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從這里能夠看見寬廣無垠的天際線，阿嫣或許能夠眺望到她的家鄉(xiāng)。

    我沒有給她刻碑，阿嫣真正的名字，至死都沒有告訴我。

    而我給她的名字

    被她用指尖刻在監(jiān)牢的地上，還給了我。

    我在墓前放下一份出城前買的凍葡萄，招魂幡在她的墓前飄蕩，幡尾向著匈奴草原的方向，起伏飛揚。

    為了阿嫣的后事，我在城內(nèi)外跑了一天，強打起精神回到刺史府看顧付庭彥，一進院里，就看見在院中徘徊的殷姚。

    笨重的夾板吊在她的脖子上，壓塌了她的肩膀，見到我來，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可我卻不想沉默。

    我走到她面前，這個時候，如果再與她用那套宮里的虛勢，沒有必要。

    但凡殷姚聰明一點，都會明白我的意圖。

    「你得離開。」

    殷姚似乎沒預料到我會這么直接，神情失落又不甘，「為何我不可以，為何非得是你�！�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這番話不過是求而不得的氣話。

    「以后這樣的事情只多不少，如今大軍已經(jīng)開始攻打匈奴，日后甚至還會有披甲上陣，深入前線……你什么都做不了�！刮疫�是將她最不想聽的事情說了出來，「回去能活著，皇后與命相比，那么重要么？」

    殷姚繃緊的情緒一寸一寸垮下去，漂亮的眉目垂下，緘默地佇立了一會兒，最終同意打道回京。

    她是個聰明人，即便內(nèi)心千萬不甘，也會權衡利弊，做最正確的選擇。

    見她漸漸走遠，我才回身朝屋內(nèi)走去，醫(yī)者卻從付庭彥的房間里走出來。

    我嚇了一跳，說話間我竟一直都沒有察覺到，屋內(nèi)還有別人。

    醫(yī)者走到我面前，跟我施禮問安，然后提著藥箱，一聲不吭地走了。

    不對勁。

    往日這醫(yī)者見到我都會與我說兩句付庭彥的病情，今日為何什么都沒有講？

    我的心弦倏地繃緊，寒意瞬間炸裂，我惶然回身，推開房門，沖進屋中。

    床上，付庭彥靠在枕頭上，聽見聲響，眼神飄過來，蒼白的嘴唇彎了些弧度。

    「你就能披甲上陣，深入前線？」

    付庭彥的聲音虛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我連呼吸都屏住，不敢置信地站在廳中。

    我生怕這是幻覺。

    直到他向我緩緩伸出手，凝固的時間才重新流動。

    我腳步輕慢地走到他的身邊，回握住那只手。

    「我能不能，你不是都領教過嗎？哪一次不是我救你？」

    話一出口，我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幾日過得像是幾十年一般長，我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眼前人能夠活下來。

    說著說著我哭了出來，哭了一會兒，又笑了出來。

    付庭彥的眼底，溫柔得能沁出水來，他想要從我的手掌間抽出手，拭去我眼眶的淚水，卻被我死死攥住。

    我不想再放手了。

    26.

    前方傳來軍報，杜將軍帶著五千兵馬在藏市原與匈奴展開血戰(zhàn)，寡不敵眾，雖拼死御敵，還是被匈奴大軍圍困。

    付庭彥未蘇醒時，城內(nèi)軍務都是由我父親與其他將領共同操持，如今付庭彥剛醒就遇到如此緊急的軍務，眾人不知是否該回稟圣體虛弱的帝王，于是只好聚在一起，熱鍋螞蟻一樣圍在付庭彥住所門口，一臉焦灼。

    我在他的房間里，替他穿上最后一件外衫，直到他對我說「讓他們進來」，才走出門去。

    他重傷在身，連飲食穿衣都需要幫扶，卻還是掙扎著起身，會見眾守將。

    我沒有勸他休息，這是他應該去做的事情，如果他休息，沒有人能夠替代他。

    守將們魚貫而入，付庭彥屋內(nèi)的方桌上，已經(jīng)放好藏市原的輿圖與紙筆，付庭彥獨坐在方桌后，額間隱隱滲出冷汗，眾人圍繞著是否營救杜將軍的軍隊產(chǎn)生分歧，從晨間一直商議到中午。

    最終由付庭彥敲定，由我父親帶兵救援杜將軍的隊伍。

    杜將軍的人馬雖然被圍困，但是好在位置在藏市原的咽喉，易守難攻，匈奴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活活將杜將軍的人馬困死，直到水米消耗殆盡。

    救援拖得越久越不利。

    而如果此時增員人馬一到，局勢就會逆轉(zhuǎn)，運氣好的話，還能夠拿下整個藏市原。

    我父親領命而去，今日整頓，明日前去藏市原支援。

    一屋子烏泱泱的人散去，敞開的大門外，凜冽的北風涌進室內(nèi)。

    我過去關上門，身后付庭彥的咳嗽聲重重響起，我不禁回身，付庭彥捂著嘴唇，低下頭，眉頭擰作一團。

    經(jīng)過衣架時我取下一件大氅，小心翼翼披在他的肩頭，以免壓到他的傷口，可他還是幾不可聞地悶哼了一聲。

    「身體已經(jīng)很差了，萬萬不能再感冒�！�

    他終是止住了咳嗽，卻未抬頭，悶聲說了句「倒杯水給我」。