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雖然我并沒有什么印象,但付庭彥說,因為當(dāng)時自己假扮文官,所以與我接觸機會良多,那時的我明艷活潑,眉眼間靈動飛揚,是他在京中從未見過的姑娘。
我當(dāng)時少不更事,反倒對假世子頗為上心,那時的付庭彥在先帝的忽視與孫太妃的打壓下,活得如履薄冰,周身裹著戾氣,稍有不慎就會刺得人遍體鱗傷。
他對我最開始的那些好感,在我對假世子的好奇中消磨干凈,終于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午后,付庭彥狠狠刺激了我一把
。
當(dāng)時付庭彥正在水池邊洗筆,白日里假世子接下的文書工作,夜間都要由他這個真世子親自完成。
而趁這功夫,我來到了他身邊,以閑聊為借口,趁機打聽那位假世子,付庭彥那時內(nèi)心滿是厭惡,狠狠用話蟄我,「一只沙州的草雞,還想入世子的床幃,你是沒睡醒嗎?」
付庭彥本以為,話語尖銳如此,臉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了,誰知我驚詫地看他一眼告訴他,世子老婆那么多,我可不稀罕做小,不過是因為世子從京中而來,那樣金貴的人,一定有許多有趣的故事。
他聽完啞然,如果知道她想象中的世子,連活著都需要看別人的臉色,不知道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可能是因為當(dāng)時我覺得他不太好說話,于是沒有在和他說下去,付庭彥面無表情地繼續(xù)洗筆,忽地將毛筆悉數(shù)丟進了池子里。
他也不知道是氣我還是氣自己,暴戾與無望在體內(nèi)亂竄,足夠令他失去理智。
在沙州監(jiān)軍三個月,真世子時常陪著假世子去校場,總是能看到一道少女的影子在校場往來。
付庭彥認識,可假世子不知,問身邊的都尉,那女子是何人。
都尉回答,沙州守將蔣將軍之女——蔣暮。
那都尉還說了些那姑娘的其他,付庭彥不知為何,竟然全都記在了心里。
蔣暮出身將門,文武兼?zhèn)�,偶爾軍中需要人手幫忙,也�?jīng)常會叫她,當(dāng)時在沙州城外救下世子,也有蔣暮一份功勞,別看她身材嬌弱,一手刀法頗得蔣將軍親傳
。
校場之上,女子正在幫別人訓(xùn)剛送來的一批番馬,她騎在馬背上,無論那馬如何奔跑揚踢,都無法將她從背上甩脫。
少女的眼睛閃閃發(fā)亮,興奮地笑著。
付庭彥莫名想起多日前,水池邊上蔣暮對自己說過的話。
——世子老婆那么多,我可不稀罕做小。
付庭彥最終平安地在沙州完成了監(jiān)軍的任務(wù),準(zhǔn)備離開沙州時,已是深秋。
臨行前,付庭彥正在收拾行裝,沒有料到我會來找他。
也不算是為他而來,為的是那位假世子,我特地挑了一支做工精良的匕首作為送別禮,托他交給假世子。
付庭彥看著那匕首,心情不是很好,冷冷回應(yīng),「世子殿下不喜歡兵器。」
他見我的眉眼垮下去,自己也不知為何,又加了一句,「可殿下喜好收集金玉�!�
當(dāng)時,我沉吟著「金玉」二字琢磨了一會兒,靈光一閃,將頭上的那只振翅欲飛的鷹形金簪摘了下來,拉過他的手,塞進了他的手掌心。
「那勞煩將這個轉(zhuǎn)交給世子殿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院內(nèi)有客來訪,聽聲音似乎是蔣將軍,付庭彥聽聞心中一震,也不知道親信能不能應(yīng)對。
誰知我那時比他還要慌,急急丟下一句「你一定要送到啊」,轉(zhuǎn)身就跑沒了影。
付庭彥想叫住我,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當(dāng)時握著那金簪,心緒莫名。
他不知我是否了解過京中風(fēng)俗,在京中,若有女子將貼身信物送與男子,便是私定終身。
23.
我沒想到,與付庭彥之間的糾葛,在我少年時,在這片土地上,已經(jīng)開始了。
我輕輕拂過他冰冷的面頰,輕聲問他,「你記得這么清楚,我為何都記不太清?」
「大體是你當(dāng)時腦子里都是我那位親信吧�!�
「可是我連他長什么樣子都忘記了,如果你當(dāng)時離我再近一點,我一定會記住你的臉,像如今這般。」
「我就知道,你當(dāng)時惦記的是我身家�!�
他笑著說,可是聲音卻越來越輕,我終是笑不出來,望著他鼻息間呼吸,白氣稀薄,我一顆心仿佛被人攥在手心,不禁將人擁得更緊了一些,無助地抬頭沖著井口大聲呼救,回蕩的呼喊在井底縈繞,震耳欲聾,付庭彥終于被我的呼救吵得皺了下眉,我低頭看著他,連聲音都帶著顫抖,不斷地告訴他不要睡。
井底的時間仿佛凝滯,我就這樣不斷說著話,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有一瞬間我以為產(chǎn)生了錯覺,當(dāng)我聽見熟悉的胄甲摩挲的聲音時,瞬間眼眶灼熱,朝著井口大聲呼喚。
「我在這兒!」
士兵們終于尋著聲音找到井口,我的眼淚在這一刻奪眶而出,懷中人雖然面色蒼白如紙,但是還有呼吸,士兵們將他抬出井口后,我沿著繩索迅速翻了上去,跟上了帶走付庭彥的隊伍。
他們找了沙州城最好的大夫,刺史府邸中的燈火一直燃著,我坐在付庭彥房間前的石桌上,望著映在窗紙上來回的人,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恍惚中,有人摁住了我的手,我一驚,懵然抬頭,父親站在我身邊,不知道是否曾立在暗處,觀望了我許久,我望向他的那一刻,他紋路橫生的眼睛中,含著難言的心痛。
他并不擅長傾訴,摁住我顫抖的手,卻十分用力。
我勉力朝他笑笑,「派人去抓阿嫣了么?」
「已經(jīng)派重兵全城緝捕,這幾天就會有結(jié)果�!�
我「嗯」了一聲,「她受了傷,跑不了多遠�!�
「去歇一歇吧�!顾K是不忍心,「后面的事
,由我們來……」
「在井底的時候,他渾身都是冷的,流了好多的血�!刮抑敝蓖堑婪块g里重疊的人影,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恐懼,僵硬著轉(zhuǎn)過頭,想從父親的眼睛里得到答案,「付庭彥要是醒不過來,我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