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深夜的北風雖冷,卻抵不過我從骨子里涌出深深的寒意,從深宮到沙州,我不長心般活了這么久,終于看清了真心,卻要在這里與對方告別。
如果是玩笑,這一點也不好笑。
24.
付庭彥還是爭氣的,醫(yī)者從屋子里出來的時候,天都亮了。
據(jù)醫(yī)者講,付庭彥命是救回來了,但是因為之前操勞過度,身體底子不好,遇刺之后失血過多,傷口外邪入侵,想要醒來,還要等些時日。
具體等多久,醫(yī)者沒敢說。
白我走進付庭彥的房間,空氣中還漂浮著血氣,昨日的兇險還歷歷在目,付庭彥閉目沉睡,蒼白的臉襯得纖長的眼睫漆黑如羽。
刺殺皇帝是重案,皇帝昏迷不醒,沙州士兵們的辦事效率也比往日還要快。
那是付庭彥尚未蘇醒的第三個清晨,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給他擦手,侍衛(wèi)是父親派來的。
畢竟自幼便生活在一起,即使是背叛,也終究要有告別。
城中有孩童玩耍時,發(fā)現(xiàn)了阿嫣。
阿嫣當時躲在城西一處廢棄的溝渠里,身上帶血,縮在溝渠的背風處,身上濃重的氣味掩不住血腥。
打理好付庭彥之后,我前去了沙州地牢,據(jù)守衛(wèi)透露說,她的傷口潰爛,情況危急,暫時不敢刑訊,醫(yī)者正為她診治。
沙州的地牢里,無盡的風順著入口涌出來,阿嫣被安置在死牢的盡頭,隔著手臂粗的欄桿望過去,她手腳捆著鐐銬,弓著脊梁,背對著我坐下,因為呼吸艱難,后背緩慢起伏著。
阿嫣聽見聲音,只是微微側(cè)臉,虛弱的臉上扯出一抹笑,「到底還是來了�!�
身后的守衛(wèi)走上前,為我打開牢門,阿嫣監(jiān)牢外的頭頂上,有塊換氣用的天窗,光線只能照到牢內(nèi)的一半?yún)^(qū)域。
我立于那一半的光里,看著坐在陰影中的阿嫣,她艱難緩慢地站起身,走到明暗交界處。
當夜的刺殺中,與那些人對戰(zhàn)時,我早已發(fā)現(xiàn),對手使的并不是中原身法,而我爹常年與異族胡人打交道,我耳濡目染,也了解不少。
所以在交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對方是匈奴人。
我問她,你與我爹相遇的那一天,是意外還是計劃。
阿嫣說,是計劃。
我爹當年在沙州訓練的軍隊,幾乎能將匈奴騎兵摁在地上打,加上匈奴那年遭遇大旱,草料不足,如果作戰(zhàn),補給完全跟不上,于是他們想去刺殺我父親。
守將一死,軍中大亂,匈奴必然能夠支撐到下一個冬天。
阿嫣是匈奴部落中的公主,年紀雖小但也肩負責任,面對部落的生死攸關(guān),大可汗決定將阿嫣送到沙州守將的身邊。
一個軟弱無力的孩子,最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臨走之前,阿嫣遭了一頓打,渾身是血走了很久,在預(yù)計的路線上,遇到了我的父親。
本是為了隱藏在府內(nèi),找機會殺守將,卻未曾想到,我竟然準備入宮。
于是大可汗改變了主意,殺一個守將,不如殺一個皇帝。
「在宮中,如果那碗粥你不喝,或許就可以直接栽贓嫁禍給尚食宮的侍人,左右那個人都要去死�!拱㈡痰穆曇粼诘乩沃许懫穑懖惑@地抬頭看向我,「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相遇�!�
「這么多年,都未曾改變過你的決心。」
「那是我的故里,那里有我的父母與族人�!拱㈡痰难劬澚藦�,流光自眼底劃過,「我們之間終有一戰(zhàn),只是匈奴還需要一些成長的時間,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爭取時間�!�
我的聲音有些哽,卻依然想得到個答案,「那我呢?」
阿嫣的脊背繃緊,靜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對不起,小姐。」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阿嫣,至于她是哪位匈奴首領(lǐng)的公主,也不再需要答案。
沙州給予了我一切,可同樣是在這里,我即將失去兩個最重要的人。
25.
醫(yī)者每天來看付庭彥的情況,他呼吸順暢,脈象平和,可遲遲不肯睜眼,我權(quán)當他這幾年太累,需要補一個漫長的睡眠。
等到醒來時,依然是那個溫柔又鐵血的君王。
也是我的君王。
幾日后,阿嫣在牢中咬舌自盡,我?guī)е鴸|西前來收斂她的尸首,阿嫣側(cè)身倒在地上,發(fā)絲紛亂地掩住了臉,手臂枕在頭底下,唇間下頜都是血沫。她的表情安詳?shù)孟袷窍萑腴L眠,不知她可曾夢到了故鄉(xiāng)的青青牧草,和舊人的笑顏。
「你死了,還要我這個敵人收尸�!刮叶紫律�,用手打理著阿嫣的頭發(fā),用從前一樣的語氣,對著她聊天,「你的族人可還記得你?若是不記得,我要讓你睡在哪兒呢,阿嫣?」
外面的人在等待,直到我整理完阿嫣的遺容才進來。
兩個侍者抖開白布,輕飄飄地落在阿嫣身上。
阿嫣的尸首被挪走,那塊地面空出來,我才留意到,在阿嫣手下的那塊地面,刨出了很干凈的一塊。
我走近去看,那塊空地上,粗劣地寫著兩個字。
阿嫣。
這是她剛來我身邊時,我給她的名字。
也是她學會寫的第一個詞。
我抬頭看向天窗,眨了下眼睛,任由淚水劃過眼角,沒入鬢間。
她的尸骨被我埋到了沙州城外的一座土丘上,那里只有她一座孤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