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然后等到樂景和據(jù)說要跑新聞的蘇和光一起從黃包車上下來,站在電影院前還有點發(fā)愣。
“還愣著干什么?進去吧。”蘇和光喜滋滋地掏出來兩張電影票:“放心吧,這是人家老板請我們看的,我們不需要花錢�!�
樂景:???
“最近《奇匪豪天》很有名,你等下要認真看一看,我們要寫影評的�!碧K和光神秘兮兮地給樂景擠了擠眼睛,“這個電影院老板很大方,你到時候多說點好話,也能多賺點潤筆費�!�
樂景:……原來如此。
他抬眼望著前方富麗堂皇的電影院,心里還真有點好奇和期待。
民國的電影啊,不知道會是怎么樣的?
第93章
民國之大導演(6)
蘇和光領樂景來的這個電影院名為天橋電影院,顧名思義,就開在了天橋附近,位于北平珠市口以南。
陳宗蕃先生所著的《燕都叢考》引《順天時報叢談》中說:“蓋以珠市口大街為經(jīng),用以區(qū)別雅俗耳�!�
老北京都把珠市口稱為道兒,有道兒南和道兒北的說法。
從清朝開始,道兒北就已經(jīng)是繁華地帶了,好的商店、戲園子和電影院都開在珠市口以北。
原主謝聽瀾之前也是只在道兒北看戲看電影,是從來不肯來道兒南的天橋這里看戲的,傳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
就連當時的名角,也是只在道兒北演出,去道兒南演出會有損格調(diào),格調(diào)一旦低了下去,再抬高就難如登天。當時就有很多名角在道兒南唱過戲后再也無法回到道兒北的,從而抱恨終生。
此時蘇和光把樂景拉到了建在道兒南的電影院,他反而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起碼在這里看電影他不會遇到自己的熟人了。
這個天橋電影院應該剛建沒幾年,看起來比較新,雖然不如原主之前在前門外香廠路和東安門大街所去電影院恢弘壯麗,富麗堂皇,但是在天橋底下已經(jīng)算是比較雄偉的建筑了。
天橋電影院位于新式樓房,一樓是飯店,二樓才是電影院,樓頂上掛著大大的電影院招牌。
樂景跟著蘇和光上了樓,蘇和光把贈票遞給了驗票員。
驗票員身后張貼著這個電影院的收費標準:
頭等每位大洋三角,二等二角,三等一角。
看得出這個電影院核心受眾就是平民階級了。原主就從沒有去過這么便宜的電影院。他常去的道兒北的電影院,頭等包廂一人就要一元兩角,三等也要銅元四吊。
樂景他們雖然是收到了贈票過來觀影,但是他們畢竟是小報記者,收到的贈票也是二等票,雖然比三等票好一點,但是也不算是多好的觀影位置。
他們到了電影院時,里面已經(jīng)坐了很多人,看來蘇和光說《奇匪豪天》這部電影很受歡迎沒說錯。
趁電影還沒開始放映,附近茶館的伙計開始兜售起了茶點,賣一些酸梅湯龜苓膏瓜子堅果之類的茶點零食,可以想見等電影正式播放時的觀眾們吃喝的動靜了。
蘇和光也買了一份酸梅湯解渴,然后問樂景:“你要買點吃的嗎?等會兒電影院就要攆人了�!�
樂景也就跟著買了一份酸梅湯。
酸梅湯不貴,三文錢一碗,用井水鎮(zhèn)過,喝上一口滿口酸津,清涼解暑。碗是茶館的,等電影播完后,茶館的伙計會過來統(tǒng)一收碗。
“好了好了,快走,要放電影了!”在電影院的人趕走茶館伙計沒多久,電影院就徹底暗了下來,只有前方巨大的幕布幽幽放光。
樂景好奇地看向那塊熒幕。
他在現(xiàn)代經(jīng)�?措娪埃魃頌檫@個時代的弄潮兒也是電影院的�?�,樂景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是沒有親身經(jīng)歷很難有代入感。
很快,熒幕上就出現(xiàn)了昏暗的黑白畫面,幾個白色大字相繼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中央:
“北平新光影片公司出品。
本電影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
導演:謝知源,攝影:溫紹�!�
“新光的片子錯不了,更別說還是謝知源先生和溫紹先生這對黃金搭檔拍的電影,他倆的這個片子還沒上映我就盼著了,如今總算可以大飽眼福了�!碧K和光在一旁小聲感慨道:“聽說謝先生是以河南奇匪劉豪天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這部電影,也不知道謝先生在原型的基礎上進行了怎么樣的加工�!�
“說起來你還跟謝先生同姓呢�!碧K和光隨口說道:“說不定你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
樂景:……
還好因為此時光線暗,所以蘇和光沒有發(fā)現(xiàn)樂景現(xiàn)在有點古怪的表情。
他干笑一聲,“不敢高攀�!�
導演和攝影的名字對于他來說那是如雷貫耳,久仰大名。
謝知源,就是原主老爹口中娶了自家表妹的大伯,溫紹……是他表姐的爹,救了謝知涯一命的原主舅舅,也是原主的未來岳父。
而新光電影……認真說來也是謝家產(chǎn)業(yè),謝家是新光電影公司的最大股東,溫家是第二大股東。這個公司從一開始,就是謝知源為了方便自己拍電影創(chuàng)辦的,以謝家的體量,這個小電影公司很快就成為了全北平最好的電影公司,一舉統(tǒng)治了北平電影界。
所以樂景此時的心情很復雜。
沒想到他逃家后還能和自家以這種形式扯上關系。
此時他也不過離家出走了五六天,這幾天來謝溫兩家一直沒有絲毫動靜。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兩家對退婚是什么看法。
樂景現(xiàn)在更加慶幸他是在天橋電影院看電影了。畢竟道兒北那邊的電影院為了吸引觀眾,經(jīng)常舉辦什么明星見面會導演見面會,他要是和這兩位狹路相逢那就刺激了。
字幕退去后,光幕上出現(xiàn)了昏暗的畫面。一個穿著厚棉襖的男人騎著馬奔跑在雪地上,與此同時,光幕后傳來逼真的馬蹄聲和馬叫聲。
畫面再一閃,男人在一座大宅子前下了馬,門口的小廝見了男人立刻跑了出來,點頭哈腰,“劉大帥,什么風兒把您吹來了�!�
這時候的電影都是無聲電影,那么此時的聲音是怎么來的呢?當然是配音了。
像樂景剛剛聽到的馬蹄聲馬鳴聲,是留聲機事先錄好的音,而人聲對話,則是由專業(yè)的配音演員在幕后實時配音。
這些人大多是戲劇演員出身,從小天不亮就起來吊嗓子,練就了一副好嗓子,對于發(fā)音格外有心得。
哪怕沒有話筒,他們的聲音洪亮飽滿回蕩在電影院的每一個角落,就算是坐在最后面的三等座的影迷都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電影開始后,屋里就慢慢安靜下來,觀眾們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劇情里,時不時就劇情的發(fā)展說上幾句,特別是蘇和光,看的格外投入。
當他看到劉豪天劫富濟貧,將搶來的糧食分給窮人時,一拍大腿,大聲叫了一聲“好!”
樂景就沒有這些人這么投入了。
以樂景身為后世人的眼光來看,這個電影實在說不上優(yōu)秀,就連及格分都達不到。
黑白畫面飄著茫茫雪花點,都是近景鏡頭,沒有遠景鏡頭,鏡頭的切換也很生硬,故事也無甚新意,而配音更是一大敗筆——他們念起對白比后世的播音腔還端著,樂景聽了直皺眉。
但是以當前時代的標準來看,這已經(jīng)是一個難得的杰作了。畢竟電影這個新鮮的事物才在中國出現(xiàn)了二十來年,而國產(chǎn)電影史今年也才二十年。
二十年的國產(chǎn)電影發(fā)展到如今,謝知源和溫紹的電影已經(jīng)算是合格的答卷了。
電影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故事的結(jié)局是奇匪豪天逃脫了當?shù)卣淖凡�,遠走他鄉(xiāng),從此音訊全無。
這也不失為一個圓滿結(jié)局,電影院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蘇和光擦了擦眼角的淚,激動得手都拍紅了,走出電影院的大門時還在和樂景嘰嘰喳喳地說:“謝知源先生拍的電影真是太好了!劉豪天神秘失蹤后,很多人都猜他是被秘密處死了,如今我倒是寧愿相信他是隱姓埋名在其他地方過著平靜且幸福的生活。他這樣俠肝義膽的人就應該有好報。”
“我已經(jīng)想好了影評要怎么寫了!”蘇和光說完后,才想起來一旁的樂景,連忙問:“你有想法嗎?如果沒有,這個影評我們可以合寫。”
樂景笑著說:“不必,我已經(jīng)有想法了。”
……他最好寫的中規(guī)中矩,這樣才不會引來太多目光。
回到報社時,還沒中午。趙哥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撐著下巴打盹,其他兩個人不在,大概是去采新聞了。
見到樂景和蘇和光回來,趙哥懶洋洋得掀開眼皮看了他們一眼,慢吞吞說:“回來了?電影怎么樣?”
蘇和光興奮道:“趙哥,有時間的話你一定要去看看!電影真是太精彩了!”
趙哥打了個哈欠,“算了吧,我對強盜的事不感興趣�!�
蘇和光不憤道:“劉豪天是俠盜!他劫富濟貧,是英雄好漢,才不是你口中的強盜!”
趙哥懶得給他爭辯,不耐煩揮了揮手,“別廢話了,寫稿去�!�
樂景坐在辦公桌上,懶得先寫影評,先根據(jù)昨天他搜集的資料,寫了一篇新聞稿。
寫完后,他思索了一下,走到趙哥桌前,試探性問道:“主編,這是我昨天采的新聞,不知道能不能登?”
趙哥看了樂景一眼,無精打采的接過新聞稿,剛看了幾行,眼睛都瞪得滾圓。
“你瘋了嗎!”他猛地抬頭,瞪著樂景,“你好端端的寫這個干什么?這件事和我們報社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有關系?”樂景淡淡問道:“社會有了膿瘡,我輩報人不登出來,難道要捂著傷口裝聾作啞嗎?”
趙哥嘆了口氣,苦笑道:“如果你執(zhí)意要寫這個文章,你可以登在別的報紙上,我們報紙刊登這樣的文章,是賣不出去。”
趙哥的回答也算是樂景的意料之中。畢竟《京城趣事》就是一個三俗娛樂小報,樂景寫的東西太沉重了,也和報紙一貫的定位不符。
“我明白了。”
樂景收起新聞稿,回到辦公桌坐下。
“你寫了什么?”蘇和光好奇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樂景剛把新聞稿遞給他,門口突然響起低低的呼喚聲,“謝先生,您在嗎?”
這個聲音……是小紅梅?
樂景轉(zhuǎn)頭一看,正好看到在門前探頭探腦的小紅梅,她的身體縮在門外,只露出一個腦袋,眼睛紅紅的,仿佛哭過。
樂景立刻站起來,走到門前,隨手輕輕合上了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紅梅撲通一聲給樂景跪下了,抖著嗓子急切說道:“求您救救我姐姐!她生病了,不能接客了,媽媽把她活生生地釘在了棺材里!”
第94章
民國之大導演(7)
樂景深吸一口氣,強忍怒火,扶起小紅梅,飛快問道:“你先起來,你姐姐現(xiàn)在在哪里?快帶我去�!�
小紅梅也不廢話,轉(zhuǎn)身就跑,樂景跟在她身后跑出了報社大門,正好和守在門口的龜公白爺狹路相逢。
白爺見到樂景,臉上立刻掛上諂媚的笑容,“這位爺,又見面了�!�
怪不得小紅梅能出來找他求救,原來是被人跟著的。
樂景把小紅梅護在身后,沉下臉望著他,“不知您有何指教?”
明明對方只是一個模樣窮酸的文弱書生,可是對上他沉靜如淵的黑眸,白爺心頭莫名有點發(fā)涼。
他干笑一聲,“小紅梅說,您要給翠香那丫頭贖身?”
樂景冷笑一聲,“我倒是聽說你們要把翠香釘在棺材里,如此聳人聽聞之事,我今日倒是開了眼。”
白爺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混不吝的流里流氣笑容,“這位爺興許是對我們有些誤會,翠香這丫頭生了重病,眼瞧著有出氣沒進氣了,媽媽疼她,才給她提前準備的棺材。不過凡事都有個萬一,萬一您要是想替翠香贖身,她這一高興,說不定就病好了也說不準呢,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樂景瞇起眼睛,笑了:“你在威脅我?”
白爺笑的慈眉善目,“這位爺說笑了,我哪兒敢威脅您呢�!�
樂景點了點頭,笑吟吟道:“行了,我明白了,你帶路吧,我這就去給翠香贖身�!�
……
妓院里一派肅殺之氣。
胭脂虎高居上座,不緊不慢的用茶杯撇開茶末,臉上是讓一眾妓女頭皮發(fā)麻的陰毒笑意。
妓女們?nèi)齼蓛烧驹诖湎闵砼裕皖^默然無語,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凄惶。
翠香奄奄一息地爬在地上,臉色青白如死人,五官因為疼痛和折磨擠成一團,鼻涕眼淚混在一起,模樣好似被逼到絕路的母犬般狼狽猙獰,一點也看不出昔日樓中頭牌的美貌。
“如果不是小紅梅說起,我倒還不知你還有一位想替你贖身的恩客�!彪僦⒚蛄丝诓杷�,不陰不陽輕飄飄說道:“你倒是好命�!�
翠香頭也不敢抬,身體像打擺子似的不停哆嗦,豆大的汗水把地打濕了一小塊。
在被釘進棺材的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小紅梅沖出來說有人愿意給她這個無法接客的廢人贖身,她現(xiàn)在恐怕早就被埋進黃土里了。
可是……
自從染了臟病后,她都一個月沒接客了,根本沒有什么可替她贖身的恩客!
小紅梅要從哪里變出來這么一個人?
翠香耳前又回響起震耳欲聾的沉悶釘釘聲,她驚恐的捂著耳朵,只覺得突然有無數(shù)釘子四面八方向她扎去,想要把她釘進黑暗冰冷的地底,而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腐爛,爬滿了蛆蟲。
她身體縮成一團,哆嗦得更厲害了。
院子門突然被推開了,小紅梅清脆的聲音讓翠香一個激靈。
“媽,我?guī)藖斫o姐姐贖身了!”
翠香勉強撐起身體,驚喜地扭頭向后看去,就見小紅梅的身后跟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青灰色長袍,雙眸漆黑沉靜,皮膚白皙如玉,表情寡淡,站在門前宛如一副水墨畫。
翠香的驚喜就變成了茫然。
她壓根不認識這個男人。
他真的會幫他贖身嗎?
白爺大步流星走了進來,“鳳兒,人到了�!�
胭脂虎站了起來,老臉上揚起親熱的笑容,“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吧。”
白爺就一屁股在另一個空位上坐下,拿起老鴇喝剩下的茶水一口飲盡,發(fā)出舒服的嘆息。
樂景跟在白爺身后也走進了這個昏暗的小屋子。
他原本以為白爺是龜公,但是沖他和老鴇之間親熱的態(tài)度來看,說不定是老鴇的相好。
胭脂虎抬眼掃了樂景一眼,探究笑道:“這位客人倒是眼生的緊�!�
樂景冷淡說道:“我要給翠香贖身,還請你開個價吧。”
胭脂虎眼珠一轉(zhuǎn),用手帕掩口笑了笑,滿臉皺紋好似菊花綻放,“翠香這丫頭可是我們樓里的頭牌,您可盡管出去打聽打聽,她當年可是八大胡同有名有姓的清吟小班,有個周公子為了見她一面,可是開出了兩百元呢!我和翠香一向親如母女,這位爺說要替她贖身,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翠香用力纂緊樂景的褲腳,費力抬起頭,眼底充血,凄厲叫道:“爺,我愿意跟你走!求爺發(fā)發(fā)善心,救我一命吧!”
胭脂虎厲眼掃了翠香一眼,偏偏嘴角卻笑容慈愛,“兒大不由娘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做這個惡人。一百大洋,翠香就跟你走了�!�
一百大洋?!
翠香驚呆了。
小紅梅和其他妓女也驚呆了。
回過神后,翠香滿心絕望,媽媽如此獅子大開口,這是要活活逼死她�。∷@幅殘破身子,十塊都沒人要!
樂景笑了笑,卻不搭話,目光在剩下幾個妓女中間緩緩掃過,漫不經(jīng)心說:“這才七個人。聽說你們之前也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妓院,怎么就落魄成這樣了?”
胭脂虎假笑道:“命不好唄,這個就不勞這位爺操心了。如果您不想給翠香贖身,還請您不要消遣我們了,我們還等著開張做買賣呢�!�
樂景挑了挑眉,平靜說道:“五百大洋買你這里所有的妓女,如何?”
小紅梅瞪大雙眼,宛如受驚的貓。她的其他姐姐們和她的表情也差不多,望著樂景的目光仿佛在看著什么妖怪。
胭脂虎一驚,上上下下打量著樂景,目光驚疑不定,“您是當真的?沒有開玩笑?”
“我為何要開玩笑?”
胭脂虎挑了挑眉,陰陽怪氣問道:“這位爺,恕我多句嘴,您有這么多錢嗎?”
樂景平靜回答:“我既然這么說,那么肯定是有這么多錢的。我這個價格已經(jīng)很公道了,就問你答應不答應?”
胭脂虎眼一翻,古怪笑了一聲,老神在在地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翹著二郎腿趾高氣揚道:“這個價錢有點少了�!�
她看了白爺一眼,白爺立刻會意站了起來,“這位爺,咱們?nèi)ヒ慌哉務剝r錢。”
在背人處,白爺向樂景伸出了手,“拉手吧�!�
樂景會意的也伸出了手。
兩人袖口相接,各自的手藏在袖子里,握在一起比劃著手勢。
這招也叫袖里吞金,最初是山西人發(fā)明的,后來流傳很廣,老派商人都習慣拉手談價錢。
因為在袖子里比價錢,可以避免同行聽到惡意競價,有利于保護商業(yè)秘密。
白爺心下有點放松,這個年輕人是懂行的就再好不過了。
他比出來一千大洋的手勢,認真盯著這個年輕人,就等著他討價還價。
誰知,年輕后生卻眼也不眨地說:“一千大洋?可以�!�
白爺一愣后,甚至都有點后悔自己是不是開價開低了,早知道就開兩千了�?墒乾F(xiàn)在已經(jīng)講好了價,就不能反悔。
白爺遺憾地松開樂景的手,兩人各自收起袖子。
樂景看向胭脂虎,文雅有禮地說道:“我現(xiàn)在身上沒有這么多錢,請給我半天時間,我去銀行取錢�!�
胭脂虎一笑露出滿臉的尖酸刻薄氣,“我怎么知道你不會賴賬跑了?”
樂景雙手環(huán)胸,似笑非笑,“媽媽這話就說得可笑了不是?我要是跑了,妓女都在你們手上,你們也沒什么吃虧的。”
白爺站了起來,眉目不善,“可是你浪費了我們這么多時間,總要給我們補償一二吧�!�
樂景笑了笑,好脾氣地說:“我這里有二十塊,就當是押金了,如何?”
胭脂虎稀奇地看著這個似乎軟弱可欺卻又財大氣粗的年輕人,他穿得這么窮酸落魄,怎么會這么有錢?
她狐疑問道:“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樂景眼也不眨,“我偷的啊。”
胭脂虎:……
罷了,反正她能拿到錢就成,他怎么弄來的錢她管不著。
小紅梅望著謝先生離開的背影,滿眼希冀,心里又期待又忐忑。謝先生真的可以買下來他們嗎?那可是一千大洋��!
翠香心灰意冷的趴回地上,雙目無光,一嘴苦澀血腥味。怎么可能會有人愿意花一千大洋來買她們呢?
“他不會回來了。”她無聲喃喃自語。
她下輩子寧愿為豬為狗,也絕不做這千人踩萬人騎的下流坯子。
……
樂景出了妓院,正好撞上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蘇和光。
他見了樂景就眼前一亮,抓住他袖子問:“你們在里面說什么了?怎么說這么久?救出來那個妓女了嗎?”
樂景拿開他的手,笑瞇瞇說:“馬上就能救出來了。”
他抬腿就走,頭也不回道:“幫我給趙哥請個假,我去去就回�!�
“哎!你去哪兒��?”
樂景擺擺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
錢多度正摟著醉湘樓的當紅頭牌醉生夢死,門外突然響起了了敲門聲。
小廝說:“錢公子,有人找你�!�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誰啊,不見!”
熟悉的男聲在屋外響起,“你倒是好大的架子,連我都不見了。”
錢多度一個激靈,嚇得瞌睡都沒有了。
于是醉湘樓當紅頭牌就看北平警察局長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爺連滾帶爬的從床上沖了下來,像火燎尾巴一樣急吼吼的開了門,點頭哈腰道:“謝公子,您怎么來了!”
在全北平鼎鼎大名的謝家公子推開他,走了進來,聲音輕飄飄的不帶絲毫煙火氣,“找你辦事。”
“什么事?您說?”
謝公子眉目如畫,笑意悠悠,“殺人放火�!�
頭牌一個哆嗦,恨自己不是個聾子。
第95章
民國之大導演(8)
蘇和光回到報社時,趙藏玉依舊是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渾身沒骨頭似的癱在椅子上。
見他進來,趙藏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啞著嗓子問:“小謝呢?怎么沒和你一起?”
“他不知道急匆匆地跑去哪里了�!碧K和光納悶說道:“臨走前讓我給你請個假�!�
趙藏玉微不可查點了點頭,眼皮又耷拉下來,開始打瞌睡。
蘇和光皺著眉頭,憂心忡忡道:“光給那個妓女贖身就不是一筆小錢,也不知道他錢夠不夠。還有救下來后,他要如何安置她?”
趙藏玉眼皮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xù)打盹。
蘇和光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趙哥,真的不能在報紙上刊登謝景的那篇新聞稿嗎?”
他愛惜地從桌子上拿起稿子,不舍道:“他這篇人物通訊寫的是真好,用詞冷峻深邃,并不煽情,可是讀完小妹的故事,只要有良心的人都會心生惻隱,起碼我看完后心里酸酸的,很想把小妹救出來,讓她不必在這吃人的地獄里煎熬。”
趙藏玉閉著眼睛,淡淡說道:“你也知道這個新聞稿和我們報紙一貫的定位不符,所以即便他寫的再好,也不能在我們報紙刊登�!�
蘇和光垂眸沉默了一會兒,不甘心地喃喃低語:“……趙哥,難道我們就要這么繼續(xù)下去嗎?辦這種報紙有什么意義?躲在這里又有什么價值?”
趙藏玉撩起眼皮,冷光一閃而逝,注視著蘇和光的雙眸傳遞著沉重的壓力:“這是組織上的命令。你若不想干,就自行脫離�!�
蘇和光表情一僵,氣呼呼地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他把手里的稿子放回謝景的桌子上,然后坐下來開始呼呼啦啦的翻報紙。
趙藏玉重新閉上眼睛,又開始打瞌睡。
……
樂景懶洋洋靠坐在豪華包廂的軟榻上。之前躺在軟鋪上的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早就被趕了出去,此時包廂里就只有樂景和錢多度兩個人。
錢多度乖巧站在軟榻前,做足義憤填膺的姿態(tài),“那家妓院竟然不開眼得罪了您,真是活膩了!您放心,我等下就派人把他們都抓起來給您出氣�!�
“還是要秉公執(zhí)法�!敝x公子玩弄著手上的翡翠扳指,輕描淡寫說道:“他們手上肯定有人命官司,等過幾天天涼快了,就送去菜市口砍頭吧。”
錢多度雖然不知道那個小娼門是怎么得罪了謝大少爺,但是反正只是幾個小癟三,死了也就死了,還能讓謝公子欠他一個人情,可是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錢多度義正言辭道:“您放心,我們一定秉公執(zhí)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謝公子滿意地點點頭,瞥了一眼錢多度之前落在軟榻上的煙槍,不咸不淡地說:“你倒是會享受�!�
錢多度立刻拿起煙槍捧到他跟前,試探性笑道:“正宗的馬蹄土,還請您品鑒�!�
馬蹄土是鴉片的一種,是印度產(chǎn)的上等貨,因為形狀像馬蹄而得名,一兩煙土五兩白銀的昂貴價格讓無數(shù)癮君子望洋興嘆,但是在謝聽瀾和錢多度他們?nèi)ψ永镏荒芩闶瞧胀ㄍ嬉鈨�,連奢侈都算不上。
樂景直起身,沒好氣地看了錢多度一眼,“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向來不興這玩意兒的,我要是碰了,我老爹能打死我�!�
錢多度嘿嘿笑了一聲,抿著煙嘴深深吸了一口,眼淚立刻就出來了,陶醉道:“舒服,太舒服了。”
樂景好意提醒,“你還是少吸點這玩意兒,煙土傷身,對壽數(shù)有礙�!�
“行,我以后一定會少吸�!�
話雖如此,樂景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沒有聽進去。也是,如果能這么容易戒毒還要戒毒所干什么?一朝染毒,終生戒毒這句話可不是白說的。
樂景站了起來,拍了拍錢多度的肩膀,交待道:“你今天沒有見過我。”
錢多度立刻會意的點點頭,“我今兒一個人在醉湘樓玩,誰也沒見過�!�
樂景知道錢多度是個聰明人,既然他都這么說了,那么醉湘樓不會傳出一丁點風聲。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錢多度笑的見牙不見眼,“您客氣了�!�
樂景抬腳剛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身看向錢多度,“還有一件事,恐怕還要請你幫忙�!�
“什么事?您說�!�
“你記得你家里有臺攝影用的徠卡?借給我一段日子�!�
錢多度雖然感到奇怪,但是還是說:“行,我明天就把相機送到謝府�!�
樂景:“不用,到時候我會派人去你家取�!�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我送您。”
錢多度打開門,樂景剛走出去,對面也打開門走出來一個人。
兩個人四目相對,同時愣住了。
“瀾兒?”那人驚訝叫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樂景:……
他今天真是水逆。
他硬著頭皮拱了拱手,干笑一聲,“舅舅,好久不見,我來找朋友。”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上午才看了溫紹的電影,中午就碰上了正主。而且好巧不巧,他們相遇的地點竟然是一家妓院。老丈人和女婿一起逛妓院,傳出去真是太破廉恥了。
錢多度知機,立刻對來人拱了拱手,不動聲色地替樂景分辯,“溫先生好,在下錢多度,我這剛和聽瀾談完事,正準備送他出去�!�
溫紹看著這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隱隱約約有點印象,“錢長福是你什么人?”
錢多度恭敬道:“正是家父�!�
“哦,原來是長福的兒子啊,這么多年沒見你都長這么大了�!�
溫紹笑著和錢多度寒暄了幾句,然后看向樂景,笑道:“咱們舅甥倆也那么久沒見面了,你舅媽昨天還在念叨你,偏偏你爹說你得了病,要臥床休養(yǎng),你現(xiàn)在身體如何了?”
樂景恍然。果然原主爹娘還是不想退婚,所以這些天一直沒有什么動靜,想必是在私底下秘密尋找他。
樂景乖巧一笑:“有勞舅舅記掛,我現(xiàn)在身體無恙�!�
溫紹笑容慈愛,“既然無事,就去我家吃頓飯吧,你舅媽表弟也想你了�!�
樂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今天我還有事,改天吧,改天我一定登門賠罪。”
溫紹擺擺手,“你這孩子真是太客氣了,既然你還有事,舅舅就不留你了,來日再敘也是一樣�!�
“舅舅,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樂景如釋負重,給溫紹拱了拱手就要離開。
“等下�!�
樂景身體一僵,轉(zhuǎn)過身,“舅舅還有事?”
溫紹忍俊不禁:“小孩子貪玩一點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也別這么小心翼翼的,舅舅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樂景無奈為自己分辯,“我真的只是來找朋友�!�
溫紹不以為意笑道:“行了,舅舅又不是什么老古板,男人嘛,在外面玩一玩算什么大事,我回去要好好給姐夫說一說,他這管孩子管得太過了�!�
樂景:……
他深吸一口氣,此時不知道應該為溫紹待他的寬厚而感動,還是應該溫紹待自家女兒的涼薄而鳴不平。
自家表姐在溫紹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從她的名字就能初窺一二——招娣。
父親叫溫紹,弟弟叫溫閎,只有她是溫招娣。
……
樂景心事重重走在大街上。
在醉湘樓遇到溫紹后,他藏身北平這件事是徹底瞞不住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抓回去。
如果在之前,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現(xiàn)在他剛打算救下那些可憐的女人,他此時走了,她們要怎么辦呢?沒有一技之長,她們很快就會重新淪為暗娼野妓,說不定會有比現(xiàn)在更悲慘的下場。
樂景雖然早就知道他救得了她們一時,救不了她們一輩子,所以之前也沒打算為她們贖身。但是人命關天,他卻無法坐視不理。
此時解決了妓院老鴇和龜公,他總要妥善安置了那些可憐的女人,才算做了場善事,否則還不如不做。
樂景斟酌了半天,終于想起了一個人可以救他——他奶奶。
因為他大伯結(jié)婚晚,所以原主就是謝家嫡長孫。原主的奶奶一向溺愛疼寵他,他爹最是孝順,奶奶發(fā)話他不敢不聽。
爺爺去世后,謝家三兄弟就分家了,奶奶目前住在他大伯謝知源家里。他還有個小叔叔,目前在上海,聽說在青幫混成了通字輩大佬。
如果是他大伯的話,說不定還真能為那些女人安排一個出路。
想到這里,樂景揮手叫了一輛黃包車,“去王府井大街�!�
第96章
民國之大導演(9)
謝景這一走,就是大半天,到了傍晚報社都快下班了都還沒回來。
王德倫深吸一口煙,吞進肺里又吐了出來,“他這上班第一天就曠工,真是大少爺脾氣�!彼褵熎ü赊暨M了煙灰缸里,抬眼看向趙藏玉,半開玩笑道:“謝景該不會真是哪家大少爺過來體驗生活的吧?”
氣度和修養(yǎng)是騙不了人的,謝景就算穿著寒酸破爛衣服看起來也像是有錢大少爺在體驗世情。而且即便讓王德倫穿上錦衣華服,看起來也像是他從哪里偷來的衣服,說到底,還是從小生活的階層不一樣,培養(yǎng)出來的氣質(zhì)也不一樣。
氣質(zhì)這種東西很玄乎的,但是打從王德倫和謝景一見面,王德倫就下意識覺得他和對方不是一路人,對方不是他能夠上的人物。這也是他多年記者生涯培養(yǎng)出來的眼力。
趙藏玉沒吭聲,倒是報社其他人開始出聲附和了。
羅濤:“看他渾身的氣度,我也覺得像是大少爺,而且還不是暴發(fā)戶,必須得是世家出身�!�
蘇和光忍不住插話,把昨天謝景來面試時的說的話都一五一十的學給了同事們聽,聽得同事嘖嘖稱奇,更加堅信謝景出身不凡。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劉長明突然開口說道:“他姓謝,莫不是那個謝家?”
眾人面色微變,唯有一個蘇和光茫然發(fā)問:“謝家?哪個謝家?”
趙藏玉斜了他一眼,哼笑出聲,“這北平還有幾個謝家?”
電光石火間,蘇和光終于想到了那個謝家,登時就倒抽一口冷氣。
在全中國,謝家都是鼎鼎大名的世家,先祖最早可以追溯到魏晉時期,“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中的謝,就是指的這個謝家�?v然中間多次沉寂落魄,但是在晚晴時期謝家又抓住了機遇,重新成為了頂級權(quán)貴,更在新政府時期開銀行,成為了全中國的錢袋子。
謝家如今黑白二道通吃,工商、文化、政治等領域皆有建樹。
蘇和光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應該不會吧。謝家人來我們這里干什么?”
……總不會是他們暴露了吧?可是他們這個小窩點用得著請謝家人親自來深入虎穴嗎?
趙藏玉氣定神閑地說:“甭管他是誰,和我們無關,行了,這眼瞧著天都快黑了,下班下班,吃飯去�!�
王德倫笑道:“我這肚子早就餓了。”
他和同事們?nèi)齼蓛善鹕黹_始收拾東西,就在這時,外面有人喊道:“謝景在嗎?”
王德倫聽出來了聲音的主人,當下就走出屋,來到院子里。
就見報社的大門被姓白的和他手下的兄弟堵得嚴嚴實實的,姓白的揣著袖子虎視眈眈靠在門上,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
王德倫連忙恭敬的拱了拱手,叫道:“白爺,謝景出門了,還沒回來。您找他有什么事嗎?”
按理說他好歹也算是個文化人,卻要稱一個妓院打手為爺,若是不明真相的人一定要為他感到憋屈,但是只要在這一片住的人都會客客氣氣稱姓白的一聲爺。
因為這個姓白的是方圓幾里有名的地痞無賴,手下也有幾十號人,手下不僅有妓院還有賭場,是真正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他們報社隔三差五的也要給他上交保護費。
白爺一挑眉,虎目露出兇惡煞氣,“這天都黑了,他還沒回來,他該不會是跑了吧?這小子可是欠我1000大洋呢!”
王德倫和一旁偷聽的蘇和光齊齊嚇了一跳,1000大洋?!
王德倫連忙問:“他怎么會欠你1000大洋呢?”
“他說要買下我手底下的姑娘,字據(jù)都寫好了,人卻不見了!”白爺從懷里拿出一張紙,展開在王德倫眼前,“你瞧瞧,這上面白字黑字的寫著他欠我1000大洋�!�
王德倫定睛一看,一目十行,這果然是一張買賣合同,上面還摁上了手印。
他的額頭開始出現(xiàn)冷汗了,心里暗暗叫苦,打著哈哈道:“興許他是有事絆住了,那什么,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白爺立刻抬腿抵住了門,嘴歪眼斜不懷好意道:“謝景跑了,你們總要給我和我的兄弟們一個交代吧。我的幾個兄弟可是餓著肚子辦差,我這空手回去不好和他們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