“雖然情況越來越糟,但你好像越來越冷靜了�!�
安折確實并不惶恐,他是一個冷靜的蘑菇,這五天來他安靜地待在雙子塔里,和博士以及瑟蘭同進同出,不少人都眼熟了他。
他觀察監(jiān)控攝像頭里代表工作狀態(tài)的暗紅光芒,也豎起耳朵聽著每一次廣播。
就在昨天,那光芒暗下去了。
而就在今天早上,博士接到通知,由于能源不足,一切研究活動終止。
安折輕輕深呼吸一下,站在了D1344實驗室門前,門里寂靜無聲,連機器運轉(zhuǎn)的滴滴聲都停了,他終于等走了那些研究員。
實驗室的門是緊閉的,門口的感應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下一秒,他拿出了陸沨的ID卡。
第47章
地下城。
空曠的地面上,
矗立著人造磁極的上半部分。在一片黃沙色的土地上,
它像個宏偉的墓碑。
這個地方地理位置絕佳,
四面各有高大的山脈擋住風暴與寒流,中間是一馬平川的原野,地質(zhì)構(gòu)造穩(wěn)定、堅固,
足以支撐不可思議的地下工事的建造。這座地下城市的面積和容量可以媲美人類巔峰時期的大都市。
在最初,人類四基地初具雛形的時候,有人預言,
如果人類有抵擋不住的那天,
那么地下城基地一定是最后倒下的那個。
然而現(xiàn)在,這片開闊的平原上遍地是血跡。怪物的,
異種的,人類的,
血跡上是殘肢、斷手,與重武器的殘骸。
一架黑色戰(zhàn)機飛快貼地掠過,
投下數(shù)顆大當量炸彈,沉悶的爆炸聲響起,怪物的嚎叫聲震耳欲聾,
但很快淹沒在滾滾的煙塵里。
戰(zhàn)機拔高,
在上空平穩(wěn)盤旋,陸沨手中拿著一副對講機,道:“地面怪物已肅清�!�
他身邊是哈伯德,這位外城的傳奇?zhèn)虮犻L看著不遠處地下城的通道入口,道:“里面很難辦�!�
陸沨也望著那里,
他沒說話,默認了哈伯德的觀點。這幾天來他與這位隊長協(xié)同指揮空中作戰(zhàn),已經(jīng)建立了足夠的默契——更何況他們原本就是最深入深淵前線的那類人,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那些東西的習性與殺傷力。
地下城易守難攻,是一個足夠安全和強大的堡壘,并且天然具有防止輻射的優(yōu)勢。然而它的結(jié)構(gòu)也注定了一點,一旦被異種攻破,里面必然是一片狼藉混亂。
而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被攻破了。
“他們最缺的是火力,出生率跟不上,兵員不夠,只能加大軍備消耗。提前透支太多,現(xiàn)在就沒辦法有效防守�!惫满楒酪粯拥难垌⑽⒉[起:“我們帶的東西夠多,來得也及時,還算能有勝算�!�
就在這時,對講機里傳來聲音。
“地下城感謝你們的慷慨支援,”接線員聲音顫抖,“但是,出于人道主義的原則,我們必須告知北方基地的同胞:目前基地內(nèi)部已經(jīng)觀察到無接觸感染的情況,隨時隨地都會有不可預測的感染發(fā)生……”
“北方基地收到,”陸沨直接打斷了接線員的話,“請準備地面接應。”
哈伯德蹙緊了眉頭。
陸沨道:“飛行編隊暫時懸停,我?guī)讼氯��!?br />
“我去吧�!惫碌溃骸奥犓脑挘锩姹任覀兿氲酶kU,下去就回不來。
“你沒有這種義務�!�
“但我沒什么牽掛�!�
陸沨語調(diào)淡淡:“我也沒有。”
哈伯德卻笑了笑,反問:“你沒有么?”
陸沨和他對視,冷綠色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感情,但這次他沒有說話。
“你有時候會看著舷窗,一看就是很久。”哈伯德道。
“我留了一個人在基地,”陸沨抱臂倚在舷窗前,“他脖子里掛了一個我殺人用的彈殼�!�
“你殺了他什么人?”
陸沨沒有回答。
“這么說,他和你有仇�!惫抡f著,卻仿佛想起了什么:“我遇見過一個男孩拿了一枚你的彈殼,問我知不知道它的來源。”
陸沨勾了勾唇。
哈伯德道:“那你們的關(guān)系很復雜�!�
“可能吧�!标憶h向外走去:“我和所有人的關(guān)系都很復雜。”
他嗓音冷淡,對領航員道:“準備滑行�!�
這次哈伯德沒有阻攔,他望著陸沨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西方天際巨大的、血紅色的夕陽映照下,飛行編隊落地,艙門打開,陸沨走下PL1109,他去往那座綿延在地下的、血泊中的城市。
*
北方基地。
即將把ID卡貼在感應器上的那一刻,安折聽見了背后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頭,是例行巡邏的士兵,由一位面熟的審判官帶隊。
那審判官看見他,道:“你怎么在這里?”
安折微垂下眼:“幫紀博士拿東西�!�
“博士還在做研究么?”審判官道。
安折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那位審判官并沒有問別的,而是道:“早點回去,今天軍方有事。”
安折道:“謝謝您�!�
他們走過去了,安折深吸一口氣,將ID卡貼在了感應器上,所幸門禁系統(tǒng)還沒關(guān)閉,咔噠一聲,門鎖打開。
安折推門進去,門軸因摩擦發(fā)出吱呀聲,他走進去后就立即把門關(guān)上了。昏暗的燈光里,巨大的儀器黑影幢幢,而在房間最中央,圓柱形的玻璃箱靜靜佇立著。玻璃箱下方的一縷幽光照亮了它,一簇小氣泡正從地下冒出來,浮到上面去。
安折屏住了呼吸,在打開門之前他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被抓住,孢子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實驗室里有別人……在這一刻,他心臟都完全停跳了。
——直到他的目光穿過玻璃水箱,穿過淡綠色的培養(yǎng)液,看見中央孤孤單單懸浮著的白色的一小團。
安折的呼吸顫了顫,他的嘴唇翹了起來,心臟重重跳了幾下,他想立刻撲過去,卻因為情緒的過度波動,幾乎不能動彈。
那雪白的一個小東西,在暗淡燈光下的液體里,仿佛在深海底游蕩。安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它。
就在這時,他看見孢子原本靜靜懸浮的姿態(tài)頓了頓,然后菌絲猛地舒展開了,或者用炸開來形容比較恰當。
然后——它用一種絕對算不上慢的速度向自己的方向飄過來,然后突然頓在玻璃墻那邊,像是撞到了。
安折三步并作兩步來到玻璃水箱前,手掌貼上去,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他的孢子也緊緊貼在玻璃壁上,菌絲不安地隔著一層玻璃觸碰著他,那動作明顯是想要離他更近一點。
安折忍不住笑了笑,陸沨在旁邊的時候,這團孢子好像沒看到他一樣,現(xiàn)在這個時候,倒是認出他了。他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看孢子把纖細脆弱的菌絲朝自己這邊伸過來,卻又礙于玻璃的阻擋,只能更加努力地貼過來,幾乎在水箱內(nèi)側(cè)貼成了一張白色的小薄餅,每一根菌絲都在強調(diào)它有多么想靠近安折。
安折靠著它,一種久違的安逸將他包圍了,但又隔著一層打不破的膜。
他得把它從水箱里救出來。安折艱難地把自己從水箱上撕下來,來到側(cè)面,那里是一個操作臺。根據(jù)人類機器的普遍規(guī)則,他試著按下了最大的那個圓鈕,操作臺的屏幕果然亮了亮,一旁的卡槽處亮起指示燈,他再次刷了陸沨的卡,指示燈變綠,這人的權(quán)限在整個基地里簡直暢通無阻。
但緊接著,面對那些形狀一模一樣,上面只標著一些復雜符號的按鈕,安折陷入了茫然。
怎樣才能把水箱打開?
他手指在操作臺上游移不定,終于橫下心來,按下最中央一個按鈕。
三秒鐘后,水箱里的水波動起來,孢子無助地被水流沖到這里,又沖到那里,最后在水箱中央打著旋兒�?粗菬o助轉(zhuǎn)圈的一小團,安折感到自己的腦袋也天旋地轉(zhuǎn),他揪著心按下第一個按鈕。
下一刻,紅色的激光在水箱最頂端亮了起來,連站在旁邊的安折都感受到了熱度,孢子的菌絲炸了一下,然后無力地垂落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烤干,過一會兒,再炸一下。
安折懷疑它正在無聲尖叫。他難過得蹙起了眉——孢子在人類實驗室每天受到的就是這種折磨么?但他來不及思考別的,又按了一個按鈕。
紅光變成了一下又一下的脈沖光,孢子無助地炸了一次又一次。
安折迅速按了遠處一個按鈕,這次紅光消失了,他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刻,“滋——”的嗡鳴聲響起,藍色的離子火花在水箱里猛地亮了,隨后,水面開始微微震顫——孢子也像發(fā)瘋一樣在水里顫動著。
安折:“!”
他給水里通電了。
他手忙腳亂,按了一個又一個,終于,一聲震響,淡綠培養(yǎng)液緩緩從容器里排除,安折按下它旁邊的一個按鈕,咔噠,水箱最上方的蓋子打開了。
水箱太高,他搬來椅子,站在上面,終于將手伸進了水箱的頂部。
然而此時培養(yǎng)液已經(jīng)被排出了一大半,孢子沒辦法浮到這個高度了。
然后安折就看見孢子貼在了玻璃壁上,沿著玻璃慢吞吞往上爬,邊爬邊往下滑,滑一段,繼續(xù)再往上。
這團小東西還沒有完全成熟,就繼承了他自由活動的能力,安折伸出手,他的手臂和手指化成漫卷的雪白菌絲,沿著容器內(nèi)壁向下,與孢子相觸。
那一刻像是電流貫通了他的全身,脫胎換骨一樣,他拿回了自己的一部分,一定有一種奇異的波動包圍了他。
托著那一團,他小心將它撈出來,孢子所有散落在外的菌絲都乖巧地收起來了,在他的菌絲間打了個滾。
安折彎起眼睛笑著看它,他的菌絲接上了它的,小心地將它納入自己的身體中,孢子的身體也徹底舒展開,融入到他的身體中。一種雀躍的情緒傳遞到安折腦海里,它終于回到了該待的地方,人類的培養(yǎng)液無濟于事,只有在成體的營養(yǎng)下它才會繼續(xù)長大,直到成熟。
這次沒有壞東西再把它挖走了,雖然不知道孢子為什么會主動去靠近那個家伙。
其實那天孢子沒有靠近他,是一件好事,一旦它表現(xiàn)出靠近自己的傾向,立刻就會被研究人員觀察到,繼而他的身份必然被懷疑。于是安折單方面認定自己的孢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聰明才智。
隨著孢子的回歸,他身體里那個空洞終于被重新填滿,所有不安的東西在那一剎那塵埃落地,那是一種沒有辦法形容的感覺,像是重獲新生。安折走到窗前,按下按鈕,升起金屬板。
刺眼的光線照進來,他瞇了瞇眼睛。
外面,風沙的盡頭,金色的晨曦中,一輪燦爛的紅日噴薄而出。
安折緩緩轉(zhuǎn)頭,回望這個銀白色的實驗室,機器與機器并排放置,電線與電線根根分明,物品柜上的試管架擺得格外整齊,從這一個實驗室,他能想象整個基地的樣子。
這是人類的基地,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
他的手扣在窗沿,指節(jié)泛白發(fā)力,推開了透明的三層玻璃窗。
窗戶開了條一指寬的縫,灼燙的熱風裹挾著沙礫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手指的刺痛,外面的風和空氣里遍布來自宇宙的強輻射。那龐大的波動內(nèi)含無數(shù)微小的漣漪,他好像聽見深淵在召喚他回去。
他可以走了,離開這里,去到外面,回到深淵。外面同樣殘酷,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但他找回了孢子,已經(jīng)什么都不怕了。
……他什么都不怕了。
安折將左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腹部,額頭抵住窗沿,閉上眼睛,整個人忽然微微顫抖。
他扣住窗沿的右手收回,向相反的地方使力,輕輕一下“嘭”聲,窗子再度合上,緊接著合上的是防輻射的金屬層。他喘了幾口氣,額頭貼在金屬板上,手指在身側(cè)緩緩收攏,像是做下了什么難以做出的抉擇。
隨著輻射被隔絕在外,他身上的刺痛感也漸漸消退,就像那天晚上陸沨抱著他,用他的身體擋住了他,滾離了那片有輻射的區(qū)域。其實換成是別的任何什么人,陸沨都會那樣做,但正是因為這樣,那一幕才讓他記憶深刻,就像他對陸沨每一次離開的身影都記憶猶新一樣。
安折走出了實驗室門,此時正有兩個士兵從走廊經(jīng)過,方才巡邏的那一隊士兵已經(jīng)走遠了,現(xiàn)在是別的人。
安折與他們目光相接,他抿唇笑了一下作為招呼,轉(zhuǎn)身朝樓梯間走去。
昏暗的樓梯間里,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鼓蕩著,比平時快一些,人類的心臟在感到恐懼的時候跳動會加快,但到底在恐懼什么,他也不知道。
瞞不久的,他知道。一旦秩序恢復,研究重新開始,人類重要的實驗室丟了東西,一定能查出來龍去脈。他必須走,越早越好。
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從襯衫口袋里拿出一樣有棱角的溫涼的東西,那是陸沨外套上別著的徽章,被他摘下來了。
他將那東西握在手中,想,等極光亮起,聽到PL1109返航消息的時候,再走——如果有這一天的話。
這座城市沒什么好的,只有土豆湯還算不錯。
要不是……要不是他的孢子總想靠近陸沨,他早就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菇言菇語。
第48章
樓梯間幾乎沒有人,
又或者只是行色匆匆的幾個人——比平時要少一些。上下樓梯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
安折深呼吸了一下,
仍然有點吃力。當太陽風直接侵襲地球,大氣層會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被吹散,消散在宇宙間。盡管現(xiàn)在僅僅過了幾天,
通風口供給的空氣中,氧氣含量已經(jīng)明顯不夠了,軍方的廣播也每天提醒人們減少外出與不必要的體力消耗。
來到一樓走廊,
這里氣氛更是凝重,
見不到人影。安折記得巡邏審判官對他說的一句“早點回去”,于是加快腳步,
回到了審判庭的地盤。博士在大廳里敲電腦,見他來,
道:“終于回來了,去哪了?”
安折:“出去走走�!�
他坐到了博士身邊,
紀博士是個很溫和的人,這幾天下來他們關(guān)系很好。
“別亂跑�!辈┦康溃骸爸辽俳裉觳恍��!�
安折:“發(fā)生什么了么?”
博士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看向他,
他面容微帶疲憊,
嘴唇蒼白,湛藍的眼睛里似乎有望不見盡頭的,深濃的情緒,這情緒并不積極。他將一瓶水推到安折面前:“渴了么?”
安折搖搖頭,他還好——雖然蘑菇是一種很需要水的生物,
但今天孢子回到了他的身體里,他感覺很安定,對水的需求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
“各方面的供應都在告急,不說食物和水,連氧氣都不夠�!敝宦牪┦枯p聲道:“最遲今天,軍方要轉(zhuǎn)移人員。你如果回來晚了,趕不上轉(zhuǎn)移,只能留在這里了�!�
安折微微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