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這樣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在美國各地紛紛上演,華人們第一次伸出獠牙,露出拳頭。
羅伯特很快就從報紙上找到了作證他觀點的新聞。
就在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敗訴的第三天,德州唐人街的三千名華人把德州最臭名昭著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團體告上了法庭,該白人至上主義者團體或將面臨謀殺、故意傷人罪、搶劫、偷竊、威脅恐嚇等十幾項罪名的指控。
就在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敗訴的第七天,德州法院受理了德州華人街華人擊斃白人一案,一位前聯邦法官為他的華人委托人做無罪辯護。
就在洛杉磯政府敗訴的第十天,洛杉磯全體華人把之前殺害無數華人的五個加州白人至上主義者團體告上了法庭。
就在洛杉磯政府敗訴的第十二天,紐約州一名華商以種族歧視、恐嚇辱罵的名義,把一名白人告上了法庭。
……
全美的報紙都紛紛報道華人們的打官司狂潮,一時間全美的律師都突然多了無數反種族歧視的官司,律師們也突然發(fā)現了這個新的賺錢行當。
甚至有律師主動要幫沒錢華人打官司狀告公權力——律師費就從賠償款里出就行了。
有美國憲法作為靠山,在加上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敗訴珠玉在前(那筆120萬美元的賠償款可讓不少律師眼紅),打贏反華反種族歧視的官司根本沒多難的技術含量。
華人們也是第一次發(fā)現打官司的美妙之處,他們不僅能收獲白人們恐懼的目光,還能賺錢!
哦,在自由的美利堅金錢是萬能的!上帝贊美美利堅!
……
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的敗訴連同美利堅華人的打官司熱也同樣傳回了清國,在清國朝野引發(fā)強烈的震蕩。
在官司剛開始的時候,這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事就吸引了全華夏人的目光。
說實話,在勝利的結果傳回國內時,國內官民對這起跨國民告官官司是持悲觀態(tài)度的,那些告狀的清國留學生真是異想天開,不知所謂。
他們幾個小小的學生,怎么可能告贏美國政府?美國人怎么可能會讓自己的政府敗訴?這傳出去不是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嘛!
然而奇跡就這么發(fā)生了。
他們真的告贏了美國政府!讓美國政府賠了錢!
自從英國人的堅船利炮開進中國后,這幾十年時間里,一向是只有他們華夏給洋人賠禮道歉割地賠款的,這還是第一次由洋人給他們華人賠錢!
全華夏都轟動了!
《申報》也大張旗鼓的報道了這件事,只是新聞報道重點放在了這場官司勝利的意義上,對于狀告美國政府的原告,則含糊的以海外華人作為代稱,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清國留學生五個大字。
《申報》的態(tài)度,就是朝廷的態(tài)度。
如果放在往日,朝廷不說給海外華人捐錢捐物支持他們,起碼也一定會下旨嘉獎促進這件事的人,畢竟這可是揚華夏國威,讓朝中大人們揚眉吐氣的大好事!
可是這一次,民間歡欣鼓舞,朝廷卻詭異的保持了沉默。
因為狀告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把全美華人擰成一股繩,大大揚了一回華夏國威的人,正是那二十幾個不服管教,公然叛逃的清國留學生們,是無數士大夫口中的“亂臣賊子”,是讓圣上丟臉的心病。
圣上在沉默好幾天后,宣了季淮璋進殿,君臣之間的談話外人一概不知。
只知道,第二天,季淮璋被任命為清國駐美利堅大使,即刻走馬上任。
……
1878年的夏天,季淮璋坐上了前往美利堅的明輪船,汽笛轟鳴,一如六年前。
六年前,也是由這艘船承載著第一批清國留學生開往美利堅,當時的季淮璋深情的望著那些孩子們,只恨自己年老體衰無法同行,只希望他們活著回來。
六年過去了,季淮璋卻成了清國駐美利堅大使,同樣坐上了這艘船。
只是這一次,他的心情卻無比復雜,甚至希望那些學生中的某些人………死在美利堅。
他望著洶涌的海浪,腦海里再次回想起了圣上交給他的任務。他這次來美利堅,除了聯絡兩國邦交,結交朋友外,圣上還額外交給了他兩個秘密任務。
他的第一個任務,是秘密接觸那些留學生,務必要探明他們的心意,把握他們的動向,然后如實回稟給圣上,必要時可以便宜行事。
第二個任務,就是以清國駐美大使的名義,召見《尋俠》作者路易斯小姐。在這起狀告洛杉磯政府一案,路易斯小姐主動站出來停止連載,為華人發(fā)聲,這份公義和友誼讓人動容。
所以季淮璋帶上了圣上寫的圣旨和賞銀,賜給路易斯小姐,以表彰她的貢獻,并希望她接下來創(chuàng)造更多更好更優(yōu)秀的作品,向洋人們傳播華夏文化。
后一個任務,季淮璋自認沒什么難度,讓他覺得頭痛的是前一個任務。
他和圣上都看出來了這些留學生身上的“海外民心”。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存在。
如果無法掌握,就只能……除掉了。
季淮璋腦海里再次浮現小孫子季鶴卿清亮溫潤的大眼睛。
他握緊了拳頭,走進了船艙里。
他……又不是只有一個孫子。
第53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53)
在打官司期間,樂景身上也發(fā)生了很多事,其中一件事是他考上了哈佛,還有一件事就是他從家里搬了出來,寄宿在了學校。
和他做相同選擇的還有其他留學生原告。
他們也是被逼無奈。
樂景他們作為第一個狀告美國公權力的華人,無論勝負如何,他們都要被記入美國史冊,所以從法院受理了這件案子后,樂景和小伙伴就一躍成為全美名人。
他們的勝訴注定要被記入美國史冊,短時間內他們身上的熱度不會消失。
神通廣大的記者們打聽出了樂景他們的家庭住址,來自全美大大小小的報紙的記者對他們圍追堵截,深深影響到了他們的正常生活。
除此以外,還有……來自極端種族主義者們的威脅和恐嚇。這些白人至上主義者在報紙上大肆抨擊留學生們的“操縱美國法律”“動搖美國民主”,并給樂景他們寄送了無數死亡威脅信、動物尸體和七零八散的娃娃,在他們門前潑油漆,同時還跟蹤、恐嚇、騷擾留學生們。
留學生們的家人和寄宿家庭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了很大影響。
顏靜姝甚至被幾個不懷好意的白垃圾尾隨跟蹤過,若不是季鶴卿偶然經過,幫顏靜姝趕跑了這些無賴,還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從那以后,樂景就做出了住校和搬家的決定。
顏靜姝是不能繼續(xù)在孟松學習了。
樂景考取的哈佛大學,位于馬薩諸塞州首府波士頓都市區(qū)劍橋市,這是美國最古老的大學,幾百年以來里面誕生了很多高官巨富歷史名人——這也是樂景考取政治系的原因,他可以在這里結交很多“朋友”。
所以樂景干脆把妹妹轉入了波士頓的一所女校,并在波士頓租了一套房子,讓黃婉娥陪讀。
顏靜姝的翻譯事業(yè)進展的不錯,這一年來,差不多已經把《無法結婚的女人們》翻譯了三分之一,成品質量很不錯,看得出是下了苦工,小姑娘的英文水平也因此突飛猛進,現在已經能夠熟練進行英文讀寫了。
樂景希望等他大學畢業(yè)后,小姑娘能翻譯完這本書,這樣他也可以帶著完整的翻譯本回國,在國內發(fā)行。
季鶴卿所讀的麻省理工大學也同樣位于劍橋市,他們兩人平時串門也方便。就是顧圖南和他們見面不方便了——顧圖南上的哥倫比亞大學位于美國紐約州的曼哈頓市,不過他們也約好了,日常會通信,報告自己的近況。
興華會成員都盡量考取了不同的大學,這也是他們之前商量好的。因為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擴充他們的人脈,整合朋友圈資源。
除了樂景三人,他們的成員分布于耶魯大學、布朗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賓夕法尼亞農學院(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前身)等十幾所美國名校,學習專業(yè)以理工科為主。
考上大學后,樂景要做的事更多了。
樂景一個華人面孔,國家貧弱,家世平凡,進入美國名校的政治專業(yè),自然引來不少輕蔑和審視的目光。
不過還好,樂景狀告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旗幟鮮明的反對共和黨,變相為民主黨拉政治獻金和選票的行為為他獲得民主黨一定的“友誼”,有不少同學對他露出善意,邀請他去參加一些派對。
大學的學業(yè)比高中更加沉重,而且美國的派對文化逼迫樂景要擠出時間參加派對,再加上他還要寫作,整個人是忙的團團轉。
也就是在這時,樂景從系統(tǒng)的時事新聞上得到了季淮璋被圣上任命為駐美大使,坐船前往美利堅上任的消息。
樂景知道消息的時候,季淮璋已經坐上了明輪船,正在前往美利堅的海路上,算算時間,大概月底才能到美利堅。
季淮璋的到來,讓樂景嗅到了一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祥氣息。
樂景他們大張旗鼓的打官司,動員了全美華人,在美國鬧的風風雨雨,一海之隔的華夏肯定也在關注這場紛爭。
以清政府傲慢保守的外交風格,能在如此時機派大使來美國(這在保守派的士大夫眼里無異于和洋人同流合污),樂景可不覺得清政府突然變得開明了,以清政府的操蛋性,很可能來意非善。
就是不知道朝廷會怎么處置他們了。
是裝聾作啞,是既往不咎,還是……暗藏殺機。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現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棋子。
樂景現在占盡了先機,謀定而后動。
一切就看季淮璋來美利堅后的動向他再做打算了。
至于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現在,《尋俠》的熱度越來越大,英國、法國和西班牙的英文報紙上都在同步連載這篇,約翰在昨天找上了樂景,想要把《尋俠》翻譯成其他語言。
約翰說:“一直以來《尋俠》同步轉載在法國和西班牙和英文報刊上,報紙主要受眾是海外英美國家的人以及當地精通英語的人,在當地的銷量和影響力有限,只有翻譯成當地的通用語,才能打入當地的核心市場�!�
這個也是樂景的想法,他算是和約翰不謀而合。
只是樂景的野心還要更大——他還想把《尋俠》改編成漫畫。
在樂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后,約翰灰色的眼睛露出思索之情,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心動,又有點遲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劇情內容,你再畫出來又有什么意義?而且……這樣會提高印刷成本,很費紙和鉛墨,利潤低,可能會收不回成本�!�
樂景明白約翰的顧慮。
畢竟漫畫的輝煌時代在二十世紀。
在當前時代,漫畫并不是主流題材,現在流傳的漫畫大多是政治諷刺或幽默小品,和后世的漫畫差別很大。
二十世紀才是世界漫畫的黃金歲月,美國漫畫家們相繼創(chuàng)造了后世大火的超級英雄系列漫畫,還有影響幾代少女的迪士尼,也是創(chuàng)立于二十世紀。二戰(zhàn)后,日本的漫畫也得到了迅速發(fā)展,誕生了像手冢治蟲、藤子不二雄、宮崎駿等等這樣的大師級人物。
樂景作為后世人,先知先覺明白漫畫題材的優(yōu)越性——便于在底層階級傳播。
在識字率底下的十九世紀,無論是清國還是外國,看書都是屬于中上階級的高雅愛好,底層階級的百姓們連填飽肚子都很難,能認得幾個簡單的字詞就不錯了。
所以哪怕樂景的《尋俠》很大程度上講的是下里巴人的故事,卻頗具諷刺性地只在中上階層的人們之間流傳,樂景在文章里歌頌的那些俠肝義膽的市井小民根本不會去看樂景的,既是不能看,也是不會看。
在資本家的剝削下,六七歲的童工屢見不鮮,無時無刻都有童工被絞斷雙手、打斷雙腿、父母雙亡、流浪街頭、尸體被野狗老鼠啃咬,比三毛還慘的比比皆是——起碼三毛沒有殘疾,沒有得絕癥,還活著。
除此之外,還有每天工作十七八個小時、得了鉛中毒肺結核猩紅熱等無藥可醫(yī)的絕癥、工作致殘、被迫賣淫每天接客幾十人、被丈夫典當買賣家暴、薪水普遍只有男性一半的女工們。
以及,還有同樣每天工作十七八小時、死亡率居高不下、因公致殘、被社會賦予了更多養(yǎng)家糊口職責的男工們。
對于他們來說,僅僅只是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了,他們根本沒有看的時間,也沒有條件。
但是漫畫就不一樣了。
漫畫,重要的是畫面,即便沒有文字,也能讓讀者看懂,而且畫面比文字有更直觀的表現力和感染力,更能吸人眼球,加深印象。就算沒錢訂報紙的工人,他們也可以通過收集舊報紙來漫畫,豐富自己貧瘠荒蕪的精神娛樂生活。
所以面對約翰的顧慮,樂景做出了如此回答:“既然這樣,就先讓《守夜人日報》進行實驗好了,看看漫畫的銷量如何�!�
約翰卻誤會了,生怕樂景心中有芥蒂,連忙找補道:“我剛剛也是想岔了,你的眼光和頭腦我還是信得過的,就在我的報紙進行連載好了,我給你開辟專欄�!�
樂景心里感動約翰的心意,認真解釋道:“你別誤會,我是真的想在《守夜人日報》上連載《尋俠》的系列漫畫的,這也是我早就想好了的未來發(fā)展,我授權給別的作者,讓他們創(chuàng)作《尋俠外傳》,用漫畫的方式創(chuàng)造一個栩栩如生的俠客社會�!�
“尋俠外傳?”
“對,《尋俠》里出現的那些配角,卻是漫畫里的主角。就比如藏寶閣的守門人,讀者一定很好奇他有怎么樣的人生,又是怎么做了守門人的,所以就通過漫畫來揭曉配角們的人生軌跡。也許初期成本會提高,但是薄利多銷,因為不識字的人也能看懂漫畫的大半內容,從而擴展了市場�!�
沒錯,樂景打算在同人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俠客宇宙,就像后世漫威搞的超級英雄大宇宙那樣。他希望能通過漫畫,向底層百姓傳達俠義精神。
什么是俠義?反抗不公,反抗強權,反抗暴政。
無產階級掙脫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而《尋俠》只是一個開始,在接下來,樂景還會陸陸續(xù)續(xù)把《守夜人日報》上的漫畫化,讓他們的作品真正成為大眾通俗讀物,雅俗共賞。
約翰被這個新奇的點子迷住了。路易斯的寥寥幾語,卻讓他對一個波瀾壯闊的俠客世界驚鴻一瞥,心潮澎湃浮想聯翩。
路易斯總是這樣,他的腦子里總有無窮無盡的奇思妙想,讓約翰驚嘆,也讓世人驚嘆不已。
作為《尋俠》的書迷,約翰自然是希望自己喜歡的作品能擁有龐大豐富的世界觀,廣大的讀者群,長久的生命力。
而路易斯的構思若真的能夠成真,那么《尋俠》不說青史留名,也至少要傳唱一時的。
約翰迫不及待道:“好,就就按照你說的辦!”
在商量好具體的章程后,樂景就讓幾個畫工出色的小伙伴進行同人漫畫創(chuàng)作了。對于這些同人漫畫,他不打算過多摻和,他希望這些美國第一批漫畫家們能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創(chuàng)造出風格各異的漫畫,百花齊放。
……
在經過大半個月顛簸的海中航行后,季淮璋終于到達了美利堅大陸。
季淮璋踏上舊金山的港口,美國外交部的官員早已恭候多時,他們接下來將乘火車前往目的地——華盛頓,美利堅的政治中心,也是他選中的清國大使館的所在處。
至于圣上交代給他的兩個任務,來日方長,等他安頓好了再去執(zhí)行也不遲。
雖然季淮璋早就從報紙書籍以及海商的口耳相傳中知道美國科技發(fā)達,國力蒸蒸日上,但是這一切都沒有他親眼目睹時震撼。
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風馳電掣的火車,不用媒油就能亮如白晝的電燈,源源不斷流水的水龍頭,方便干凈的抽水馬桶……這里習以為常的一切,季淮璋卻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一路來,季淮璋的心情沉重、復雜。
他從火車窗口探出頭,伸長了脖子艷羨的望著地下一望無際的鐵軌,這兩根小小的鐵軌,卻能承載全車人的重量!而名為火車的鋼鐵巨獸馳騁在細細的兩根鋼鐵上,實現了華夏古人一日千里的夢想。
他并不是夜郎自大的人,也不像那些保守派那樣一味貶斥洋人,他向來主張師夷長技以制夷,中體西用,所以他之前才大力推動了留學一事。
只是,眼下在直觀認識到美利堅的強大后,他突然覺得清國留學生太少太少了。
一百多名孩子,就算學習再用功,就算再聰明,也只能在美利堅學到一點皮毛,他們回國后起到的作用也相當有限。
為今之計,唯有幾千萬中國少年西渡留學,學習自強之計,方能讓華夏振興,乃至超越西方。
可是……
季淮璋從窗戶上抽回頭,木然地坐在座椅上,目光空茫一片。
自從……那個孽畜和他的朋黨們叛逃后,國內對留學一事的反對聲就不絕于耳,圣上也在猶豫要不要撤回全部留學生。
從留學事務局的匯報來看,其余留學生這幾年也是心思浮動,染上西方習氣,有的人改信基督教,有的人把祖宗家法忘在了腦后,多有出格言論,甚至還有的人剪掉辮子,綁上假辮子來應付教員檢查。
這三年以來,已經遣返了二十多名留學生,而留下來的留學生卻絲毫不懂朝廷殺雞儆猴之意,也絲毫不懂反省,反而越發(fā)不訓,不服管教。
再這樣下去,圣上遲早要下旨撤回所有留學生。自此以后,公派出海留學的通道將徹底關閉!
季淮璋想到這里,就對那個孽畜恨得牙癢癢。
他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前途!還間接的掐斷了華夏的公派留學通道!他是華夏的罪人!
他這次來清國,在處理公事之余,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理門戶!
……
在季淮璋到達華盛頓的一星期后,就收到了一個邀請函,邀請函的主人是羅德尼喬,是一名民主黨候選人,野心勃勃,早已放出話來參與下屆總統(tǒng)大選,是一個八面玲瓏的精明政客。
民主黨一向和清國的關系較好,美國政府能同意清國留學生來美國留學,也是多虧了民主黨派人士在背后的出力。
季淮璋剛來美利堅,人生地不熟,和這位實權派政治人物打好交道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他爽快的同意了這場邀約。
在周六的晚上,他身穿自己的二品大員官服,頭戴官帽,坐上了前往宴會會場馬車。
……
樂景對著鏡子正了正自己的領結。
鏡子里的東方少年留著短發(fā)向后梳起,身著黑色燕尾服,右手拿著黑色紳士手杖,看起來已經是地地道道的西方紳士了。
季鶴卿也做出了和樂景一樣隆重的打扮。
因為他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邀請——來自民主黨候選人羅德尼喬的邀請函。
本來,以他們的身份是不夠格參與這樣高規(guī)格的政治晚宴的。
但是一來,樂景他們狀告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重創(chuàng)了共和黨的氣焰,讓民主黨收獲大筆來自華人的政治獻金,也讓民主黨見識到了華人這個大票倉,自然是想積極拉攏。
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羅德尼喬是樂景的哈佛校友,同樣是政治系學生。
校友的身份可是一個很重要的免檢標識,讓樂景能夠輕易進入一些不對外人開放的私密圈子,結交一些大人物。這次的宴會只是其中之一。
樂景作為受邀人,是可以帶一名同伴的,顧圖南因為肝論文抽不出時間,樂景就帶上了季鶴卿。
幾聲短促的敲門聲后,白珍妮標準的普通話在門外響起,“蒼哥兒,你收拾好了嗎?我可以進來嗎?”
艾倫和白珍妮在華盛頓有房子,他們也同樣收到了羅德尼喬的邀請,這次樂景和季鶴卿來華盛頓赴宴,就在艾倫家落腳。
樂景揚聲道:“請進�!�
白珍妮走了進來,她頭戴寬大的蕾絲禮帽,穿著繁瑣累贅的天鵝絨大裙子,不耐煩的用扇子給自己扇風,抱怨道:“上帝啊,我要窒息了!所以我最討厭參加這種宴會!我寧愿去鄉(xiāng)下當一名苦修士�!�
艾倫跟在白珍妮身后也走了進來,心疼的從妻子手里接過扇子替她扇風,安慰道:“親愛的,這是最后一次了,等這次宴會結束后,我們就可以啟程去海州了。”
聽了丈夫的話,白珍妮碧綠的眼睛里也浮現一絲欣慰笑意,萎靡不振的臉色肉眼可見精神許多,“我做夢都盼著回華夏,那里的羔羊們需要我�!彼雌鹱旖牵晾背爸S笑道:“而這里的人更想要奉承鋼鐵大王的兒媳,法國公爵之女。”
雖然青州府內反洋浪潮兇猛,白珍妮和丈夫在傳教期間多次受到民眾的攻擊,最后更是為了保命不得不中斷了傳教生涯,兩人干脆前往丈夫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探親。
但是白珍妮堅信,那些人只是被魔鬼迷惑了,在那片土地上,還是有虔誠的信奉上帝,親切友好的教民的!當初為了救他們,有好幾位教民獻出生命,前往了天國,白珍妮永遠忘不了他們的臉。
她一生最快樂最難過的時光都是在華夏度過的,那片古老的東方大陸早已在她的靈魂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烙印,成為她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只有在華夏她才覺得自己是真正活著的。
艾倫抬眼看向兩位身穿正裝的帥氣小伙子,目光特意在即便身穿男士正裝也掩蓋不了天生麗質的季鶴卿臉上停留了幾秒,對樂景打趣道:“顏,你真的要帶季去參加晚宴嗎?你這樣會讓人誤會的�!�
畢竟這時候赴宴男士的同伴默認為女士,而季長的又那么……美麗,很容易被人誤會顏有特殊癖好。
季鶴卿的臉早在日復一日的打趣和曖昧目光里變厚了,聞言甚至對樂景嫵媚一笑,然后“嬌羞”地低下頭,嬌滴滴的說道:“有什么可誤會的,我和達令之間是清白的關系~”
樂景分外懷念之前還會臉紅氣憤的季鶴卿。
頂著艾倫白珍妮從狐疑慢慢變成震驚的眼神,樂景拍了拍季鶴卿的肩膀,目光中透露著濃濃的期許,“保持演技,別浪費你的美貌,等會兒爭取傍個富豪或富婆,少奮斗二十年,也能讓兄弟跟在你身后喝口湯。”
季鶴卿給樂景擠了擠眼睛,爽朗笑道:“好說好說,看我虜獲所有富婆的芳心,這輩子都不需要奮斗了�!�
艾倫被兩位少年的話給逗笑了。
他笑著搖搖頭,“好了,你們如果收拾好了的話,我們可以出發(fā)了�!�
樂景從一旁的衣帽架上拿起禮帽戴上,從容一笑,“我準備好了,可以出發(fā)了。”
……
四人同乘一座馬車,來到了這次宴會會場。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工業(yè)革命下的美國上空堆滿霧霾,看不到明亮的星星。宴會會場燈火通明,遠遠看去好像天上的星星到了人間。
在艾倫家的馬車之前,已經有一輛馬車停在了會場門前,從下面走出來的人恰巧是一個熟面孔。
樂景注視著季淮璋不怒自威的黑瘦臉龐,閃電般看向身旁的季鶴卿——他不出意料已經臉色慘白,身體微微顫抖。
第54章
清末之吾輩愛自由(54)
雖然樂景早就知道季淮璋抵達美利堅的消息,但是樂景沒想到他們會這么快相遇,而且還是在這種場合。
盡管當初季鶴卿在做出決定的時候肯定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猝不及防間直面季淮璋,還是對他造成了直觀的沖擊,樂景已經很久沒看到季鶴卿如此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模樣。
少年本就白皙的臉色現在更是看不到一點血色,長睫顫抖,瞳孔渙散,身體僵硬凝固成了一塊石頭。
如此狼狽虛弱,和出行前少年的神采飛揚判若兩人。
他想也不想飛快拉上了馬車的窗簾,阻礙住季鶴卿看向外面的目光,摁住了他的肩膀,沉聲道:“別下來了,你就坐在馬車上,等我們回來。”手下溫熱的身體正在輕微的發(fā)抖,可以想見季鶴卿心中正在發(fā)生多么劇烈的動搖。
就算平時已經是長成了沉穩(wěn)大人的年紀,在骨肉至親面前,季鶴卿還是會變作一個無助的孩子。
讓現在的季鶴卿去面對季淮璋,未免太殘酷了。趁現在季淮璋沒有發(fā)現,季鶴卿可以躲起來,由樂景獨自來面對他。
眼下也不是適合發(fā)生沖突的場合。
等日后季鶴卿做好心理準備,祖孫倆再好好談談。
季鶴卿垂眸不語,緊咬牙關,放在膝頭的雙手握成拳頭,白皙手背青筋暴起。
正在整理禮服艾倫和白珍妮動作不約而同一滯,狐疑的看著季鶴卿,艾倫問:“季,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白珍妮聯系到樂景剛剛的動作,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想法,她小心探問道:“外面……怎么了嗎?”
樂景嘆了口氣,輕聲解釋道:“鶴卿的爺爺……也收到了宴會邀請,現在就在外面,他們祖孫倆關系不太好�!�
艾倫和白珍妮是知道內情的,知道這個關系不好已經是很委婉的說法了,以清朝官員的頑固和保守,季鶴卿的叛逃足以讓這對祖孫成為仇人。
白珍妮立刻說道:“阿卿,你不要下車了,就呆在馬車上�!彼参康溃骸澳銧敔敩F在肯定在氣頭上,等會兒我們幫你說說話,你爺爺消氣后你再下來。”
艾倫也說:“是啊,你們畢竟是血脈親人,親人之間能有多大的仇怨呢?”
季鶴卿宛如發(fā)條上銹的機器人,僵硬地搖搖頭,“你們不了解我爺爺,而且我們之間的分歧……比太平洋還要廣袤�!�
他慢慢抬起來頭,臉色依舊沒有血色,眼神卻已經平靜了下來,少年抿了抿嘴唇,干澀開口,“我要下去見爺爺�!�
迎著好兄弟和艾倫夫妻擔憂的目光,他長出一口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早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我必須要面對,不能逃避�!�
樂景沉默了一下,伸手覆上了季鶴卿緊握的拳頭,“我陪你,別怕。”
季鶴卿表情緊繃,宛如即將踏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看向樂景的目光里流淌著淡淡的暖意,他用力笑了笑,輕聲說:“嗯,有你在,我不怕�!�
……
樂景和季鶴卿下車的時候,季淮璋已經不見了,雖然季鶴卿沒有說,但是樂景可以察覺他肉眼可見松了口氣。
樂景和季鶴卿跟在艾倫和白珍妮后面,安靜進了會場。
只是他們想安靜低調,艾倫和白珍妮金光閃閃的家世背景卻在第一時間吸引了全場人的注意力,宴會的主人羅德尼.喬立刻放下正在交談的季淮璋,熱情的迎了上來,和艾倫和白珍妮親熱寒暄。
被丟下的季淮璋面色看不出絲毫不悅,他沉靜的臉色卻在看到跟在艾倫和白珍妮身后的那個熟悉面孔時驟然微變。
六年未見,男孩也長大了,面龐徹底脫去稚氣,多了幾絲棱角,只是模樣還是露著幾絲文弱女氣,不夠剛強。
男孩也長高了,身體挺拔,長身玉立,也只是比人高馬大的羅德尼.喬低了半頭而已,他現在比他爹還高。
季鶴卿垂著眼睛,幾乎是鼓起全部勇氣,才抬眼向爺爺的方向看去,先是為爺爺眼中的懷念而模糊了視野,接著親眼目睹這雙眼睛慢慢蛻變成一雙政治家的眼睛——在這雙眼睛里全然看不到祖孫久別重逢的溫情脈脈,這是一雙屬于政客的眼睛,在冷靜評估分析審視著一位敵人的分量。
這讓他心神大震,如遭重擊。
樂景同樣注意到了季淮璋的審視目光,他微微偏頭看向身側的季鶴卿,不出意料察覺到了他僵硬的站姿。
他在心里再次嘆了口氣。
正在和主人寒暄的白珍妮沒有注意到祖孫倆的互動,好心想把兩個孩子引薦給羅德尼.喬,側了側身子,招呼樂景和季鶴卿上前,“這是顏澤蒼和季鶴卿,他們都是我和艾倫看著長大的孩子,您應該知道他們,前不久就是他們代表全體華人,把洛杉磯政府和警察局告上了法庭�!�
樂景拉了拉季鶴卿的袖子,示意他回神,然后首先站了出來,露出標準的社交笑容,“您可以叫我顏,我在哈佛經常聽到您的大名,如今總算能見到您了�!�
羅德尼喬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身體微微發(fā)福,皮膚被曬成小麥色,笑道:“我也對你是久仰大名,一直很想交你這個朋友,艾倫和白珍妮都是我的朋友,你既然也是他們的朋友,那么也是我的朋友�!�
此時他的心里也有點驚訝,他原本只是隨手邀請了這個東方少年,其實心里并沒有對他如何看重。但是他沒想到顏竟然還有這么強勢的人脈關系,看來他要重新修改對他的看法了。
所以他一掃剛才的冷淡,和樂景熱情攀談了一會兒,在艾倫夫婦面前做足了和藹長輩姿態(tài)。
宴會里客人這么多,羅德尼.喬不可能一直和他們寒暄,所以沒過多久,他就禮貌辭別了他們,走到門口熱情招呼其他重要客人了。
在樂景和羅德尼.喬寒暄期間,季鶴卿從始至終都很沉默,宛如一個安靜的雕塑,面無表情,眸光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季淮璋則早已收回了看向這里的目光,在無人敵角落里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白珍妮擔憂的目光在這對祖孫倆之間徘徊,在樂景耳邊輕聲問道:“阿卿看起來很不好。要不,你們先提前離開這里吧。”
樂景搖了搖頭,理智說道:“他總要面對,不可能逃一輩子�!�
他拉著季鶴卿的袖子,徑直向季淮璋走去。
頭戴頂戴,身穿深藍色官袍,留著大辮子的季淮璋在香衣鬢影的宴會里是一個不擇不扣的異類,他的身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真空地帶,紳士淑女們在一旁,異樣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隱晦的竊竊私語連綿不絕。
季淮璋表情鎮(zhèn)定平靜,不見絲毫尷尬,坦然自若。
樂景莫名想起來香港電影里的清朝僵尸,也是和此時的季淮璋那樣……落后迂腐,和世代格格不入。
“好久不見了,季大人�!睒肪奥氏乳_口打招呼道:“沒想到會在這個場合遇見您,您近來身體可好?”
季淮璋收回釘在季鶴卿身上的冰冷目光,不咸不淡回答了樂景的問題,“老夫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你們好厲害的手段,是老夫小看你們了。”
季鶴卿終于抬起頭,僵硬肩膀突然卸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勇敢的看向季淮璋的臉:“我們應該有個共識,家丑不可外揚,不能在這里鬧起來讓洋人看了笑話�!�
季淮璋冷笑一聲,看向季鶴卿的目光銳利刺骨,“我還當你沒臉沒皮,什么都不在乎了,原來還是知道一點禮義廉恥的,還算有點人樣�!辈贿^他倒是沒有反駁季鶴卿的話。
他就算想清理門戶,也要關上門來清理。他和季鶴卿都是清國人,他們的一言一舉都代表著清國的顏面,私下里不和無所謂,但是如果在洋人面前鬧起來,可就太有失體統(tǒng)了。
季鶴卿臉色泛白,目光微微瑟縮,顯然被季淮璋的話給刺傷了。
因為人只在親近的人面前卸下鎧甲,露出軟肋,季淮璋隨意的一句話對他就是傷心痛肺的打擊。
樂景心中甚至生出一絲愧疚來。如果不是他,季鶴卿又怎么會踏上了一條眾叛親離的道路?
如果沒有他,他現在依舊是季家大少爺,上有爺奶爹娘疼寵,下有兄弟友愛,他可以呆在家里懷抱虛無縹緲的俠客夢,繼續(xù)做無憂無慮的官N代。
他本可不必背井離鄉(xiāng),背叛階級,眾叛親離,不必為了替后來人開路而身先士卒披荊斬棘嘔心瀝血。
他季鶴卿,世代簪纓,名門望族里的天之驕子,出身大地主大官僚階級,天然的�;庶h,說白了,那些泥腿子的未來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本可以自私,本可以享樂。
但是他沒有。
所以他才在今天不得不面臨如此難堪的局面。
樂景忍不住開口想替季鶴卿辯白,“鶴卿學習一直很努力,他和您一樣熱愛華夏,想要學成后報效國家,他現在正在麻省理工大學里學習機器制造,這所學校在國內被稱為波士頓機器大學院,一所很有名的大學……”
季淮璋嚴厲的打斷了樂景的辯白,問:“你口中想要報效的國家,是如今的大清嗎?”
這個問題太過一針見血,樂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說不上來了?也是,這個問題無需再問�!奔净磋袄潇o說道:“早在你們剃掉辮子的那一刻,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樂景終于沒忍住發(fā)出質問:“您也是漢人!您難道不向往唐漢的榮光,向往宋朝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開明氛圍嗎?您難道不知道滿人一直在提防排斥漢人嗎?”
季淮璋搖了搖頭,看著樂景的目光仿佛在看小孩子瞎胡鬧,他沉聲回答了樂景的質問:“我怎么不向往,怎么不知道?”
“但是,大清雖然不好,但是也沒有很差。”
這個中年漢人留著滑稽的長辮子,穿著宛如香港片里的僵尸官袍,眼神痛楚,侃侃而談:“如果大清倒下,天下必將大亂,烽煙四起,誰都想做皇帝,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尸山血海,國家四分五裂,引來無數外國豺狼的撕咬,屆時國將不國,華夏文明甚至可能斷絕�!�
他逼視著樂景,目光中藏著重若萬鈞的力量,“這點,你們想過嗎?”
樂景突然失去了所有語言,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季淮璋的問題。
樂景知道正確的答案,但是他卻無法說服季淮璋那就是答案。
他們之間,隔著一百多年的鴻溝,時代的鴻溝沒那么容易跨越。
任何脫離了當前社會背景的嘴炮都是耍流氓。
在如今的社會背景下,樂景能說季淮璋的回答是錯的嗎?他又有什么資格去評判這種想法?
直播間的觀眾們也體會到了樂景此時的無力:
【帶紅領巾的好少年:我現在覺得好絕望,這是不可調和的理念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
旺仔快樂:站在季淮璋的角度,以當前的時代背景,他的想法很對,是老成持重之言,他的拳拳愛國之心讓我動容,卻也讓我越發(fā)絕望。
里外同學:我曾經想過如果我穿越過去要如何改變歷史,可是現在我卻突然發(fā)現,我就算知道未來的歷史走向,我也什么都無法改變,個人的力量如何抵抗住歷史的慣性?時代的一粒塵,落在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每天都不想碼字:誰都不是壞人,季淮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愛國,大家只是……理念不和,立場不同,所以只能成為敵人�!�
樂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此時他倒是寧愿季淮璋就是一個夜郎自大的守舊派,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跳梁小丑,這樣他也有底氣駁斥他可笑的理念,也能理直氣壯與他為敵。
可是季淮璋不是。
這讓他心情更加難受了,也越發(fā)無力。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樂景不認為自己的寥寥幾句就可以讓季淮璋虎軀一震,改弦易轍,成為盟友。
所以……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注定要成為敵人。
季鶴卿脫口而出:“所以才要君主立憲!限制君權,漢人治國。”
季淮璋的目光終于徹底平靜下來了,事到如今,他認為自己也算是全部了解了這兩個年輕人的想法,所以此時的表情已經平和多了,帶了一絲長輩教訓晚輩的循循善誘。
“你們的想法,太過天真激進了,從秦以來,華夏的君主專制制度已經實行了三千年,你口中的君主立憲才實行了多少年?從1688年英吉利國的光榮革命君主立憲到現在,也不過190年罷了,一個壽命不過短短190年的制度,你怎么證明適合華夏?你怎么知道這種制度不會毀了華夏?”
他不以為然笑道:“兩國國情不同,本就不應該等同看待�!�
注意到樂景和季鶴卿目光中的驚異,他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挑了挑眉,“怎么,真把我當那些自高自大的老古董了?我對西學,還是有一定的研究的�!�
樂景又想嘆氣了。
華夏悠久的歷史,即是榮耀,也讓她背上了沉重的歷史包裹,導致變革的重重阻礙。
此時的華夏,就像一支積重難返的大船,再出色的舵手也不敢輕易偏離航線,未知的海域里藏著太多危險,很有可能觸礁翻船,讓幾千年的祖宗基業(yè)和幾萬萬人的性命毀于一旦。所以季淮璋們不能動,也不敢動。
農業(yè)文明,本就保守求穩(wěn),缺少西方的賭徒精神,這樣的好處是華夏可以茍很久,缺點就是會錯過轉向的時機,一步步步向深淵。
所以那位先生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是那樣壯麗、偉大,他真正開創(chuàng)了華夏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將來自西方的馬克思主義進行本土化發(fā)展,以大魄力大毅力搬走了壓在華夏身上的三座大山,一刀切去了華夏身上的毒瘤,扶起了跪了一百多年的國人,讓華夏重獲新生,昂頭挺胸向山峰發(fā)起沖鋒。
人民喊他萬歲,他卻喊人民萬歲。
季淮璋擺擺手,斷言道:“你們到底還是年輕,心志不堅,很容易被西學迷惑,唉,這也是年輕人的通病�!�
他看向季鶴卿的目光終于褪去政治家的冰冷審視,帶上了一絲親情慈愛,溫聲道:“你任性那么久,也該悔過了吧?你爹娘都在家里等你,只要你認錯,我會向圣上稟告你的忠心,讓你回國一展所長,也不必在國外流浪了。”
季淮璋的話太過有說服力和誘惑力,也太過溫情脈脈,易地而處,如果樂景是季鶴卿,他真的很難繼續(xù)堅持自己的理念,繼續(xù)走一條可能看不到未來的絕路。
樂景默默低著頭,注視著地面,心情一時間不知道是喜是悲。他只知道不管季鶴卿做出什么的決定,樂景作為兄弟,都會支持他。
“悔過?”季鶴卿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又沒錯?為何要悔過?”
樂景閃電般抬起頭,又驚喜又難過的扭頭看向季鶴卿執(zhí)拗的側臉,少年的聲音帶著百折不回的堅定,“我知道你是錯的,我是對的,日本一個彈丸小國,通過明治維新就能崛起,恰恰應證了我的觀點,但是我無法說服你,就像你無法說服我一樣。所以,就讓把問題交給時間吧,時間會給出讓我們都心服口服的答案。”
季淮璋的目光徹底失去了溫情,他注視著自己的年輕的政敵,目光冷酷無情,“那我們就是敵人了,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季鶴卿點了點頭,年輕的臉上再也不見一絲軟弱和動搖,他注視著自己血脈親人,目光冷硬宛如千年不改的高山,“如此也好,我也能不必顧念舊情�!�
他抓起樂景的手,不假思索轉身,背對著季淮璋去走他自己的路。
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
在回去的馬車上,季鶴卿一直很沉默,樂景用余光打量著少年沉靜的側臉,不知道他此時在思索什么。
從今以后,季鶴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伸手覆上季鶴卿蜷縮在膝側的手,入手冰涼,樂景收緊手指,想要把熱度和力量傳給他。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大哥,我們三兄弟雖然異父異母,但是早已約好同生共死�!�
季鶴卿眨了眨眼睛,一道水痕在他眼角一閃而逝。
他回應般也握緊樂景的手,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
艾倫和白珍妮沒有出聲,知道此時這對好朋友的心情都不會平靜,所以貼心的不去打擾他們。
馬車沉默的行駛到了艾倫家,季鶴卿和樂景洗漱后就去各自房間入睡了。
半夜的時候,樂景突然驚醒,仿佛某種直覺驅使一樣,他下了床,推開臥室的門,在走廊季鶴卿的門前站定,輕輕打開了他的門。
為了不吵醒對方,樂景沒有開燈,借著皎潔的月光,能看到床上隆起一個小鼓包,季鶴卿蜷縮躺在床上。
樂景安靜站了一會兒,隱隱約約聽到了從被子里傳來的啜泣聲。
樂景一陣躊躇,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季鶴卿需不需要他安慰。
就在樂景猶疑期間,被子里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我都20了,也該取字了,干脆你給我取個字吧�!�
古人講究二十行冠禮,然后由父母師長給取字,字號中寄托了長輩們的殷切希望。
樂景沒有字,是因為他是現代人,不講究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